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吴君如首部执导的电影,《妖铃铃》肯定存在很多问题。节奏紊乱,骨相不佳,都是不争事实。但在观影中,引发了我许多电影外的思考。
因有国、粤场,带香港色彩的电影毫无疑问能选粤语就选粤语,没想到是纯粤语而非普粤交杂。恐怕真是交杂,就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广州了,尤其是这种繁华地段拆不掉的老楼(冼村:怪我咯)。毕竟后段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出现了「禺山宾馆」和「淼鑫猪肚鸡」,说不是广州也没人信。果然,台词有极大区别(若字幕就是国语台词的话),许多地方也深有不同。
这种版本区别很常见,王晶便是个中高手。《王牌逗王牌》是烂片,但国语有刘德华唱《咱们的屯儿》,粤语没有。《追龙》里国语说伍世豪是南洋人,而粤语还是说了「潮汕达濠」。更不用说,里面的潮州话台词了。我不是要谈什么文化骄傲,而是一个作品要尽可能用其原生文化去理解。不要觉得框架脉络足够好,上面的填充加塞无所谓。王晶的《精装最佳拍档》结构工整,堪称编剧的典范。但硬要看配音,始终有问题。除非本身是香港导演,但并不打算提供粤语版的作品(如:徐克、尔冬升)。否则普粤之差颇大,周星驰的两部西游便是例证。
《妖铃铃》其实是一部挺有诚意的作品,绝非粗制滥造的骗财之作。其内核颇具八九十年代港式喜剧「尽皆癫狂,尽皆过火」的特点,但囿于执行力、审查尺度和大陆市场,很多都未能表现。譬如,吴君如假扮阎王审沈腾一段,被拆穿后直接对了两句港版《IQ博士》的主题曲歌词(灵感IQ称得上,十分之高超云云)。我在此会心大笑,但字幕(国语台词)就是普通对话,了无生趣。又如一开始吓鬼的两人,粤语称呼是「阿飞与阿基」,恶搞香港92年的喜剧片《亚飞与亚基》(梁朝伟x张学友),而国语是平平无奇的「赵灯泡与张勇敢」。网红妹说一个睡过的导演跟自己说过什么,大家都反问「晶哥?」(王胖子又躺枪),但国语是空白无台词。更不用说,粤语里吴君如扮鬼时的配音是罗兰,扮阎王时是卢海鹏。反观国语配音(台词),都太书面语了。本质上就是港式思维的故事,往上填充出调和口味的结果。
我没有丝毫贬损国语或大陆喜剧的意思,而是指出这些创作很容易水土不服。以近年大热的开心麻花为例,诸如「我不抽火哪来的烟」、听到可以共度良宵,病人马上起来俯卧撑并配乐《好日子》等,都是神来之笔。我也无法想象,这如何翻译成粤语,或在港式喜剧下呈现。吴君如夫妇是很有野心的人,吴的人脉也相当广(看看金鸡系列就知道了),但他们也未能找到一个能「陆港共赏」的模式。
观影中,我不禁幻想若吴君如不必强融,完全按港式喜剧操作会如何。砍掉后面的勉强鸡汤(整个逻辑是立不起来的,忽然就成一家人了,以及他们为何不要钱就放弃了家园),就变成「钉子户大战地产商」,未必不好看。《富贵黄金屋》不就是类似故事,镖叔靠弹琴通知的士佬多经典。而且,可以纯粹地「去到尽」,再现港式喜剧的魅力。
以前大家以为,影片不太「香港」就没有理解障碍。其实并非如此,譬如麦兜系列,《春田花花同学会》太超前,《麦兜当当伴我心》又太多粤语依赖,但到了《我和我的妈妈》就感动了不知多少人。可见,内容上有没有「香港」无关紧要,重点是表达方式与共鸣点。看吴的几部经典,《岁月神偷》因不与大陆共享叙事背景而不被重视(这部多少港人深爱,我认为白血病出来后就不太好了,前半部分我也爱极);《金鸡1》还有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拍妓女,也不能理解胡军角色的意义;《金鸡2》稍微好点,但对郑中基和张卫健的角色也不明就里。到了《金鸡SSS》和《12金鸭》,前者看不懂王菀之和张家辉角色的大有人在,后者虽质量不高,但听着薛凯琪痛骂「C.Y.Leung」就值回票价(我在香港看,全场哄堂大笑)。大家以为是内容问题,实则是手法问题。《夏洛特烦恼》里,「咱们各论各,你管我叫爸,我管你叫哥」,这种伦理梗就完全无法影响港人(乃至粤人)。反之,詹瑞文似的戏谑(如:《潮性办公室》话剧版,电影差了不少)也很难引起许多人的共鸣。
因此,想把各种元素糅入「尽皆癫狂,尽皆过火」的港式喜剧,是一个伟大的尝试,但也是必定的失败。不过值得庆幸吴君如并没有想着骗钱,也不是许多人所说的那么不堪。她虽失败,但却是有诚意的探索者,这非常值得鼓励。
以此为例,也可一窥大陆崛起后港台地区娱乐制作的面貌。其资本与市场体量,当然完全无法跟大陆比。但除了避开敏感话题(如:冤死的戴立忍),还要考虑口味调和。《使徒行者1》很好,大陆注资后的第二部就不怎样了。尝试跟腾讯合作的《盲侠大律师》也存在后期疲软,对比TVB同类作品并非如此。我并不认为大陆资本就是有毒,何况无论有没有,时势就如此,要顺势而为。但怎样相互提携照应,是一个很新的课题。因为各方面因素,港台许多从业者已经在努力钻研了。而大陆创作者即便不需讨好相关市场,也应仔细研究,否则只能沦为播点港台歌曲和古惑仔内容卖噱头。
文化的交融,从来不是易事。我们身处其间,亲眼见证,也算得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