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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算反人类反社会吗?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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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邀请,正好完成本周第三个回答,我们展开讨论一下乌托邦的演变史吧,虽然我是研究反乌托邦的,但乌托邦也可以稍微勉强回答一下,只不过字数就很短了(我将尽量把字数控制在1500-2000之间),毕竟我已经写了一个很长的讨论反乌托邦的回答在那里放着。

为什么我认为反乌托邦故事都一个套路?

在上面这个回答里,讲了一部分关于乌托邦的概念分野和翻译问题。

在接下来的回答里,我将通过提供四位学界前辈的观点来阐释问题描述的情况,为什么有朋友会认为“乌托邦是反人类反社会”,我不对这个论断做价值评判,但这个论断并非个人的偏见认识,早在雅各比的《不完美的图像》里就已经讲述过。

这四位学界前辈分别是诺齐克、弗雷德里克·詹姆逊、雅各比和波普尔,希望能够对该问题有所帮助。

一、诺齐克的元乌托邦

谈到诺齐克,一个有名的思想实验就是快乐体验机,但同样出现在《无政府、国家与乌托邦》这本书上的,还有他提及的元乌托邦,以及随之而来的其他乌托邦。

1 乌托邦的乌托邦

首先,他谈到了著名的元乌托邦,这种乌托邦是由“各种乌托邦组成的”,其中还有“许多相当歧异的共同体”,既然如此,我们将如何保证这些看起来可能完全不同的共同体共存呢?

他提出了元乌托邦之所以为乌托邦的核心,那就是:在那里任何人都不可把自己的乌托邦观念强加给别人。

我们的结论是:在乌托邦中,将不是只有一种共同体存在,也不是只有一种生活方式。乌托邦将由备种乌托邦组成,其中有许多相当歧异的共同体,在这些共同体中,人们在不同的制度下过着不同的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某些共同体将比别的共同体更吸引人,各种共同体将盛衰不一:人们将离开某个共同体面去别的共同体,或者在某一共同体中度过一生。乌托邦是各种乌托邦的一个结构,是一个人们可以自由地联合起来,在理想共同体中追求和实行他们自己认为好的生活观念的地方,但在那里,任何人都不可把自己的乌托邦观念强加给别人,乌托邦社会是具有乌托邦精神的社会。(有些人当然可以满足于他们的现状,并非每个人都将加入特殊的试验性共同体,很多最初拒绝的人将在随后情况明朗时才加入某些共同体,)我希望所提出的这一部分真实、部分虚构的陈述的意思,是说乌托邦是一种元乌托邦是一种在其中可进行各种乌托邦试验的环境,是一种在其中人们可自由地做自己事情的环境;是一种若要使较多的特殊乌托邦被稳定地实现,它就必须在很大范围内被首先实现的环境。

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美好,每个人既可以活出自己,又可以完全不用顾虑是否会伤害到别人,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不要强行安利他人。

他继而阐释到,元乌托邦与其他乌托邦比较起来有两个优点:

①它是未来某个时候的几乎所有乌托邦思想家都可以接受的,而不论他的特殊梦想是什么;

②它与实现几乎所有特殊的乌托邦梦想都是相容的,虽然它并不单薄其中任何一个将会实现或者普遍胜利。

这样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怎么能说“乌托邦是反人类反社会”呢?

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除了听起来比较很难实现以外。

当然,这个命题依然会受到至少两方面的挑战,一是他自己提到的快乐体验机,二是波普尔提到的宽容悖论。

2 对元乌托邦的挑战

对诺齐克的元乌托邦的挑战有很多,我这里只谈两个挑战。

首先就是他自己谈到的快乐体验机。

按照他自己描述的体验机的说法,和元乌托邦是高度接近的,除了“不太真实”以外。

诺齐克的体验机论证究竟证明了什么

「假设有一台能给你任何你希望得到的体验的体验机。一个技艺高超的神经心理学家可以刺激你的大脑,让你感觉你正在写一本伟大的小说,或者正在交朋友,或者阅读一本有趣的书。全程你都漂浮在一个大缸里,有电极连着你的大脑。你应该一生都接在这个机器上,预先编程你的人生经历吗?(…)当然,你感觉不到你正漂浮在缸里;你会认为体验机给你的感觉都是真实发生着的。(…)你会把自己接入这个机器吗?」

虽然这个体验机是针对个人的,但我们完全可以进而推导出大规模化的,针对群体的体验机

在这个体验机里,每个人当然可以生活出最符合自己的完美的生活,又不会干扰到其他人,当然也不会将乌托邦观念强加给别人,因为这个体验机是一个大型的一对多机器。

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不会被白绝化的无限月读

又或者是很像更加完善的黑客帝国矩阵

那么诺齐克在快乐体验机中一再坚持的,不应该进入该体验机的理由是否站得住脚呢?

终极体验机与享乐主义

第一,我们希望真正地去做某件事情,而不仅仅是拥有做了某件事情的体验。这点应该比较好理解。在体验机里,我们可以体验到完成一些伟大的事业的经历,比如我们可以体验到爬上珠峰的感觉;但是,我们并没有真的攀登到世界第一高峰上,这似乎还是欠缺了什么。
第二,我们希望自己真正地以某种特定方式存在("We want to be in a certain way,”斜体字为原作者加),而不仅仅是拥有成为某种存在的体验。这条好像有点拗口。举个例子可能好一些。比如,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勇敢的人。在体验机里,我可能会体验到自己很勇敢,比如,我可以拥有在枪林弹雨中拯救战友的体验。但是,我实际上只是在大脑上插满电极的昏迷个体而已——实在没有理由说那个昏迷的家伙很勇敢。事实上,任何关于品格的形容词都似乎对那个接入后的“我”失效了。因此,Nozick甚至说,接入体验机相当于自杀。
第三,也是我最喜欢的一点:在体验机中,我们能感知的世界的深度是有限的。体验机中世界的深度被体验机的制造者对于世界的理解所限制。比如,如果体验机的制造者只知道世界由原子分子构成,而不知道夸克,那么在体验机中选择“物理学家”体验的人们只能做出原子分子层面的观测和实验,而没有可能获得探知更深层次物质结构的体验。但在真实世界中,世界的深度不被任何人对世界的理解所限制。

这点不得而知,如果体验机所塑造出来的世界深度受到设备与制造者的双重限制,那么个人将无法获得更好的体验,是否意味着即便是建立在快乐体验机基础上的元乌托邦,也无法实现自己未来的可能性呢?

如果说快乐体验机作为乌托邦来讨论的话,确实是反社会的,这并不是说体验机破坏了社会稳定性,而是说它是排斥社会性的。

因为在快乐体验机里,每个人生活的世界,都是属于他自己的最好的世界的,彼此之间互不干涉的世界。

既然可能发生冲突,为什么比彼此各自圈地自萌呢?当然,想要找到自己的拥趸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倘若我们把虚拟世界变为现实世界呢?

这就有了波普尔的宽容悖论挑战(我们下文还会遇到他)。

卡尔-波普尔:宽容的悖论_冯川_新浪博客

《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一卷第七章第232页)里谈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即:

Less well known is the paradox of tolerance: Unlimited tolerance must lead to the disappearance of tolerance. If we extend unlimited tolerance even to those who are intolerant, if we are not prepared to defend a tolerant society against the onslaught of the intolerant, then the tolerant will be destroyed, and tolerance with them.
In this formulation, I do not imply, for instance, that we should always suppress the utterance of intolerant philosophies; as long as we can counter them by rational argument and keep them in check by public opinion, suppression would certainly be unwise.

无限的宽容必然导致宽容的消失。如果我们甚至对那些不宽容的人给予无限的宽容,如果我们不准备保护一个宽容的社会免受不宽容的人的攻击,那么宽容的人就会被摧毁,容忍的人也会被摧毁

但是,在这个提法中,我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总是压制不容忍的哲学的言论;只要我们能够用理性的论证加以反驳,用舆论加以遏制,压制就一定是不明智的。

建立在宽容悖论的基础上,波普尔的质问了元乌托邦将如何保证不宽容的人在宽容社会生存下去的可能?或者是彼此观点冲突的群体如何在元乌托邦中共存呢?——如果不是用快乐体验机的话。

比如存在这么两个群体,触国和蛮国,元乌托邦是否具有一个更强制的力量保证两个国家既有恨意,又能共存呢?

曹白宇《庄子的梦》(2013)

尽管民间争取和平的呼声从未断绝,但更多的人却狂热地煽动仇恨,鼓吹军备竞赛。细心的民族主义者甚至发现了两国人民微小的差别——触国人右边眼睛比左边眼睛大,蛮国人左边眼睛比右边眼睛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容异种,国将不国!
......
两国几乎在同时完成了各自的千年计划,夸克弹仅比键位消弭波早诞生了一周。在触国高层犹豫对蛮国进行威慑还是毁灭的几天里,其间谍卫星侦测到蛮国境内无数大功率雷达预热启动。对方已先发制人发动了终极打击,致死的微波将在几分钟内到达。触国执政官的手指放在夸克弹反击的按钮上。这时他的顾问轻轻摇头,既然这个世界必死无疑,是否还有在临死前毁灭另一个世界的必要?触国执政官叹了口气,按下那只鲜红色的按钮。

宽容悖论似乎是在说元乌托邦可能具有的反人类的问题,这里的反人类,并不是破坏人类的公序良俗,也不是反对人类,而是要么在人类力量之上的强制保证共存的力量,或无视人类的感性考量

3 帝王式乌托邦

诺齐克为了衬托元乌托邦的好,另外提出帝王式乌托邦的概念作为对比。帝王式乌托邦,当然毋庸置疑是符合大众常识认知的反人类反社会,唯一需要考量的就是,帝王式乌托邦算不算乌托邦?

帝王似的乌托邦理论,它赞成强迫所有人进入一种共同体类型......帝王似的乌托邦思想家只有有某些人跟他们意见不一,他们就将反对这一结构。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考虑,比如是否有健全的退出机制:

我个人认为,诺齐克这点提的很好,我对乌托邦社会的哲学理解就是:

如果这里的社会是这样的,无论它是何种模样,但是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可以提出建议而不被限制,你可以顺利的离开这里或进行再次选择,而不强求你改变这里,或允许你改变这里

听起来像B站吗?

如何看待b站的不要笑挑战?

于是这个悖论就非常明显的体现了,我拒绝被批评被批判,但是我可以俯视别人。

这两张截图我还是依然保留着,我不知道各位朋友是怎么看待这两句话的。

二 波普尔的整体工程

1 整体工程

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把乌托邦模式描述为整体工程,于此相对立的便是零星工程。他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ies)中详细地展开了敌托邦行为与乌托邦目的的关系:292页

乌托邦的方法更为危险,因为它似乎可以成为一种彻头彻尾的历史主义——意味着我们不能够改变历史进程的极端历史主义方法的显而易见的替代方法……我们必须把它们同那些实际上仅仅作为达到最终目的的手段或中间步骤的中间或局部的目的明确区分开来。加入我们忽略了这个区别,那么我们也一定会忽略追问这些局部的目的是否可能促进最终目的的实现……乌托邦主义者试图实现一种理想的国家,他使用作为一个整体的社会蓝图,这就要求一种少数人的强有力的极权统治,因为可能导致独裁……乌托邦工程管理者们之间的任何一种意见分歧,在不存在理性方法的情况下,因此必然导致运动权力而不是运用理性,即导致暴力。

这听起来像什么呢?

有没有很像帝王似的乌托邦呢?

我个人理解,波普尔所反对的整体工程,其实就是帝王似的乌托邦。

如徐志摩在《自剖文集》里所言:徐志摩.自剖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1

“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关于其对波普尔的理论的批判,详情可以查看这篇文章:乌托邦、反乌托邦与反反乌托邦

作者是 @acel rovsion

波普尔对柏拉图的批判在于,柏拉图用某种正确的思维开了极度错误的药方,乌托邦的社会工程,相对于零星工程(piecemeal program)更强调一种整体性,庞大的社会机构规制社会的发展,其正当性来源于防止社会衰亡并引导一个理想的生活方式,而对于社会的改造是完成态和某种伪理性主义(苏格拉底被认为是一种谦逊的理性主义,柏拉图反而被他视作曲解者)。贡斯当将古代人的自由定义为基于共同体道德的自由,而将现代人(他那个年代的现代人)的自由归结为商业帝国时代的个人自由,这是一个重要的分野。
但是,这其实并不完备,从作为后世的人来看,对于个体这个概念,我们起码还能看到现代性崛起之时,工具理性的崛起和规制社会的降临。但是贡斯当其实给了我们一个提示,资产阶级与个人自由的捆绑其实核心点是财产权和私有权所有制,而个人自由在此处作为公共价值并不是标准未完成态的,它依然是系统性的,从原有生产关系中脱出一个新的社会共同体形式,并且强调了理性,自然权利和财产交换,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反乌托邦”的变革冲动某种程度也是“乌托邦的”。

我基本赞同这篇文章的观点,简而言之可以说,与其说波普尔是批判乌托邦的“反人类反社会”,不如说是在批判“乌托邦必将发展为反乌托邦,而反乌托邦是反人类反社会”的。

奥威尔的《动物农场:平等颂歌》的终焉,将看似分离的乌托邦与敌托邦个体再次混同起来,猪与人的面目区别性开始模糊,乃至分不清到底是猪还是人,亦是对乌托邦与敌托邦越靠越近无法分离的表现:

十二条喉咙在愤怒地狂喊,在也分不出哪个是人,哪个是猪来了。如今猪脸起了什么变化已经非常明白了。窗外的动物们先看看猪,再看看人,又反过来先看人,后看猪,但他们再也分辨不出人和猪有什么分别了。

这里我会有一点疑惑,即便乌托邦必将发展为反乌托邦,那么是否反乌托邦只能由乌托邦发展而成呢?

如果后者不是必然发生的,那么乌托邦所营造的曾经的幸福美好时光,难道不是实际存在的吗?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是否是向过去营造的虚幻呢?

2 逆托邦(Retrotopia)

该空间的前身是斯维特兰娜·博伊姆(Svetlana Boym)在《怀旧的未来》(The Future of Nostalgia)里提到的“怀旧”(Nostalgia)。该词“由nostos(返乡)和algia(怀想)这两个希腊语词根促成,指的是“对某个不再存在或从来没有过的家园的向往” 。在该书中,博伊姆梳理了怀旧从思乡病(maladie du pays)发展为世纪病(mal du siècle)的过程,并且给出了诸多怀旧景观(田园场景、城市废墟、诗意风景、网络世界、外层空间等)与怀旧机制(修复型怀旧与反思型怀旧)。

洛温塔尔(David Lowenthal)直接将过去置于“别处的国度”(Foreign Country)。他认为,由于现代社会急骤的变化,对现代人造成了强烈的应激性反应(这已经快要抵达失范型自杀的边缘):

“破坏性、颠覆性的变化已经加速了。技术创新、飞速淘汰、建筑环境的迅猛现代化、大规模移民和不断延长的寿命一道让我们处于越来越陌生的环境中,即使是才刚刚过去的事件也显得遥远无比。”

鲍曼(Zygmunt Bauman)在《怀旧的乌托邦》(Retrotopia, 2017)里将怀旧情绪升格为整体空间,即逆托邦。作为不是真实发生的过去之地,在鲍曼的描述中,逆托邦的“未来往回走”有三种特别趋势:

“共同体的部落模式复兴、向原始的自我……的回归,以及从当前……文明化秩序中撤退。”

鲍曼认为,逆托邦在一定程度上忠于乌托邦的精神,但逆托邦已不再指向未来,连乌托邦冲动都消磨掉了。逆托邦所挖掘出的,只是那些诸多其他空间中人们乐见且愿意代入的部分,如成为利维坦(Leviathan)下的统治者、以换取安全性的盲目模仿(copycat)群体中的一员、自恋阶段培养出的心理人。

最好的乌托邦是在过去

正如本书所说的,“怀旧是一种丧失和位移,但也是个人与自己的想象的浪漫纠葛。怀旧式的爱只能够存在于距离遥远的关系之中”,这种情感本身,“对错位和时间之不可逆转性的哀悼,是包含在现代处境的核心之中的”。怎么理解这段话呢?简单地说,很多人会本能地觉得“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唐诺在《最好的时光——阅读侯孝贤》中说过:“所谓最好的时光,指着一种不再回返的幸福之感,不是因为它美好无匹从而我们眷恋不已,而是倒过来,正因为它永恒失落了,我们于是只能用怀念来召唤它,它也因此成为美好无匹。”
尽管人们很容易指出,对往日的追怀充满着不实的记忆,但怀旧所迷恋的本身就不是真实——很多国家的文化遗产行业所纪念的“过去”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假”的,然而这种怀旧情绪却是真的,那是一种对虚假历史的真实感情。最完美的是,由于那个世界已经失落,所以它也逃避了真实性的指控。这有点像爱德华·萨义德所说的“东方主义”:人们在意的并非一个现实存在的东方,而是一个想像中的东方。

三 雅各比的不完美的图像

1 乌托邦与敌托邦的暧昧

乌托邦与敌托邦的关系是复杂的,雅各比(Russell Jacoby)在《不完美的图像》(Picture Imperfect: Utopian Thought for an Anti-Utopian Age)里就谈到了当时的人们对这二者的看法:

乌托邦与敌托邦之间模糊不清的界限浓缩了历史的判断……敌托邦被更多看做是发达的乌托邦而非破损的乌托邦……人们普遍认为敌托邦不是乌托邦的反面,而是作为乌托邦的合乎逻辑的完满实现。

他对上文中提到的“乌托邦必将发展为反乌托邦”这一命题提出了高度怀疑。

这个问题,我们将在詹姆逊的栏目里再度展开。

雅各比也将乌托邦进行了分类,蓝图派的乌托邦主义和反偶像崇拜的乌托邦主义。

蓝图派的乌托邦主义事事都以精确的指令来规划未来,从社区的大小、家庭的规模到就餐的秩序、谈话的内容,都以英寸和分钟的精确度加以想象和规划。反偶像崇拜的乌托邦主义则保持了未来的某种神秘和玄妙色彩,除了梦想一个更美好的社会和未来,并不提供有关这种社会和未来的具体细节。

我个人认为,雅各比在书中所做的切割标准是“是否有明确的未来蓝图”。

2 切割标准与详细规划

这个标准会影响两种额外的判断:

①一般而言,我们不会对反乌托邦社会如何实现进行详细规划。

②早期的经典的乌托邦作品,都是详细规划的。

先说①。

反乌托邦社会不仅不会有详细规划如何实现的蓝图,甚至还会出现失忆状况,因为反乌托邦的统治者并不希望展开真实的历史状况。

我们如何在反乌托邦小说中生活?|界面新闻 · 文化

绝大多数反乌托邦小说都有一个古怪的特色:故事开头便直奔主题。这是这种文学体裁风格鲜明的叙事模式,包括《1984》《美丽新世界》《别让我走》在内的绝大部分反乌托邦小说,都采用了这种开门见山的写作手法。
这也是所有反乌托邦——无论是虚构的还是现实的——之专长:消除一切往日的痕迹。
另一本反乌托邦政治小说《不会发生在这里》在这方面也大同小异,这本1935年的小说也在2016年大选期间登上了畅销书榜,因为书中的主要角色巴兹·温德利普是一个特朗普式的恶棍。温德利普与特朗普一样,在总统竞选中胜出,但我们对他获胜的历史背景和胜选后紧接着的恐怖统治同样一无所知。与它们类似的还有《妙想天开》《羚羊与秧鸡》《饥饿游戏》和《机器人会梦到电子羊吗?》等作品,作品开头便已是灾难过后的残局。不远的过去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
反乌托邦世界与噩梦一样,具有某种“密不透风”的属性。就其本质而言,它们是无法逃离的——如果你可以逃出某个反乌托邦世界,那它就不能算是反乌托邦世界了。
现实和虚构中的独裁主义都利用人们这一心理特点建立起了自己的优势。当一个人的神经系统持续处于被攻击和焦虑状态时,他便失去了联系过去、以史为镜的能力。这种创伤在独裁者政治目标——毁灭记忆是其最本质的目标——实现的过程中并不罕见。在大部分反乌托邦小说中,泰山压顶般的残酷统治和严酷秩序会让人出于本能、惊慌失措地只关注“当下”,只有极少数的时候才能暂缓一阵回顾“过去”的记忆碎片。
在暴君的视角中,记忆——无论是私人记忆还是文化记忆——都必须擦干抹净,越快越好。否则人们可能就会意识到当下的失常状态和内容,并在未来对它提出异议和修改。斯大林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武断专制和暴力(或者威胁)的使用不仅是为了让反对者和政敌闭嘴,而且是为了迎来一个全新的社会,剪掉与国家历史相连的记忆脐带。

在《一九八四》里,所有记录历史的载体都由党完全掌控,甚至连老大哥是如何上台,我们无从知晓,温斯顿在回忆道:

“他第一次听到老大哥的名字时……大概是在六十年代,但是无法确定。当然,在党史里,老大哥是从建党开始时起就一直是革命的领导人和捍卫者的。他的业绩在时间上已逐步往回推溯,一直推到四十年代和三十年代那个传奇般的年代,那时资本家们仍旧戴着他们奇形怪状的高礼帽、坐在锃亮的大汽车里或者两边镶着玻璃窗的马车里驶过伦敦的街道。”

再说②。

这种详细规划,与其说规划出的未来蓝图,不如说是以“海客谈瀛洲”的方式,将一个已经实现了的乌托邦世界以导游的方式展现给众人看——这确实是一种怀旧的未来,它是我们努力实现的蓝图,却以实现的模样呈现。

最早的乌托邦著作就是“海客谈瀛洲”式的游记形式,如古希腊幻想小说中扬布鲁斯作为埃塞俄亚人的“祭品”航行到“幸福岛”的故事。苏联研究空想社会主义者的学者沃尔金的研究就追溯到这个起点。而此后著名的则是康帕内拉《太阳城》、莫尔《乌托邦》、安德里亚《基督城》、卡贝《伊加利亚旅行记》、威廉·莫里斯《乌有乡消息》。在西方,也有人把中国读者更为熟悉的《鲁滨逊漂流记》和《格列佛游记》划入乌托邦作品。
沃尔金认为:“乌托邦的文学形式(到一个陌生的国家去旅行的故事〉和古希腊后期的游记体裁的小说很相近。这种形式直到十九世纪还保持着它的活力(如卡贝的《伊加利亚旅行记》)。但是,这种形式在其他任何历史时期都未必会比在莫尔的时代更能迎合社会的口味,因为《乌托邦》是在十五到十六世纪的地理发现已经开始但远未完成的条件下写成的。”
这些在形式上相差很远的乌托邦作品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试图系统地设计或表达-一个理想社会。它们都不断地、反复回答相同的一类问题:社会财富的分配应该是怎样的?劳动组织和社会组织应该是怎样的? ...这 是本书所关注乌托邦作品的一个大致边界。以这个尺度来衡量,那么,像《桃花源记》、《镜花缘》乃至《格列佛游记》等等- .般认为有着乌托邦色彩的中外文学作品,都不在.此列;而魏特林的《和谐与自由的保证》、克鲁泡特金的《田园、工厂和作坊》)、罗素的《自由之路》等政论作品,则都在这个范围之内。

四 詹姆逊的反反乌托邦

最后我们来谈谈詹姆逊所说的反反乌托邦。

1 反的反

蒋洪生《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的乌托邦研究及其“反—反乌托邦主义”》国外理论动态 37页 2016年5月。

既有“乌托邦”,便自然有“反乌托邦”; 尤其是在冷战期间,以及冷战结束后的一段时间,一切不同于自由资本主义的社会规划,皆被各种各样的论者视为“乌托邦主义”( utopianism) 加以批判和否定。长期以来,一个显见的事实是,如果你要蔑视、贬斥、反对某种思想实验和社会规划的话,那么就将其命名为“乌托邦主义”好了,尽管被命名者可能是多么地不情愿被如此冠名。然而,靶子既已树立,箭在弦上,就不得不发。这种对一切不赞同全球资本主义体制的“乌托邦主义”所采取的进击姿态,就是所谓的“反乌托邦主义”( anti-utopianism) 的姿态。

詹姆逊区分了乌托邦模式/规划,与乌托邦冲动/欲望,即蓝图与意图。

詹姆逊提出反反乌托邦的口号如下图:

2 乌托邦的可能性

王爱松有一篇论文《乌托邦与历史的多种可能性》,将乌托邦被污名化的发展史进行了详细的阐释。

【艺术手册】乌托邦与历史的多种可能性

但一定程度上,所谓乌托邦的终结和乌托邦的死亡,不过是“自由主义的反乌托邦主义者”希望它终结和死亡,正如同“自由主义的反乌托邦主义者”希望全球的社会主义体制都采取“休克疗法”突然终结和死亡一样。所以,正如詹姆逊所说的,“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最有趣的肯定是弄清楚为什么乌托邦会在一个时期内繁荣兴旺,而在另一个时期却销声匿迹。”
早在70年代末,《西方世界的乌托邦思想》的作者便观察到,科技手段越来越多与人类目标的贫乏之间,出现了使当今批判的历史学家极为忧虑的不对称现象——前者使一切皆有可能,后者却呈现为“思想、幻想、愿望、乌托邦”的惊人贫乏:“科学家们告诉我们,他们现在可以十分精确地描绘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之上建立一个太空殖民地所必需的各种程序。但当涉及描绘将在那儿做什么时,在这一领域里最活跃的人也只不过是在一个新的没有重力的环境中重建郊区——园林俱乐部之类。”某种程度上,“历史的终结”论是人类丧失想象未来的多种可能性的结果,因此才会拘泥于当下的生活模式和社会模式,将自己的时代误认为人类所有的希望和理想都已实现的时代,满足于一种犬儒主义的幻觉之中。

五 关于福柯的异托邦

突然想起还可以讲一个人,福柯对异托邦的研究,也是建立在对乌托邦的批判性继承的基础上进行的。

异托邦是扰乱人心的,可能是因为它们秘密地损害了语言,是因为它们阻碍了命名这和那,是因为粉碎或混淆了共同的名词,是因为它们事先摧毁了“句法”,不仅有我们用以构建句子的句法,而且还有促使词(les mots)与物(leschoses)“结成一体”(一个接着另一个地,还有相互对立地)的不太明显的句法。这就是为什么乌托邦允许寓言和话语:因为乌托邦是处于语言的经纬方向的,并且是处在寓言(la fabula)的基本维度中的;异位移植(诸如我们通常在博尔赫斯那里发现的那些异托邦)使言语枯竭,使词停滞于自身,并怀疑语法起源的所有可能性;异托邦揭开了我们的神话,并使我们的语句的抒情性枯燥无味。
乌托邦所呈现的是一个彼岸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虚无、是幻想、是大众向往的理想国和桃花源、是超现实的空间。而这种过度美好的空间幻境于现实而言,既是主体的情感寄托地,也是一个现世的逃避所,这种逃避也暴露了主体寻求区别于现实的横向空间可能。乌托邦成为了时空的并置点与现实社会对立存在。这种孤立存在的平行时空,实际上是一种打破现存秩序的莫须有存在。总有人会陷入乌托邦建构的幻境之中,这种将现实与幻境对立的理论观,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这个秩序化的空间,乌托邦成为了一种超脱的空间结构和虚拟化的空间符号。而福柯并不乐于认可这种乌托邦式的幻想,在福柯的眼中乌托邦是一种“幻世”,是彼岸的世界,是不真实的虚构地点。福柯在其《不同的空间》一书中便有所论及,“有一类是虚构地点‘乌托邦’。虚构地点是那些没有真实地点的基地。它们是那些与社会的真实空间,有一个直接或倒转类比的普遍关系的基地。”
福柯在认为大众关于乌托邦的情感想象是一种逃离和虚无的同时,立足在现实世界的异质空间中,肯定了异托邦的真实地点,并试图通过与乌托邦进行镜像的对比,借以解释处在差异空间中的异托邦。

福柯的异托邦哲学及其问题

所有这些乌托邦,笔者认为都具有一个“无身体的身体,清澈、透明、光亮和迅疾的美”,总之,就是“无形身体”的乌托邦。灵魂的乌托邦也是如此,与我的身体这个“笼子”相对立,我的灵魂“能够持续良久……当我衰老的身体将要腐朽时,[我的灵魂]比良久更久”……总之,不用去费力想象古典哲学和宗教,就可以知道关于身体是灵魂的监狱和坟墓的所有说法。

在福柯的语境中,乌托邦几乎可以等同于非现实社会的人类存在场所,是一种幻境。

严格的说,这种乌托邦,与其说反人类反社会,倒不如说非人类非社会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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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汉族/华夏族自古以来就是伐山破庙,屠神灭佛的民族,砸个佛像而已,还重罪?我不给他定罪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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