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怀念哈尔滨。
松花江边有个斯大林公园,第一次经过的时候,有群大爷大妈,唱着: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漫的轻纱。我就走不动了,耳边只有风和手风琴的声音。唱第二段,其中一个大妈用俄语美声独唱。
这应该是第一次听现场版的俄语《喀秋莎》,我给他们鼓掌,他们看了看我,只是笑,不说话。
我觉着,这是一种真正的浪漫。
我上大学的时候,那会每年哈尔滨都会举行一个叫做“迷人的哈尔滨之夏”的活动,只记着小提琴和啤酒了。
哈尔滨啤酒,始于1900年。
夏天的时候,会在城市的各个地方长出来一个个叫做“大排档”东西,彬哥带我去喝酒,一量筒8块钱,两千毫升,他让我尝尝,我直接举起来那个大杯子,一口喝完。
彬哥问我,咋了,失恋了?
实在太好喝了,没忍住。
有次去喝酒,位子比较紧张,只有一张空桌,但是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俄罗斯妹子,于是坐下,打招呼,妹子英语不好,我压根不会俄语,我们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喝酒,到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了,也不知道我们当时讨论了一些什么,只是觉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应该留个电话的。
哈尔滨的秋天,等于没有。
我现在还觉着,哈尔滨从盛夏到冬季,只需要一周,一天降10度。
在这极为短暂的秋天当中,天是最远的,中间全是空气。
然后慢慢的,一切开始变红,开始变白。
冰城。
从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后,直到第二年五月,是不会融的,只是一场又一场雪的叠加,雪被压成冰。整个城市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滑雪场。
不摔跤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一直没怎么摔跤,直到毕业之前,一个女孩跟我说她喜欢上另一个男孩子,我一天摔了四次,屁股滚烫,这么算下来,每年摔一次,也应该是算是高水平了。
奇怪的是,哈尔滨的司机从来不带防滑链。
冬天很冷,风刮过来的时候,那种寒冷从头盖骨直直刺入大脑,零下三十度。
由于纬度的原因,看起来熊熊燃烧的太阳,你会觉着太阳在骗人。
说到雪,雪应该就是这样下的:发现一片花瓣落在手臂上,回头一看,纷纷扬扬,北京是没有这样的福气的。
11月之后,整个松花江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广场,从防洪纪念塔走到太阳岛,只需要二十分钟,偶尔会看见冻在冰层中的鱼,应该是在睡觉的时候被封印的吧。
所以说,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警觉。
每年冬天,都会有一个“冰雪大世界”的活动,就是在松花江上用从松花江里取出的冰块雕成了一个个城堡。
我从来没有进去过,是因为我觉着大街小巷都是冰雕,还干嘛特意去看,又不是游客。
现在想来,那会没去,应该只是因为穷。
有个段子,是我来自,嘿嘿嘿嘿黑龙江省,哈哈哈哈哈哈哈尔滨市,嘻嘻嘻嘻嘻西大直街。
这个城市的人有种你根本无法归类的特质,比如一瞬间,你会觉得他们粗鲁,没教养;又会在下一个瞬间感受到真诚,并且愿意与之交心。
在公交94路上,我就见过三次,司机喊着,你俩下去打一架吧,别再车上嚷嚷,耽搁大家时间。
她们还对金链子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看起来年轻漂亮的姑娘都要戴着很粗的链子呢。
有次跟磊哥抱着一箱啤酒,背着帐篷去江边露营,磊哥说,要是在十多年年前,我们要是敢这样深夜走在大街上,被捅死都有可能。
我问为啥,磊哥说,也许他们只是看你不顺眼吧。
我只好接了一句,感谢共产党。
露营在江边的时候,过来一个保安,告诉我们,万一涨水,你俩就被冲走了,我说这理由也太有说服力了。
后来我们就在防洪纪念塔下扎营了。
深夜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到夜里两三点的时候,有人竟然在防洪纪念塔的广场那上练习漂移,引擎的轰鸣,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吵得我们根本睡不着,爬出帐篷一看。
竟然是个现代的出租车。
牛逼!
四点多天就亮了,我们起来,环保工人问我们,孩子,怎么睡这里,我们只好说,我们来在周游中国,晚上一般都睡帐篷。
他们说,年轻就是好啊。
有几座桥,我走过无数遍。大抵是因为那会其他人都是泡妹子,只好一个人拿着相机到处瞎拍。桥上的人行色匆匆,于是我就开始幻想,给他们每一个人安排一段故事。
后来因为摄影,快走遍整个松花江沿岸,了解了大多数的公交走向,到现在,我都能想起来哈尔滨某个街头某个元素,只是不知道现在变了没有。
之后开始拍人,认识无数的姑娘,并且试图从这个过程中解决单身的问题。
后来明白,这个问题不是靠摄影解决,也不能去责备哈尔滨。
哈尔滨的姑娘,有着各种各样吸引人的特质,最简单的,她们好看,有的腿还白。
毕竟如果不以貌取人,那简直是太肤浅了。
后来有一次,我特别想念哈尔滨,想念他的巴洛克穹顶,就坐动车去看,看了一眼之后,
直接返回到北京。
毕竟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我能够联系的人了。
也不想联系。
以前桀子说还想跟我一起去哈尔滨去看雪,直到后来我们分手也没有去过。
大概应该估摸着,再也不会去了吧。
可能答这个题和我以前的画风不太一样,对于大多数人,哈尔滨这地方熟悉又陌生,某歌手的老妈最近也弄出了个大新闻,这一下也把这个城市推到了风口浪尖。
看了这么多答案,竟然基本没有哈尔滨人,或许你们看到的哈尔滨,都不如我们来的更为入骨,所以看到这个,就总是想写点什么。
记得初中的时候妈妈和我说:“我小时候听刘兰芳讲“岳飞传”,心里想那个「铁浮屠、拐子马」的金国得是一个多可怕的地方啊,后来才知道金的首都上京就是哈尔滨的阿城县(现已改为区)。”
1995年的冬天我出生在这个中国最北边的省会城市,听家里人说那年特别的冷 ,-36°C,暖气还不太好,据说小小的人嘴唇都冻紫了,后来还是姥姥拿了个饭盒装上热水放在我脚上,这孩子才甜甜的睡过去。
很多南方人说你们北方都是干冷,不如南方的阴暗潮湿。但是哈尔滨的冷并不同于其他北方地区,每年10月天气开始转冷,11月就很有可能零下,西伯利亚的冷风跨过大兴安岭吹过来,宽阔的松花江千里冰封,小皮卡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在江面上。大多数时候哈尔滨的雪根本没法堆雪人,不是因为少,而是雪都是一个个小冰粒,早就失去了温暖的空气下鹅毛大雪的粘性,一粒粒随着西风打在脸上,生疼。
我从小的路线和别人不太一样,8岁就上了初中,15岁的时候我参加了高考,等到后来填志愿的时候,纠结许久放弃了这个我儿时的游乐园哈工大(当然并不是因为我妈说要在我上课的时候给我送饭),坐上了通向北京的火车,土越来越黄。
对于游客,你们未必热爱哈尔滨,但是你们愿意来这里观看美轮美奂的冰雪和拜占庭建筑。对于我们,我们热爱哈尔滨,但是我们却没法回到这里。
哈尔滨地处松花江的冲积平原,是个一望无际的平坦地带,厚厚的雪和冰“发酵”了纯黑色的松软土壤,生长着森林和灌木。也正是因为这种优势,平原周围山区的渔猎的“靺鞨”(音“墨盒”)人跑到这里逐渐走向定居农业,他们把松花江称为“粟末水”当成母亲河,这也就是历史上的“粟末靺鞨”,他们学习唐朝开始汉化,最终在首领大祚荣的带领下发展出名噪一时的“海东盛国”——渤海国。
所以虽然总说“自古以来”,但是哈尔滨或者说“黑龙江”、“吉林”这个区域,在渤海国之前几乎没有被汉族中央政权控制过。
后来渤海国被西辽河(内蒙辽宁)一带的契丹灭掉,曾经留在森林里的“安车骨靺鞨”在一个高丽的靺鞨人完颜函普的带领下,逐渐崛起在白山黑水之间。随着曾孙完颜阿骨打蚂蚁吞大象,靺鞨人开始以女真这个名字登上历史舞台,建国金,定都上京,不仅灭掉契丹的辽国,随后也直接给我们汉人的北宋带来了靖康之耻。
可是金终究还是走上了辽的老路,更为野蛮的蒙古开始力压这个曾经强悍的民族,最终木华黎、窝阔台等摧毁了已经逃到河南的金朝政府,但是中国却和这个自古以来都基本不属于我们的地盘扯上了密切的关系。
当然了,猛哥帖木儿还有个名字叫做“爱新觉罗·孟特穆”,而建州女真也就是后来又一次给汉人带来耻辱的满族。
而满族就像很多曾经想控制中原的外族一样,随着清的覆灭,他们的老家也就彻底成了“中国”的一部分,满洲人把自己的老家看成“龙兴之地”来保护,设置吉林将军。
图 日据时代的哈尔滨,也是最早期的哈尔滨样子,被称作亚欧大陆桥的“中东铁路”在哈尔滨拐了一个弯子,第一个弯子包住的就是哈尔滨地势较高的一个区域“南岗区”(这个图的时代我家那边就是城区了),而在松花江边,中东铁路左边被称为“埠头区”,右边被称为“傅家甸”,后来这两位就改名成了“道里区”和“道外区”,当然了,这次某歌手的母亲就是道里区的副区长,不过从这个规划就能看出,铁道和这个城市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三个区的交汇处,正好就是哈尔滨火车站,也是哈尔滨的市中心。
图 曾经的哈尔滨市中心“圣尼古拉教堂”,老哈尔滨人叫这个“喇嘛台”,后文革被拆毁,我也没见过。
现在这地方就是哈尔滨所谓的“红博广场”。
图 哈尔滨红博广场。
没事的时候,姥姥总是带着几岁的我,一路从南岗走到道外,跨过滨江铁路大桥,看着我们的母亲河,走到当时还荒无人烟的松北地区。
图 滨洲铁路桥,我记得桥头有个墩子上面写着“1900”。
所以铁路在哈尔滨一直有着很大的势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包括我的成长过程中,“铁路”和“市内”好像都是两个机构,铁路局有自己的居民区、学校、医院,甚至在哈尔滨铁路家庭的固定电话外拨之前,还要加上一个10。所以等到初中的时候有了手机,拨电话的时候还是会条件反射的按上这两个数字,甚至现在拨电话都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其实就如同铁路部门一样,哈尔滨有着各式各样这样第一次工业革命带来的旧产业,现在你还会在哈尔滨看到各式各样带着奇怪数字的区域,这些都是已经废除多年的重工业产业或者军工工厂,听姥姥说在那个不可描述的时代,火光纷飞。
铁路部门终于也随着全中国产业的转型开始失去了原有的地位,国家扶持的重工业开始衰落,东南沿海开始发展,计划经济时代的铁路局也失去了原有的财力和势力,商品经济下的哈尔滨市开始大量收回曾经铁路的学校和医院,省重点中学“铁路一中”变成了“省实验中学”,“铁路五中”被“哈十九中学”吞并,“哈铁路中心医院”变成了“哈医大四院”,大量的铁路附属企业或倒闭或卖出。
同样作为哈尔滨支柱行业的,还有大名鼎鼎的制药行业,因为家庭原因我只能了解有限的这两个行业了,哈尔滨曾经在国家的计划经济下修了很多的药厂——哈尔滨制药厂、哈尔滨制药二厂、哈尔滨制药三厂、哈尔滨制药四厂、哈尔滨中药二厂等等,但是改革开放后,哈尔滨的制药厂们和其他国有企业一样被冲击的头破血流,到了90年代哈药也开始联合改组走上了集团制的道路,最终哈尔滨制药厂和哈尔滨制药二厂合并成“哈药总厂”,加上三厂、四厂、六厂等存活下来的企业以“哈药集团”的身份存活了下来,后来哈药三厂改名“三精制药”,也就是大家小时候被洗脑的那个“蓝瓶的”。
后来哈尔滨的“天鹅股份”获得了三精制药厂的股份,天鹅改为“三精制药”上市,并随后控股哈药四厂也就是那个1234胃必治,哈药变得更为复杂,后来冰岛的外资进入哈药集团,这个哈药集团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三资企业”。
壮大的哈药集团伴随着一系列疯狂洗脑的广告开始响彻大江南北,导致后来我看着带着哈药标志的笔和笔记本都会感觉眩晕,哈药利用广告、会议两位一体的传统营销模式进行企业管理,在那个经济转型的阶段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哈药六厂“盖中盖”的“一片顶五片”没人不知道。
不过虽然大家的努力很重要,却不能忽略历史的进程——曰。。曰
庞大的哈药集团就和僵化的东北经济一样,有着太多的滞后和短视,哈药的营销几乎都是等着经销商点对点的取货,而省外以及国外商品却利用各式各样的渠道进行营销。而大量投入的电视广告费用也成为了集团的负担,相比而来对于新药品研发的投入却不断地下滑,所以对于市场经济缺乏敏锐度的哈药开始进入到了衰落期,最后就连经销商都不选择哈药的产品,失去市场影响力的哈药产品开始尘封在药店架子的底部。
2014年,三精董事长刘占滨自杀,原因同样不可描述,随后不久,三精股份退出市场,而一个哈尔滨本地的连锁药店“人民同泰”代替进入,但是三精曾经的辉煌就一去不复返了。
以我身边接触到最深的这两个行业为代表,哈尔滨确实在向越来越大的危机走过去,普通百姓的工资水平极低,而大多数人还都是在转型后的旧有大型国企任职,官僚体制盛行,第三产业极其不发达,每次寒冬到来,这个城市越来越失去了曾经的生气。
大部分哈尔滨人的祖籍是山东,曾经流浪的农民们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东北为了生存,形成了一波一波的集体,后来外族人在这里构建一系列的工业设施和社会秩序,导致这里的民风有着极强的“循规蹈矩”性质,人们乐于活在自己从小到大被周围人精心布置的关系网中,极其的重视人情,也不愿意去打破任何的规矩,在生活中的哈尔滨人非常害怕破坏了自己用送礼送钱来维持的“人情”构成的稳态,因为大部分人从事的行业和圈子一辈子都不会变更,所以往往“会来事”“有心”的人都被拉拢,而不懂人情的就会逐渐的被边缘化,后来我大学去了北京,研究生来了日本,这种特性在任何地方都有,但是我的家乡却尤其严重。圈子固化,官僚横行,经济停滞,哈尔滨和中国其他大城市越来越远。
今天过年的时候我没有回家,但是梦里见到了儿时和爸爸一起走在下雪的西大直街,还有每天接送我上学的小面包,路过正在修建的“龙塔”。
爸爸身体越来越不好,现在没人搀扶也走不了雪路,我想回家,但是回不去了,不是说回不去的才是家乡么?
其实家乡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记得有一年,都已经4月份了,天却黑的吓人,我和爸爸说不会是要下雪吧,老爸说都这时候不会了吧,结果那一天哈尔滨下了史无前例的大雪,踩一脚就直接到了腰,艰难前行。所以对于哈尔滨的学生,每年最常见的活动就是铲雪,大路上最多的就是除雪车。
丁香是哈尔滨的市花,几乎路边的每个花坛都会种着这种灌木,米粒大的小花,一簇一簇,貌不惊人,但是却香到人的骨子里,我记得有一次在北京走过一片丁香林,那味道虽远不如哈尔滨的丁香沁人,却让从不说思乡的我流下眼泪。
姥姥常说,丁香“皮实”,无论刮风下雨,这东西从来不会掉落,后来爸爸摘了一大把丁香插到花瓶里,妈妈还给埋怨了一顿,可是这花整整半个月没有凋谢,为这个房子奉献着自己的余香。小时候老师总说,哈尔滨人就和丁香一样,无论有任何的风吹雨打,但是我们总能撕碎寒冬,绽放出无人比拟的香气。
图 哈尔滨的丁香。
我家旁边,是哈尔滨的第一学府哈尔滨工业大学,这个大学在多个领域尤其是航空航天,都是全国顶尖的地位,小时候总是钻进工大一个偏僻花园里遗弃的飞行器外壳,跳上跳下。哈尔滨需要人才,也需要无数的人才来带动区域转型,如果哈尔滨这个城市有灵魂的话,或许也希望自己松花江水哺育的精英都能留在哈工大,而哈工大的精英也都能被这个城市的美所吸引,愿意和这城市融为一体。
丁香一开,我们就知道坚冰就快融化。
希望能有这么一天,我不仅仅骄傲的介绍哈尔滨奇迹一样的冰雕,走在折衷主义和拜占庭围绕的中央大街上,还能看到前方热火朝天的年轻人,忙碌在CBD。
我们总津津乐道于索菲亚大教堂,而Sophia正是希腊语里的智慧。
放几个图吧。
图 松花江上的取冰作业。
图 卖冰棍的(这个冰座目测是坑外地人的,一般都是直接拿个纸箱子就卖了。)
图 冰雪大世界,这些东西的大小都是真实的建筑一样。
图 道里区的索菲亚教堂。
图 龙塔,当年号称全亚洲第一高钢塔,当年哈尔滨人着实还高兴了一段时间。
图 哈药六厂的公益广告,“妈妈洗脚”,这熊孩子就是家有儿女那个夏雨。
李白的故乡,有一种说法是碎叶,也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托克玛克,难道李白思念的就是这地方么。
其实有时候或许不仅仅是思念家乡,而是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我们都是游子啊。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