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比赛的第三节,当身穿白色50号球衣的高大身影从篮下抢断来球,然后自己运球,一条龙杀到对方篮下,双手完成扣篮。现场球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个子跑回本方阵营,队友们兴奋地冲上来和他击掌。
但这场球,不过是一项名为东亚超级联赛的低水准热身赛。50号梅杰里现在是辽宁队的一员,不过这份合同只有一个月,他顶替受伤的韩德君担任中锋,在前两场里,先后砍下了22分11篮板4盖帽,以及29分5篮板3盖帽,完全统治全场。然而在第二场赛后,辽宁男篮主帅郭士强承认,这份合同只到一个月后,梅杰里不会出现在新赛季代表辽宁队出战CBA。
梅杰里的神勇发挥让球迷惊叹,也让教练组折服。但真正让球员到教练都赞不绝口的,其实是他的敬业精神:尽管只是一份短工合同,但梅杰里入队之后,非常努力地参与训练,和队友沟通开玩笑,丝毫没有球星的架子。这种低级别的热身赛,他也兢兢业业地打好每一分钟,只要他在场,攻防两端的存在感,都是一览无余的。
而就在一周以前,他还在为突尼斯男篮征战世界杯,每场砍下16.2分10.2篮板,得分排在中锋的第三位,篮板是赛事的第三位,而场均3.2个盖帽和每40分钟4.2个盖帽,都遥遥领先第二位的戈贝尔。这些豪华的数据之外,他还实实在在地在场面上压制了两大中锋小加索尔和哈达迪,不夸张地说,梅杰里就是这届世界杯的第一中锋。
然而这位突尼斯历史上唯一一位NBA球员,多年来突尼斯国家队的绝对单核,在他们国家堪称姚明一样的人物,为何至今还没有拿到合同,只能在辽宁当临时工呢?
原因很简单:在结束了在达拉斯的第四个赛季之后,他就直接加入了国家集训队,带领队友们参加各地的热身赛去了。为了世界杯,他无暇考虑个人情况。
梅杰里能够进入NBA,原本就是一次机缘巧合,在29岁那年,这位皇马的替补中锋才和当时的小牛签下3年无保障底薪,但小牛真正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还没加入皇马。
2012年,突尼斯代表非洲出战奥运会,结果5战全败排在A组最后,总战绩仅仅高于中国排名第11。梅杰里第一次站在奥运的赛场上,场均拿下10.4分10篮板3.4盖帽,篮板排第二,盖帽排第一。
但在FIBA赛场上,拿下豪华数据却终身未能染指NBA的球员数不胜数。来看球的球探们,也从来没把奥运的数据作为参考项。但真正引起他们兴趣的,是那场看似无关紧要的比赛:小组赛最后一场,此前4场全胜的美国对上4场全败的突尼斯,比赛的结果是,美国队110-63赢了突尼斯47分。
然而在比赛早已失去悬念的下半场,美国队把比赛变成了全明星表演场,他们疯狂轰炸篮筐秀出各种各样的花式扣篮。然而梅杰里守在篮下,尽全力去封阻对手的每一次扣篮,即便总是成为背景。
可是他还是完成了两个漂亮的盖帽,一个是给杜兰特,另一个给了维斯布鲁克,把球盖下来的时候他用含糊不清的英语大声喊着,后来他说,他只想告诉美国队,“别想在我这撒野!”
这两个球,被小牛海外球探事务部主管朗佐内记了下来,他在那场瞌睡不止的比赛里,详细地分析了梅杰里的所有比赛细节,这些文字和数据并没有直接传给球队,而是汇总到一个数据库中,海外球探部把他的名字特意标记,意为,“值得后续重点考察”。
而在那时候,梅杰里刚刚来到西甲,他从突尼斯联赛前往比利时,然后来到西班牙的小球队奥巴拉多罗队,在奥运会之后的一年,他当选了西甲最佳新秀,然后接到了皇马的合同。
皇马从未缺过中锋,从威利-埃尔南戈麦斯到古斯塔沃-阿勇,梅杰里只是他们身后的替补。他最好的一个赛季也就5.4分3.7篮板,但每场还是能扇飞一次出手。更重要的是,每当队友下来,他总是第一个过去加油打气,还兼管了递毛巾送饮料的工作。
2015年夏天,小牛的4个中锋同时离队,心仪目标小乔丹又在承诺加入后反水。小牛只能紧急换来帕楚里亚,捡来被裁的麦基,还需要一个第三中锋。于是他们想到了梅杰里,开了一份非常苛刻的3年无保障底薪合同,总额也只有税前290万,前两年收入还不如他在皇马的时候多,但梅杰里选择了进入NBA实现梦想的机会。在2013年他曾经随着爵士打过3场夏季联赛,但这次,是正式的NBA合同。而在季前赛里,梅杰里以出色的状态PK掉了曾经小牛的首发中锋戴勒姆波特,后者拿到了全额保障底薪,被裁后加入了CBA的山西队。
梅杰里就这样成了NBA的正式球员,但仍然需要从底层做起,29岁的他,其实已经算得上老将了。不过新人们要做的事情:拿行李,捡球,他也乐在其中。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来NBA必经的体验,没感受过反而不完整了。”
赛季就从冷板凳上开始,只有垃圾时间的零星出场,跟着折返跑。但他也从没怨言。直到第8场,小牛主场迎来快船,一场嘘声震天的比赛,梅杰里在常规时间被安排上来,卡莱尔面授机宜,“对他犯规就对了”。他照做了。于是那场比赛的数据颇为诡异:出场时间0分0秒,2次犯规。
然后是漫长的下放,直到两个月后,梅杰里重新回到小牛,对面恰好是雷霆,虽然输球了,但梅杰里却一战奠定了教练心中的地位:8投7中,17分9篮板1盖帽,在麦基还没伤愈的日子里,小牛总算有能顶上来的替补中锋了。
而那仅仅是他的第6场NBA比赛。
他开始努力接受新角色,学英语,学战术,学着和新队友们沟通,他会在摄影机走过来的时候主动打招呼,“我从突尼斯来的,突尼斯你们知道吗,在非洲……”以及“我之前在皇马,皇马,他们足球很有名……”
在场下,他反而和年轻人们更玩得来:24岁的鲍威尔、22岁的贾斯汀-安德森,他们三个在球队的位置都在轮换之外,但都充满活力,即便语言还没那么顺畅,但梅杰里会把自己盖帽的招数教给这两个新队友——“在前面顶住人,他就跳不起来了,然后在他急着出手的时候我们起跳,就是‘啪’的一下……”
在小牛的第一个赛季,和在皇马的体验截然不同,但他在仅有的6场首发里,就拿下3个三双。季后赛小牛碰上远强于自己的雷霆,梅杰里去给队友打气:“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前都盖过他们”,第二场他打了28分钟,又是给杜维二少每人一帽,小牛赢了1分。
他的底薪合同早早被转正,不管首发中锋换了谁,梅杰里总能获得时间,在这三年里,他也有属于自己的时刻:一人打爆诺埃尔和奥卡福双星,单场6个帽之类。而在三年结束后,小牛和他谈好了续约,底薪再打一年。
32岁的梅杰里,等来了从前的一个队友:19岁的东契奇。2015年东契奇正式进入皇马一线队,而梅杰里刚好离队去了达拉斯,不过两人之前认识过,那会儿东契奇还在青年队,才14岁。“当时他才这么高,”梅杰里用手比量着,“可他现在是男子汉了。”
每次客场出征,梅杰里总和东契奇坐在一起,两人说西班牙语,陪年轻人打发孤独。当东契奇成长为球队王牌球星,梅杰里也乐在其中,到处去给他介绍或是拉票。达拉斯也迎来了东契奇的时代,一大堆交易中间,为了腾出名额,梅杰里被裁掉了。
卡莱尔等人之前跟梅杰里打过招呼,希望到时候还能把他签回来。但梅杰里有些不满意,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好的平台机会,想等别的队的邀请。
这时候,东契奇主动跟媒体表达了想要梅杰里回来的想法,“我们总玩在一起,我真的希望他还能在身边陪我。”
梅杰里听说后,爽快地回来了。他说因为两件事感动,一件是别人觉得自己很重要,另一件是,卡莱尔给他打电话,“不管我未来还能不能执教你,我希望你可以多练练远投,这样你的生涯会打得长一些。”
第二次回来,他变成了一个有远投的中锋,也变得更愿意进攻持球。在赛季倒数第三场对灰熊的比赛里,他近乎无所不能,补篮拖入加时,然后上演了一个交叉步变向隔扣,加上一个三分球,他一个人收割了比赛。19分9篮板4盖帽,生涯最高分。
在客场,队友们把他围在一起,兴奋地跟他击掌拥抱,他大声喊着,“我太幸福了,太激动了!”
那也是他最后的两场NBA比赛。
来到世界杯,梅杰里和从前全然不同了,他有一手远投,能跟进吃饼,还能继续守护篮筐,这支突尼斯,也因为有了他而变成了一支更有竞争力的队伍。他连续对位打爆哈达迪和小加索尔,并在最后一场,盖了8个帽。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小瞧我们,”他说,“我们会战斗到每一场的最后。”
他还没等到NBA的合同,也没赶得上和欧洲强队们签约,甚至也不确定会不会拿到一份来自CBA的满意价码。但对梅杰里来说,这一切都比不上为国家队征战:“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他依旧态度和善而谦和,“重要的是,篮球让我收获了快乐,只要保持努力和积极,未来的安排,都会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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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 @王欢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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