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恢复老戏这么困难？ 第1页

第一点是剧本缺失。

早年剧本是戏班、艺人传家宝，轻易不示人。一些老艺人更明令，死后要拿剧本陪葬。而且很多老艺人手上的剧本并非全本，只是他自己的演的那一小部分，要几个艺人的手抄本拼起来才是完整剧本。建国后，戏改工作中征集了大量老戏剧本，又在文革中毁于一旦。这种情况下，大量剧本湮灭不存。

以湖南为例，几个地方大戏剧种都奉《目连传》为戏祖，这个连台大戏可以演七八天不重复。但今天的湘剧等都找不到一本完整的《目连传》剧本，就更别提演出了。

我们一直听说祁剧名鼓师刘道生有七本手抄本《目连传》，遗嘱用以殉葬，他逝世时家属只找到三本，放入棺中埋掉了。后来找到他那七本中的第一本残本，共36出，从“迎福降祥”起到“佛贬桂枝”止。收入“湖南戏曲传统剧本”第56集，我校勘时，与周本对照，发现这个残本第十八出《对审发配》之后，还有个标目为《收买军妻》，我问过周先生，他说不是他的戏，没唱过。在《佛贬桂枝》之后，周本还有《夫妻各单》《刘氏碎螺》《剖萝》《刘氏产子》《巾冠团圆》几个标目，却无剧本。我问周先生，他说是没有唱词……
　　1984年组织祁剧老艺人演出《目连传》时，《刘氏产子》剧本已收入，确无刘氏唱词，由老艺人回忆，增加《海氏悬梁》包括“东方别家“”二拐相邀“”训子化钗“”二拐当钗“”归家辱妻“”海氏悬梁”(即“大上吊”)，还增加了《九殿不语 》。全部录相本收入《湖南戏曲传统剧本》第57集。
　　这就是说，截至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一个是《目连传》的完整演出本，那应该是更为丰富的。我曾听祁剧一些丑行老艺人说过，光李狗儿(或说是狗二，或说即叫李狗)的戏是丑角当行戏，有《王老逐狗》(《赶狗上路》)《盗袍收仆》《益利逐狗》《二奴下阴》《九殿不语》，都是李狗儿的戏。

第二点是看不懂剧本。

辰河戏是湖南地方大戏剧种，包括高腔、低腔、昆腔、弹腔四种声腔。如《百花亭》剧本，对高、低、昆三种声腔的记谱方式各不相同，但都不同于工尺谱。

现在高腔已破解，低腔、昆腔的记谱仍是天书。这种情况下就算知道唱词，也不知道怎么唱。

第三点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戏曲从来都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不是静止不变的。剧目有增减，是很正常的事情。历史上就发生过大量剧目被戏班所抛弃不演，这是观众的选择，是戏曲适应市场发展的需要。

以湘剧为例，昆腔是湘剧四大声腔之一，自明末清初进入长沙以来，有一批代表性剧目。道光、咸丰两朝是湘剧昆腔的全盛时期，凡是昆腔的代表作，都在长沙舞台上演出过。如整本戏《和戎记》《浣纱记》《彩毫记》《千金记》《破窑记》《烂柯山》《琵琶记》《未央宫》《桃花扇》《青衫泪》《题桥记》《白蛇传》《金印记》《蓝关记》《翠屏山》《十五贯》《邯郸记》《长生殿》《牡丹亭》《三多记》《红梨记》，折子戏《昭关》《山门》《藏舟》《相梁》《刺梁》《思凡》《盗草》《水漫》《刺虎》《扫花》《打番》《拾金》《仙圆》《别母乱箭》等。但从同治年间开始，湘剧昆腔走向下坡路，1935年京剧名家程砚秋来湘演出，湘剧名家组织联欢，献演《别母乱箭》，此后湘剧昆腔在长沙成为绝响。

湘剧昆腔衰落的过程中，原本专唱昆腔的戏班，迫于生计压力改为高、低、昆、弹兼唱，至最后一个专唱昆腔的大普庆戏班也引进高腔、乱弹后，昆曲不再作为一种独立剧种存在于长沙，而是被融入到湘剧中。在前后长达近百年的兼唱过程中，昆腔剧目不断减少演出最后消失不见，有一些昆腔剧目，通过改调歌之，成了高腔、乱弹演出，更多的剧目则是失传了。我们现在只知道，湘剧昆腔是用长沙官话演出的，但具体怎么个“字正腔圆，腔随字走”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过程中，伴随的是昆腔观众不断流失。前文所述的专唱昆腔的大普庆班，是乾隆年间从北京南下湖南的，此后定居在长沙再未北归。当年这个戏班财力之雄厚在长沙堪称一绝，住所弄得和官府衙门一样气派，还有钱在城外买地，可见那时昆腔在长沙非常受欢迎，非常有市场需求。可到了光绪末年，长沙却有民谣“大普庆，肚里痛”来讥讽大普庆班的昆腔曲调绵长，如同呻吟，可见到这时昆腔剧目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了。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一时期戏曲已经商业化，长沙城里开设了一批茶园、戏院，观众看戏需要买票。以前的堂会戏都是主人请客看戏，昆腔剧目还可以作为点缀式的存在。到了要观众自己掏钱看戏后，演出方为了追求经济效益，不受欢迎的昆腔剧目就进一步被排斥了。

第四点，戏曲的传承是十分脆弱的。所谓“人在艺在，人死艺亡”。

相较之下，京剧作为国粹的情况还要好于地方戏。一是京剧形成较晚，不像一些历史动辄数百年的地方大戏，早期剧目丢失严重。二是京剧鼎盛时期有大量文字、音频等资料留存于世，所以能搞个“音配像”工程，这是地方戏比不上的。三是京剧院团数量众多，从业者众，每个剧团弄个二三十出保留剧目，整体情形也会很乐观。一些就靠一两个剧团勉力支撑的地方戏，虽然祖上号称有几百出剧目，但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把这些老戏都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