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硕士导师是北京大学的文艺学博士,他写过一篇论文名为《〈春江花月夜〉中的时间意识》。在此分享给大家。
初唐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写月夜春江,离人怀远,愁思轻曼,宛转生情。但是,这首诗更让人回味的是贯注全诗的时间之思和宇宙意识。闻一多说这首诗洗净了梁陈隋唐四代百年间宫体诗所留下的黑暗罪孽,实现了宫体诗的自我救赎。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也就是实现了“从蜣螂转丸式的宫体诗一跃而到庄严的宇宙意识”。
起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海相连,海天一线。只有孤月一轮,随潮而生。这里展现的是一个极为阔大浩渺的空间,如此静寂的大空间连缀的是人对时间的感思。百年千年,万古如斯。这是宇宙的时间。“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可谓月印万川,天涯共此时,广袤的空间获得了时间上的同步。接下来是视觉性的描写:水绕芳甸、月照花林、空里流霜、汀上白沙、空中月轮,时间像是被凝固了。没有“逝者如斯乎”式的喟叹,没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式的壮怀。在这里,时间作为 “曾在”来到“此在”的面前照面,人与“永恒”猝然在时间中遭遇,有限突然窥视到本真的无限,他带有些许惶惑,但很快又归于平和冲融。天地之间惟剩下独特的此在和巨大的无限。没有对时间流逝的感伤,也没有直面大道真宰时的怯懦和臣服。二者默默相会,悠然有意!
但是,这并不能“敉平”人对时间的种种疑虑:“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一个富有哲思性的元问题,又有谁能作答呢?似乎不得而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人的时间的有限性通过一代代的延续获得了某种无限性,并见证了宇宙时间的无限。“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江月年复一年,照临大地,一如望夫石之执著,有所期待。通过诗人的想象,宇宙时间获得了此在式的存在,因为此在的时间是有限的,是可以终结的。也只有此在才可以以期待的方式操心。这里实际上开启了后文。然而,这种期待守候并未有任何回应,惟有白水东流,天地复归于阒静。
以下各句开始转到写相思之情,时间依然隐约其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此为过渡,着一“愁”字,道出些微消息。紧接又徐徐托出诗之旨归:“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一为客子月夜扁舟,一为思妇凭栏怀人。人隔两地,思情堪托?惟有婵娟可共,料想客子扁舟望月,定当思念远在家乡的玉人吧。以海德格尔的时空观来解读这句诗,便是此在通过“去远”的方式使远处的存在者来到近处照面。“去其远使之近”并不意味着把某种东西移到离身体距离最近的某一空间点,而是说此在通过寻视操劳从周围世界的“那里”理解自己的“这里”,此在从那里返回到自己的这里。
这种“去其远使之近”是此在操劳的方式,使得此在获得了本质上的空间性"。正是此在这种“去远”的空间性,既可以“天涯若比邻”,也可以“咫尺成天涯”。关键取决于存在者是否真正处于此在“寻视”操劳的范围之内。在这句诗中,客子虽然远在他乡,但他仍然可以来到思妇的世界中“照面”,或执手凝噎,或畅叙契阔。但是,此在的这种空间性是根植于时间性之中的。此在通过定向与去远获取空间,并把远处的事物摆到当前。这一过程是在此在的时间性始终“绽放”的情况下完成的。也就是说,此在“沉沦”于操劳,使远处的事物被带到近前,被当前化,这本身就是此在时间性的展示。思妇通过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通过对将来聚首时的遐思,将过去、未来一统归并到当前。曾在的东西再次登场,重新焕发出光彩。
以下四句从月楼徘徊、离人对镜、卷帘捣衣、寄思龙雁等场景进一步铺写人在当前的时间状态。“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此句中“镜”字也是一个隐喻性的时间意象。李白诗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离人对镜,是否发现容颜憔损,甚或秋霜侵鬓呢?可叹春华易老,韶光不再。客子远游,何日得返?思念中的时间更是悠绵难度,可谓“日长如小年”。思妇想通过寄情于具体的日常事务来排遣这种思绪,然而这也丝毫不能减少其内心的愁苦烦闷。“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纤纤月夜,惟有明月可共,客子想跨越时空,逐月追人。“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如果这样难以实现的话,便是托以龙雁,聊寄愁思也好。
然而,这种想法也不过是一己之奢望。于是只好转入梦中,或许在梦中能够相见吧。自此,诗又转入梦中的时间。“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这里也出现了一个表示时间意象的词:“春”,春为一岁之首,象征生命的开始。《庄子· 德充符》:“与物为春”,郭庆藩注曰:春,“群生之所赖也”。春天到来,万物萌生。春晖光景,携手共游,何其快哉! 同时,春也象征着人的青春时光,华年似水,随春而去。等到水也流尽了,月也西斜了。聊可与共的明月早已深藏海雾之中,现实中的两个人相隔又何其遥远! 思君之情只好复又摇落弥散于江边的树林里。
闻一多认为这首诗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当不是随口诳语。这首诗的魅力在于,它能把深沉庄严的宇宙之思化为轻柔的 “诗之时间”,并通过一系列的时间意象展露出来。江流、月轮、镜台、落花,所有的时间都被融化在纤纤的月光之中。它不像庄子,通过深刻的主体反思追问时间的意义和自身的存在;也不像屈子,上天入地,求神问鬼,焦虑地寻求人类自我身份的确证。诗人以一种宽和平淡的心态来写宇宙时间,似乎显得胸次简净,无复多求。
这便是诗,没有哲思的锋芒,但并不减其深邃。作者把人带到这个谜一般的问题面前,然后又悄悄地抽身而去,遥望白云悠悠,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所以,他又从宇宙时间转到了人的生命时间,包括现实想象的时间和梦境中的时间。因此,在这首诗里,宇宙之问和爱情之思这两个永恒主题就通过时间连缀在一起了。哲性的宇宙意识因为爱情的渗透而获得一种诗意的表达;爱情的抒发也因宇宙意识而变得更为纯洁。
这首诗表达了人心与自然的大和谐,诗人通过礼赞生命和自然,营造了一个情感丰沛、光华熠熠的宇宙生命境界。在这一境界中,人的生命与宇宙本体并不是隔绝乖离,而是互通相感浑然一体的。这就是《春江花月夜》的精神主旨,而中国山水诗蓬勃的灵感气韵,正从此一主旨中流出。
张若虚仅有两首诗留下来,而他仅凭一首《春江花月夜》就奠定了他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地位,可见该诗具有非同一般的精神价值和艺术魅力。其成功的秘密之一,就是紧扣时间这个永恒主题,通过春、江、花、月、夜这五个时间意象编织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审美时空之境,既显示了勘破时间之谜的穷理精神,又营造了一种堪比珠华的美丽意境。就时间体验的诗性传达而言,不仅终唐一代无人可出其右,就是整个中国诗歌史上也难觅其匹。
但我个人认为”孤篇盖全唐”这种评价显然是过誉了,巅峰的那一批文学作品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
因为闻一多是个研究西方格律诗的,他根本不懂唐以后的诗词。
诗词评价领域存在且只存在两种人,会写诗词的,和不会写诗词的,或者说,一种是内行,一种是外行,闻一多属于后一种。
相比于中国的近体诗,西方格律诗的节奏更接近中国的汉赋。重复的内容多,意韵长,常用平铺直叙,而非“诗词”的工巧。
而中国的诗词发展到唐代,就早已经摒弃了这种“平铺直叙”写法,而是开始在行句上注重灵巧,行文上注重章法,优秀的诗人往往惜墨如金。即便是长篇,也会合理排版,追求无冗余。尽量让每一句话,每个字都能做到“工巧”,“惊人”,每个句子都言之有物,而不是当复读机充分前面的句子,从而能让人眼前一亮。
就如老杜说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种以“惊人”为卖点的优秀例子如蜀道难,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能给读者带来感官冲击。
而且,到了后世,哪怕是白居易的长恨歌,他的节奏也是很快的,没有给那“赋”,没有给那平铺直叙。
(唱反调的有一个,就是韩愈,韩愈大概是写散文写太多,骈文都生疏了,有兴趣看看韩愈的长诗,每一句都能看出功底,但连起来就是不顺。)
这种从“平铺直叙”到“工巧”的发展,本质是艺术由青涩到成熟发展的表现。
但不巧的是,闻一多他不懂啊。或者说那个时代的人很少懂这些。当时的人写诗,动不动就“啊!”,“哦!”,“嗯!”,“嘿!”
这是跟谁学的?不就是西方格律诗么?
不信?你瞅一眼西风颂,开局就哦。
O wild West Wind, thou breath of Autumn's being.
Thou, from whose unseen presence the leavesdead.
Are driven, like ghosts from an enchanter fleeing,
Yellow, and black, and pale, and hectic red,
Pestilence-stricken multitudes: O thou,
Who chariotest to their dark wintry bed
The winged seeds, where they lie cold and low,
Each like a corpse within its grave, until
Thine azure sister of the Spring shall blow
Her clarion o'er the dreaming earth, and fill
(Driving sweet buds like flocks to feed in air)
With living hues and odours plain and hill:
Wild Spirit, which art moving everywhere;
Destroyer and preserver; hear, oh hear.
或者你看看狮子王,里面的歌剧式台词是不是经常哦。
这种写法和楚辞几乎一模一样。
同样题材的楚辞,宋玉九辩,开局两句话和西风颂几乎一模一样。
顺便,大家猜一猜,“哉”和“兮”在古汉语中怎么读?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漻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
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雁廱廱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
悲忧穷戚兮独处廓,有美一人兮心不绎。
去乡离家兮来远客,超逍遥兮今焉薄!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
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
原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
车既驾兮朅而归,不得见兮心伤悲。
倚结軨兮长太息,涕潺湲兮下霑轼。
忼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
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凛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严霜。
收恢台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沉藏。
叶菸邑而无色兮,枝烦挐而交横。
颜淫溢而将罢兮,柯仿佛而萎黄。
萷櫹椮之可哀兮,形销铄而瘀伤。
惟其纷糅而将落兮,恨其失时而无当。
揽騑辔而下节兮,聊逍遥以相佯。
岁忽忽而遒尽兮,恐余寿之弗将。
悼余生之不时兮,逢此世之俇攘。
澹容与而独倚兮,蟋蟀鸣此西堂。
心怵惕而震荡兮,何所忧之多方。
卬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
窃悲夫蕙华之曾敷兮,纷旖旎乎都房。
何曾华之无实兮,从风雨而飞飏!
为了比较,在放上相关题材的汉语格律诗。老杜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汉语格律诗惜墨如金,每一个句,乃至每一个字都是有用意的。这也带动了乐府和拟古向同样方向的发展。(某种意义上,乐府和拟古从句法章法来看更像是拉长且没有律的近体,而非古体诗)
然后你再瞅瞅闻一多写的七子之歌。是不是也非常喜欢在哪“哦”,“啊”,“呜”,“嗨”
西方格律诗适合朗读和唱,所以有各种嗯啊哦嗨,而且人家还有头韵。
而中国格律诗更适合默读,再不济也是那种语气和语速正常的朗读。
再不济,喊麦,快板,都比你“声情并茂”的“诗朗诵”要更尊重汉语格律诗啊。
不可能有懂诗词的人像小学生和中文专业大学生朗读课文一样读那么慢,那么“有感情”。
所以,汉语诗词必须要足够工,工才能让你读的顺,足够巧,巧才能让你可以眼前一亮。汉语诗词是很讲究功夫的。
而春江花月夜呢?通篇都是平铺直叙,而且言之无物,楚辞汉赋虽然也是平铺直叙,但人家言之有物啊。
春江花月夜呢?这玩意能压个锤子的全唐?他选进全唐诗就已经很给他“吴中四士”面子了。而且,能选进全唐也是因为这玩意还算是“工”的。顺便可以增加一下全唐诗的多样性。
不过,虽然他一点不巧,但这玩意像啥?像商籁体。春江花月夜的各种手法你在商籁体中更容易见到,而闻一多,他就好这口。
除了商籁体外,闻一多还喜欢啥?喜欢楚辞,喜欢汉赋,他的审美已经被这些平铺直叙的东西给框住了。
所以,当他看到春江花月夜的时候,他自然眼前一亮,不是因为春江花月夜有多好,而是因为这玩意他熟悉,在全唐诗里,宛如他乡遇故知。
所以,闻一多自然会稀罕春江花月夜。
ps:以下为吐槽,请谨慎观看
首先,有人说我过于暴躁,杀疯了,的确,知乎作为中文互联网文艺领域下水道,的确刷新了我的认识,贴吧和天涯回帖反驳的时候至少会带上自己的东西,而不是上来钦定“我比你懂,我朋友比我懂比你更懂”。
我寻思着群嘲放到这份上了,能有个入门的学院派人来放个自己作品上来比划比划么?
现在诗词评论人仍然处于一个非常奇怪的氛围,一群完全没有诗词创作经验的人,学了点另一批完全没有诗词创作经验的人颅内生成的理论就觉得自己懂,自己不懂了就搬出来几个“比我懂比你更懂”的“祖师爷”。
从经验主义角度,这些理论完全没有实践的经验支撑,从理性主义角度,这些连体系都没有的理论也做不到可证伪。从本质主义的角度。。就不难为你们了吧,所以,这些祖师爷的理论有什么意义?除了能让你们产生“我是学院派”“你们是民科”的虚假优越感,还有什么?
ps:我就很奇怪了,写写诗词很难吗?从骚体开始把中国诗文发展脉络的各种体裁和各种风格都写一遍很难吗?花几个月应该就行吧?但现在文学圈子里几个人做过?就这还来懂这懂那?
张口就是一个春江花月夜是排律?别说对仗了,春江花月夜连粘都粘不起来,严格来说,这玩意就是个古体诗。您不会觉得觉得押韵的七言八句就是七律,押韵的七言长诗就是七律啊?(别说,我还真认识几个学文学学到硕士的人这么认为的)
这个问题下面也有这种完全不懂却装作很懂的。
您直球一个最为严格,这玩意充其量也就(应该)没犯大小韵(如果有人有时间,用广韵验证一下这玩意有没有犯大小韵),(可能)没犯旁正纽,但不犯大小韵和旁正纽的格律诗,你随便找个秀才都能给您整出来,在我小时候刚入门学诗词的时候,不犯八病是基本功,您还拿蜀道难比较,合着您就知道蜀道难了?李白写的那些绝律还有排律您是一个都不认识啊。别“宫体”就严格,春江花月夜这玩意根本没啥格律限制。
然后,还“难度系数最高”?就先不说明清文人整的那一批变态规矩了,您搜一下标题后面一段是“数字➕韵”的东西,那玩意都是正经排律,要是说难度高,那玩意难度不比你古体诗高?
合着在天天不运动的人眼里,你来个俯卧撑就是难度系数最高了?那还有人走钢丝呢?还有人玩街健和跑酷呢?
再更新一次:有人说那不叫平铺直叙,叫铺陈,你要不要猜猜陈是什么意思,“平铺直叙”就是给铺陈这俩字各加了个修饰词,而且这个修饰词是很准确的,因为你铺的时候除了平铺还能怎么铺?陈的时候除了直叙还能怎么陈?你铺的不平,陈的不直,那玩意就不叫铺陈了。
另外,有人拿李白举例说“李白也xxx”,先不说李白直球骂过你宫体诗“大雅久不作”,你看看李白长诗,用最长的“天上白玉京”举例,你看他会连着几句十几句写同一个东西吗?李白的东西该转折必有转折。而且至少每换一次韵就会写点别的东西。您春江花月夜呢?换了几次韵了,写的东西还是几个意向颠倒颠。说你言之无物冤枉你了?在“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之后,还有人写这种颠倒颠的东西,他就已经是开时代的倒车了。所以我说你春江花月夜丢全唐诗里,用词较工,这一些能吸引一部分眼球,但你章法和布局完全就是灾难水平。放全唐诗里并不算出众。
另外,不懂行就是不懂行,闻一多不懂行不可耻,那个时代没有互联网,没有唾手可得的古籍和相关评论,也因为术业有专攻。你们从中文系出来不懂行也不可耻,因为闻道有先后,但不懂装懂就有点那啥了吧。
另外,建议各位不要整那种“我有一个朋友,他比我懂比你更懂”的老活,先不说这活太烂了,我认识的学诗词的不少,以王国维为比较单位,其中比王国维功底厚个十几年的也有不少,但“比我懂”还在这种基础问题上和我持不同观点的人绝对不存在。
有人说我论述太刺激,但我寻思着我这玩意一点不刺激,不足以让大伙看完之后对诗词产生新的看法,甚至不一定足以让大伙看完之后能对一些“名人都认为如此”的东西产生怀疑。
所以,秉着祛魅就要放狠活的精神,我直接来点更刺激的:
近一百年的中国诗词研究,正好碰上了中国诗词创作的凋敝和证伪主义文学理论体系发展出来之间的真空期。这导致了很多混资历的,学西方文学,学散文,学歌剧,学国画的人进来发挥了一下外行指导内行的精神,然后他们的理论就莫名其妙出名了。这个时间段内的很多的名人和言论都是场面话和漂亮话。而春江花月夜也正赶上了这个“大家都不是很懂”的风口,被一群“不是很懂”的人捧地飞了起来。
但在整个诗词的发展脉络中。“春江花月夜”也只能算大观园里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只有当他被带离大观园的时候,这玩意才值得被奉为瑰宝。
ps:为什么有“民科”贬称?因为自然科学拥有系统性的方法论,而其实践性不强,导致民间学者很难通过实践和试错来掌握这些方法论,需要系统的培养才能对这玩意有认识。再者,您听说过民科?您听说过民间工程师吗?
而民哲亦复如是。
但文学和历史学呢?这两样东西完全就是博物学,这些东西里面的确有一部分成体系的理论和话术,但您国内当今文学界学院派懂吗?还好意思编排别人?
ps,有好几个要看本人作品的,我没事在一个诗词批判帖子里放诗词创作的东西干啥呀?不过,既然问的多,这里也统一回复吧,我这里的理论都是针对中长篇古体的,也放一个中长篇古体吧,声明一下,这不是跟古人比的,运词功底和古人名家差的还是不少,不过,这是拿来跟你们和你们的老师同学比的。建议如果再要说能比我懂或者有朋友比你懂比我更懂的时候,礼尚往来。(感觉还是贴吧的讨论氛围好,大家讨论的时候先放作品,至少对对方知根知底。)
峨眉山夜行
日遁沟陵行未止,风冷春花多枯死。
丘间怪云长明灭,乎如长河倚天泄。
山石腊毒苔不青,石壁朱岩腥如铁。
东方月起白露生,蝙蝠惊飞猿啼鸣。
夜默山深多鬼叫,竹泣风哭豺狼笑。
魑魅精怪鬼妖神,蝎蛇仙狸狐美人。
此去金峰五千丈,瘴毒风黑不得上。
仙峰可宿暂且瞑,会逢玉佛乘白象。
另外,本人主要写词,放一个应酬作吧。
阮郎归
青樽香酒解春寒,故人相见欢。
鱼羊鸡彘共时鲜,年开万事闲。
风停驻,岁常安。天清枕手眠。
寻得好梦入壶天,乘舟渡日边。
另外,我曾经想象过一些人文学科是用来水文凭的东西,但我没想象过他们这么过分,一个人文专业连形式逻辑都不学,让我有点吃惊,也有点害怕。因为在我的惯常认识里,大学文科生学形式逻辑,就好比婴儿学说话,不学形式逻辑的话,一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不会说话”的。(理工科对应的学科是离散数学)
而国内的一些专业已经乱搞到这种程度了么?一个专业连基础的通识教育都没有,他们的学生学出来是来干什么的。
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太把自己的这些专业当回事,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你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扯淡。
这种说法把王维、李白、杜甫都贬成渣,何其狂妄。
真避不开自由诗潮初兴托词前朝以求道统深远的嫌疑,类似康梁托古改制。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之所以被人誉为“孤篇压全唐”,跟以下学者的评论有关。
清末学者王闿运评其曰: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李贺、商隐,挹其鲜润;宋词、元诗,尽其支流。宫体之巨澜也。”
后人经常引用的“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即出自此处。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承认张若虚在古典诗歌中的地位,
而且“大家”这种称呼,将张的地位拔到极高的程度。
所谓孤篇横绝,指的是张若虚以《春江花月夜》而遗世独立、超乎众类。
概言之:他的诗出于四杰,又出乎于四杰。[1]
而近代的闻一多在《宫体诗的自赎》一书中称它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其后,闻一多弟子林庚继承了师说,并进一步抬高了对《春江花月夜》的赞誉,他在《中国文学史》及《中国文学简史》“诗国高潮”一章中皆有“前人评为‘以孤篇压倒全唐’之语,于是此说渐盛,并逐渐广为传播,影响巨大。
闻一多先生的点评后面还有一句:
“至于那一百年间梁、陈、隋、唐四代宫廷所遗下的那份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宫体诗,不也就洗净了吗?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后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张若虚的功绩是无从估计的。”
其实,王闿运称《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与其崇古尚雅、喜绮丽缘情的诗学审美密不可分,
他本身就喜学词藻婉丽、语含悲情的“刘希夷体”,而张若虚的《春江》又青出于蓝。[2]
因此他的横绝不是指整个唐诗,而是相对于齐梁以来流行的宫体诗。
闻一多的“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也是指相对于齐梁隋唐以来的宫体诗。
至于林庚的“孤篇压倒全唐”,则显然是建立在闻、王二人的基础上的夸大其词了。
所以,“孤篇压倒全唐”这种说法,其实是对“孤篇横绝,竟为大家”及“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的误解和断章取义,更与林庚的“夸大其词”有直接关系。
当然,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程千帆老师认为王闿运和闻一多把《春江花月夜》划入“宫体诗”的范畴,是一种误解。
王闿运称张的《春江花月夜》为“宫体诗巨澜”,是没有依据的。
其徒弟陈兆奎对这句话的解读为:
“奎案:昌谷五言不如七言,义山七言不如五言,一以涩练为奇,一以纤绮为巧,均思自树一帜,然皆原宫体。宫体倡于《艳歌》、《陇西》诸篇。子建、繁钦,大其波澜,梁代父子,始成格律。相沿弥永,久而愈新。以其寄意闺闼,感发易明,故独优于诸格。后之学者,已莫揣其本矣。”
如果真是这种认知,那么显然就把爱情诗的源流当作宫体诗的源流,既没有文献根据,也不符合历史事实。
闻一多称张的《春江花月夜》是在替“宫体诗赎罪”,
程千帆则认为,把宫体诗的“转机”下移到卢、骆、刘、张时代,就把从庾信到杨素、隋炀帝等人的努力给抹杀了,而同时将卢、骆、刘、张之作,划归宫体的范畴,认为他们的作品出现,乃是“宫体诗的自赎”,就更加远于事实了。
如果说“宫体诗有自赎”,那么杨广、诸葛颖、张子容等人的诗篇,乃至当时其他诗人,已经早于初唐诸人,开启了诗坛新风。
列举几首诗作为论证:
(正宗宫体诗):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陈后主· 《玉树后庭花》
01.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辉。
汉水逢游女,湘川值两妃。
——隋炀帝· 杨广·《春江花月夜二首其一》
02.
花帆度柳浦,结揽隐梅洲。
月色含江树,花影拂船楼。
——隋·诸葛颖· 《春江花月夜》
03.
林花发岸红,气色动江新。
此夜江中月,流光花上春。
分明石潭里,宜照浣纱人。
交甫怜瑶佩,仙妃难重期。
沉沉绿江晚,惆怅碧云姿。
初逢花上月,言是弄珠时。
——唐·张子容· 《春江花月夜》
我们可以明显看出,虽然《春江花月夜》在陈后主的创作中写了宫体艳情。
但随即通过杨广等人的创作又呈现出了非宫体诗的面貌。
而如果说张若虚有什么继承的话,那也是继承隋炀帝等人的面貌,而非陈后主的传统。
说的再明白一点:
一首诗歌,不能因为前人写了宫体艳情,就把后面沿袭旧题的诗作一并划入宫体诗的范畴,而不管它的内容和风格是什么。
就像王静安先生所说的:“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不仅貌非宫体,其神更非宫体。
但闻一多先生有一点说得对,张若虚他的确远远超过了同写《春江花月夜》的前辈们。
他这一首诗里面所抒发的感情思想,是其他诗人几十篇诗歌的容量,说他是“大家”,并不为过。
总结:
张的“春江花月夜”的确一首艺术性极高的诗歌。
但它在中国诗歌史上,尤其是宋明时期,长期受到忽视,这是不应该的。
当一颗明珠被发现的时候,它的璀璨和夺目光芒将无法再被人忽视。
我们都知道,诗歌是语言的艺术,那么一首诗,除了语言的优美,其次要有内在的生命力。
生命力就是它有意境和境界,有深度的思想和美的内涵,或者诚挚的情感。
《春江花月夜》在语言上自不必说,它超出了优美这个范畴,是比优美更美一个维度的语言。
能于古艳中见自然,绮靡处含清丽,缠绵中有旷达,华美流畅,又绚烂多彩。
在意境上也呈现出多种面貌,既有“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浩渺,
也有“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的幽美朦胧;
既有“空里流霜不觉飞”的明逸;也有“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的空灵,可与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颉颃。
事实上,他营造的意境,除了美学上的,还有哲思上的。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这句诗,有着超越本体的意识,挣脱了时间和空间的束缚。
从诗歌的发展而言,
张若虚身处初、盛唐之交,以一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觉悟,攀上了初唐诗歌的巅峰。
呈现在他诗中的即是“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淡淡悲伤和憧憬。
以一种轻盈、淡然、恬静、从容的心态面对“时空事物”的变幻和更迭。
如李泽厚先生所言:“尽管悲伤,仍然轻快,虽然叹息,总是轻盈。”[3]
这即是初唐之音到盛唐气象的峥嵘过渡!
最后想说的是: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尽管当不得“孤篇压全唐”之誉。
但至少,“孤篇压初唐”毫不为过。
它不是盛唐的顶峰,却是初唐的顶峰!
我以前很多认识是不那么正确和精准的,譬如关于这篇回答,我在结尾写:它压不了全唐,只能压初唐。如今来看不够准确,仍比较含糊,至少就哪方面压了初唐,没有阐释清楚。
因为要评价一首诗,要看是从什么样的角度。诗歌当然以艺术性为至上。
既然如此,那从美学的角度来讲,《春江花月夜》不仅能力唐朝诸公,往前往后一千年,都是鲜有与之颉颃的。
学界所说的生命意识,宇宙意识,时间意识,以及那种轻快而从容的内在情绪,这些分散开来,都可以在古典诗歌中找到类似的作品,但如果立足于“月亮美学”,尤其是把以上的几点建立在“月之美学”上面,《春江花月夜》又是那样的卓尔不群,是独一档的存在。
以月之美学而引发的人生感悟、宇宙意识、时空思索、个人的情绪与寄寓融入月亮这个主题,屈原没有,李白没有,苏轼也没有做过的。
因此,对于《春江花月夜》的评价,历来不是高估了,而是低估了。只是大部分“吹捧”这首诗的人,没有夸在点上而已,也没有认清它真正独特的那份价值和意义,即——月亮美学,以及熔铸在月之审美中的诸多命题。
而只有建立在这个点上的比较与评价,才显得有意义。否则单纯把词藻、思想与意识切割开来,作为单独的评价元素,那都是缘木求鱼,隔雾看花。
后记:
事实上,与很多人想的不一样,张若虚并非靠《春江》闻名于后世,其在当时,是跻身李、杜之列的超一流诗人。之所以落得个遗世两篇的结果,大概跟王勃一样,恃才傲物吧。况且即便是李杜,散佚的诗文也大半,时命不如两人的张若虚,诗作几近销声匿迹。这一点跟王勃一样,除了《滕王阁序》,诗作寥寥无几,王勃命短,尚情有可原,
但同样才华出众的张若虚,活了一辈子,不可能只有《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惊世之作,否则不足以名重当时,毕竟,《春江》成名,是在后世,唐宋诸公,都不喜欢这个风格。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张若虚应当还有其他的好作品。
参考资料:
(1)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三,周维德集校,见《全明诗话》,齐鲁书社,2005。
(2)杨钧:《草堂之灵》,292页,长沙:岳麓书社.1985。
(3)李泽厚·《美的历程》第七章《盛唐之音》第一节《青春李白》
(4)闻一多.唐诗杂论· 《宫体诗的自赎》[M].上海:中华书局,2009:18-20.
(5)程千帆.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理解和被误解[J]文学评论,1982-08-29
附录全诗: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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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南大生物系毕业,正高,研究方向是香烟烟气致癌性,然后每天一包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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