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俄罗斯控制乌克兰、白俄罗斯百余年仍无法将其同化以至最后分裂？ 第1页

瓜分波兰时太贪心了，少拿点就好多了……

要讨论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俄罗斯、白罗斯（前白俄罗斯）和乌克兰三国的历史渊源。

这三国的语言是非常相近的，都属于印欧语系斯拉夫语族的东斯拉夫语支。会说一种语言的人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就可以流利地说另外两种语言。实际上，今天俄罗斯、乌克兰和白罗斯三国境内的本地语言组成了东斯拉夫方言连续体，是无法分出明显的语言边界的。当然，标准俄语（莫斯科方言为基础）、标准乌克兰语（基辅方言为基础）和标准白俄罗斯语（明斯克-维尔纽斯方言为基础）是可以分得一清二楚的。

乌克兰历史上被称作小俄罗斯(Малая Россия)，和白俄罗斯(Белоруссия)、大俄罗斯（Великая Россия）并列。大俄罗斯就是今天的俄罗斯(Россия)。Россия这个词是『罗斯人居住的地方』的意思。

罗斯人本来是北欧斯堪的纳维亚人的一支，后来征服了今天东欧居住的东斯拉夫各部落，建立了定都基辅的基辅罗斯。人们就把基辅罗斯统治的东斯拉夫人叫做罗斯人。基辅罗斯大致就包括今天的俄罗斯、白罗斯和乌克兰三个国家。基辅罗斯的统治者叫『基辅大公』，下面统治着许多其他的小公国。基辅大公伟大的弗拉基米尔（r. 980-1015)统治时期，基辅罗斯从拜占庭接受了东正教，从此基辅罗斯各公国有了共同的信仰。这也是今天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大部分人都信仰东正教的原因。

基辅的官方语言是教会斯拉夫语。为了便于书写，两个东正教传教士基里尔兄弟基于希腊字母创制了基里尔字母，也就是今天俄语字母的基础。所以基辅罗斯是今天三个东斯拉夫国家的文明之源。

基辅罗斯持续了四个世纪，在13世纪中叶开始解体。蒙古人入侵基辅罗斯，占领了基辅罗斯的东部，而基辅罗斯的西部成立了鲁塞尼亚王国。于是，原本合为一体的基辅罗斯国家开始第一次出现了分裂。今天的白罗斯和乌克兰西部主要在鲁塞尼亚王国境内，并没有受蒙古的直接统治。而莫斯科则处于受蒙古统治的地区。

俄罗斯人把这段蒙古统治时期叫做'Tatar Yoke'。蒙古人统治俄罗斯240年，直到1480年，莫斯科大公国才彻底摆脱蒙古的统治。在这240年内，莫斯科大公国先是靠成为蒙古人的打手，镇压其他不服蒙古统治的罗斯国家在蒙古金帐汗国内取得了特殊地位，站稳脚跟后就开始反对蒙古统治，1380年第一次击败了金帐汗国的军队，1480年抗税并且击败了前来镇压的蒙古军队，彻底摆脱了蒙古统治。

而在这240年之内，西部的基辅罗斯国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里必须提到立陶宛大公国的崛起。立陶宛人是欧洲最后一个皈依基督教的民族，13世纪在波罗的海东岸成立了立陶宛大公国，随后不断地向东扩张，到十四世纪中期，成为中东欧最大的强盛国家：

立陶宛大公国与1385年和波兰王国结盟。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统治了今天的乌克兰和白罗斯。而在立陶宛大公国的东边，莫斯科大公国正在吞并其他的基辅罗斯国家。

在立陶宛大公国境内，乌克兰语和白俄罗斯语的前身鲁塞尼亚语成为了政府的官方语言。这个时候，由于和东边的罗斯国家被不同的政治实体统治，立陶宛统治下的东斯拉夫人就已经开始形成和东部莫斯科大公国统治下的斯拉夫人不同的民族认同。

再说回莫斯科大公国。莫斯科大公国在蒙古人下取得了特殊地位后，就开始自称全罗斯的大公(Grand Duke of all the Russias)。推翻蒙古人统治后，莫斯科大公国就把自己当做基辅罗斯的继承者，以推翻外族（当然也包括波兰、立陶宛）对前基辅罗斯的统治为己任。另外一方面，莫斯科大公国也不断的向东扩张，奠定了今天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领土基础。

1547年，莫斯科大公国的统治者伊凡四世（伊凡雷帝, Ivan the Terrible)自称全罗斯的沙皇(Tsar of all the Russias)，从这个时候开始，这个国家就被叫做俄罗斯沙皇国，今天的俄罗斯民族国家诞生了。

俄罗斯沙皇国不断地和立陶宛-波兰联盟进行战争，夺取了许多原来属于立陶宛-波兰的罗斯土地。比如今天的斯摩棱斯克就是俄罗斯从立陶宛手中夺取的。17世纪初，波兰人趁俄罗斯内乱大举入侵，还扶持了傀儡沙皇（俄国历史上的大混乱时代）。后来傀儡杀皇被赶下台，莫斯科贵族推举米哈伊尔·罗曼诺夫上台当沙皇，开启了罗曼诺夫王朝，也开始了俄罗斯和波兰之间的世仇。

17世纪中期的波兰-立陶宛联邦（1569年通过卢布林联合，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合并成立了波兰立陶宛联邦）迎来了多事之秋。在北方，波罗的海强国瑞典南下侵略波兰，而在南方，不堪忍受波兰贵族统治的乌克兰哥萨克人联合克里米亚汗国反动了反抗波兰的起义。这段历史在波兰被称作「The Great Deluge』（大洪水），是波兰近代走向衰落的转折点。

乌克兰哥萨克人单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对抗波兰立陶宛联邦的。于是，以自治权为条件，乌克兰哥萨克的领袖赫梅尔尼茨基写信给俄罗斯沙皇阿列克谢一世，以自治权为条件，脱离波兰统治，向俄罗斯沙皇宣誓效忠。1654年经过谈判，双方签订了条约，乌克兰哥萨克成为了沙皇的臣属。自然，这引发了新的俄罗斯-波兰战争。最终1667年俄罗斯和波兰签订停战条约，波兰向俄罗斯割让了大片领土，最重要的是把第聂伯河以东的乌克兰割让给俄罗斯。此后的一个多世纪，乌克兰被波兰和俄罗斯分治，俄罗斯统治第聂伯河以东，波兰统治第聂伯河以西。

波兰在和瑞典、土耳其的战争中不断地衰落，而俄罗斯却不断地崛起。1654-1667年的这场波兰-俄罗斯战争是两国关系的转折点。波兰由强转弱，俄罗斯由弱转强。1954年赫鲁晓夫和克里米亚从俄罗斯让给乌克兰也正是为了纪念1654年乌克兰哥萨克效忠沙皇300周年。在俄罗斯人看来，俄罗斯是基辅罗斯的继承者、东正教的保护人，是俄罗斯人把乌克兰人从外族（波兰人）和异教徒（波兰人和立陶宛人是天主教徒）的统治下解放了出来，两国有共同的历史文化渊源，是兄弟间的关系。

1700-1721年爆发的大北方战争中，俄罗斯击败了瑞典，收复了被瑞典100年前割走的波罗的海沿岸领土，并且吞并了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成为新的欧洲强国。沙皇彼得一世加冕称帝，成立了俄罗斯帝国，并进一步地世俗化、近代化、西方化。这个时候，俄语作为一种独立的书面语言才开始取代教会斯拉夫语被使用。所以某种意义上说，乌克兰语和白俄罗斯语作为书面语的历史要比俄语早几百年。

18世纪中期，俄罗斯出现了另一位雄才大略的女皇帝，叶卡捷琳娜大帝。叶卡捷琳娜大帝时期俄罗斯和奥地利、普鲁士一起三次瓜分波兰。后来俄罗斯所统治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西部的领土，就是这三次瓜分波兰期间取得的.

经过这三次瓜分（最后一次是1795年），波兰-立陶宛联邦作为一个主权国家从地图上消失了。而俄罗斯终于实现了统治所有基辅罗斯土地的梦想。叶卡捷琳娜大帝说:"我要成为大俄罗斯、小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统治者。我还要把克里米亚作为自己给俄罗斯的嫁妆。假如我能活到200岁，整个欧洲都会匍匐在俄罗斯脚下。' 她还对土耳其发动了俄土战争，终于灭掉了克里米亚汗国，把现在乌克兰南部的领土和克里米亚也并入了俄罗斯，实现了彼得大帝的遗愿。这就是为什么俄罗斯人对克里米亚有这么强的执念。克里米亚在1954年之前从来就不属于乌克兰，而是俄罗斯人用鲜血从土耳其人手里抢过来的。

但是，有一小部分基辅罗斯的土地并没有并入俄罗斯。这就是今天的西乌克兰地区。在瓜分波兰的过程中，西乌克兰作为奥属波兰的一部分被并入了奥地利皇帝的统治下。今天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就是乌克兰人重要的文化中心，曾经鲁塞尼亚王国的都城。利沃夫被奥地利统治，成为了奥属波兰的首府。

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了同化策略。乌克兰语被禁止使用，乌克兰也被叫做『小俄罗斯』，被视为是俄罗斯的一部分。一部分主要居住在东部乌克兰的乌克兰人很乐意被同化，他们受波兰的影响较小；而居住在西部的乌克兰人则坚守自己的民族文化，不愿意被俄罗斯同化。而乌克兰最西部奥属波兰的那一部分，则完全独立于俄罗斯的统治之外。奥地利统治者对文化和宗教采取了宽容的态度，当地的乌克兰民族主义盛行。很多乌克兰语书籍被偷偷运到俄罗斯。在十九世纪民族主义崛起的时期，奥属波兰成为了乌克兰和波兰民族主义者的大本营。在奥属波兰，波兰语和乌克兰语可以被政府、学校使用，这和在俄罗斯统治下截然不同。正是因为奥属波兰的存在，俄罗斯无法彻底地掐断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发展。

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俄罗斯、奥匈这两个东欧帝国的解体。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第一次有了实现独立建国梦想的机会。德军战败后刚一撤走，乌克兰就宣布成立以利沃夫为首都的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这个共和国一方面对抗想把乌克兰收入囊中的刚独立的波兰共和国，另一方面还要对抗布尔什维克领导的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

西乌克兰人民共和国好景不长，很快波兰军队占领了大半的乌克兰。这时候随着俄国内战形式的变化，苏维埃俄国的红军终于腾出手来，把波兰军队赶出了乌克兰，一度打到华沙城下。但红军过去轻敌，在华沙城下打了个打败仗。于是波兰军队反败为胜，又占领了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1922年新成立的苏联和波兰签署条约，西乌克兰和西白俄罗斯成为了波兰的领土，而东乌克兰和东白俄罗斯则成立了乌克兰、白俄罗斯两个苏维埃社会主义加盟共和国。

直到二战前夕，苏联趁德国入侵波兰的机会，占领了原本是波兰领土的西白俄罗斯和西乌克兰。这时起莫斯科才第一次完整地统治整个白俄罗斯和乌克兰领土。

从历史沿革可以看出，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俄罗斯的国家叙事是完全不同的。俄罗斯的国家叙事里，有推翻蒙古统治、第三罗马、赶走波兰侵略者这样的历史记忆，但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则完全没有这样的历史记忆。俄罗斯认为自己是基辅罗斯的继承者，代表了所有原基辅罗斯民族的利益，是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的大哥和保护者，而在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看来，俄罗斯来自于莫斯科大公国（最开始只是基辅罗斯边境的一个贸易站），无权代表自己的民族；自己的民族虽然和俄罗斯文化、种族上同源，但和俄罗斯人属于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历史。

在文化上，俄罗斯人认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是被波兰文化影响的罗斯人；而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则为自己民族文化不同于俄罗斯而自豪。俄罗斯认为自己是东罗马帝国的继承人、东正教的保护者，而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则有自己的东正教传统，不认同俄罗斯东正教『老大』的地位。

从语言上，莫斯科原本在基辅罗斯就属于边缘地带，当地的罗斯人和乌拉尔人、突厥人杂居，语言受了乌拉尔人的影响，后来又人为地引入了很多教会斯拉夫语；而乌克兰语和白俄罗斯语则受波兰语（和以波兰语为媒介的西方其他语言）影响很大，所以很多词汇都有不同之处。乌克兰语和白俄罗斯语有比俄语更悠久的书写历史，俄语却直到18世纪初彼得大帝时代才开始作为书面语言，18世纪末19世纪初才定型。

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原本是同出一宗的一个民族，但由于历史风云变幻（主要是蒙古和波兰-立陶宛侵略）被不同的政治实体分治了数百年，逐渐形成了文化上和历史认同上的差异，成为了不同的现代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