因为“绘梨衣”这个角色在江南心中从来算不得什么。
我看过江南市面上所有的书,是“九州”超过十年的老粉。
《九州幻想》是江南刚刚回国的时候和曾经的朋友们合伙办的一本杂志。
在我少年时娱乐与精神世界还很匮乏的那几年里,《九州幻想》杂志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能够称之为“精神食粮”的存在,那段时间只要一有更新我每期必买,也因此形成了某种粉丝心态:我对于办杂志的江南等人有着很深的好奇。
这个时候,《九州幻想》杂志的一个叫做“老妖夜谈”的栏目就完美地满足了我的这个心态,那个栏目是那些作者们回复读者提问外加插科打诨的地方。
在有一期的“老妖夜谈”里面,有人发现江南的书中的女主其实是有着固定类型的,编辑们之后常常以此开江南的玩笑。
那个时候他们发明了一个梗叫做“一撮微绻的头发调皮地翘着”,因为江南在描写那些他心目中的“女神”时,不知是词穷还是心有执念,总是用这样相同的描绘。
人气很高的《缥缈录》中的羽然是这样,《上海堡垒》的林澜也是这样。
在江南的所有小说里,有魅力的女性有很多,但御用女主的性格一定是“那种心深如海的女孩,直到她死,你读着她写给你的信都不知道她爱不爱你。”
这样的性格,像极了《龙族》中的诺诺。
这也是被大把人讨厌的诺诺还能稳坐江南第一女主宝座的原因。
其实江南也尝试过在作品中“雨露均沾”,比如他曾不惜笔力地创造了《上海堡垒》里面的路依依,还有《龙族》上杉绘梨衣,这两个角色在本质上极为相似,都是从叙事结构与人物塑造功能上注定的悲剧设定。
可能是我们总会由此想到那个曾经在遗憾中怅然的自己,这些角色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甚至把女主的风头都盖了下去。
这就说到了所谓的“江南套路”,这是上述角色能够“艳压”女主的本质。
江南的套路其实非常固定,他最擅长描绘的爱情都与错过有关。
但他对于人心的细腻把控使得他区别于那些单纯地创作“虐文”的言情小说作者。
据说有人曾问作家张爱玲:“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你没有办法准确描述的情感。”
张爱玲骄傲地回道:“没有。”
在中国一众作家中,我认为江南的天赋是最接近这种状态的。
《缥缈录》里江南写到了蛮族吕归尘作为质子被送到东陆下唐国,小说里,下唐国名为照顾实则监视吕归尘的苏瞬卿为他梳头,但她心中也不免对这个身在异乡的孩子有所怜悯,这一段在小说里是这样呈现的。
最后,女人取下咬在嘴里的象牙簪子,为吕归尘绾紧了发髻,“过得开心些,在异乡的也不是你一个人。”
江南只用了一句话就描绘出了这种漂泊异乡的紧绷状态与真实自我的无限压抑,一句“在异乡的不止你一人”并未过分着笔却也充分点明了苏瞬卿对吕归尘的复杂情感:同病相怜中夹杂着自伤的感怀。
知乎里有一个读者这样评价这句话:“现在我一个人在外工作,终于理解这句话了。”
除了精准的人心描摹以外,他的作品中常常把爱情与无可挽回的命运结合,我们甚至能够读出某种宿命的高级感。
在笔法上,江南的节奏感也是当代作家中最好的,上文所述的那些遗憾本质上都是在蓄势,在读者的情绪积累到高点即将趋于平静的时候,江南会突然跳出来告诉你,没完。
这个时候,他会静静地给你讲一段关于男女主很久之前的回忆。这个回忆是最终“杀死”读者的点,最悲伤的不是死亡,而是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后你听到她想对你说着什么,但说话的人已经不在。
这是“江南套路”的核心。
《上海堡垒》讲述的是一场末世的爱情,同样是一个猜不透的女人林澜周旋在江南的投射人物“江洋”和另一个叫杨建南的高富帅之间,江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恋,订婚,在这场“三角关系”中自惭形秽。
后来上海陆沉,他穿越了大半个上海也没有找到她,这个女孩最终和沉没的上海一起死去。
如果故事就停在这里,就只是一个有些悲伤的暗恋故事,但江南会在数年后让江洋收到那个女孩曾经发给他、但他没有收到的短信。
原来她留给了江洋一张逃离上海的机票,唯一的逃生名额,她没有留给自己的上校未婚夫,而是留给了他这个预备役中尉。
在两个人之前的短信聊天中,林澜总是习惯于在最后对江洋说一句晚安。
而多年之后,在江洋得知林澜把机票留给自己的那个晚上,他又一次收到了这条短信。
我放下电话拿起手机。
有一条新的短信。
“江洋,我不打给你了。明天下午1:45,坐最后一班穿梭机走,机票在我储物箱里,密码是我的生日。我已经被安排任务,下午4:45,上海沉没。”
短信的末尾写着日期:“2006年7月15日,22:19。”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觉有种东西从手机里往外面渗透,像是梅杜莎的目光,她穿越了十几年时光看着我,我被石化了,我不敢动,我动了我就会崩溃,浑身唰唰地往下掉石粉。
大约一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
我拿起来,笨拙地按下键打开了新的短信:
“好好睡,晚安。”
这条五个字的短信是《上海堡垒》最著名的桥段,也是像《龙族》“十万张花票”一样“杀死”读者的点。
《龙族》中,上杉绘梨衣死的那一刻不是最悲伤的,最悲伤的是那个女孩还有没说完的话想对你说,她曾经偷偷地穿过令她恐惧的现代都市的街道,偷偷来到你曾经打工的牛郎店,给你买了十万张花票,她用如此笨拙的方式想要留下你。
那本该随着潮水离去的无法挽回瞬间化作了锥心刺骨与柔肠寸断。
一张罕见的大额支票,座头鲸把那张支票投进服务生手中的金箱子,看着路明非说:“是的,有人希望你留下,几天前她来找过我。”
《Friend》再次响起,这次是玉置浩二的原唱版,歌声像是风从山顶吹过。
“只有再见,再无言
在你的影子里,我的眼泪掉了下去”
可路明非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没有掌声没有哭声,也没有雨打风吹去的歌声,在他的耳朵里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在他的眼睛里只有那张支票的签名,角落里用他熟悉的笔迹写着:
上杉绘梨衣。
真讨厌……这种悲剧啊,在一个人都消失了的时候,再度发现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还要提起?就让所有无法挽回的事都随着潮水离去不好么?
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路明非低下头来,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轻轻地扣自己的胸口,想知道那里面的心是不是疼痛。
甚至连江南自己都在《上海堡垒》的后记中一定程度上承认了这一套路。
写那么长的故事,到结尾凝结为“晚安,好好睡”五个字,林澜却终究没有对江洋讲过她自己的心。我以为这个故事的悲剧并不在林澜死了,而是跨越13年,江洋隐约看见过去的林澜在对他诉说什么,却如隔着群山万壑,听不见声音。
但就是这样千年不变的套路,却该死的好用。
但绘梨衣这个“怯怯地抓着路明非衣角”的女生终究不能成为女主,只是因为无论这个角色多么令人惊艳惋惜,也终究敌不过江南那曾经的心动。
绘梨衣从出现到大火,实际上是一个“意外”,江南原本只是想写出一个类似“夏弥”一样的在绽放中逝去的悲剧角色,只是他在写到那个绘梨衣死去的结局前心里动了一下,让那个女孩在那个无法避免的死亡到来前与路明非“偷”来了一场“私奔一般”的旅行。
正是这个“心念一动”,造就了一个江南所有书中受欢迎程度排得上前三的角色。
那场旅行也是绘梨衣短短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她把沿途的点点滴滴都笨拙地写在明信片的背后:
“04.24,和Sakura去东京天空树,世界上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树的顶上。”
“04.26,和Sakura去明治神宫,有人在那里举办婚礼。”
“04.25,和Sakura去迪士尼,鬼屋很可怕,但是有Sakura在,所以不可怕。”
从小生活在隔绝之中的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表达自己喜欢一个人,这些话语对她来说其实就好像常人一样在万众注目下的表白。
那场旅行是江南展现煽情能力的巅峰之一,以悲剧打底,所有读者在看到路明非与绘梨衣的这场“偷来的旅行”时都清楚故事注定的走向,他们当时越快乐越映照出后来结局的悲伤。
但江南并没有手软,他自己在《龙与少年游》里面也很直白地说:“路明非对绘梨衣只是喜欢,对诺诺才是固执的感情。”
而“固执”的人好像一直是江南,他似乎总有着一股对作品中女主性格“一定要这样”的执念。
这与江南的一段往事有关。
这段往事知乎上的各位并不陌生,总结为一句话就是:江南曾经做过舔狗。
江南这样性格的人在爱情里更有可能陷入那种无疾而终的暗恋,就像那段出国前和北大女生的“爱情”一样,一切从幻想中来,又消逝在幻想中。
在江南狼狈的美国博士生涯中,他认识了一个名为Celina的学姐。
那个学姐像诺诺一样光彩照人,人生剧本近乎完美,有一个在哈佛读书的高富帅男友,鹅蛋脸,戴红框眼镜,懂很多牌子的啤酒。
她就是稳坐江南《龙族》万年女主形象原型,那个高富帅男友则在江南的书中成了凯撒。
《上海堡垒》里,她是林澜,那个高富帅男友是中校军官杨建南。
她在江南最狼狈的年岁中遇见他,带他买名牌西装,带他吃法国菜,她打开了一个江南从来都无法可想的全新世界。
她对江南说:“西装是男孩的武器”,所以江南在很多作品中都念念不忘地加入了这句话。
和江南众多无疾而终的暗恋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爱情”夭折于江南的怯懦,江南曾经有机会直面他的“对手”。
她的学姐突然有一天拉着他去吃饭,出乎江南意料的是,在那个饭局上他目睹了学姐与高富帅谈分手。
那时的江南甚至没有资格与高富帅竞争,在“金光闪闪”的学姐男友面前,他心中立刻就怯了。
再后来,学姐回国了,和高富帅终成眷属。
这成了江南永远的遗憾,他后来自称“非常舍得在衣服上花钱,所有西装都是定制”,我想,他穿上这套金光闪闪的武器时,会不会想要回到那个他连头都不敢抬的午后。
他如今终于拔出了剑,但已经永远错过了她,四顾茫然。
江南曾经在作品中说:“当男人也衰啊,你想想要是你是一个男人,年轻时候不顾一切的喜欢一个女人,费尽心机要跟她在一起。
要是追到了,看着她渐渐的变老,鸡皮鹤发了,走在菜市场里面,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那么发疯地喜欢她。要是追不到,就更惨,直到她鸡皮鹤发了,还是喜欢她,可是就那样还是离自己很远。
在菜市场相遇,老眼里面恨不得滴下眼泪来,也不能上去拉个手什么的。”
这才是江南永恒的缪斯和月光。
而绘梨衣,只是一场偶发善心下的“意外”而已。
而对于一个“意外”并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与精心呵护,在需要的时候“复活她一下”,可能是整本书里,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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