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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有说刘秀是位面之子,王莽是穿越者?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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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

公元前6年农历十二月初六,这是年末普通的一天,前几日刚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天气正是阴冷,如同目前的朝局一般。

对于兖州陈留郡的济阳县令刘钦来说,天高皇帝远,朝堂上的纷争似乎影响不到自己,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是妻子即将分娩。正值壮年的刘钦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刘縯、刘仲,还有两个女儿,刘黄、刘元。

县令虽然不大,毕竟也是朝廷命宫,刘钦的家境还算不错,几个孩子衣食无忧。刘縯身体强壮,活泼好动,好像是个能撑家业的人;刘仲老实巴交,沉默寡言,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多子多福,养得起就生呗,不过产妇最怕受寒,有规格限制的县衙条件简陋,恐怕并不合适。

刘钦一拍大腿,对呀,咱济阳有个行宫!这个行宫还是喜欢巡游的汉武帝下令修建的,如今早已闲置,“借用”一下未尝不可,没准还能沾沾祖宗的光呢!

是的,刘钦姓刘,是汉室宗亲。

这还得从汉景帝说起,汉景帝有一次酒后乱性,推倒了一个宫女,结果怀上龙种,生个儿子叫刘发。汉景帝很不待见这个儿子,磨磨唧唧封了他个长沙王。

长沙国原是汉初异姓王吴芮的封地,由于吴芮小心谨慎,长沙路途遥远,才传国五代,得以保全。不过吴氏在汉文帝末期因为无嗣,长沙国被废除。

把刘发封到长沙,潜台词是:永远有多远,你就滚多远。那时候长沙还是烟瘴之地,没有什么人杰地灵,到那里去跟流放没啥区别,刘发心里很是憋屈。

后来他随诸王入朝,为景帝祝寿,献舞的时候,只见他蜷着胳膊张着袖子,非常滑稽,大家想笑又不敢笑。景帝问他,他说长沙国太小周旋不开,景帝脸上挂不住,把武陵、零陵、桂阳三郡加封给他。

汉武帝时,朝廷颁布了“推恩令”,规定诸侯王死后,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他子弟分割王国土地为列侯。

刘发有个儿子叫刘买,分封为舂陵侯,舂陵原在零陵郡。刘买的嫡子刘熊渠继承爵位,另一个儿子刘外察举为郁林太守;刘熊渠的嫡子刘仁继承爵位,刘外的儿子刘回察举为巨鹿都尉。

汉元帝时,刘仁觉得舂陵低湿,蚊虫肆虐,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上书请求迁入内地。

仁慈的汉元帝批准了,舂陵侯国被迁到了南阳郡蔡阳县白水乡,一大家子不离不弃,举族迁了过去。刘钦就是刘回的儿子,出任济阳县令,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刘钦悄悄打开了行宫小门,把妻子安置到后殿,约摸过了几个时辰,夜幕已深,妻子一阵哼哼,即将临盆。一阵忙碌之后,室内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刘钦第一个冲了进去,是个男孩。

不知真的是天生异象,还是他太过兴奋,只觉得一片红光笼罩。欣喜之余,他请来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这孩子呀,贵不可言!”

刘钦看着怀里的孩子,笑呵呵地说:“贵不可言,那得贵到什么程度啊?咱们家是支脉中的支脉,从他太爷爷那辈起,一代不如一代了,说不定以后指望这小子重振祖业呢!”家人也都随声附和着。

刘钦从家事想到了国事,叹了口气说:“其实不光咱们家,我看这汉家江山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今上……”不知道谁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慎言。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去年的三月,汉成帝刘骜驾崩,虽然他一生都在后宫辛勤耕耘,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他在去世之前,将定陶王刘欣过继为太子,刘欣即位,是为汉哀帝,尊王政君为太皇太后,赵飞燕为皇太后。

刘欣的生父被追尊为恭皇,祖母傅氏被尊为恭皇太后,母亲丁氏被尊为恭皇后。不久汉哀帝立皇后傅氏——恭皇太后的侄女、自己的表姑,又封舅爷兼岳父傅晏为孔乡侯,封舅舅丁明为阳安侯。

外戚政治是西汉的基本国情,用得好,国家之幸,如卫青霍去病;用得不好,祸生肘腋,如吕后王莽。

汉成帝时,皇太后王政君提携自家人,王氏家族连续五任大司马,最后传至王莽,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汉哀帝以外藩入继,借力打力,他要利用丁傅家族与王氏家族分庭抗礼。

汉哀帝起初也是一位有志青年,他以自己的师傅师丹接替王莽出任大司马,推行改革。针对土地兼并严重,社会矛盾尖锐的状况,朝廷颁布了调控法令:

“诸侯王和列侯在封国占有的土地,列侯在长安和公主在各县占有的土地,关内侯和吏民占有的土地,都不得超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和公主一百人,关内侯和吏民三十人。商人不得占田为吏,违者依法论处。土地与奴婢超过限额的,一律予以没收。”

诏书邸报传到济阳县的时候,刘钦正在堂上办公,使者交代了几句《关于转发《关于转发《关于转发朝廷限制占田蓄奴的通知》的通知》的通知》。

刘钦看完,直犯嘀咕:“政策是好,可是怎么执行呢?诸侯王、列侯、公主谁敢惹?活得不耐烦了!关内侯也不行,哪个不是有权有势?剩下只有一般官吏和普通百姓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即使是一般官吏和普通百姓,想要他们把吃下去的吐出来,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实现共同富裕,也是难上加难。

刘钦派出工作人员深入基层,联系群众,好说歹说也没几个愿意配合的。倒是有抗法的、上访的、跳井的、喝药的,上司兖州牧(这段时间刺史改州牧)、陈留太守还要隔三差五地询问进度,真是头疼。

比他更头疼的,是高处不胜寒的汉哀帝,诏书下发几个月了,得到的都是像济阳县一样的结果。而且自己视为依靠的至亲,傅晏、丁明也是列侯,他们利益受损,成天唠唠叨叨。汉哀帝无可奈何,只好下诏暂缓实行。

这便是朝局,如冬日般阴冷的朝局,说不影响自己那是瞎说,但是过日子更要紧。

“今上还是嫩了点。”刘钦坚持把话说完。该给儿子起名字了,刘钦绞尽脑汁回想今年有什么开心事,还真有,金秋时节,县里获得大丰收,有一株嘉禾长了九个穗,很是吉祥。

后来《说文解字》中“秀”字解释为:“禾实也。有实之象,下垂也。”文化水平还算可以的刘钦,给这个儿子起名刘秀。

不到一个月便是元旦,今年的岁考成绩不错,又添了个大胖小子,也算是三喜临门,刘钦一家有说有笑欢天喜地过了个年。

新的一年又有什么新鲜事呢?公元前5年农历四月,刘钦接到邸报,说皇帝突破成例,尊祖母傅氏为帝太太后,尊生母丁氏为帝太后。

“皇帝”虽然连用,却又不大相同,“皇”强调的是皇统礼法,“帝”强调的是皇帝本人。刘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看来皇帝是要和王氏斗争到底了。

这个事件堪称汉朝的“大礼议”,以皇帝为代表的丁傅家族与以太皇太后为代表的王氏家族,发生了激烈冲突。在一次宴会上,王莽因为太皇太后和恭皇太后的座次问题大发雷霆,搞得双方很不愉快。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汉哀帝最终为祖母和母亲再上尊号。

如果说这份诏书还在情理之中,那么六月份的一份诏书,就有些意料之外,甚至让人瞠目结舌了。

当时刚刚获得尊号的帝太后去世,又加上朝政混乱,汉哀帝心烦意乱,犯了糊涂。他听从了后备干部夏贺良的馊主意,说什么汉朝历二百年,气数中衰,应当再受命,改元易号。于是改今年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年,皇帝尊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

刘钦苦笑着看完这份诏书,心中暗想:“要是有这么简单,秦朝就不会亡了。陈氏发难,刘氏太平,难道都是过家家一样?”

想必天下的官吏也都是这种看法。汉哀帝不是白痴,等到心情平复下来,他发觉这份荒唐的诏书,就跟大庭广众之下打自己耳光一样。

主辱臣死,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夏贺良必须死。不过所有人都没想到,汉朝真的要再受命了,不过主角并不是汉哀帝。

……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刘钦又生了个女儿伯姬,这时刘秀已经会打酱油了。

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后来刘秀还乡,七大姑八大姨们对他的性格做了二字评语:直、柔。这两个字是个奇妙的组合,一般而言,性格正直之人难免锋芒毕露,性格柔顺之人难免原则不强。“直柔”用现在的话说叫“外圆内方”。

因此作为孩子王的刘縯,比起有些木讷的刘仲,更喜欢跟刘秀亲近,兄弟俩虽然相差十岁,却有说有笑,经常形影不离。

这不,兄弟俩又一起去看斗鸡了。斗鸡这项运动,当时上至宫廷,下至市井,都非常风靡,甚至已经成为一种社交方式。俩人来到市里的时候,斗鸡场已经围了一群人,都在鼓掌叫好,刘縯与几个头面人物称兄道弟一番,便和刘秀一头扎了进去。

小孩子天性贪玩,等兄弟俩听到闭市的鼓声,才知道时辰已晚,连忙推开人群,往县衙方向跑去。俩人到家,只见刘钦黑着脸坐在屋里,劈头就问:“你们两个混账去哪儿野了?”刘縯一愣,忙说:“我、我们去城外郊游……”刘钦打断了他:“胡说!大热天的你去郊游,再说暮鼓一响,城门就关,你们还进得来吗?”

刘秀长跪稽首:“不瞒父亲,我们是看斗鸡去了,一时贪玩忘了时间。不过我们确实没做什么坏事,还请父亲原谅。”刘钦怒气顿消,也不多说什么了。

破罐子破摔的汉哀帝,此时也有个形影不离的小伙伴、好基友——董贤。他与董贤共宿共眠,一次午睡时,汉哀帝看着董贤俊俏的脸庞,顿时觉得熟睡时的董贤更加可爱。他生怕吵醒董贤,默默地裁断了袖子。

爱到深处,汉哀帝甚至觉得这锦绣江山也无所谓了,他深情地对董贤说:“董卿,朕这么爱你,就把江山让给你好了。”董贤小脸一红,也不是害羞还是害怕,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汉哀帝接着说:“那朕就让你做大司马吧。”

公元前1年,年仅二十五岁的汉哀帝突然驾崩了。他一直提防的太皇太后王政君今年七十一岁,新都侯王莽四十五岁,如果一切正常,成功耗死他们,这天下仍旧会是姓刘的。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死去元知万事空”,只有活着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钦接到讣告,连忙组织县级追悼会,张贴告示,大行皇帝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刘钦素衣素冠,带领工作人员和群众代表,对着长安的方向长跪不起,嚎啕大哭,努力多挤出几滴眼泪。好在当年汉文帝体恤百姓,规定只需服丧三十六日,期间不能吃肉、喝酒、娱乐、婚姻,跟现在默哀祈福一个意思。

刚举行完追悼会,朝廷又传来新的消息。万寿无疆的太皇太后亲临未央宫,收取皇帝玉玺,罢免哀帝的好基友董贤,起用王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赵太后幽禁,傅皇后幽禁,傅晏流放,董贤自杀,姓王的真的要一手遮天了。

刘钦不免一阵唏嘘,汉家江山真的要完?他一转念又宽慰自己,听说王莽大公无私,谦恭有礼,在朝中声望很高,或许能够带领汉朝走向复兴。

年仅九岁的刘衎 kàn被迎立为皇帝,是为汉平帝,太皇太后临朝,大司马王莽辅政。

九岁是个什么概念呢?刘钦远远看着十六岁的刘縯在庭院中舞着木剑,刘仲和刘秀在一旁拍手叫好,大概也就刘仲这个年纪了。

朝中的一切事务自然都由王莽做主,过了新年,朝廷按照惯例改年号为元始元年,大赦天下。

元始元年,取“一元复始”之意,寄托着新朝新年新人新事的期望,应该是出自王莽的授意。

这一年恰好是公元元年,在西方历史上是一个新纪元的开端,在东方世界或许也将开启一个新时代。

西南方的越裳国献来白雉一只,黑雉二只。博士们一查古书,《尚书》有云“周公居摄六年,制礼作乐,天下和平。越裳以三象重译而献白雉”。

大臣们上书说王莽德比周公,所以千年重见白雉,应该赐号为安汉公。太皇太后准奏,拜王莽为太傅,号安汉公。

从此刘钦在邸报公文上,就会看到王莽的称呼多了几个字:“安汉公、太傅”。

汉哀帝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寝庙的衣物本来放在匣子里,突然有一天出现在外面的坐床上,吓得官员屁滚尿流,上朝告变。太皇太后下令用太牢祭祀,以示安抚。

这件事迅速在官场中演变成了段子,官员们添油加醋,私下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汉哀帝痛恨王莽,要来索命;有的说王莽一身正气,诸邪退散;甚至说汉哀帝的鬼魂经常在王莽府中游荡。

刘钦不置可否,其实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是反对王莽的人搞的恶作剧罢了。

王莽有的是办法平息物议,他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这是孔子的第一个官方谥号。此后孔子的封号水涨船高,最高的居然是西夏册封的“文宣帝”,孔子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

孔子、儒学,这在当时是政治正确,是科学真理。自汉武帝罢黜百家表彰六经以来,杂糅了阴阳学说的新儒学逐渐成为统治思想,对忠孝仁义的推崇,正是王莽不断上位的有力推手。更重要的是,其核心的天人感应、五德终始之说,虽然迎合了大一统的政治需要,但也无形中为皇权套上了一个魔咒。

朝廷要搞意识形态改革了,像刘钦这样的基层官吏,顶多就是在引用“子曰”的时候,要改用“褒成宣尼公曰”。

他想教刘縯《论语》,刘縯一脸嫌弃地跑开了,其他年幼的孩子就更不行了。

他拿出当时流行的启蒙教材《急就篇》,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后堂中便有了“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的朗朗书声。刘秀学的很快,看来是块读书的料。

公元2年,对王莽的声誉和能力是一次重大考验。夏季,多个郡国发生旱灾蝗灾,流民四起,其中青州的灾情最为严重。

王莽带领官员慷慨解囊,献出田宅,捐助贫民,同时减免租税;接着派出使者,督促各地捕蝗,为提高捕蝗积极性,百姓捕获后按重量给赏;拨出专项资金,安葬死者,抚恤生者,安定人心;各级部门腾出房舍安置患者,提供医药,以防瘟疫大规模蔓延;设立专门机构,招募流民迁徙,提供田宅、农具、耕牛、种子,组织生产自救。

即使放在现代,这些举措也堪称灾害应急救援的优秀案例。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王莽执政团队的品德和能力得到了大家的肯定。

兖州临近青州,也是灾区。刘钦很受鼓舞,坚决执行朝廷政令,走下田间地头,组织百姓捕蝗。全家老小齐上阵,在县衙里收拾房屋,给粮煎药,安抚流民。

刘钦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刚安排完捕蝗,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陈留领取款项,安排收尸安葬。他蓬头垢面回到县衙,见一家人挤在大堂的偏房里,什么话也没说,倒头便睡。

是啊,他太累了,天下兴亡不就寄托在这些官吏身上吗?刘縯古道热肠,帮着父亲忙东忙西,而刘秀尚且懵懵懂懂地注视着这一切。

不久刘钦接到调令,让他去豫州汝南郡南顿县做县令,这是平调。刘钦一家收拾行装,乘坐驿车,缓缓向南,去往八百里之外的南顿县。

行至半途,刘钦又想起一件事来,他的弟弟刘良现任豫州沛郡的萧县县令,于是他决定公私兼顾,顺路去看望弟弟。

兄弟俩很久没见了,刘钦一家抵达萧县的驿站后,梳洗打扮换上新衣,径直前往县衙,准备给弟弟一个惊喜。

门房向刘良通报,说有故人来访,刘良皱了皱眉,心想会是谁呢?他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快步趋出,先施了个礼,刘钦一家还礼,然后兄弟俩紧紧相拥在一起。

当天晚上,两家推案并席,有酒盈樽,当然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只能吃吃吃。有猪肉、鸡肉、葵菜、韭菜,搭配着几碟吃了才知道是什么的酱料,当然还有蒸的香喷喷的粟米饭。

刘钦刘良端着酒盏,说起童年往事,说起做官经历,又说起两家的近况,一会儿哭了一会儿笑了。

刘钦盘桓了几日,无奈公务在身,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刘钦紧紧握着刘良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嘴,两人相对一拜,就此别过。

……

刘钦抵达南顿,取出关防文书,与县丞、县尉交割事宜,接收官印,一时别无他事。

公元3年,王莽进行教育改革,除中央太学之外,又在郡国设“学”,在县里设“校”,在乡里设“庠”,在乡以下设“序”,大有普及国民义务教育之势。这些都是惠民之政,地方自然乐意照办。

这年刘縯十九岁,刘仲十五六岁,刘秀九岁,有的该成家了,有的该入学了。刘钦正准备张罗一切,却突然病倒了,其实从去年开始,他的身体就有问题了,在济阳那段时间他日夜操劳,紧接着又车马劳顿千里调任,终于积劳成疾。

眼看快不行了,他把家人叫到身边,嘱咐各自珍重,并说自己死后,让他们去投奔刘良。

刘钦死了,家人办完丧事,刘縯首先擦干了眼泪,招呼母亲和兄弟姐妹启程,赶往萧县投奔叔父刘良。刘良安排一家人住下,尽心奉养嫂子,对几个孩子也视同己出。这或许是刘秀兄弟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手足一体的含义。

公元4年,王莽的称号又变长了,群臣取伊尹的官职“阿衡”、周公的官职“太宰”,发明出“宰衡”这个名称。王莽新配了一方大印,上面刻着“宰衡太傅大司马印”,字数和“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一样了。

刘良这些官员不胜其烦,在比较正式的公文提及王莽时,就要或写或念“安汉公、新都侯、宰衡、太傅、大司马、领尚书事”,又臭又长。

这一年刘縯二十岁了,是加冠礼的时候了。刘良这个叔父自然要担起父亲的责任,亲手将缁布冠戴在侄子头上,因刘縯是长房长子,赐字伯升,并嘱咐他早日成家立业。

刘良自己也有三个儿子,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够他喝一壶了。在那个多子化年代,为了节约家庭资源,儿子们一般都有分工。

刘縯自幼慷慨大志,喜欢交游,刘良也不多管,由他自己;刘仲老实厚道,手脚勤快,就留下来帮助操持家务;刘秀刚刚十岁,天资聪明,就送他到沛郡的“学”里去读书。

公元5年,王莽又加九锡,九锡是周礼中的赐给重臣的九种礼仪物品,分别是车马、衣服、乐悬(乐队)、朱户、纳陛、虎贲(卫士)、斧钺、弓矢、秬鬯(香酒)。这些东西以前只听过没见过,从王莽开始,成为历代权臣的标配。

公元6年,在位不到七年的汉平帝驾崩了,天下臣民照例服丧三十六日。王莽不愿长者即位,威胁自己的滔天权势,便有意迎立只有两岁的刘婴,其用心不言自明。

有眼色的官员上奏,说武功县挖井的时候,出了一块白石,上面写着“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群臣禀报太皇太后,这位刘家的媳妇,当即反对:“你们骗鬼呢?绝对不行!”

太保王舜(王莽的堂弟)以退为进,劝说太皇太后:“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王莽并非有非分之想,只是代皇帝摄政,镇抚天下罢了。”太皇太后勉强答应,让群臣议论此事。

群臣拿出看家本领,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充分论证了王莽摄政的合法性,奏请王莽祭祀宗庙称“假皇帝”,号令臣民称“摄皇帝”,自称为“予”,遮遮掩掩欲迎还拒。

王莽改元居摄,主持了祭祀上帝和大射之礼,立刘婴为太子,有模有样地做起了“假皇帝”。宗室安众侯刘崇首先站出来说不,他率领宾客一百多人进攻宛城,这简直是以卵击石,很快兵败身死。

刘良接到王莽做“假皇帝”的诏书后,气得拍案而起,但是随即冷静下来,想自己一个小小县令又能做些什么呢?他长叹一声,很不情愿地草拟着给“摄皇帝”的贺表。

这时刘縯带剑冲了进来,口口声声要宰了王莽,刘良见状急忙安抚一阵,刘縯也只能作罢。

公元7年,刘縯二十三岁了,按照汉朝的制度,该服兵役了。他这样的官宦子弟一般是不愿意去的,可以缴纳更赋代役。

正好这一年,王莽进行货币改革,开创性地发行了虚拟货币:大钱,值五十个五铢钱;契刀,值五百个五铢钱;错刀,值五千个五铢钱。虚拟货币现在通行世界,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虽说方便,但还是有掠夺民财之嫌。刘縯就需每月缴纳六个大钱。

虽然刘縯没有去服兵役,但是自幼喜欢军事的他,还是缠着叔父要去观摩县里的军事演习,刘良和县尉关系不错,就随口答应了他。这也是汉朝的制度,郡国时常在秋后召集地方预备役“轻车”、“骑士”、“材官”、“楼船”进行训练。

刘縯拉着放假回家的刘秀一起去围观,演习规模不大,但是有板有眼,骑兵、弩兵、矛兵、戟兵种类齐全,井然有序。萧县是彭城门户,所以演练的重点是守城,枯燥无味的单兵演练结束后,只见一拨士兵列队登上城头,与城外另一拨士兵模拟攻防。一番厮杀之后,双方陷入胶着,县尉令旗一挥,一队骑兵突然夺门而出,向外冲去。

演习结束后,刘縯刘秀凑到县尉身边,笑嘻嘻地套近乎。刘縯问:“叔,要是真打起来,这么小的萧县城守得住吗?”县尉没正眼看他,答道:“萧县这样的小小坚城才好守呢,敌方兵力不好展开,而像彭城那样的大城,如果己方兵力不足,处处都是漏洞,反而不好守。”

刘秀又问:“那骑兵冲出城外又是做什么呢?”县尉抬了一下眼皮,答道:“这个是战术安排,骑兵出城,是为了在危急时刻突围求援。”这次军事演习给兄弟二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多年以后仍记忆犹新。

演习不只萧县一处,附近东郡的演习却闹出了大乱子。东郡太守翟义不满王莽专权,趁着组织演习的机会,立严乡侯刘信为天子,传檄各地,说王莽毒杀平帝,阴谋篡位,号召天下共讨之。

人心动荡,纷纷响应,惊得王莽食不知味寝不能安。他很快镇定下来,采取软硬两手措施:一面派使者巡行州郡,宣示迟早还政,一面派军队扼守关隘,分路围攻。翟义孤军作战,抵挡不住,三个月就被镇压下去了。

公元8年,王莽已经稳稳掌控了局势,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各地官员适时献来了祥瑞,齐郡出新井,巴郡出石牛,扶风生雍石,哭着喊着恭请王莽上位。

然而这些并不足以昭示“天命”,王莽试探着上奏太皇太后,祭祀宗庙仍称“假皇帝”,号令臣民不再用“摄”,直称“皇帝”。此举几乎是昭告天下:你们赶紧劝进!

于是一个游学长安,能说会道,名叫哀章的人出现了。他在某日黄昏,穿着云冠道袍,一副方士的打扮,神秘兮兮地来到汉高祖的祭庙前。

他捧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小柜子,好像装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哀章在祭庙官员面前展示柜子里的物件,一件是《赤帝行玺邦传予黄帝金策书》,书上写着王莽当为真天子;另一件是《天帝行玺金匮图》,图上画着十一个人,其中八个是王莽的亲信,还有一个是自己,又杜撰了王兴、王盛二人,寓意“王氏兴盛”,讨个口彩。

不得不说哀章深谙大众传播学,图文并茂,有理有据,炒作非常成功。王莽前往祭庙拜受金匮,表示接受上帝的安排,与汉高祖他老人家进行了隆重的交接工作,并回奏太皇太后。大势已去,太皇太后无话可说。

王莽驾临未央宫,稳坐在大殿中,下诏书说:“我何德何能,不过是黄帝的后裔,虞舜的子孙,太皇太后的晚辈。上帝降下策书,要把臣民托付给我,汉高祖顺应天命,也要传国于我。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是天命难违。我不得不做真皇帝,改国号为新,改年号为始建国元年,以十二月为正月,衣服尚黄,牺牲用白。”

诏书颁行天下,刘良铁青着脸,他知道另一只靴子迟早要落下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戏剧化。他喃喃地说:“完了,汉家江山真的完了!”

别人倒无所谓,刘良作为汉室宗亲,不愿出仕新朝,而且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儿子侄子渐渐长大,算赋更赋,娶妻成家,哪一样都要花钱,自己四五百石的俸禄根本无力负担,于是他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会议开始的时候,大家一阵沉默,只能听到外面北风穿堂的声音。刘良咳嗽一声,算是开了个头,他说:“王莽篡位,咱老刘家算是完了,我现在身心俱疲。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都说说看,以后咱们该怎么办?”

本来应该刘良的儿子先说的,但是刘縯忍不住开口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也召集县兵反了吧!”刘良摇了摇头:“刘崇、翟义哪个不比咱们强,都失败了,不要再飞蛾扑火了。”

刘良的儿子刘栩说:“父亲还是随遇而安,放宽心吧,县令做得一天是一天。我们兄弟几个各自找些营生,为父亲分忧。”刘良还是不住地叹气。

刘秀也开口说道:“我还是想继续读书,走出仕这条路。举孝廉,察明经,贤良方正,都可以试试。”刘良并不赞成:“哪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又是一阵沉默,刘良终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说:“我的意思,叶落尚且归根,咱们不如回舂陵去。耕读传家,可以丰衣足食,聚族而居,也可以一世安稳。”

大家思虑片刻,表示同意,便开始收拾行装。刘良写了辞呈,也不等朝廷回复,挂冠而去。好在当时律令宽松,辞官致仕,并不苛求。

无官一身轻。刘良拜别了县丞、县尉,带着一家十几口人,取官道大路,朝西南方向,昼行夜宿,往荆州南阳郡蔡阳县而去。


《躬耕》

刘良一家迤逦而行,返回舂陵,因为他是主动辞官,所以不能乘坐驿站的传车,只能自备马车。盘缠并不充裕,他只备了一辆马车,主要装载妇孺和行李,其他人一律步行。

从萧县到舂陵,路程千里,而走当时的官道,须一路向西,到达颍川郡许县,然后转向西南,进入南阳郡,再折向南,抵达蔡阳县舂陵乡。

粗略算来要走一个多月,这一路上,可以假装四处看风景。他们到达许县时,刚好走了一半路程,这里将是东汉末年的陪都(手动滑稽)。

出许县往南阳郡方向约一百二十里,他们乘坐渡船渡过了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名字有些奇特,它叫“滍zhì水”。上古时代,辅佐黄帝杀死蚩尤的应龙氏,从山西迁徙至此,为了纪念祖先的功业,才有如此命名。

滍水河床多为沙壤,河水多年冲刷,两岸陡直,暗流涌动。船只靠岸,大家努力将马车推上高坡,继续前进。

又行十里左右,他们进入一座县城——昆阳。昆阳县是颍川郡通往南阳郡的要冲,规模不大,只有四门,但是城墙却修得又高又厚,跟萧县差不多。眼尖的刘秀喊了出来:“跟萧县真像!”

出了昆阳南门,有一条可以徒涉的小河,这就是昆水,昆阳的地名由来。

刘良一家继续赶路,不久到达南阳郡的治所宛城,时值黄昏,夕阳倒映在淯水之中,分外耀眼。他们在城中安顿下来以后,决定歇息两日,顺便买些礼物,赠送父老。

刘縯是个闲不住的人,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给叔叔打了声招呼,就一把拽起还在被窝里的刘秀,风风火火跑到了街市上。宛城是汉朝五大都会之一,四方辐辏,熙熙攘攘。俩人在市里胡乱买些果子,在城里闲逛起来。

宛城确实比昆阳大多了,周回三十里,八个城门,气势非凡。俩人走马观花,也只逛了个大半,刘縯开个玩笑:“这么大的城,光是城墙上排队站一圈,也得一万多人吧!”他们赶回去吃午饭的时候,家里已经把礼物买得差不多了。

又过一日,大家换洗衣服,准备干粮,早早睡下,次日再次启程。

一家人继续南下,终于抵达日思夜想的舂陵乡,这里的空气都是甜的。刘良首先要去拜会作为族长的舂陵侯,现任舂陵侯是刘仁的儿子刘敞,与刘良同辈。刘良率领家里的男丁,整理衣冠,携带礼物,前往刘敞家中拜访。

虽是同辈,但刘敞有爵在身,因此刘良上堂行顿首礼,子侄们见长辈,还要行稽首礼。刘敞忙说免礼,起身让座,与刘良亲切攀谈起来,说起回乡的来龙去脉。

刘敞是个仁厚之人,说到伤心处,叹道:“国家不幸,往后哥哥不要再以爵位相称了,都是自己人,而且我的侯爵已经被降为子爵了,唉,说起来都是泪。”

刘良感同身受,安慰他说:“兄弟切莫忧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俩家和万事兴,活着就有希望。”刘敞点头称是,末了赠给刘良一些安家费。

刘良分了些族里的公田,又用积蓄买了些田产,一家人忙碌起来,修葺祖屋,平整土地,过起了农家生活。

是时候说说刘秀的母亲樊娴都了,一直以来,她都在家庭的背后默默地付出。其实她家是湖阳县(今河南省唐河县湖阳镇)的土豪,更难能可贵的是,家风淳朴,从不嫌贫爱富。她的父亲就是《齐民要术》中一个经典案例的主人公——樊重。

樊重善于经营,广置良田三百余顷,家中高阁楼台,引水为渠。樊重准备做点家具,按常理应该买材料请人做,但是他却自己种梓树和漆树,大家都笑话他,等树长成怎么着也得十年吧。结果十年以后,这些东西用都用不完,曾经笑话他的人都觍着脸来借。

樊重并不在意,乐于助人是他的美德,甚至临死之前,立下遗嘱将别人的欠条烧掉。欠债的人听说了,非常惭愧,纷纷登门还债,但是他的儿子们都遵守遗嘱,分文不收。

樊重的儿子樊宏现在是当家人,樊娴都很多年没有见到哥哥了,于是在家里安顿下来之后,带着几个儿女回湖阳省亲。刘秀、刘伯姬跟着母亲来到樊家庄园,东张西望,兴奋异常,而樊宏大舅也从没见过这两个孩子,喜欢的不得了。听娴都说一家人回了舂陵,他就谈了些家常,嘱咐妹妹有困难尽管开口。


现在是王莽的天下,他可以尽情表演了。

他非常关心刘婴小朋友的退休生活,亲下策书,封刘婴为定安公,封国五县,食邑万户。这只是物质上的关爱,精神上的关爱同样重要。他拉着刘婴的手,唏嘘流涕,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说:“当年周公摄政,最终还政天子,可惜全国人民都选我当皇帝,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随后王莽尊王政君为“文母皇太后”,又派自己堂弟、太师王舜前去索取传国玉玺,王政君如梦方醒,怒而大骂:“你们(注意她说的是你们)父子都是汉臣,世受国恩,不思回报,反而趁着皇帝孤弱,夺人国家,真是猪狗不如!王莽这么厉害,皇帝都当了,自己刻个新玺算了,何必要用这不祥的亡国之玺?我是汉家的老寡妇,活不了几天了,要玺没有,要命一条!”

王政君说完大哭了起来,毕竟是自己姑姑,王舜也不敢硬来,他也哭着说:“臣无话可说,但王莽一定要得到玉玺,谁也没有办法呀。”王政君无可奈何,拿出传国玉玺,往地下一扔,崩掉个角,开启了另一段传奇故事(孙坚斜眼)。

历来文人著述,要么捧到天上来,要么踩到地下去,对于王莽代汉,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说王莽装孙子装到出神入化,处心积虑篡夺政权;另一种观点,说王莽为国家操碎了心,顺天应人众望所归。

但是站在百姓的角度来说,谁当皇帝根本无所谓,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服谁。姓刘的不行,就让姓王的来;姓王的不行,就换回姓刘的。

公元9年,王莽开始官制改革,他参照周礼,把三公九卿、将尉守令的名字改了个遍,让人耳目一新,然而仔细观察,却只是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又废除汉制王侯等爵,设置公、侯、伯、子、男周制五等爵,关内侯改为附城。

对于刘敞来说,侯爵变成子爵,爵禄降低了,碰见南阳太守要改口叫大尹,碰见南阳都尉要改口叫太尉,碰见蔡阳县令要改口叫宰了。刘良一家无官无爵,暂时不用理会这些。

很快王莽又启动了第二轮货币改革,因“劉”字有“金刀”二字,便废除了曾经发行的契刀、错刀,就连沿用一百多年的五铢钱也一起废除;改铸一铢的小钱,和之前值五十铢的大钱并行,通令全国,要求强制兑换。

刘良把家里换钱的任务交给刘縯,因为刘縯孔武有力,又结交了不少好哥们儿,交给他比较稳妥。刘縯虽不情愿,但也不想跟钱过不去,就把家里的旧钱收集起来,装在车上,再码上几袋粮食稍作遮掩,便叫上一个伙伴,驾车前往蔡阳县。

他赶到县衙的时候,兑换钱币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长队,在县衙外的路口拐了个弯。刘縯安下马车,把装钱的包袱抬了过去,看见排队的人都是一副神兽的表情,焦躁之情溢于言表。大家当然不敢非议朝政,只是抱怨县吏太磨唧,钱是现造的吗?县吏也是一肚子火,平白无故摊上这活,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刘縯等了半天,终于轮到自己,他把旧钱一串一串地取出,登记在册,又一五一十地从县吏那里领来新钱。新钱轮廓分明,闪耀着金属光泽,还带着铸造时的烟火气,就是缺点人气。

如此消停了几个月,刘縯在家不事产业,结交朋友,门上宾客不绝。刘良表面上虽不支持,实则在内心深处,他何尝不希望刘家能够再次雄起。其他年长的孩子耕田纺织,年幼的孩子读书学礼,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王莽很快又进行了更激进的,触及经济基础的土地改革。他清楚意识到,自西汉中期以来,豪强倚仗权势,大量兼并土地,很多贫民失去了土地后,或向地主租佃,或自卖为奴婢。但是他选择的解决方式是回到过去——恢复井田制。现在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知道在没有改变阶级力量对比的情况下,实现耕者有其田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暴力的改朝换代,消灭过剩人口才能解决。

但是王莽并不知道,他只能抱着那本很有可能是伪书的《周礼》,照猫画虎,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

消息传来,整个南阳郡都炸了锅了,宛城、新野、冠军各县的豪强大姓都骚动起来。所有土地改称“王田”,奴婢改称“私属”,禁止自由买卖,等于宣布土地国有;按户计算,男丁不满八口,而土地超过一井(800或900亩)的,多余的部分要分给亲戚乡邻;有敢非议井田制,违反法令的,一律发配边疆。

很多人选择了直接对抗,有坐拥田产的豪强,也有各种原因需要买卖土地的人。新法初行,自然比较严厉,加上之前很多人不愿兑换新钱,因此上至公卿大臣,下至庶民百姓,获罪者不绝于道。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豪强大姓勾结各级官吏,瞒报田产和奴婢数量,将自家私田谎称族中公田,或者赈济贫民搞一下慈善秀,有的还真能蒙混过关。

刘良家七口男丁,其实也没几顷地,完全够不上豪强的标准,自然不必担心。但是舂陵的刘敞家和新野的邓晨家,就要为这事头疼了。邓晨先前娶了刘秀的二姐刘元,虽然门户不大对,但是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刘敞向来豪爽,朝廷不是要分我的地吗,族里的人,能分的都给分,外姓人对不起,我管不着。邓晨家人脉广泛,免不了要上下打点,意思意思,谁也不想把这点意思变成没意思不是?樊宏家大概也是如此,再大方也没大方到一起建设共产主义。

王莽在对外政策上也很中二,他派五威将巡行四方,号称是东皇太一的使节,东至夫余,南出益州。往西到西域,把西域各国国王降封为侯,往北到匈奴,把与天子平级的单于的“玺”改为臣子的“章”。单于不服,使者居然直接把玉玺砸碎,气得单于直骂娘。

王莽刚一上台就搞得鸡飞狗跳,精神正常的人都选择了隐忍,但是有个叫阿碧的长安女子,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都精神多了。她疯疯癫癫地跑上街头,大喊大叫:“大新要完了,高皇帝怒了,让王莽把国家还给他!”

这一整年都在忙乱中度过了,但是刘良仍然忙中偷闲,为刘縯刘仲刘栩操办婚事,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刘秀十四岁了,一边读书,一边种地,还是一位普通青年。

公元10年,王莽觉得已经坐稳了江山,将以前的刘氏诸侯王、王子侯统统夺爵为民。刘敞现在连子爵也不是了,难免郁郁寡欢,好在他平时重义,在族中口碑不错,所以大家对他还是比较尊敬。

王莽又开始进行工商业改革,在长安、洛阳、邯郸、临淄、宛城、成都设立五均官,负责酒、盐、铁的专卖,以及铸钱、赊贷和征山泽税,合称六管。他的初衷是为了抑制豪强,增加财政收入,但是新朝的官僚机器是从西汉原封不动继承下来的,一向以清流自居的他,显然不清楚下面的官场的实际情况。

五均六筦迅速变成了与民争利的饕餮盛宴。酒、盐、铁、铸钱、赊贷这些项目,需要雄厚的资本支撑,普通民众根本无法经营。地方官吏为了追求政绩,与富商勾结,私相授受,牟取暴利,百姓生活更加困难。酒掺水,盐掺沙,铁以次充好,钱成色不足,赊贷变成了高利贷,朝廷三令五申也无济于事。

不久匈奴单于因为去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要王莽把旧玉玺还给他,王莽坚决不给,单于大怒,亲自带兵袭扰边境。王莽也不甘示弱,对匈奴单于进行了降维打击,把他的名号改为降奴服于,又征发各郡预备役、民夫、囚犯三十万人,兵分十路,讨伐匈奴。若是抵御外敌,大家无话可说,可是这次是王莽有错在先,又没有多少军功可立,都有抵触情绪,很多人逃亡成为盗贼。

南阳郡历来是兵源大郡,此时刘縯正在与家中宾客饮酒作乐,从官家买的酒寡淡无味,越喝越没劲,反而上了好几趟厕所。县里征发的文告传来,刘縯当时就把酒盏摔了,破口大骂:“王莽这个贱人,平白无故打什么仗,扫老子兴!”宾客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议论。

他们当然不满,刘縯家里又要缴纳一大笔代役钱,而这些宾客们也得出去躲一阵子,避免被征徭役。宾客们骂骂咧咧各自散去,只剩下杯盘狼藉,刘縯叫来妻子收拾,自己乘着酒兴,在庭院里舞动宝剑,口中叫着:“好剑!”

王莽紧接着又启动了第三轮货币改革。他觉得以前的货币实在太原始了,面额太大不方便找零,太小又不方便携带。于是又发行了金、银、龟、贝、布五大类,二十八小类的一整套新货币。后世的古钱币收藏家都非常感谢王莽同志。

这次刘良又让刘縯去换新钱,刘縯正在心烦,但又不好拒绝,就借故拖了十几天。这十几天新版货币在各地受到了抵制,因为人们发现,以前几坛酒几百个钱清清楚楚,现在算了三遍都算不明白,王莽只好下令暂缓执行。

这只是王莽反复无常的开始。公元11年,他又下诏,说之前的官制改革牵涉太广,难以急行,又恢复了部分汉制官名仪法。但是他又别出心裁地为太子设置四师四友,以及六经祭酒,教授诗、书、礼、易、乐、春秋。王莽对儿子们一向严格要求,老大王宇因同情平帝被他赐死,老二王获因擅杀奴婢被逼自杀,老三王安脑子不大灵光,只剩老四王临还算成器,而自己也已经五十六了,怎么能不尽心教养?

公元12年,有近臣婉言劝谏王莽:“井田制确实是圣王之法,但是这届人民不行,他们无利不起早,对万恶的私有制念念不忘。现在想搞公有制,即使尧舜重生,没有一百年的工夫,很难实现。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还是等条件成熟再说吧。”王莽对井田制遇到的阻力还是有些了解的,下诏暂缓执行。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别的方面继续中二。

他效仿周天子,以长安为西都,洛阳为东都,在明堂里用茅土分封诸侯。所谓茅土,就是根据诸侯方位,用茅草包裹五色土,作为封邦建国的象征。公爵地方一百里,食邑一万户;侯爵伯爵地方七十里,食邑五千户;子爵男爵地方五十里,食邑二千五百户;附城地方三十里,食邑九百户。

诸侯们欢天喜地准备就封,结果王莽来了一句,版图未定,还要再研究研究,让他们在长安洛阳呆着,一个月先给几千钱俸禄。诸侯们拖家带口的,几千钱哪里够花,有些舍得脸面的人,甚至替人做工挣钱,心里早问候王莽全家一百遍。

因为还在对匈奴用兵,王莽征发高句丽士兵助战,高句丽人平白无故也不愿打仗,纷纷逃亡。州郡官员归咎于高句丽首领,双方的矛盾逐渐加深,最终发展到举兵反叛的局面,讨秽将军严尤诱杀高句丽首领驺,把首级带回长安。王莽一高兴,又施展降维打击,改高句丽为下句丽,出了一口恶气。

西域诸国看到匈奴和高句丽对抗王莽,也跟着起哄,以王莽失信,发起叛乱,杀死都护但钦。

公元13年,八十四岁高龄的文母皇太后王政君终于寿终正寝,她在刘家的媳妇和王家的长辈两种身份之间,始终找不到平衡点,对王莽一再退让,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她死后葬于汉元帝的渭陵旁,但是两人的墓穴之间被王莽下令挖了一道深沟,算是对她尴尬立场的绝妙注解。

刘秀这些年可没心情折腾,为了衣食温饱,他在家里勤勤恳恳种地,开发地球。有时天明即起,中午啃口干粮喝口水,太阳快落山了才回家,精耕细作。陪着他的还有二哥刘仲,兄弟俩甘做大哥的绿叶,努力养着这个小家,毕竟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长兄如父,刘縯知道刘秀自小聪慧,如果终老田园也实在太可惜了,便找机会敲打敲打他。这天如往常一样,刘秀和刘仲干完农活,伴着夕阳回家,衣服浸着汗,鞋子带着泥。刘縯眯着眼睛,对刘秀说:“三弟啊,你这地种得好啊!我看你比得上当年高祖皇帝的二哥。”

别看刘縯不爱读书,但是这句话说得太有水平了,至少有三层意思:

一、是提醒刘秀,咱们是高祖的子孙,要有出息;

二、刘縯不事产业,任侠养士,这是以高祖自比;

三、刘仲也是老二,只说高祖二哥,是照顾面子。

刘秀尴尬地笑笑,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刘縯隔三差五地说,他也开始有些触动,是啊,父亲曾经对自己寄以厚望,难道这辈子就做个农夫?这可以算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转变。

到了农闲时节,刘縯大会宾客,斗鸡走狗,舞刀弄枪。汉朝民风强悍,朝廷也不怎么禁兵,所以这在当时也是很正常的。一天,刘秀突然前来,郑重其事地说:“大哥,我思虑再三,你往常教训的是。男儿当自强,我准备趁着农闲,白天习武,夜晚读书。还请大哥指点一二。”

刘縯爽朗大笑起来:“好啊,咱老刘家果然没有孬种!你从小读书比我好,我教不来,刀剑矛戟弓弩骑术,我可以教。”说来就来,刘縯和几个身手不错的宾客,教他入门功夫。

第一课是剑术,当时的剑是传统的厚脊剑,并非后来那种薄刃的轻剑。剑既是武器,也是礼仪用具,为百兵之长。刘縯手把着手,先教他佩剑礼仪,又教他步法身形和刺杀格挡的要领。因为刚开始习武,刘秀有些陌生,所以一天下来累得气喘吁吁,刘縯嘱咐他循序渐进,劳逸结合。

然后是刀法,当时的刀是直刃的环首刀,并非后来的雁翎刀或青龙偃月刀,经常搭配盾牌或钩攘使用,可攻可守。

然后是矛戟,矛是硬杆矛,不是装着白蜡杆,系着红缨子的长枪。戟是卜字戟,不是形似月牙,装饰华丽的方天画戟。这两种长兵器使用复杂,需要长时间练习,因此刘秀只是大概了解。

然后是弓弩,弓术也需要长时间练习,在当时没有弩的普及程度高。弩分两种,一种是脚踏上弦的蹶张弩,是步兵用的,另一种是手拉上弦的臂张弩,是骑兵用的。刘縯给刘秀讲解弩的构造,教他如何上弦如何瞄准。

最后是骑术,当时骑马可是一件苦差事,没有高桥马鞍和马镫,只有简单的马具和辅助上马的皮条。骑手上马以后,就要紧紧夹住马肚子,动作要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摔下来。刘秀光是骑马走动就练了好几天,大腿上磨出了水泡,火辣火辣的。学完了入门功夫,刘秀又学一些骑兵战术,他再也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刘秀读书也很努力,当时《史记》已经流布天下,因为刘縯经常提及高祖,所以刘秀仔细阅读了高祖本纪。从高祖年轻时与人交游,成年后出任亭长,起兵反秦,楚汉争霸,高歌大风,到最后削平诸侯,都反复玩味,看到精彩处不住击节赞叹。

刘秀读完逐渐意识到,酒肉歌舞、斗鸡走狗并非完全不务正业,也是一种社交的手段,于是他和刘縯的宾客慢慢走动起来。一天,刘秀参加了刘縯召集的饭局,宾客们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比赛谁吹牛能吹破天。

刘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大笑着说:“我生平所愿,就是像高祖皇帝那样,广交豪杰,纵横天下,过自己的风云人生。”宾客们都喝得面红耳热,一听刘縯这么说,更加兴奋起来,对刘縯一番恭维,说咱们也一起打天下去!

刘縯更是笑开了花,这时刘秀起身敬了刘縯一杯,缓缓地说:“大哥,高祖恢宏大度固然是一方面,但我反复读了高祖本纪,觉得高祖的成功有另外两个原因,这两个原因更重要一些。”

刘縯一愣,微笑着看了刘秀一眼,问道:“喔?很用功啊,你倒是说说看。”

刘秀继续说道:“一是低调隐忍,高祖从沛县起兵,不过千人,屈从项羽帐下,等羽翼丰满后再东出征战。二是知人善任,高祖帐下集合了萧何、张良、韩信等顶尖人才,这些人才是高祖得天下的关键。”

刘縯乐坏了,一把拉住刘秀的手说:“海水不可斗量啊,这才多长时间,三弟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来来,大哥敬你一杯!”兄弟俩与众人开怀畅饮,兴尽而归。


公元14年,王莽改元天凤元年,又启动了第二轮官制改革。这次他把爵位和官职对应起来:以公爵出任州牧,侯爵出任卒正,伯爵出任连率,子爵出任属令,男爵出任属长,无爵着出任尹。卒正、连率、尹相当于之前的太守,属令、属长相当于之前的都尉。将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拆分为六郡,称为六尉;将河东、河内、弘农、河南、颍川、南阳六郡,称为六队,各自设置大夫。随着行政区划的调整,地名也开始频繁更改,最多的时候,一个郡的名字改了五次,最后又改回原名。

刘秀二十岁,已经成年了。刘良为他主持了冠礼,因为排行第三,又希望他用功读书,所以表字文叔。

刘秀决定跟着姐夫邓晨见见世面,新野的阴氏、来氏都是豪强,邓氏和他们是朋友近邻,因此多有走动。他们首先来到与舂陵刘氏有姻亲的来歙家,来歙的母亲是刘秀的祖姑母,他的妹妹又嫁给了舂陵的刘嘉。

邓晨领着刘秀,递上名帖,然后登堂入室。来歙温文尔雅,坦诚相待,邓晨与他寒暄了几句,便介绍了自己的小舅子刘秀。刘秀拱手一拜,先叙亲情,叫一声表叔,各自说起家世。来歙的六世祖来汉,在汉武帝时期,为楼船将军杨仆的副将,出击南越朝鲜;来歙的父亲来仲,在汉哀帝时期,担任谏大夫,虽不显赫,但也是官宦之家。

过了几日,邓晨又领着刘秀,拜访另一豪强阴识家。阴氏的祖先是春秋时的管仲,管仲的七世孙管修在楚国出任阴城大夫,后世以阴为姓。阴氏虽然在西汉没有出过高官,但是却在汉宣帝时期暴富,有良田七百余顷。

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朝霞当空,鸟语花香,两人来到阴识府上。因为都是同辈,彼此也没什么拘束,有说有笑,气氛融洽。一位小姑娘从庭前缓缓走过,衣着鲜丽,气质优雅。阴识叫住了她,让她上堂见过客人,转过头对邓晨和刘秀说:“见笑了,这是舍妹丽华,是家里的宝贝,今年只有十一岁。”

阴丽华走上堂来,对三人一一施礼,她年纪虽小,却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再加上良好的家庭教育,气质非凡。刘秀看呆了,竟然忘了还礼,邓晨发现,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自知失礼,连忙还礼,两人又闲坐一会儿,便回到邓晨家里。

那一夜,风清月朗,刘秀彻夜辗转难眠,他的眼前始终浮现阴丽华的音容笑貌,耳边隐约响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时刘縯也来到新野,要和邓晨去宛城参加一个名士沙龙,刘秀自然也跟着去了。在沙龙上,他们见到了穰县(今河南省邓州市,笔者的老家)名士蔡少公,蔡少公精于图谶,说将有一个叫“刘秀”的人做天子。很难想象那个时代言论这么自由,当时确有一个叫刘秀的名人,那就是当朝国师、原名叫刘歆的。

刘歆是刘邦的弟弟刘交的后代,作为蔡少公的同行,他也知道这句谶语,所以早早地给自己改名叫刘秀,巧合的是,他改名的时候正是真·刘秀出生的那一年。大家想当然都认为这个“刘秀”是指刘歆,但是真·刘秀说:“你们咋知道不是我呢?”听得大家开怀大笑,但是邓晨由此对他另眼相看。

刘秀返回舂陵后,叔父刘良找过他几次,准备给他说门亲事,总被他借故推脱。刘良再三追问,他终于说出实情,非阴家小姐不娶。刘良数落他:“阴家那是豪强大族,跟咱家门不当户不对,阴丽华比你小九岁,怎么可能嫁给你?”刘秀反问道:“那我二姐和二姐夫,也门不当户不对,不是过得好好的?”

刘良有点生气,说:“你二姐是妇道人家,跟你不一样!”刘秀还是不应,一旁的刘縯嘿嘿地笑,帮腔说道:“哎,咱家文叔说不定将来能当大官,阴家想高攀还高攀不上哩。”刘良毕竟是叔父,也不能强做主,听他们这样说,只好作罢。

公元15年,王莽的急功近利已经显现后果。由于要根据六经改订官名、地名、礼制、音律,公卿们从早到晚,磨破嘴皮,根本无暇顾及行政事务。地方机构缺编严重,却没有时间提拔任用,很多官员都是身兼数职,行政效率可想而知。王莽为防止大权旁落,经常宵衣旰食,亲揽政务,实在忙不过来,王莽起用了他以前深恶痛绝的宦官,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尚书们被架空,干脆消极怠工,奏章连年积压,形成恶性循环。

公元16年,王莽重新制定了俸禄制度,算是为官制改革画上了句号。基本俸禄参照西汉制度,差别不大,但是新增了随自然灾害减俸的规定。因为朝廷不可能具体掌握每一地的灾害情况,只好把自由裁量权交给方面大员,有些事情一刀切好办,自由裁量就出问题,这也是官场的痼疾。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工资也捏在人家手里,很多基层官吏一年到头,根本拿不到多少工资,只好贪污受贿,取财于民。

这期间刘秀央求邓晨,到阴识家探探口风,提提阴丽华的亲事。邓晨面有难色,但还是去帮他问了,阴识倒是客气,只是一提到阴丽华的事,就顾左右而言他。邓晨也不好意思追问,只好回来告诉刘秀,这事难办。

刘秀去问刘縯,刘縯也没办法,说:“天下人都这样,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件事只能靠你自己,我前些天不是开玩笑,说你要是当了大官,阴家还得高攀你呢。你以前不就想入仕途,可以努力去做啊。”

刘秀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虽然现在政治混乱,小官难做,但还是比平民百姓强,毕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况且现在太学又扩招了,太学生就在天子脚下,自然获得征辟的机会就多,不失为一种捷径。

三思之后,刘秀又和母亲、叔父、婶母、姐夫一起商量,大家虽有不舍,但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谁会阻碍孩子的前程呢?最后姐夫邓晨送了他一些盘缠,刘秀收拾行装,拜别父老,前往长安求学去了。


《书生》

此时天下并不太平,因为刑法严苛,农商失业,郡国间多有盗贼。从南阳入关中,经过武关一带,山高林密,容易有强人出没。出于安全考虑,刘秀选择了先北上洛阳,然后从大道经过函谷关,再向西至长安。

洛阳,早在四年前被王莽钦定为东都,这是模仿周朝的东西并重格局。为了顺利实施计划,他又使出了拿手好戏——符命,声称得到了一块玄龙石,上面写着“定帝德、国雒阳”,这是天命,谁敢违抗?

西汉的洛阳城承袭自东周的成周城,东周灭亡后,成为吕不韦的食邑,吕不韦对其进行了扩建。西汉初年,刘邦准备定都洛阳,驻跸吕不韦的府邸,后来称为洛阳南宫。王莽自天凤元年起,派遣大司空王邑等,在旧洛阳城的基础上,勘测风水,再次进行扩建。

刘秀抵达洛阳的时候,看到工匠们正在在大兴土木,扩建工程热火朝天地进行着。隔着厚厚的宫墙,南宫的屋脊依稀可见,刘秀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大摇大摆走进去。他稍事休息,继续赶路。

过了函谷关,沿着渭水前行,日出日落,长安已到眼前。此时正是农历七月,末伏,天气炎热。刘秀擦着额头的汗水,走近长安东南的霸城门时,突然听到一阵惊叫,城楼上冒起黑烟,不一会儿大火烧了起来,守城士兵急忙赶来救火。刘秀苦笑着,心想刚到长安就这么晦气,逢人问路,往太学方向走去。

太学正门大开,刘秀说明来意,一位博士接见了他。因为刘秀既非太常选送,又非郡县察举,不是正途,需要自考。博士简单询问几句,登记姓名,告诉他可以暂住宿舍,但是经费自理,然后等候考试通知。

几日后,刘秀接到通知,与十几名考生一起,参加太学的入学考试。考试的内容无非出自六经,为配合太学扩招,题目并不艰深,主要考察记忆背诵、句读行文。刘秀平日秉烛夜读,用功不少,考试很顺利,不久正式入读太学。

刘秀结识了不少同学,有邓禹、庄光、强华、韩子。

邓禹是班上的明星人物,他年轻帅气,聪明机智,从小号称神童,很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这天,趁着中午休息,刘秀去找邓禹套近乎。

刘秀年长,便说:“愚兄刘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久闻贤弟美名,不知可否交游?”

邓禹答礼,说道:“小弟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算是同乡,还请多多指教。”

刘秀听完愣了,又问:“新野?那邓晨你认识吗?他是我姐夫。”

邓禹莞尔一笑,说道:“哎呀,失敬失敬。我跟邓晨是同族同辈,不过关系疏远,不常来往。”

刘秀喜出望外,从此与邓禹亲近。不过邓禹家境富足,又是郡县察举的生源,每月都有补助,自然出手阔绰。他们消费能力不一样,不太可能天天厮混在一起。

庄光是班上的另类,他是会稽余姚人,有着江东的优雅和傲气。他本无意于功名,但是他家也是豪强大户,希望他光耀门楣,因此动用关系,由郡县察举为太学生。他脾气有些古怪,经常作惊人之语,同学们有追捧他的,也有讨厌他的。刘秀一向性格随和,所以还经常和他谈天说地,开开玩笑。

强华有自己的业余爱好——谶纬,这门学问在当时非常流行,始作俑者正是今上王莽,他就是以谶纬配合权术,一步步登上大位的。虽然在始建国二年,王莽不胜其烦,下令非五威将帅,其他人不得妄言谶纬,但是人们仍然私下谈论,权当作政治八卦。

韩子家境与刘秀相仿,为人谦和,又跟刘秀同铺,所以经常同行。由于太学的费用较高,他们不得不动用经济头脑,挣点外快。他们一起商量,凑钱买了头驴,然后租给别人,搞起了共享毛驴。这种生意在那些清高的太学生眼里,简直有辱斯文,侧面说明刘秀是一个现实主义者。


西汉时的太学注重培养专通一经的人才,学生可以较为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目。刘秀选了《尚书》,因为它是记载上古典章制度、政令文告的重要书籍,对于治国理政大有裨益。当时太学中研究《尚书》的著名博士叫许子威,刘秀拜他为授业恩师。

邓禹也选了《尚书》,严光选了《诗经》,强华选了《周易》,韩子选了《礼记》。

刘秀和邓禹调换了位置,成了同桌,一起听许先生之乎者也。《尚书》的语言比较古典雅驯,读起来拗口,听起来难受,两人认真听讲,生怕漏掉了一句。

第一章是《尧典》,许先生用抑扬顿挫的雅言读一段,让学生跟一段。学生们来自五湖四海,普通话不太标准,许先生耐心地予以纠正。

当读完“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一句时,许先生停顿了一下,说道:“羲和乃是帝尧所设,主管天文四时。而农事最重视四时,所以本朝改大司农为羲和,也是经中之义。”

是的,王莽即位的第一年,就依据古书改了一大堆官名,看来他对儒学经典的推崇是不遗余力的。而《尧典》的内容是尧在询问主管四方的四岳,谁能接我的班呢?四岳分别推举了丹朱、共工、鲧、舜,舜通过组织考验后,尧把帝位禅让给了他。这是王莽代汉的理论依据,是《尚书》活的灵魂。

老师都这样划重点了,学生们稍微机灵点的,都心领神会,抓紧记下笔记,重点背诵理解。

刘秀不是一个书呆子,他在读书之余,也经常呼朋引伴,斗鸡走狗,这是大哥刘縯带他上的道。虽然费用紧张,但也不能当守财奴,实在没钱,可以跟邓禹借一点嘛。

有一次,刘秀和邓禹几个人一起逛街,突然一阵喧哗,人群闪开了一条道路。一列长长的队伍鸣锣开道,浩浩荡荡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二百鲜衣怒马的骑士,接着是五百多执戟的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簇拥着一名大员,高车驷马,蔚为壮观。

原来是京城的执金吾,如今叫奋武将军出行了。执金吾担负京城内的巡察﹑禁暴﹑督奸等任务,位高权重,相当于首都卫戍司令。

刘秀见到如此盛况,不由得羡慕起来,想起自己为了阴丽华,才来长安寻个出路。一时间百感交集,他脱口而出:“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一旁的邓禹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平时蔫蔫的同伴,说出了这样的大话。

想当年刘邦看到秦始皇出行的仪仗,叹道“大丈夫当如此也”!那么刘秀为什么就没有看到王莽的仪仗呢?因为我们的王皇帝对安全保卫工作非常重视,每次出行,都要事先派出警卫部队,在城中大肆搜查,清场除道,称为“横搜”,普通人根本难得一见。

这一年很快过去,刘秀为了省盘缠,决定今年不回家了,在长安捱过新年。长安,这座寓意长治久安的城市,曾经是西汉十二帝所在,发生过许多脍炙人口的故事,如今却物是人非,易姓改号了。漫步在长安周边的西汉帝陵时,不知刘秀心中是否升腾起一股火焰呢?

公元17年,王莽重申了六管之法,要在全国上下,排除万难推行下去。王法无情,凡是违反相关规定的,一律严厉制裁,最高可判处死刑。

他又下令自公卿开始,家有奴婢的,都要按人头抽税,一人三千五百钱。这项规定本来是为了限制奴婢数量,防止瞒报人口的,豪强大户们显然不会白白吃亏,索性把奴婢们赶了出去,但是土地高度集中,奴婢们没有立足之地,只能成为流民,成为盗贼。

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各地的群体事件开始爆发。远离帝国权力中心的江东地区,首先出现了动乱,一个叫瓜田仪的人聚众占据了会稽长州,跟官府公开叫板。

不久,青州琅琊一个叫吕母的妇人也起事了,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吕母的儿子被县宰冤杀,她攒钱招募亡命之徒,冲击县衙,杀了县宰。大量的流民就像一个火药桶,迅速被点燃并裹挟其中,他们转战至海边,人数扩展到万人。

青州是后来赤眉军的策源地。

王莽急派使者招抚,但是招而复叛,使者诉苦道:“百姓们都说租税沉重,辛苦耕种却养活不了自己;刑法严苛,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却动辄得罪。实在是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

王莽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他大叫着“一派胡言”,把使者撤职查办,见风使舵的人一看,都顺着王莽说:“这帮刁民,迟早要完!”王莽一高兴,给他们加官进爵。

王莽觉得要镇压刁民,还得借助上天的力量,他来到长安南郊,亲自督造了用铜合金铸造的“威斗”,这玩意像北斗的形状,长二尺五寸,用来威压天下。他让随行官员扛着这个大勺子,形影不离,活像一个掏粪工。


公元18年,王莽派遣费兴为荆州牧,临行前他亲自询问:“费兴同志啊,你到了荆州以后,准备如何施政啊?”费兴直言不讳:“荆州一带多山林水泽,不少人从事渔猎樵采。此前六管之法太严,征山泽税与民争利,再加上连年干旱,百姓衣食无着,盗贼蜂起。我到荆州以后,自然要降恩招抚,贷给他们耕牛种子,轻徭薄赋,情况才能慢慢好转。”

这不得不说是经国之策肺腑之言,可惜王莽为了将改革进行到底,一意孤行,根本听不下去。他气急败坏,将费兴免官,荆州的形势一天天的混乱下去。

荆州是后来绿林军的策源地。

王莽为了解决财政危机,下令自始建国二年以来,所有贪赃枉法的官员,上缴所得财富的五分之四。官员们怎么肯出血,当然是一致哭穷,王莽派出使者,鼓励互相告密,于是部属告长官,奴婢告主子,鸡飞狗跳。

青州又出事了。琅琊人樊崇揭竿而起,在泰山一带活动。当时青州徐州大旱,流民四起,一听说有带头大哥,纷纷上山投靠。雪球越滚越大,发展到数万人,四处攻城略地,渐成气候,为了区别敌我,他们把眉毛染红,称为“赤眉”。他们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只靠口头传达信息,没有文书、旗帜、编制、军令,这也直接影响到之后的作战方式。

公元19年,王莽被民变搞得焦头烂额,命令太史推演出三万六千年的历法,六年一改元,以昭示大新千秋万载,常在常新。大家窃笑,流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

匪患是越来越严重了,匈奴也趁机犯边,他们的理由简直强词夺理,说王莽篡汉,他们是为汉朝报仇。王莽病急乱投医,招募天下死囚、奴隶,组成“猪突豨勇(野猪部队)”,又加征粮饷,摊牌军马,准备反击。

他还不忘用科技优势碾压匈奴,公开招聘异能之人,于是各路牛鬼蛇神闻风而至。有说过河不用船,会搞水陆两栖部队的;有说吃饭不用粮,会搞超级能量药丸的;有说能飞行侦查,搞人体滑翔机的。

中国科技史上超前西方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人把大鸟的翅膀安在胳膊上,浑身上下贴满羽毛,捆扎得严严实实,从高楼上“飞”下,结果刚飘了一百步远,就摔了个嘴啃泥。王莽怕影响士气,不敢声张,仍然让他们做了军官。

山东一个地方官也献来了“大”宝贝,说在山东蓬莱有一个奇人,身高一丈,腰大十围,自称“巨无霸”,普通的马车根本载不下。为了进献这位巨无霸,他特制了一辆大车,用四匹马才拉得动,又说这巨无霸睡觉枕着战鼓,吃饭用着铁箸,威风凛凛。

他原以为王莽会龙颜大悦,却没想到王莽很迷信,因为自己表字“巨君”,“巨无霸”不就是说巨君不行吗?王莽以大不敬的罪名处死了这个地方官,把巨无霸改名“巨母氏”,看来怕马屁也要有技术含量啊。

这时王莽手下唯一一位名将大司马庄尤,对目前的军事策略忧心忡忡,他向王莽进谏,说攘外必先安内,匈奴不过疥癣之疾,山东的民乱才是心腹之患。但是王莽闭目塞听,一怒之下罢免了庄尤,让他滚回老家。

请大家记住庄尤这个人,他串起了王莽与刘秀之间的命运锁链。庄尤,字伯石,跟前文的庄光一样,在汉明帝时避讳姓严。他曾与王莽同窗读书,也是同学关系,常自比乐毅白起,王莽虽重用他,却不能言听计从。恶果终于在以后的昆阳之战中结出,从而敲响了王莽的丧钟,而庄尤与刘秀其实也早有交集。


公元20年,王莽改元为地皇元年。他突发奇想,参照黄帝时的记载,进行了军政一体化改革。中央设立上将军一名、大司马五名,以州牧为大将军,卒正、连帅、大尹为偏将军,属令、属长为裨将军,县宰为校尉,加紧镇压民变。

不过他觉得,只靠暴力难以服众,还需要祖宗神灵的保佑。为了表明新朝万世一统,他建起九庙:黄帝太初祖庙、舜帝始祖昭庙,陈胡公(妫满)统祖穆庙、齐敬王(陈完)世祖昭庙、济北王(田安)王祖穆庙、王遂尊祢昭庙、王贺尊祢穆庙、王禁戚祢昭庙、王曼戚祢穆庙。这就是所谓的“昭穆相序”。

王莽同志对这件千年大计高度重视,亲临长安城南,举起夯土的筑,筑了三下,进行了奠基仪式。

可是国库空虚财政紧张,怎么办呢?但凡这种时候,就有两个百试不爽的方法,一个叫“薅羊毛”,一个叫“拆东墙补西墙”。

他号召官民人等捐款捐粮,但是谁也不傻,你王家的庙凭什么我出钱修。实在没法,只能来一波卖官鬻爵,平民捐粮六百斛可以出任郎官,官员根据捐助数额,可以赐爵至附城。建材不够,就拆掉上林苑中的宫殿馆阁,所得木材砖瓦用来建庙。

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雨连绵,下了两个多月,加上工程浩大,士卒民工苦不堪言,死伤枕藉。

荆州又出事了。自从荆州牧费兴被罢免之后,荆州南郡一带的饥荒日益严重。不少流民涌入山泽之中,采集野果荸荠等物充饥,过上了原始共产主义生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野果荸荠也要争得头破血流,后来打疼了就不打了,推举了王凤、王匡两位大哥为首领,居中裁决。

这两位也重名了,王莽的大伯也叫王凤,王莽的六子也叫王匡。

有了带头大哥,不愁豪杰来归,马武、王常这些以后的著名将领,此时也来投奔。他们啸聚在绿林山中,因此称为绿林军,这个“绿”字到底怎么发音,我个人觉得,不过是古今音异或方言罢了,读lù读lǜ都可以。

值此多事之秋,在长安求学的太学生们,也没法安心读书,消息灵通的他们,也喜欢讨论政治以及政治八卦,经常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师们起初还劝,说学生要安心学习,不要妄议国事,但是没用,掩耳盗铃岂能长久?

刘秀的老家舂陵,位于南阳郡与南郡交界的地方,他很关心绿林军的情况。 听说绿林军已经发展到七八千人,在附近乡野间活动,抢粮抢钱抢女人。刘秀说起舂陵附近的匪患,又说起自己的家世,头头是道,同学们投来或赞许或同情的目光。

然而刘秀最关心的,还是家人的近况。游学四年了,中间只回过一次家,不知道现在母亲的身体怎么样,叔父的胃口还好吗,大哥的家业能维持吗?当然还有阴丽华,她还是那样美丽吗,有没有嫁人?

正在念叨着,老家来人了,这大冷天的会是谁呢?原来是舂陵侯刘敞的管家来了。这些年各级政府管理混乱,钱粮租税纠纷很多,一些大户人家经常派人到京师,拜访高官,处理纠纷。这名管家直接找到了刘秀,请他到官复原职的庄尤府上代为诉讼。

刘敞对刘秀一家多有照顾,他当然义不容辞,次日,他修整衣冠,带着刘敞的书信和礼物,前往庄尤的大司马府。

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刘秀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东张西望,突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宛城人朱祜。朱祜字仲先,幼年丧父,母亲是复阳(在今河南桐柏)刘氏,因为有宗亲之谊,经常来舂陵走动,所以和刘縯刘秀兄弟相识。

刘秀上前施礼,问道:“朱兄,别来无恙,家中可好?不知何事到此?”

朱祜眼前一亮,答道:“原来是贤弟啊,久违久违,我舅舅有一桩钱粮官司,要来处理。”

刘秀一笑:“不瞒你说,我也是来处理族叔的一桩钱粮官司。”

朱祜答道:“那太好了,一会儿咱俩一块儿进去。”

等啊等啊,门口的人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有的欢天喜地,有的唉声叹气。眼看快轮到刘秀和朱祜了,结果大司马府的门房踱步出来,对外面的人说,今天到此为止,大司马要出府了。

人群一阵骚动,但也无可奈何。只见庄尤排出仪仗,驾着高车驷马,缓缓行进过来。他一眼就看到前排的刘秀,刘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五绺长髯迎风飘撒。四目相对,刘秀连忙躬身施礼道:“草民刘秀见过大司马。”

庄尤颔首致意,问道:“年轻人如此面善,是何来历?”

刘秀答道:“草民刘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太学许博士门下,为族叔诉讼钱粮租税而来。”

庄尤见他不卑不亢,笑道:“看你言谈举止不俗,将来可不是草民。这样吧,你可以去找我管家,让他处理。”

刘秀再施一礼,指着朱祜说:“多谢大司马,这位是故友朱祜,可否与草民同去?”

庄尤没再答话,努了努嘴,算是默许了。刘秀和朱祜见了门房又见管家,因为是庄尤亲自交办的,所以很快就圆满解决。回来的路上,刘秀大笑着对朱祜说:“朱兄,大司马为啥就不看你呢!”朱祜自我解嘲说:“因为你知识水平比较高啊!”

话说刘秀的太学生涯此时也接近尾声了。

如果是在太平年月,太学生中的优秀者可以被授予博士,这里的博士可不是博士学位,而是五经博士,王莽加了一门《乐经》,称为六经博士。博士的主要职责是掌管图书,通古今以备顾问,秩卑而职尊。

成绩一般的太学生,也可以补任官吏,作为察举制的补充。然而此时天下动荡,国家机器运转不灵,社会矛盾更加尖锐。很多太学生已经中断学业,自谋生路去了,如邓禹庄光,能坚持下来的人都是对王莽抱有幻想的。

但是王莽让他们失望了,只有极少数人“蒙恩简拔”,而大多数人则陷入一毕业就失业的窘境。刘秀不幸成为大多数人中的一员,没有办法,只好卷铺盖回家种地去吧。

数年的太学生涯并非一无是处,刘秀增长了学识和见闻,结交了同学和朋友,这对他以后的发展裨益良多。

别了长安,也许我还会回来。


刘秀吃完了散伙饭,与朱祜一道回乡,千里迢迢,顶风冒雪。两人在宛城告别,刘秀继续赶路,终于赶在过年之前回到家中。舂陵熟悉又陌生,空气清新又冷清,皑皑白雪盖住了房屋田野,天地一色,苍苍茫茫。

偶尔遇到一两个行人,也都匆匆走路,没有相识的。刘秀走近自家门前,时值中午,正看见炊烟升起,可能是为了避寒,院子大门紧闭。

刘秀忐忑不安地叩响了大门,过了片刻,门内响起了浑厚的嗓音:“谁呀?”接着就有人来开门,是他大哥刘縯。

刘縯一愣,接着喜笑颜开,也不顾什么繁文缛节,一把抱住了刘秀:“文叔,你回来了!”

刘縯转头往里面喊道:“母亲、叔叔、婶母、弟弟、妹妹,文叔回来了!”他一口气喊了出来,还不忘补充一句:“儿子,来见你三叔。”

一家一起拥了出来,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对刘秀嘘寒问暖。这就是家庭的力量,在外的游子们,家是你永远的港湾,不管你成功也好,失意也罢,归来吧归来哟。

在刘秀游学这段时间,大哥刘縯已经娶妻生子,长子叫刘章,次子叫刘兴。当刘章口齿不清地叫“三叔”时,刘秀意识到自己已经老大不小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团圆饭,吃完了饭,又接着拉起了家常。刘秀说起自己立志求学,结果一事无成,不免有些感伤。家人都安慰他,刘縯拍着他的肩膀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行就跟着大哥干。”

刘秀笑了笑,他显然是个谨厚的人,只要生活过得下去,岂能轻言暴力。接下来的两年时间他潜心钻研“地球物理”,引水种稻精耕细作,地里年年丰收。如果没有后来的风云际会,他可能会成为那个时代的袁隆平。据说后来刘备就是用杂交水稻秸秆编的草鞋,结实耐用,士兵个个都说好,从而打下一隅江山。

他挂念着女神阴丽华,一直借故拖延,终于把自己拖成了剩男。二十七八了,可不就是剩男吗?母亲和叔叔总是劝他凑合算了,传宗接代才是大事,但他并不认同。


王莽又在做些什么呢?

公元21年,王莽的妻子王氏病重,因为之前王莽逼死了两个儿子,王氏哭瞎了双眼,愁苦难当。于是王莽让太子王临去侍奉她,结果王临与一个王莽宠幸过的叫原碧的丫鬟勾搭成奸,王临怕事情败露,就准备谋杀亲爹。

王临的妻子会研究星象,说宫中很快会有“白衣会(葬礼)”,王临大喜,以为老爹要翘辫子了。

可是没过多久,因为发生了大风灾,要有臣子背锅,王莽贬王临为统义阳王。王临心不自安,偷偷给母亲写了封信说:“陛下对儿孙们太严厉了,之前大哥、二哥都是在三十岁被逼死,现在我也快三十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份书信正好被王莽截获了,他大为光火,连妻子的葬礼都不让王临参加了。丧事办完,他把原碧这个狐狸精抓起来,严刑拷打,得知了真相。但是家丑不可外扬,他处死了办事官员,又赐死了王临,对外宣称是暴病身亡。

祸不单行,就在同月,王莽的三子王安也病死了,至此王莽的四个嫡子全部挂掉。不过他的姬妾也生了两男两女,我们只说这两个儿子,一个叫王兴,一个叫王匡。

看来王莽确实健忘,王兴这个名字,正是金匮图中那个城门吏,后来还娶了王莽的孙女王妨(真绕),结果又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不过王兴一直默默无闻。而王匡这个名字,我们以前也提到过,正是绿林军的领袖之一,王匡在以后的故事中还会出现。

大概是从“檿弧箕箙,几亡周国”开始,老祖宗已经将谶语玩滥了,但是仍然屡试不爽。王莽同志搞的神神叨叨那一套,证明了自己是天命所归,而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一个新的谶语又浮出水面。

魏成郡的大尹李焉对王莽不忿很久了,他认识一个算命的叫王况,两人私下谋划。王况说:“王莽即位以来,土地奴婢不能自由买卖,货币朝令夕改,外交一味强硬,战事频繁盗贼并起,百姓苦不堪言,汉朝将要复兴。汉属火德,你又姓李,李在五音中属于徵音,徵音也属火。”

这便是那个著名的谶语:刘氏当兴,李氏为辅。

然后王况先生又编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预言,包括王莽手下的福祸吉凶,连日期都写得清清楚楚,总共十几万字,洋洋洒洒。

李焉让书记员抄写几千份,准备布告天下,书记员一看,我的妈呀,十几万字,抄到猴年马月去了。一不做二不休,书记员揣上文稿就跑去告密了,王莽马上逮捕李焉,在狱中拷打而死。长篇大论害死人呐!

王莽本来就很迷信,这次看到王况的谶语后,不由得后背发凉。谶语说楚地将兴,李氏为辅,可是楚地那么大,究竟是哪里呢?王莽觉得应该是江东之楚,毕竟那里是楚霸王项羽的发祥地,于是他专门找了一位李姓将领李棽chēn,赐名为李圣,任命他为大将军、扬州牧,镇抚楚地。

地方官员投其所好,顺带照顾一下领导的下半身,说当年黄帝御一百二十女而成仙,这大概就是欲仙欲死的来历。他建议王莽也如此照办,王莽派出使者巡行天下,搜罗漂亮的小姐姐。可是王莽都六七十岁了,哪里吃得消,这不,因为肾虚,他开始噩梦连连。

先是梦到长乐宫前的十二金人中的五个居然动了起来,这十二金人本来是秦灭六国后,收取天下兵器熔铸而成,象征着天下平定,现在动了,说明天下要乱。王莽急命工匠把金人胸前的铭文“皇帝初兼天下”磨掉,搞一回精神胜利法。

后又梦见刘邦的鬼魂找上门来,王莽命令卫士冲进高庙,四面挥击,破坏门窗,又用红色的鞭子,蘸上桃木煮的水,在墙壁上抽得啪啪作响。又命令轻车校尉驻扎高庙,禁军北营驻扎长陵,把刘邦“看管”起来,让这老东西少来捣乱。

王莽觉得御女成仙太累,身子骨实在扛不住,就选了一条捷径。他听说皇帝建华盖而登仙,于是造了九重华盖,富丽堂皇,高八丈一尺,安装在四轮车上。假如李约瑟认真读过王莽传,肯定就不会吐槽中国人没有发明四轮车了。


王莽装神弄鬼,对天下的乱局显然毫无作用。南郡人秦丰割据黎丘(今湖北宜城)一带,自立为楚黎王,聚众上万人。王莽召开御前军事会议,商议剿匪方略,群臣都学乖了,一个个变成了老油条,众口一词说匪患不足为虑。

但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公孙禄坐不住了,他把朝廷的内外政策批判了一番,包括井田、六管和对匈政策。不过他还是给王莽留了面子,没有直接指责王莽,而是针对具体负责的官员。

王莽很生气,出于对老同志尊重,只是让卫士把他请出去,可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领导是不会轻易认错的,所以王莽把负责六管的官员贬出京师,以平息众怒。讲道理,如果你遇上这种领导,你还会给他卖命吗?

其实认真考察近年的动乱,基本上还处在吃大户的阶段。人数虽众,但没有一个自称大号的,都是巨人、从事、三老、祭酒之类,相当于大哥、干事、长者、老铁。用后来曾国藩的话说,他们只是“流寇”,而不是“窃号之贼”,如果善加安抚,还不至于酿成大祸。

除了吕母事件外,他们对地方官吏也没有大肆屠杀,一般都是死于乱军之中。为了向朝廷表达善意,他们还经常释放俘获的官员,比如一名大司马的部下被抓获后放还,出于良知,他觉得有必要上书陈述真相。

但是王莽并不买账,他从来都只相信自己,下旨痛斥说:“镇压叛乱是官员的职责所在,可是你们呢?玩忽职守,围剿不力,反贼越来越多。又借口贫穷饥荒所致,简直胡说八道,如果真是贫穷所致,不过三五人而已,现在成千上万,分明是造反!官员再不出力剿匪,拖延塞责,一律治罪!”

官员们噤若寒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原则,纷纷选择隐瞒不报。这样形成恶性循环,叛乱规模越来越大。

偶有一两个忠直的官员,比如翼平郡连率田况,紧急征召民夫四万多人,发放兵器,组织训练。赤眉军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敢越雷池一步。田况知道擅自发兵,有违朝廷法度,于是上表自劾,王莽倒是难道清醒了一回,让田况代领青、徐二州牧,督办军事。

田况一激动,啥实话都往外说,他给王莽写了报告,大力吐槽:“盗贼初起的时候,根本不值一提,都是地方官员不作为,乡骗县,县骗郡,一直骗到未央宫。一百人说是十个人,一千人说是一百人,上下相蒙,以致不可收拾。等事情闹大了,朝廷又调兵遣将,派出使者,限期征剿,官员们苟且图免,只顾应付上差,哪还有心思处理政务。将领们贪生怕死,作战不利,朝廷的赦令也没有认真执行,造成人心不稳,降而复叛。我听说陛下准备派太师、更始将军大举东征,实属不妥,兵力太少不足以平叛,兵力太多又骚扰地方,惊扰百姓。应该充分调动基层干部的积极性,选贤任能,严明赏罚,聚拢百姓,坚壁清野。这样叛军久攻不下,又没粮食,招之必降,攻之必败。臣用这样的方法,一定能平定盗贼。”

我相信王莽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脸上一定是红一阵白一阵,你一个小小的地级干部,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比领导还聪明,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当然为了体现自己的涵养,他还是派出使者抚慰田况,将其调回京师,拜为师尉大夫,束之高阁。赤眉军的兄弟们高兴坏了,革命形势一片大好。


公元22年,正月,王莽家的九庙终于建造完成了。他兴高采烈地将祖宗牌位放置进去,乘坐天子六驾,在马身上披上龙纹,装上鹿角,远远看着像麒麟一样。这一刻,王莽心潮澎湃,有列祖列宗英灵护佑,老子怕谁?

趁着这股喜庆劲儿,四月,王莽派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率大军开拔。临行时大雨滂沱,衣衫尽湿,长安的老人们都说:“这是泣军,大凶之兆!”

王莽仍然主持了誓师大会,他发表重要讲话:“近年来我国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百姓流离失所,今年春天尤其严重,我很痛心。特命太师东征不经过的地方,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大军开往兖州,组织广大干部群众,对周边青州徐州一带尚未解散和散而复聚的贼寇,给予坚决打击,以安定民心。”

王匡和廉丹带领十万大军,趾高气扬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王匡是王莽的宝贝儿子,廉丹也是平庸之人,军纪不严,放纵士卒,一路上没少祸害老百姓。老百姓为他们编了顺口溜“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官军比匪军更可恨,不幸被田况言中。

为了解决粮食不足的问题,王莽再次发挥了聪明才智,派使者亲临指导,改善主粮结构,把草木煮成糊糊,让百姓们吃。他不知道的是,人不能消化纤维素,只有把树皮草根磨成粉,才能吸收里面的一丁点淀粉,这样搞反而浪费不少人力物力。

王莽或许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理想化的施政方针,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碰了壁。他不得不发下文告,说五均六管使贪官豪强脑满肠肥,人民利益受损,这并非朝廷本意。下令开放全国的山林湖泽,只要符合节气时令,任由百姓开采,不收赋税,这一政策要坚持到地皇三十年,再视情况而定。

可是已经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绿林军日益壮大,荆州牧发兵两万征讨,王匡大哥率军迎战,大破官军,尽获粮草辎重。他们开始尝试性的攻城拔寨,掳掠妇女上山造小人,迅速裹挟了五万多人,威震地方。

人员密集场所容易发生传染病,何况是在卫生条件不佳的山林之中。绿林军中爆发了大规模瘟疫,病死近半,被迫分散转移。王常、成丹进入南郡,称为下江兵;王凤、王匡、马武、朱鲔进入南阳郡,称为新市兵;平林(今今湖北随州市境内)人陈牧、廖湛起兵响应,称为平林兵。这时一个叫刘玄的人投奔了平林兵。

刘玄,正是第二代舂陵侯刘熊渠的庶出曾孙,是刘秀的族兄。

王莽得报,派遣司命大将军孔仁镇抚豫州,纳言大将军庄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出兵荆州,然而又不能完全信任他们,连例行的兵符都不愿授予。庄尤只能仰天长叹:“调兵遣将不赐兵符,必然束手束脚,就像把韩卢犬(古代名犬)拴起来却让它追逐猎物一样。”

真是祸不单行,当年夏天,又爆发了大规模蝗灾,蝗虫遮天蔽日,从山东飞入关中,落满长安未央宫中。随之而来的是严重的饥荒,流民数十万人也像蝗虫一样拥入关中,王莽组织开仓赈济,但是用人不当,官吏监守自盗侵吞官粮,饥民饿死十之七八。有人为蒙蔽王莽,还买了肉羹和小米饭,说这就是长安居民日常所食。

南阳郡也发生了饥荒,而刘秀因为务农得法,竟然获得了丰收,正赶上大哥刘縯的宾客小偷小摸惹上官司,刘秀为避风头,前往宛城卖粮。

刘秀在宛城遇见了一个神棍,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这个人叫李通。李通的父亲李守,师从国师刘歆,后出任宗卿师,喜好天文历数和图谶之学。李通也曾在新朝任职,曾出任五威将军从事和巫县县丞,王莽倒行逆施,民不聊生,他便弃官回家,反正家里也是世代经商,不差钱。

李通常听父亲说起“刘氏复兴,李氏为辅”,因此常常留心,现如今世界这么乱,他便开始物色人选。想来想去,南阳地面上也就舂陵刘縯敢想敢干,社会联系广泛。李通和弟弟李轶取得了一致意见,他们听说刘秀到了宛城,就请他到府上一叙。

刘秀向来谨慎,并且之前刘縯跟李家有过过节,因此多次推脱,最后实在拗不过去,就在袖子里藏把短刀,前往拜访。李通也不废话,直说王莽药丸,你们刘氏兄弟何不干一番大事,兴复汉室呢?

说到激动处,李通一把拉住刘秀的手腕,摸到个硬东西,发现是把刀,惊道:“何必这样!”刘秀自我解嘲地笑着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李通说完,刘秀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造反,他可从没想过,仅仅是在潜意识的支配下说过“你们怎么知道天子不是我?”但是这点潜意识已经足够了,很多人活一辈子连想都不敢想。

刘秀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想到大哥苦心经营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又想到自己都奔三了,还是一事无成。当年吹过的牛逼“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言犹在耳,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老子干了!

于是刘秀与李通、李轶定计,准备效法当年的翟义,在秋季地方预备役训练时,趁着人马云集,劫持南阳郡的前队大夫(太守)甄阜和属正(都尉)梁丘赐,举起反莽大旗。刘秀和李轶暗中购置兵器,返回舂陵,以便策应。


《起义》

在刘秀外出躲避期间,刘縯在舂陵可没闲着,他纠集亡命,打造兵器,拉起一支不小的队伍。不光行人侧目,就连地方官吏,看见刘縯也得绕着走,他借助舂陵刘氏、湖阳樊氏、新野邓氏的交际圈,俨然成为当地的风云人物。

说起舂陵刘氏,原舂陵侯刘敞此时已经过世,他的长子刘祉虽然无爵,但仍然是刘氏的族长。他与刘縯刘秀兄弟保持了亲密关系,时常资助,否则以刘縯家的经济实力,断无可能豢养门客拉起队伍。

随着天下局势越发动荡,刘縯开始在同族中物色志同道合之人,而母亲的离世,也使他在悲痛之余再无后顾之忧。当时母亲在弥留之际,面对兄弟二人,眼睛里闪着泪花,良久无语。她知道刘縯的雄心壮志,也知道刘秀的小心谨慎,最终还是很克制地嘱咐了几句,说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果然兄弟同心,正当刘秀和李轶返回舂陵的时候,刘縯也准备起事了,他召集族人,共商大计。虽然大家平日里对刘縯持理解的态度,但是真的到了拼上身家性命孤注一掷的时候,大家都怂了,甚至惊叫:“伯升你这是害我!”族长刘祉毕竟年轻,没有太大的号召力,因此一时陷入僵局。

很快刘秀回来了。

刘秀是个细心人,他不只购置了兵器,还有军服旗帜等物,完全按照旧汉样式。只见刘秀、李轶身着汉朝武官的红袍鹘尾冠,身后的李家宾客们也都是红衣赤帻,一杆“漢”字大旗半舒半卷。大家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这就是旗帜榜样的力量,而更惊异的是,领头的居然是刘秀!

刘縯平时大大咧咧的,我们都见怪不怪了,刘秀可是个老好人,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造反了!难道这世道真的到了揭竿而起的地步了?最不能理解的就是叔父刘良,他质问刘秀:“你和你大哥向来志趣不同,你怎么也……”

刘秀、李轶临时为大家做起思想政治工作,从各地局势谈到王莽无能,从汉室复兴谈到谣言谶语。其实道理大家都懂,只是心中不安罢了,看如今这形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刘縯见时机成熟,振臂一呼:“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父老乡亲们,跟我干一票大的!他集合子弟宾客六七千人,包括族人刘赐、刘终、刘顺、刘嘉、刘稷等,自称汉军柱天都部,正式起义。

刘縯又派邓晨回新野策应,派李轶回宛城策应,互为犄角,以期迅速控制南阳地区。然而宛城却出事了。

话说李通的父亲李守当时还在长安任职,李通决定起事后,便派人通知李守赶快回家。时间一耽搁,秘密就容易泄露,南阳郡的官吏闻讯直扑李府,李通顾不上家人,趁乱逃脱。王莽大怒,诛杀在长安的李守和李通全家六七十口,宛城之事遂不可为。

消息传来,刘縯等人只得另行谋划,他们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绿林军,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刘縯派族兄弟刘嘉做说客,前往接洽新市兵、平林兵,一下子聚起了数万人马,但是这次仓促合作并没有确定领导权,埋下了以后的祸根。

刘縯率领人马扫清附近的聚落,然后开始攻城略地,他们进攻的第一座县城是新野县。因为马匹紧缺,此时还是二线部队的刘秀只好骑牛,很有可能是南阳黄牛,大家都开玩笑说他是骑牛将军。

好在新野很顺利地攻下了,终于有马可骑了,刘秀来不及去看阴丽华,又随军进攻湖阳县。

前文说到,刘秀的舅父樊宏就是湖阳的土豪,而樊宏又是刘赐的妹夫,所以当湖阳久攻不下时,湖阳县尉拘押了樊宏一家,胁迫他出城劝降汉军。樊宏深明大义,投向汉军,湖阳县尉大怒,准备杀他全家,被县吏齐齐劝住,可见樊宏人缘真好。

眼看情势危急,刘终献上一计,他穿上官服,自称是江夏官吏,有军情通报湖阳县尉。估计湖阳县尉也是昏了头,快请快请,刘终上前,一剑刺他个透心凉,汉军趁势而入,攻下了湖阳县。

福兮祸之所伏,柱天都部与绿林军的第一次嫌隙也随之出现。湖阳县府库充盈,汉军开始分发战利品,柱天都部很抱团,不愿多分给绿林军一些。绿林军忿忿不平,摩拳擦掌准备火并,刘秀赶紧出面,劝说自家顾全大局,把战利品让出来,算是把局面控制住了。

接着汉军又进攻棘阳县(今新野县前高庙乡张楼村),一鼓而下,棘阳县宰岑彭只身逃回宛城,他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暂且不表。而李通辗转逃亡,也于此时出现在棘阳,加入汉军。

在扫清南部各县后,刘縯率领汉军挥师北上,准备夺取南阳首府宛城。而此时宛城的前队大夫甄阜和属正梁丘赐也在严阵以待,准备大干一场。

刘縯踌躇满志,开局一切顺利,新莽军似乎不堪一击,队伍沿着淯水北上,旗帜迎风飘扬,虽然装备参差不齐,但是看得出来士气很高。战略重地宛城就在前方,势在必得。

斥候来报,前方有一座小镇,名为小长安(今南阳市瓦店镇),这里粮草充足,距离宛城只有几十里的路程。刘縯略一沉吟,与众位头领商议,今日在此安营扎寨,命士卒饱食休息,明日强攻宛城。

然而甄阜、梁丘赐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时刻注视着汉军的行踪,当听说汉军驻扎在小长安一带时,决定趁其立足未稳麻痹大意之际,袭营!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汉军经过前段时间的连续作战,上下都弥漫着不小的骄傲情绪,更重要的是休整不足士卒疲惫,因此宿营警备如同虚设。很快汉军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这日清晨,朝阳一点都不刺眼,一场大雾悄然而至。习惯了日出而作的人们大多还在呼呼大睡,偶尔有几个生物钟强大的人在走动,却无法看清远处的物体。营地周围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突然之间,鼓角齐鸣,杀声震天,从四面八方拥入了大批入侵者,冲到近前,汉军才发现他们身着土黄色的军服,那是宛城的新莽军。

汉军拼命冲杀,无奈仓促应战,寡不敌众,渐渐开始溃散,而起义部队往往有着大量的随军家属,他们可要遭殃了。乱军之中,人人杀得性起,谁还来得及分辨,刘秀的二姐刘元、二哥刘仲殉难。当时刘元深受重创奄奄一息,刘秀与三妹刘伯姬同乘一马突围,遇上二姐和她的三个女儿,正要救护,却被一手推开,刘元喊道:“你们快走,要不然一起死!”刘秀眼睁睁看着她们惨死。

汉军溃兵大部逃回棘阳,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刘縯刘秀忙着抚慰士卒,稳住军心。粗略清点,叔父刘良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阵亡,刘氏同宗死者数十人。经此一役,刘秀终于明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要死人的,至亲也不能例外。

新野得而复失,邓晨家也遭了殃,官府抄了他们家,污损住宅,还在祖坟上点了一把火。家里人都埋怨邓晨,说咱们家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着外姓人赴汤蹈火?但是邓晨意志坚定不为所动。

甄阜、梁丘赐为求稳健,并没有趁胜追击,给了汉军重整旗鼓的机会。他们将辎重部队留在蓝乡,率十万主力部队驻扎在南淳水(今河南赵河)和沘水(今河南泌河)之间,砍断浮桥,学韩信背水设阵。

新市兵、平林兵两部见敌强我弱,意志动摇,准备重新占山为王。刘縯为此忧心忡忡,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好消息传来,绿林军的另一支下江兵五千多人进入临近的沘阳县(今泌阳县)境内。刘縯一面派人接洽,一面收拢散兵,重新聚集起数万人马,召开誓师动员大会,定要一雪前耻。

汉军休整三日,饱餐足食,刘縯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且还要提前几个时辰,夜袭。汉军趁夜起兵,分作六队,首先袭破蓝乡,获其辎重,然后围攻甄阜梁丘赐部,战斗持续到早饭时分,莽军溃散,汉军紧追不舍。背水一战变成自寻死路,莽军战死淹死两万多人,甄阜梁丘赐阵亡。

经略荆州的庄尤、陈茂部闻讯,率军在宛城周边布防。刘縯吸取上次的教训,焚烧财物砸烂铜釜,然后一鼓作气,与莽军激战淯阳(在今南阳市卧龙区),大获全胜,庄尤、陈茂弃军逃走。汉军乘胜包围宛城,消息传到长安,王莽大惊,悬赏要刘縯的人头,位赐上公、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

南阳大局已定,百姓见势纷纷归附,汉军很快发展到十多万人。为了确立革命领导权,众将商议推举刘氏为君,南阳豪杰大多拥护刘縯,而新市、平林兵人多势众纪律性差,不愿接受刘縯的领导,转而拥护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刘玄。

为了造成既成事实,他们先私下议定,再派人通知刘縯前来。刘縯见状,只好婉言相劝,他说:“诸位拥立刘氏,是天大的恩德,但依鄙人之见,却不敢苟同。现如今赤眉军盘踞青徐二州,如果听说我们拥立皇帝,恐怕也要拥立,到时候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对反莽大业极为不利。并且自古以来,先立名号者,少有成功,陈胜、项羽都是如此。宛城离舂陵还不到三百里,万里长征才迈出第一步,根本算不上大功,如果急立名号,会成为众矢之的,难免为人所乘。”

他接着说出自己的意见:“不如我们先称王不称帝,看赤眉军所立如何,如果贤明,我们就去投奔;如果不贤,我们先灭王莽再破赤眉,称帝不迟。诸位考虑考虑吧!”

刘縯所说虽有私心,但在战略层面很有道理,不少人点头附和。然而新市兵的将领张卯跳了出来,拔剑刺地,大叫道:“今天的事,不行也得行!”事已至此,大家只好勉强同意。

于是在公元23年农历二月,汉军在淯水沙洲上设坛,刘玄即皇帝位,大会群臣,建年号为更始元年。刘玄心理素质不大好,紧张流汗,说话结结巴巴,不过这正如绿林诸将所愿。拜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陈牧为大司空、刘縯为大司徒、刘秀为太常偏将军。

以刘縯为代表的南阳豪强势力,与以刘玄为代表的绿林军势力的梁子就此结下。平林兵随后再攻新野,未能攻取,新野县宰扬言说:“除了刘縯,我谁也不降。”而刘縯一到,他立马开城投降,想必绿林众将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只是目前大敌当前,还没到撕破脸的地步。

是时候说说赤眉军了,大家还记得王匡、廉丹出师东征吗?他们在梁郡(今河南商丘一带)遇上了赤眉别部董宪,王匡年轻气盛,急于交战,而廉丹以为师老兵疲,应该休整再战。王匡不听,轻兵冒进,廉丹只好硬着头皮跟进。王匡决战失利,掉头就跑,廉丹还要点脸,他把大印符节扔给王匡说:“你小子可以走,老子不走!”

廉丹战死,其部下校尉二十多人不愿独活,冲入敌阵殉死。王莽下诏抚慰,另择将领出征。国将哀章自告奋勇,说黄帝之时,以中黄直(没有查到,估计又是瞎编的)为将击杀蚩尤,而自己身居中黄直的职位,理应为国分忧。

王莽病急乱投医,命哀章东出,与王匡并力作战。为了进行战争动员,王莽又命大司徒王寻率军十万镇守洛阳,大司空王邑兼任三公暂代政务,大司马董忠组织训练长安北军(北军是中央军,南军是禁卫军)。王寻刚离开长安三十多里,夜里宿营的时候,居然把象征兵权的黄钺都丢了,啧啧。

王匡这个纨绔和哀章这个神棍能打什么仗,战线逐步推进,只不过是往后推进,推着推着,就推回洛阳了。但是赤眉军并没有追击,劫掠一阵后又撤回了,更奇怪的是,赤眉军数十万众,却迟迟未立名号,旗帜军令也还是没有。

王莽召集群臣,问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答得上来,当时庄尤还在朝中,他说:“这不足为怪,自古兴师都有旗帜号令,赤眉军却没有,说明他们不过是饥寒交迫的流寇罢了。”众人心悦诚服,可见王莽手下不是没有明白人,只是其不能用。相比之下,绿林军(汉军)可以说是“建号之贼”,对新朝的威胁更大。王莽自然知道,这也印证了刘縯的分析是正确的。

王莽听说更始帝刘玄即位,又惊又急,头发胡子都白了,怕人看出来,还特意染黑了。为了掩人耳目,也给自己冲冲喜,他续立皇后史氏,又进妃三人、嫔九人、美人二十七、御人八十一,又与方士钻研房中术,“科学”采阴补阳。


却说宛城围攻战仍在持续,之前逃入宛城的棘阳县宰岑彭,与郡吏收拾残兵,坚守不出,面对城高池深,汉军一时无计可施。为迅速扩大战果,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与刘秀等人奉命绕过坚城,攻略北边的颍川郡。

诸将顺利攻克颍川门户昆阳县,又向东拿下定陵、郾城(今河南漯河一带),著名的昆阳之战即将拉开序幕。

双方将领:

莽军主要将领为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纳言将军庄尤等。王寻虽然姓王,却并非王莽家族,而王邑是王莽叔叔王商的儿子,是堂兄弟,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莽军的重大决策都是由王邑做出的。庄尤新败,虽然屡屡劝谏,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汉军主要将领为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太常偏将军刘秀等。王凤是绿林军中的老大哥,资历深厚,王常也是下江兵的领袖,更重要的是,他俩都有长者之风,从善如流。刘秀此前并没有太大的战功,但是他推己及人,人缘很好。

双方兵力:

流传最广的《后汉书》记载莽军“兵百万,其甲士四十二万人”,但是《东观汉记》《后汉纪》都没有百万的说法,结合《汉书》来看,“发众郡兵百万……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即王莽拍脑袋决定发兵百万,实际集结的只有四十二万人,这也比较符合当时的历史条件,范晔应该是理解错了。另外大军陆续进发,首批抵达的兵力“且十万”,《东观汉记》作“五六万”,而昆阳围城多则十几天,所以估计城下的莽军应在二十万左右。

昆阳城中的汉军兵力,历史记载相当一致,“八九千人”,而定陵、郾城的援兵数量语焉不详,从后来刘秀组织敢死队三千人来看,其兵力也估计在六七千左右。一万五对二十万,实力仍然悬殊。

第一阶段:

六月,王寻、王邑率领大军,取道阳翟(今河南禹州)南下,与庄尤、陈茂会合。当时刘秀正在阳翟附近的阳关,接触到莽军先锋后随即撤回,阳关百姓讲起这位汉军的年轻将领秋毫无犯,庄尤自笑道:“难道是当年那个美髯少年?竟然也这样了!”很快,刘秀会让他更加吃惊。

大军启行,浩浩荡荡,旌旗辎重,千里不绝。王莽征召天下兵法流派六十三家,共计数百人,充任各级军吏;之前那个身高一丈腰大十围的巨无霸,被重新起用,作为中军垒尉;又搞来虎豹犀象等猛兽,以壮军威,确实很有创意。

汉军各部得到消息,慑于莽军声势,纷纷退入昆阳,又一合计,这仗怎么打呀!大家就想学二师兄,大家行李一分,回家找高小姐去。王凤、王常也无法制止,眼看就要散伙,关键时刻刘秀站了出来,他说:“现在敌强我弱,拼死一战,或许还有活路;如果分散,必定死无全尸。况且宛城还未攻下,难以派兵支援,昆阳一破,大家都要完蛋。大丈夫不思功名,难道要守着老婆孩子不成?”

请将不如激将,想走的人听他这么说,一个个气急败坏,说你怎么说话呢?刘秀只是很自信地笑了笑。不一会儿,斥候来报,说莽军先锋已到城北,绵延百里,看不到头。这下想跑也跑不了了,大家只好找来刘秀,你读书多,相信你不会骗我。

刘秀建议据城固守,挫敌锐气,而自己愿意突围出去,搬取救兵,然后内外夹击,对此王常非常赞成。说干就干,王凤王常率众守城,刘秀征集勇士,与邓晨、李轶等十三人,备下快马,趁夜在昆阳南门突围。当时城外的包围圈即将合拢,刘秀等人左冲右突才杀出一条血路,不知这一刻他是否想起童年时在萧县的所见所闻。

南阳的援兵是指望不上了,他们调转马头向东,直奔定陵、郾城而去。

第二阶段:

王寻、王邑指挥大军将昆阳团团围住,昨夜南门有一小股汉军突围,似乎无关大局,不足为虑。笔者曾到现在叶县实地考察过,这一带平坦无山,北面的沙河(滍水)距城十余里,南门的灰河(昆水)不过是一条小河沟,本来无险可守。但是不要忘了,小城有小城的优势,千把人就能守得严丝合缝,还能轮换休息;而对城外的大军来说,任你二十万人马,每次进攻也只能用到几千人,另外昆阳地处要道,城墙修得又高又厚,想要一举突破也并非易事。

深谙兵法的庄尤心里明白,劝王邑说:“昆阳城小而坚,恐怕一时难以攻取,如今伪帝刘玄在宛城,不如大军直奔过去,擒贼擒王,昆阳自然降服。”王邑自以为有百万大军,又怕遇敌不战,被王莽责怪,坚持攻城。庄尤又劝:“穷寇勿追,围城必阙。如果非要攻城不可,也要网开一面。”王邑还是不听。只见莽军连营数百,围困重重,旌旗蔽日,烟尘滚滚,鼓角之声相闻。上用云车俯攻,中用冲车撞城,下用地道突袭,全方位联合立体打击,弓弩乱发,箭如雨下,守城的汉军出来打水都要背着个门板,不然就被射成刺猬。

按说这样早该投降了,王凤也确实请降了,然而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王邑王寻脑洞大开,觉得胜利在望,要多取些首级邀功,不准投降。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汉军求生无路,只好拼死抵抗,王凤恨不得对着王邑大叫“我是你大爷!(王邑他大爷确实叫王凤)”黑夜有流星从莽军营地上空划过,白天又有积雨云从营地上空压过(之后暴雨的预兆),本是自然现象,但是古人比较迷信,造成莽军士气更加低落。

与此同时,刘秀抵达定陵后,事情却并不顺利。绿林好汉们刚抢了个盆满钵满,实现了小康温饱,现在让他们舍弃财物,去跟莽军拼命,谁也不想去。在这种情况下,假大空的政治工作毫无用处,刘秀只能顺着他们说:“这一仗要是打胜了,战利品岂止百倍,要是打败了,性命都保不住,更别提财物了!”众将觉得有理,这才勉强出兵。

第三阶段:

刘秀领着大家日夜兼程,赶回已经岌岌可危的昆阳城。好家伙!城外黄衣黄甲,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围困数十重,中军大纛直入云霄。众将远远望去,顿时怂了,这不是来送死吗?刘秀不过是一个偏将,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并不能指挥这些人,这个时候只能身先士卒带队冲锋。他振臂一呼:“新亡汉兴,在此一战。同志们!跟我上!”然后亲率步骑兵千余人,在新莽大军五里外列阵,读者要问了,这不一样是送死吗?

我们需要对古代的军事指挥体系有一个全面的认识。古往今来众多以少胜多的战役一再表明,即使在古代,人多也不一定是优势。受制于通讯手段、组织体系、后勤补给等条件,将领的个人素质成为胜败的决定因素,他能够直接指挥的兵力才能真正发挥作用。人多在某些条件下还会成为劣势,比如阵脚大乱引起连锁反应,兵败如山倒。

王邑王寻发现这股汉军后,一来轻敌,二来不便调集大队人马,严令各部不得轻动,亲率数千人(《汉书》说是万人)迎战。看来二位活宝的指挥能力也就万人的级别,让他们指挥数十万大军实在是赶鸭子上架。刘秀当机立断,率领轻骑直冲敌阵,跟大哥学的武艺不白给,只见怒马扬尘、白刃翻飞,一轮冲锋斩首数十人。后门的部队一看:“哎呦,刘将军平时遇敌都是小心谨慎,今天大敌当前这是怎么了?看来是真拼命了,咱们也上吧!”

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刀枪剑戟弓弩箭矢往上招呼,王邑王寻被迫后撤,汉军穷追猛打,又斩首数百。这时刘秀使出攻心技能,派细作携带书信,上写“宛城兵到”,在穿越包围圈时故意丢失。王邑王寻得到书信,将信将疑,意志动摇,不知该如何是好。刘秀拣选敢死队三千人,改变进攻方向,从城西徒涉昆水,向莽军中军发起突袭。汉军士气正盛,无不以一当百,越战越勇,莽军中军阵乱,王寻被杀,那个巨无霸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城中汉军见此情景,击鼓出城,内外夹击,喊杀声震天动地,爷爷们憋了这么久,也该怼回去了。

失去指挥的莽军大部看到中军大纛一倒,人心惶惶,终于崩溃,带动后续部队也往后跑,互相践踏,死伤无数。逃过滍水的人还算幸运,一场大风雷雨不期而至,飞沙走石,大雨倾盆,随军动物园的猛兽都直打寒战。上游洪峰袭来,拥挤在滍水两岸的莽军遭了殃,顿时作了鱼鳖,溺死上万人,滍水为之不流。王邑、庄尤等骑马踩着士兵的尸体才逃了回去,数十万大军就这么散架了。果如刘秀所言,缴获的军器辎重、金银财宝,多得不可胜数,搬了一个月都没搬完,剩下的笨重东西只好一把火烧掉。

有诗云:

刘玄建号立,王莽遣军驰。 带甲四十万,千里不绝师。

当先驱虎豹,蔽日扬旌旗。 辎重如鳞次,武贲接踵移。

兵家称数百,巨人筑垒基。 军阵如斯盛,秦汉未观之。

诸将惊欲走,文叔反笑容。 夺门十三骑,生死以相从。

连营成队列,围困数十重。 地道附城畔,云车临阙中。

军民形势蹙,负户避强弓。 乞降亦不得,寻邑正汹汹。

东去收余卒,轻装倍道归。 孤军陷阵前,马踏疾如飞。

伪使遗书信,欺敌士气亏。 三千皆敢死,内外奋神威。

鼓噪动天地,莽军溃不支。 风雷催雨注,滍水雍伏尸!

很多人据此说道,刘秀简直就是位面之子,不光料事如神、高攻高防,还会陨石术和呼风唤雨术。实则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信了文人史笔的邪。如果没有王凤王常顽强抵抗,在昆阳牢牢钉住莽军主力,刘秀这支奇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王邑王寻能力不行还刚愎自用,顿兵于坚城之下,不许投降迫使对手死战,对大军控制不力导致崩盘;刘秀常年在大哥身边耳濡目染,又岂能不知兵事,至于流星暴雨之类,不过是锦上添花,无关大局。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是刘秀的大人虎变还是让人眼前一亮,昆阳城下的舍命一搏,推动了历史的行程。一个人,如果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悲喜》

昆阳大战结束后,汉军趁胜追击,刘秀率军向颍川郡西部挺近,没想到在父城(今河南宝丰)碰了个硬钉子。他原以为这座小城应该手到擒来,却一连攻了几天都没有攻下,于是引军暂退。一打听,守卫父城的是县宰苗萌和郡吏冯异,这都是人才啊。

这天冯异出城巡视,侦查汉军动向,不小心暴露了行踪,被汉军抓获。正巧冯异的堂兄冯孝就在刘秀军中,听说此事后,当面向刘秀举荐冯异,说他自幼熟读兵书,精明强干。刘秀爱才,忙召冯异来见,只见冯异五花大绑,却昂首挺胸,沉稳大度。刘秀亲自解开束缚,又躬身一拜,说道:“将军多有得罪。”冯异也打量刘秀,见他天庭饱满,隆准大口,浓眉长髯,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暗自心许。

两人互通姓名,冯异字公孙,父城本地人,现任颍川郡吏,监管五县。刘秀笑道:“先生乡贤宿将,失敬失敬。”冯异也拱手道:“将军昆阳一战,风云变色,如有神助,才是当世豪杰。”他们并席而坐,越谈越投机,刘秀劝他反正,他说:“我岂不知王莽无能,只是尽忠职守罢了。我个人不值一提,准备以五县人马相从,而且老母也在城中,安顿完毕后自来报效。”这也是在试探刘秀的诚意,刘秀痛快地答应了。

冯异返回父城,将所见所闻向苗萌细细讲述,最后劝说:“绿林诸将生性粗野,暴虐横行,我看只有刘秀所部秋毫无犯。我见他的言行举止,绝非常人,不如归降。”苗萌向来敬重冯异,当即同意。然而此时,南阳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刘秀慌忙率亲随兼程返回,冯异之事也暂时撇下。

刘縯被杀了。

就在昆阳之战结束前数日,宛城粮尽援绝,已经开始吃人,被迫开门投降。当岑彭送来降表的时候,苦战数月的汉军将领咬牙切齿,要弄死他。刘縯惜才,说:“岑彭忠于职守,此乃大节。如今要做大事,应当招纳义士,给天下人做个榜样。”于是刘玄封岑彭为列侯,命他在刘縯帐下效力。

前面说大敌当前,大家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团结,现在宛城在手,更始政权有了稳固的根据地,昆阳大胜,王莽倒台已是时间问题。刘縯和刘玄集团的矛盾也浮出水面,逐渐白热化。刘玄与部下暗中商议,策划了一场新鸿门宴,召集众将,单等刘縯入彀。众人坐定,刘玄假意为刘縯表功,说道:“司徒大人劳苦功高,忠心可嘉。朕听说宝剑配英雄,让朕看看你杀敌立功的宝剑如何?”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解除刘縯武装的举动,只见刘縯起身奉上宝剑,刘玄抽出半截上下端详,站在一旁的绣衣御史申屠建以玉玦示意,准备下手,刘玄却眼神闪烁手足无措,一来是同宗,二来是功臣,实在是下不了狠心。

刘縯出来后,他的舅舅樊宏快步追了过来,提醒他:“伯升啊,想当年鸿门宴,范增举玉玦以示项羽,你难道都忘了吗?”刘縯大概看出刘玄优柔寡断,又出于一贯的自信,只是笑笑,并不以为意。曾经积极支持刘縯兄弟起兵的李轶,此时也见风使舵,倒向了刘玄一方,刘秀有所怀疑,也提醒过刘縯。刘縯由于李通的缘故,觉得李轶还算可靠,因此不加防备。

早在刘玄登基之时,刘縯的部下刘稷正奉命攻打鲁阳(今河南鲁山),这刘稷勇冠三军,却脾气火暴,听说刘玄称帝,他破口大骂:“本来起兵干大事的,是伯升兄弟,他刘玄算个什么东西!”不仅如此,当使者任命刘稷为抗威将军时,他桀骜不驯不肯下拜。如今战事结束,刘玄派兵数千,将刘稷擒拿,准备明正典刑,杀鸡儆猴。

刘縯与刘稷亲密无间,听说此事后,也顾不上带兵,单枪匹马闯入营中,与更始君臣据理力争。说着说着,也不知那句话崩出了火星,往日之恨近日之仇一起涌上心头,李轶、朱鲔劝刘玄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结果了刘縯。刘玄一声令下,卫士们冲上来将刘縯围在中间,刘縯奋力搏斗砍翻数人,无奈猛虎难敌群狼,被乱枪刺死。


这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使刘秀震惊了,他呆坐半晌,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自从父亲去世后,大哥就算是半个父亲,虽然他平时顾家顾得少,但他胸怀大志,无疑是自己的人生导师。往日景象历历在目,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领兵杀回去,为大哥报仇;第二、一个人逃走,从此隐姓埋名;第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第一条路当然快意恩仇,可是以自己这点兵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命运之神不可能永远眷顾自己,况且南阳的叔父、婶母、姐姐、妹妹、侄子,还有阴丽华,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捏着,搞不好玉石俱焚。第二条路无疑最轻松,可这岂是七尺男儿该做的,逃避不是办法,否则大哥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第三条路很难,违背一个人的本能反应,可是想想当年高祖皇帝屈身项羽帐下,韬光养晦,终成大业。自己的实力远远比不上高祖,只有更低调,更隐忍,才能保全自己,完成大哥未竟的事业。

刘秀快马加鞭赶回南阳,此时虽是夏末,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革命不只有战场上惨烈的厮杀,还有内部的阴谋和背叛,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都将考验着一个人的智慧和意志。他抵达宛城后,第一批迎接的是大哥的部属,他们嘴上说着“节哀顺变”,内心却有各自不同的想法。刘秀非常谨慎,没有与任何人私下交谈,只是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平时没有好好规劝大哥。

刘秀随即觐见更始帝刘玄,那是天子,至高无上的皇帝,现在可能只有他才能保全自己。刘秀长跪在阶前,谦卑而不失镇定的说:“陛下恕臣无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遗憾,刘縯无心之失,冒犯陛下,其罪不赦,其情可原。想我舂陵刘氏一脉,同气连枝,肩负着兴复汉朝的重任。陛下众望所归,名分早定,臣愿效犬马之劳。”

刘玄本不是凶狠之人,见刘秀如此恭顺,念及同宗之情,又考虑到刘縯旧部手握重兵,如果逼人太甚,随时可能爆发冲突。而刘秀平日谦虚谨慎,与绿林众将从无过节,反而因为仗义疏财,颇得好感。刘玄封刘秀为武信侯、破虏大将军,明升暗降,剥夺了实际军事指挥权。

刘秀形同软禁,周围恐怕少不了刘玄的耳目。他见到随军在宛城的家人,刚一碰面,悲伤再次袭来,他咬着嘴唇,努力使自己的泪水不至于夺眶而出。家人也都神色憔悴、眼圈红肿,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感情,只有几个小侄子不住地哽咽。叙礼之后,叔父刘良拉着刘秀的手,久久无言,但终于还是开说话了:“文叔,别的也不说了,你大哥二哥先后殁了,不过好歹都有后代,你老大不小了,不是一直惦记着阴丽华嘛。明天我就去阴家提亲,挑个良辰吉日把事情办了!”

刘秀一时愣住了,自从举兵起事,戎马倥偬,他竟忘了这个问题。是啊,当年在长安吹过的牛“娶妻当得阴丽华”也该兑现了,只是不知道心中的女神是否会答应呢?

自古美女爱英雄,在新野闺中的阴丽华早听说了刘秀在昆阳之战的威名,而阴识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因此当刘良的媒人说明来意,阴识与小妹略一商量,认为刘縯刘秀兄弟是当世人杰,又是旧相识,虽然突遭横祸,但来日前途无量,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在这期间,每当有人见面施礼,称呼他为“刘将军、刘破虏”时,他都连连摆手不愿表功,即使有人主动攀谈,论及昆阳之战,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都是定国上公指挥有方,在下只是尽绵薄之力,侥幸成功而已。”既然刘秀已经“承认”刘縯有罪,因此他不敢为大哥服丧,这在当时的社会主流意识里实在是不近人情,甚至有不了解原委的人背后对他指指点点。忍字头上一把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婚礼举行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却没有多少欢乐的气氛。红色的装饰此时看起来略显刺眼,就像献血的颜色,来贺的宾客也不多,基本都是近支亲属和大哥的旧部。只见司仪唱赞,刘秀缓步下堂,对阴丽华作揖,请她下车,二人用一束红帛牵引,进入正堂。在司仪的指挥下,刘秀与阴丽华又行过沃盥礼、同牢礼、合卺礼、拜堂礼、结发礼,接着是喜宴,喜宴结束后已是黄昏时分,刘秀送别亲友,转身进入内室。日夜思念的阴丽华近在眼前,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却说昆阳之战中,四十万莽军虽未全部报销,但是败卒各自逃回本郡,也将大败的消息迅速传向全国。各地群雄并起,新朝的统治瞬间土崩瓦解,尤其关中一带已成燎原之势。王莽自欺欺人,又使出了老本行,引用《周易》中的“同人”卦:“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说莽是指王莽,升是指刘伯升,高陵是指高陵侯之子翟义,翟义伯升这些反贼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又赢得了一次精神胜利。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王莽已是众叛亲离,一位道士对卫将军王涉(王莽叔父王根的儿子)说:“彗星当空,刘氏复兴,刘秀将为天子。”当然他说的刘秀是指国师刘歆,于是王涉联络大司马董忠,请刘歆出山,但刘歆不敢应承。王涉亲自拜访,痛哭流涕:“刘哥,我是真心要保全你我宗族,为什么不相信我呀!”刘歆只好说天子在东方。王涉便说:“当年我二叔体弱多病,二婶嗜酒如命,我早就怀疑王莽不是我家的种。董忠掌管北军精锐,我掌管南军宿卫,令郎又是侍中,不如合谋劫持王莽,投降更始帝,才能保全性命,否则,祸及三族。”

大事商议已定,结果董忠那里出了岔子,他拉拢宿卫军官孙伋一起举事,结果孙伋是个怂人,回家吃饭的时候脸色煞白,被老婆看出来了,劝他反水。孙伋犹豫再三,终于向王莽告发,王莽随即派使者召见董忠。而当时董忠正在组织练兵,一旁的护军王咸见到使者,心中怀疑因为计划久拖不决,已经走漏了风声,就建议董忠当机立断,杀入宫中。但董忠不以为然,就与刘歆王涉一道入宫,结果在宫门口就被拦下。董忠拔出剑来准备自杀,值守的太监以为他要拒捕,将他乱刀砍死,一时引发混乱,郎官们刀出鞘箭上弦,冲了过来。新任更始将军史谌巡视各郎署,宣布大司马董忠有间歇性精神病,说要造反,已经被干掉了。

王莽恨得咬牙切齿,命人用斩马剑把董忠的尸体大卸八块,用竹筐盛着示众,又诛其三族。刘歆、王涉随后也自杀了,但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文胆,一个是堂弟,心腹之人都反了,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只能秘而不宣。为了稳定大局,王莽下令一概赦免大司马属下的官员和士兵,以及参与阴谋而未遂的人。他紧急调整了人事安排,以王邑为大司马,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苗为国师,侯林为卫将军。

不久陇西豪族隗崔兄弟,听说更始新立,王莽大败,决定起兵响应,但是他的大侄子隗嚣却并不赞成:“兵者凶器也,不怕祸及宗族吗!”不过隗崔还是把生米煮成了熟饭,然后推举颇有名望的隗嚣为上将军,隗嚣推让一番,说道:“诸位叔父哪个不比我强啊,非要让我来也行,你们必须听我的,我才能出山。”其魅力和心机可见一斑。他们攻杀新朝雍州牧陈庆、安定卒正王向,收编部众,移檄州郡,在陇西割据一方。

这年七月,析县(今河南西峡县)人邓晔、于匡起事,本来一百多人无足轻重,然而人心向背,他们成功劝降了有数千兵马的析县宰。邓晔自称辅汉左将军,于匡自称辅汉右将军,兵指武关,守将看见大势已去,只好开城投降。王莽手足无措,大司空崔发献上“妙计”:“陛下,《周礼》和《左传》上提到,国有灾祸,要大哭告天以求救。”于是王莽带领群臣在长安南郊上演了一幕哭天的闹剧。

他可是真哭,往事历历在目,他好心好意的为了天下长治久安,却换来这样的结局,他不甘心呀!哭得这叫一个惨啊,捶胸顿足,边哭边喊:“苍天呐,你既然授命于我,为什么不把反贼消灭掉?如果真是我的错,那就一道闪电劈死我吧!”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不停磕头。文武百官们都用袖子盖着脸,呜呜咽咽,看不出真哭假哭,在百官的后面,还有一帮面有菜色的百姓,他们怎么也来凑热闹?原来,这是朝廷的恩典,凡是参加哭天大会的百姓都赏一碗粥喝,而哭得特别厉害,或者能诌几句文辞的,可以补为郎官。百姓们都踊跃参加,却有一些左右为难,哭得厉害固然好,可是很久没吃饱饭了,万一哭晕过去,岂不亏大了?

但是哭归哭,仗还是要打的。王莽任命九位将军,号称“九虎”,让他们率领北军东出拒敌,把他们的妻儿老小扣为人质。本来士气低落,王莽又不肯重金犒赏,九虎勉强带兵至华阴(今陕西华阴县),在山河之间据险而守。于匡率领数千弩手从正面佯攻,邓晔间道绕过华阴,从背后夹击,莽军败退。二虎逃回长安后自杀,四虎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三虎收拾残兵,在华阴北面的京师仓负隅顽抗。

邓晔部毕竟势单力薄,遂联络更始政权,与其李松部共同进兵关中。汉军强攻京师仓,但京师仓是按军事要塞的标准修的,久攻不下。他们决定吸取昆阳之战的教训,分兵绕道而行,一路北渡渭水,进入左冯翊,一路兵至新丰(今西安市临潼区),威震长安。沿途招降纳叛,各地纷纷响应,关中地区顿时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但邓晔李松判断失误,认为京师仓都攻不下,更别提长安了,就在华阴安营扎寨,等待更始帝的后援大军。而长安周围的义军听说天水的隗嚣将至,大受鼓舞,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王莽情急之下,释放长安的囚徒,分发兵器拼凑成军,还让他们歃血为盟效忠自己,结果更始将军史谌刚领着他们走到渭桥,就一哄而散了。当年王莽不是给自家修了九庙吗,不抢白不抢,这些散兵冲进去把王莽的祖坟翻个底朝天,然后一把火烧了,殃及明堂、辟雍,火光冲天,把整个长安城都照红了。

九月(汉书说是十月),义军攻入宣平门,大司徒张邯正好路过,被乱兵所杀。大司马王邑等人领兵对抗,在北宫门下相持,一直打到日暮时分,官员们见势不妙,该跑的都跑了。第二天,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本着早革命不如晚革命的理念,趁乱焚烧宫门,奔走呼号:“王莽老儿,出来受死!”王莽逃至宣室前殿避火,中二病已至晚期,命天文郎测算北斗方位,然后转过座席,朝着斗柄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天命在我,你们能把我怎么着!”

又过了一天,王莽终于撑不住了,他抱着大马勺一样的威斗,出奔建章宫,还有一千多死党相随。这建章宫为汉武帝所建,宫中有太液池,池中有渐台,高二十余丈,可以据守。王邑久战疲极,士卒殆尽,随后也撤至渐台,他看见儿子王睦准备逃走,当即喝止,要尽最后的忠节。义军追到,将渐台团团围住,先用弓弩攒射,然后短兵相接,终于斩杀王莽,王邑父子和一干近臣为王莽殉死。义军是暴民的委婉说法,他们为了争功,把王莽碎尸万段,各抢二两肉,然后把首级献给临时首领王宪。王宪自称大将军,大摇大摆地住进长乐宫,享受起王莽所拥有的一切。

王莽的理想国破灭了,十五年前,当他在广大干部群众的一致拥护下,坐上皇帝宝座,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全民热议的改革话题是时代的主旋律,刘汉政府连续执政了一百多年,已经千疮百孔,无力解决土地兼并和贫富悬殊的问题。口碑爆棚的王莽,一面以贵戚身份苦心经营,一面以圣人形象呼风唤雨,终于法尧禅舜,以和平手段建立了“新”王朝。然而这位披着周礼外衣的空想社会主义者,脱离现实,贸然实行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社会改革,火上浇油,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个遍。从改革先锋到独夫民贼,他的人设崩塌了,当年那些山呼万岁的,和现在揭竿而起的,恐怕都是同一批人。

邓晔李松闻讯后,急忙赶往长安,抢收胜利果实,他们以王宪隐藏玉玺,僭越天子仪仗为由,将其斩首。随后王莽的首级被送往宛城,刘玄一阵唏嘘:“唉,王莽要是不瞎折腾,当为伊尹霍光。”不过没有王莽作死,他也没机会做皇帝,王莽首级被挂在市场里,随风飘荡,百姓们拿起土块石头练起了准头。毕竟萝卜白菜都是用钱买的,不能白白糟蹋,这不,三月不知肉味(吃不起)的人,割了王莽的舌头,拿回家做卤口条。


在进军关中的同时,更始帝派定国上公王匡攻打洛阳,而新莽太师王匡也驻守洛阳,试想一下,当时双方通报姓名有多尴尬:

“来者何人?我刀下不杀无名小卒,速速报上名来!”

“我乃大将王匡,你是何人?”

“我乃大将王匡,你是……”

“传我军令,杀王匡,不,杀对面王匡者,黄金万两。”

汉军强攻洛阳,王匡、哀章被生擒活捉,押回宛城斩首。京师仓守将听说王莽已死,也开城投降,刘玄出于统战目的,封他们为列侯。山东的莽军余部或死或降,在昆阳之战中败退的庄尤、陈茂,逃至沛郡,两人一合计,王莽乙烷,就投了汝南的刘望。但是没过几天,更始军紧随而至,刘望覆亡,庄尤陈茂双双战死。

此时天下州郡大多归附或者表示拥护,更始政权在名义上统一了全国,刘玄准备移驾洛阳。闲置已久的刘秀被重新起用,以代理司隶校尉(京畿监察官)之职前往整修宫室,刘玄对他虽有防范,但还没有盯得太死。刘秀告别新婚的阴丽华,再次踏上征途,他还记得与冯异的约定,只是几个月过去了,他会不会已经降了别部?当刘秀行至父城,见更始军仍在作战,一问之下,才知道冯异回城后坚守不出,坚决不降更始。

刘秀单骑来到城边,大呼冯异:“冯将军别来无恙啊!”冯异心领神会,也拱手道:“听说刘将军处理家事去了,可还顺利?”刘秀说道:“无妨无妨,陛下已任命我为司隶校尉,巡察洛阳,冯将军何不早降,报效朝廷?”冯异与苗萌相视一笑,备下牛肉美酒,开城投降。之所以绕这么大半天,只是为了不让更始部将起疑心,对刘秀不利。冯异在刘秀帐下担任主簿,又推荐了颍川名士铫期等人,一行有说有笑,不日抵达洛阳。

父老百姓们一早得到消息,于城门外夹道欢迎,这不仅是一场入城仪式,更是一场时装发布会。之前不拘小节的绿林好汉们,衣冠不整,吊儿郎当,甚至穿着女人的衣服,这种后现代农村非主流的风格,把大家都看呆了,有没见过世面的吓得扭头就跑。而这位司隶校尉刘秀的官属,文臣玄衣进贤冠,武官绛衣鹘尾冠,整齐划一,威风凛凛,心里舒服多了,有怀旧的老人不禁潸然泪下:“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仪容仪表却能最直观地表现出人的精神状态,马上就要进城接管政权了,松懈不得。

洛阳遍地流民,又经数月鏖战,萧条破败,不复往日繁华。刘秀正式开署办公,他整顿行政机构,补充吏员,行文各县,逐渐恢复了社会秩序,为自己赢得了人心。

不久刘玄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进驻洛阳,俨然天下共主。不过屁股坐得稳不稳,他自己心里清楚,山东、河北的豪强和农民军势力是心腹大患。他遣使招抚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人本来也只是找条活路,既然天子来召,那就去吧,拜将封侯什么的,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等他们到了洛阳,刘玄倒是客客气气地,一个个给他们封了侯,可是绿林众将的眼睛里充满着猜忌,老子打的江山老子坐!最后又重蹈王莽的覆辙,画个大饼,有封爵无食邑。樊崇好气啊,我们赤眉军的兵力比你们绿林军多,别给脸不要脸,当即反出洛阳,回山东去了。

赤眉军大举西进,攻入颍川郡,而后兵分两路,一路南下进入南阳郡,杀宛城县令,一路北人进入河南郡(洛阳地区),杀河南太守。面对赤眉军满山遍野的大部队,更始各部兵力分散,被打个措手不及,眼看都打到家门口了,刘玄如坐针毡,在李松的建议下准备迁都长安。

原本已经表示拥护中央的地方势力一看,这朝廷外强中干,也太不经打了,立马就翻脸了。隗嚣自不必说,连下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在陇西拥兵自重。

蜀地的公孙述也闪亮登场,他是新朝的导江卒正(蜀郡太守),也是个大能人。当时宗成在汉中起事,率数万人兵临成都,搞得人心惶惶,公孙述召集各路豪杰,发表演讲:“天下苦新久矣,思念汉朝,我本以为宗成自称汉将,就准备亲自迎接。没想到他一路烧杀抢掠,与贼寇无异。照我的意思,不如固守蜀地,以待真命天子,各位愿留者留,愿走者走,绝不强求。”话说到这份上了,大家当然支持了。公孙述谎称汉使册封自己为辅汉将军、益州牧,率军北上击败宗成,将益州收入囊中。

李宪盘踞庐江,他原是新朝的偏将军,奉命镇压庐江境内的起义军,结果王莽一死,他摇身一变,自称淮南王;张步盘踞琅琊,他趁着天下大乱,聚兵数千人,攻下附近数十座城,自称五威将军,并拒绝更始帝招抚;刘芳游荡西北,他本姓卢,安定县人,在新莽末年改姓刘,自称武帝之后,然后忽悠属国的羌胡兵跟自己干;董宪盘踞东海,他在天高皇帝远的东海郡,聚集宾客为父报仇,后来越玩越嗨,干脆攻取属县,做起了土皇帝;秦丰盘踞南郡,他原是县中小吏,后率数千人起兵,攻取宜城、襄阳等县,自称黎丘王。

刘玄虽然懦弱,却并非没有脑子,他也知道绿林军的大爷们是一帮坑爹货,于是开始提拔宗室,以刘赐为丞相,刘终为侍中,刘嘉为大将军,刘顺为虎牙将军,玩起了平衡手。朝中的局势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刘秀即将借助这微妙的局势重整旗鼓。在代理司隶校尉期间,他忠于职守,规规矩矩,将对大哥的哀思深藏心底,只是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暗自垂泪。冯异是个精细人,他与刘秀促膝长谈时,看见枕席上隐隐有泪痕,便宽慰刘秀,劝他结交刘玄的近臣,以备不时之需。

机会不期而至,刘玄吸取了赤眉军降而复叛的教训,准备派出得力人手招抚河北,稳定人心。丞相刘赐为代表的宗室集团,极力推荐刘秀,说他文武双全,又有威望,是合适的人选;而部分绿林军将领,对此坚决反对,认为他功高震主,心机深沉,不可放虎归山。刘玄犹豫再三,在近臣的劝说下,终于让刘秀代行大司马,持节巡行河北,但出于防范心理,并未授予兵权。刘秀只能带着官属和少量卫队出发,然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河北》

从洛阳渡河北上,通常取道孟津(今河南孟津县会盟镇),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刘秀一行在黄河南岸下车解鞍,安排官船渡河。初冬十月,寒风萧瑟,背后的邙山红枫黄叶,层林尽染,面前的黄河浊流微波,浩浩荡荡。

一千多年前,周武王率领诸侯联军,在此会盟阅兵,进行伐纣的准备工作。当是时,武王意气风发,姜尚鹰扬伟烈,车辚辚,马萧萧,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好一派王者气象。刘秀不禁感慨:若百年以后,长眠于此,天为被地为席,苍山为枕大河为邻,复归自然,岂不快哉!

当年武王会盟,号称八百诸侯,而刘秀的身后却只有随从数人,卫士数百人而已。欣慰的是,随从中冯异、铫期、王霸、坚镡、祭zhài遵、臧宫等人,皆为当世人杰。冯异铫期前面已经提到过,不再赘述,其他几人略作介绍:

王霸字元伯,颍川郡颍阳人,狱吏出身,他在刘秀经过颍阳时前来投靠。昆阳之战后,王霸以为天下已定,还归田野,不料刘縯被杀,他对刘玄大失所望,便在刘秀出任司隶校尉后再次归附。

坚镡字子伋,颍川郡襄城人,县吏出身,以其贤能著称。昆阳之战后,被举荐在刘秀帐下效力。

祭遵字弟孙,颍川郡颍阳人,县吏出身,自幼喜读经书。刘秀在昆阳之战后,第二次路过颍阳,祭遵来投。

臧宫字君翁,颍川郡郏县人,亭长出身,自幼勇武过人,曾加入绿林军。绿林军和舂陵军合流后,两人一见如故,从此生死相随。

他们就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颍川集团的雏形,以颍川基层官吏为主。

时辰不早了,他们分乘几条大船,向对岸缓缓行进,这回可没有什么白鱼入舟。想来当年那条鱼也只不过是被船队惊扰,怒气冲冲地跳出来,看看是哪个王八蛋,万万没想到,成特么祥瑞了!不过刘秀明白,自己已是过河的卒子,回不了头了。

过了黄河,刘秀打起精神,召见各地太守、县吏、僚属和乡里三老,当面考察,量才适用,就像是朝廷派来的州牧一样。之后刘秀督促各县,处理积案,废除王莽那一套乱七八糟的东西,恢复汉朝旧制。旧制虽旧,总比朝令夕改无所适从的强,当地的百姓杀牛宰羊,到大司马行辕举行大联欢。看来开局很顺利。

刘秀继续北上,前往邯郸郡,即前赵国地界。行至邺城,在长安时的同学邓禹字仲华策马追至,刘秀大喜过望,他半开玩笑说:“你是想做官吗?”邓禹说:“不愿做官。”刘秀又问:“不愿做官找我作甚?”邓禹正色说道:“只要明公威德加于四海,我愿尽绵薄之力,青史留名而已!”。

刘秀与邓禹彻夜促膝长谈,邓禹献策:“古人有言:圣人不得违时,时亦不可失也。纵观古今王者建功立业,无非天事与人事而已。先说天事,更始帝刚一即位,天灾就接踵而至;再说人事,帝王不是谁都能做的,更始帝本是庸才,手下也没有有忠良明智、深谋远虑之臣。以历史经验来看,他的败亡指日可待。明公礼贤下士,爱惜英雄,天下之人,愿为驱驰,明公之德众所归也;大战昆阳,以少胜多,天下所闻,无不震惊,明公之武众所服也;军政严肃,上下有礼,赏善必诚,除恶务尽,明公之文众所安也。明公英明神武,超凡入圣,民之所归,如水趋下,正当顺应人心,广揽天下英雄。河内被山带河,形势险固,土地肥沃,又是殷商旧都,于明公而言,就像关中之于高祖。然后进兵冀州,北取幽州并州,控制良马产地,东举青州徐州,获得渔盐之利。如此经营以争天下,探囊取物一般!”

刘秀眼前一亮,如同见到暗夜明灯,这番“邺中对”有理有据,使人信服,是以河北为基础,定鼎天下的大战略。刘秀此后的战略布局,也大体按照这个方案展开。

到了邯郸,赵国宗室刘林热情地招待了刘秀一行。两人叙过同宗之谊,然后开宴,席间刘林说起天下形势:“大司马,现如今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就是是赤眉军,而赤眉军就在黄河下游,不如掘开黄河,以水为兵,百万之众可为鱼鳖!”刘秀当即收敛笑容,他对刘林的言辞很不满,简直是蒋委员长穿越来的,但又不便发作,只是沉默不语。

此时更始帝刘玄也开始大封诸王,先封宗室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嘉为汉中王、刘歙为元氏王等,后封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王常为邓王、李通为西平王、李轶为舞阴王等。朱鲔还挺有原则,说当年高祖有约,非刘氏不得封王,坚决推辞不受。

李轶封王后门庭若市,钜鹿人耿纯字伯山前来投拜,想谋个一官半职。耿纯一上来就语出惊人:“大王有龙虎之姿,风云际会,骤然崛起,几个月的功夫便已封王,但是,于士人没有威信,于百姓没有恩惠,一夜暴兴,这可是智者大忌。战战兢兢尚且怕不能善终,何况大王洋洋自得,这样真的好吗?”李轶因此对耿纯另眼相看,就以更始帝的名义,任命耿纯为骑都尉,让他回乡安抚地方。

耿纯随即北上,路过邯郸时,听城中人说,最近来了一位朝廷的大司马为政清明,便好奇前去拜访。一问才知道是昆阳之战的英雄刘秀刘破虏,他发现刘秀手下人才济济,军法严明,便献上马匹和缣帛数百匹,愿意跟从刘秀,不去当什么骑都尉了。

差不多同时到来的还有傅俊。傅俊字子卫,颍川郡襄城人,亭长出身。起初刘秀在襄城作战,傅俊加入汉军,也因此全家遇害。昆阳之战后,傅俊开缺回家,收葬家属,如今听说刘秀前往河北,他率宾客十余人北上,在邯郸追上了刘秀。

刘秀离开邯郸郡继续北上,准备前往常山郡,即前真定国地界。考虑到耿纯是河北大姓,就让他留在邯郸作为后应。行至柏人(今河北隆尧县西),又有三位英雄追奔而来,他们是朱祜、贾复、陈俊:

朱祜字仲先,南阳郡宛县人,是刘秀旧时相识,这在前面提到过。他原本准备跟刘玄一起去长安,但是刘嘉劝他说:“你素来与文叔交好,何不北上,去干一番大事?我有几个能吏,可以与你同往。”朱祜很高兴,便收拾车马,与贾复、陈俊一起前往河北。刘秀对他很信任,让他担任护军,率领亲兵常随左右。

贾复字君文,南阳郡冠军(今河南邓州市冠军村)人,少年好学,熟读尚书,又胆识过人。义军兴起,他也拉起数百人的队伍,自称将军,更始帝即位,他率众归附刘嘉,担任校尉之职。贾复洞察先机,他劝刘嘉说:“自古天下之治,最高是尧帝舜帝的时代,其次是商汤周武的时代,其次是齐桓晋文的时代,再次是六国并立的时代。六国不能安守,相继灭亡。如今虽说汉室中兴,然而天下未定,大王真能安守富贵吗?”言外之意是更始朝廷不行,刘嘉也明白,但自觉力不从心,就对贾复说:“你说的这些大事,我干不了。大司马在河北,我可以把你举荐给他。”刘秀见贾复文武双全,尤其说起尚书来头头是道,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居然让他接替自己的本职破虏将军,这份荣宠连邓禹也比不了。

陈俊字子昭,南阳郡西鄂(今河南南召县南)人,也曾游学长安,充任县吏。更始帝即位,他担任刘嘉丞相府长史,后来调任曲阳县(今河北曲阳县)长,本来只是搭朱祜的便车,刘秀见他有才,便说:“我准备把先生留在身边,一个小小的县长何必留恋?”陈俊当即解下印绶,在刘秀帐下担任强弩将军,治军严格,进退有度。

邓禹与这三位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南阳集团的雏形,以南阳地方豪强为主。

公元24年初,更始帝刘玄正式迁都长安,长安除了未央宫,其它宫室损毁并不严重,御用的钟鼓、帷帐、车辇、器服一应俱全,城中的太仓、武库、官府、市井正常运转。刘玄升殿长乐宫,接受群臣祝贺,场面比淯水岸边大多了,他满面通红,低头不敢直视。

刘玄让刘赐、朱鲔、李通、李轶、王常镇守关东,自己与李松、赵萌、王匡、张卬、申屠建这帮小人厮混,朝政更加不可收拾。刘玄娶了赵萌的女儿为夫人,整日饮酒作乐,弥补内心的空虚。有时群臣进宫言事,刘玄还在沉醉不起,不得已,他让内侍隔着帷帐召见大臣,试图蒙混过关,大臣们听出不是他的声音,出来后仰天长叹:“完了完了,天下未定就开始放纵了。”

他的原配韩夫人更是嗜酒如命,经常拉着刘玄一起狂饮,官员来奏事,被她大骂一通:“老娘正跟皇帝喝酒,专拣这时候来说事,赶紧滚蛋!”赵萌仗着自己是皇帝的二丈人,骄纵不法,有人上书弹劾,刘玄大怒,拔剑相向。群臣一看这一家子都这德性,得,咱啥话也别说了!

当时朱鲔、李轶在洛阳擅命方面,王匡、张卬在长安作威作福,各级官吏也充斥着贩夫走卒、势利小人。长安百姓编起了顺口溜:“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更始政权人心离散,组织混乱,这也正是能人都争先恐后往刘秀那儿跑的原因。孟子早就说过“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且说刘秀刚刚到达真定,背后的邯郸就出了大事,差点让他死于非命,中兴大业毁于一旦。刘林见刘秀对自己的“妙计”不予理睬,也没有授予自己一官半爵的意思,心下一横干脆老子自己来。但刘林是远支宗室,没有多大的号召力,于是就找了个冒牌货,说是汉成帝的儿子刘子舆,拉大旗作虎皮。

这个冒牌货叫王郎,不是王朗王司徒,他本是邯郸城中的算命先生,一向与刘林打得火热。他们先造谣说赤眉军即将渡河来攻,制造恐慌气氛,然后联络当地豪强,闯入前赵国王宫,拥立王郎为帝,然后传檄河北各郡国。大意是说:“朕是孝成皇帝的儿子,遭逢赵氏乱政、王莽篡权,在民间隐姓埋名很久了。南方的刘氏宗亲捷足先登,但不知者不怪,朕已经下诏让他们速来拜见。天下大乱,弱肉强食,士卒伤残,百姓流离,朕痛心疾首,特颁此诏。”

汉成帝的儿子,这可是直系正根,比刘玄刘秀强多了,再加上诏书写得这么煽情,病急乱投医,不信也得信。从邯郸往北,一直到辽东,闻风而动,很多地方都归附了这位刘子舆皇帝。

刘秀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他率部北上幽州。行至卢奴(今河北定州市),忽然有一员小将策马赶来,他叫耿弇yǎn。耿弇字伯昭,扶风郡茂陵人,少习文武,颇有见识。其父耿况,察明经为官,后担任朔调郡(即上谷郡)连率,在王莽败亡后,惶惶不可终日,当时耿弇只有二十一岁,即自告奋勇前往拜见更始帝,以示忠心。他走到钜鹿郡的时候,赶上王郎自立,他的手下决意归附王郎,耿弇苦劝不听,邯郸是过不去了,他转身去追刘大司马,日夜兼程终于赶上了。

耿弇找到朱祜,建议去上谷搬取救兵,反攻邯郸,刘秀虽然没有同意,但还是很赞赏他:“小伙子敢想敢干,真不错!”

他们到达渔阳郡蓟县(今北京广安门附近,并非天津蓟州)后,屁股还没坐热,王郎的檄文到此,擒刘秀者封十万户,前广阳王的儿子刘接起兵响应,顿时城中大乱。耿弇再次建议:“敌军从南面来,不能往南!渔阳太守彭宠,是南阳人,上谷太守耿况,是我父亲。这两个边郡有铁骑数万,若能善用,邯郸不足为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刘秀的部下都不肯相信他的话,说死也要死在南方。他们拔腿就跑,可是吃瓜群众大量围观,发生了交通拥堵,关键时刻,铫期拍马挺戟,大吼一声:“皇帝出行,要命的都闪开!”人群哗啦一声闪出一条路,他们急忙向城门冲去,一番拼杀方才脱险。

出城以后才发现耿弇不见了,逃命要紧,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往南逃窜,夜里也不敢入城休息,风餐露宿好不凄惨。跑到饶阳(今县)无蒌亭,天寒地冻,干粮也吃完了,实在跑不动了。冯异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豆子,煮了一锅豆粥,给大家垫垫肚子。第二天一早,刘秀精神抖擞地对大家说:“走,我带你们饱餐一顿去!”反正打的都是汉朝旗号,外表也看不出来,他谎称是邯郸来的使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饶阳驿站,要酒要肉。

驿站的官吏不敢怠慢,赶紧奉上肉菜酒食,这帮人好多天没吃饱饭了,一阵狼吞虎咽,吃相难看。驿站的官吏心中起疑,就想试探一下,他敲了一通门鼓,高喊邯郸的将军到了。大家大惊失色,刘秀也准备上车逃跑,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再说来就来吧,何必这么大动静?这叫欲盖弥彰啊!他给大家使个眼色,让坐回去慢慢吃,吃完就一溜烟跑了。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这个新年刘秀在不停地逃命,他顶风冒雪,继续前行,凛冽的寒风吹破了众人的脸庞,却吹合了滹沱河水。原本还担心没有渡船无法过河,这下好了,天无绝人之路,他们用布囊装上沙土,布置在冰面上,以防车马打滑。虽然冰面封冻不久,有几辆车陷了进去,但总算人都过去了,万幸万幸。

可是路途坎坷,哪里才是终点呢?他们仍旧在漫无目的地走着,终于有一天,雪过天晴,红装素裹,分外妖娆。一位白衣长者突然出现在路旁,手指南方,对他们说:“努力!前方八十里就是信都城,还没有归附王郎。”这也许是仙人指路,也许只是受过刘秀恩惠的人,大家听后群情振奋,而刘秀也从此学会了“努力”这个口头禅。是啊,天助自助者,努力!

果然,他们到了信都城下,亮明身份,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和信都县令万修立即开城出迎。

任光字伯卿,南阳郡宛城人,汉军围攻宛城时,差点被误杀,幸被刘赐救下,参与了昆阳之战,后来出任信都太守。

李忠字仲都,东莱郡黄县人,早在王莽时就出任信都郡的都尉,更始帝即位后,因为他在当地颇有威信,得以留任。

万修字君游,扶风郡茂陵人,更始帝即位后,出任信都县(郡县同名)令。任光等人坚守城池,拒绝归降王郎,这才为刘秀留下一线生机。

当时刘秀惊魂未定,差点昏了头,他问任光:“伯卿啊,现如今我们势单力薄,难以自保,不如联合城头子路、力子都的起义军,如何?”任光连连摇头说:“不可,与流寇为伍后患无穷。”刘秀又问:“该当如何?”任光说:“可以调发预备兵,进攻临近地区,降者保全,不降者纵兵抢掠,这样能在短期内裹挟大量兵源。”

刘秀深以为然,当即任命任光为左大将军、李忠为右大将军、万修为偏将军,也学着造谣说本大司马率领城头子路、力子都的百万大军,前来剿灭反贼。檄文到处,人心动摇,然后刘秀派骑兵夜间出击,一人举两只火把,往来奔驰,火光冲天,吓得城中心惊胆战,纷纷投降。刘秀以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在十几天的时间里,聚起数万兵力,重新掌握了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抓紧了枪杆子。

此前被留在邯郸的耿纯,趁夜逃出城外,急追刘秀,报告了邯郸方面的情况。如今得知刘秀在信都一带,他立即率领宗族宾客数千人,在贳县(今河北辛集市南)再次投奔了刘秀。在出发之前,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的庄园,刘秀问他为什么,他说:“如今邯郸擅立伪号,人心疑惑,我虽然举族来投,但怕有人意志不坚定,烧了房子,就断了他们的后路!”刘秀大为感动,叹息不止。

钜鹿人刘植字伯先,于河北大乱之际,也率领宗族宾客数千人据守昌城,现在刘秀到此,刘植开城出迎,被任命为骁骑将军。

和成郡太守邳pī彤字伟君,在刘秀初到河北时,接受招抚留任太守。听说刘秀从蓟县南下,他派出精锐骑兵两千人,前往接应,最终在信都会合。

刘秀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下一步的计划,有人缺乏信心,劝刘秀不如借此返回长安,远离是非之地。邳彤力排众议,说道:“天下思汉久矣,因此更始皇帝初立,天下响应,望风而降。而王郎不过是招摇撞骗,聚集起乌合之众,不足挂齿。明公已有二郡,兴义除暴,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果不珍惜大好局面,不仅白白丢了河北,而且会惊动关中,自损威信。倘若明公不思进取,执意返回长安,此地军民又怎么会抛家舍业,跟你一起走呢?”大家统一了思想,决心在河北打开一片新天地。刘秀任命邳彤为后大将军,仍领和成郡。

这几位新晋将领虽然籍贯不尽相同,但都是在河北发展并投资入股的,他们就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河北集团的雏形,也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派。刘秀审时度势,将采取倚重河北集团的策略,而这也影响到了他的个人生活。

前真定王刘杨被王莽废爵以后,一直伺机恢复自己的势力,因此起兵响应王郎,实则是拥兵自重。还是在他父王刘普生前,就与郡中大姓郭氏结为亲家,刘普的女儿嫁给了郭昌,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郭况,女儿叫郭圣通。刘扬具有宗室和豪强的双重身份,因此兵强马壮,拉起了十万人马,在河北一带很有影响力。

刘秀派刘植为说客,前往真定招降刘杨,史书没有记载刘植和刘杨具体谈了什么,最终的结果是,刘扬答应归顺,但有一个条件,必须结成姻亲,这样他才放心。可是刘秀已有妻室,就是留在新野老家的阴丽华,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刘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检验刘秀与自己绑在一辆战车上的决心。

刘秀犹豫再三,在大家的极力劝说下,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虽然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但那时候三妻四妾也很正常。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刘杨就不会顺服,甚至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作为大司马,以及实际上的一方诸侯,现在的刘秀已经不是以前的刘秀了,他不只属于他自己,还要对团队负责。于是他前往真定,迎娶了郭圣通,众人在郭氏庄园中摆下酒宴,刘杨亲自击筑高歌,刘秀则阴晴不定。

不过郭圣通也是大家闺秀,端庄有礼,还真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跟刘秀倒很般配,两人过起了和睦的夫妻生活。

刘秀率兵扫荡中山、钜鹿一带,然后开始向邯郸进发,其先头部队在柏人遭遇王朗部将李育的部队,初战不利。刘秀收拾散兵,亲自来战,大破李育,迫使其龟缩回城,但柏人未能攻下,刘秀遂转头攻下了附近的广阿(今河北隆尧县东)。在广阿,又有一批优秀人才慕名而来。

前文说耿弇在蓟县与刘秀失散后,往北到昌平(今北京昌平区)与其父耿况会合,极力劝说耿况出兵援助刘秀。而这也是上谷郡长史景丹、功曹寇恂的意见。

景丹字孙卿,冯翊郡栎阳(今陕西西安市阎良区)人,年少时游学长安。王莽时,他被征召为官,因精明强干升迁至朔调郡副贰,后留任长史。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深受耿况器重。更始帝即位后,派遣使者巡行幽州,并许诺降者恢复官爵。然而使者到达上谷,在耿况交出印绶后,却没有归还的意思,这显然坏了道上的规矩。寇恂带人前去质问,最后几乎是以胁迫的手段,让使者将印绶归还耿况。

不久王郎的使者又来到上谷,要求耿况发兵。寇恂急忙阻止:“邯郸突起,难以信任,太守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依我看大司马刘秀,是伯升的同胞兄弟,礼贤下士,是个靠谱的主子。”耿况仍然疑虑:“如今邯郸正盛,咱们恐怕难以抗拒。”寇恂说:“上谷兵精粮足,铁骑万余,完全可以选一个好去处。太守若不放心,我可以去渔阳,联合彭宠一起行动。”耿况马上派寇恂前往渔阳郡。

此时的渔阳郡太守彭宠也面临抉择,吴汉正在劝他归顺刘秀。吴汉字子颜,南阳郡宛城人,年少家贫,曾担任过亭长,后来因为宾客犯法逃亡至渔阳。他在渔阳做起了贩马生意,往来幽州一带,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有人向更始帝的使者推荐吴汉,使者很赏识他,就任命他为安乐(今北京顺义区西北)县令。

其实刘秀已经写信给彭宠,劝他早降,而王郎的崛起又使他陷入犹豫之中。吴汉劝他:“渔阳上谷两郡的骑兵,天下闻名,太守何不联合上谷,追随刘公,建功立业?”但是大多数官员摄于王郎的威势,劝彭宠反其道而行之。吴汉不得不使个小手段来达到目的,他在路上见到一个逃难的儒生,给他饭食,让他说说南边的情况。那儒生说刘秀乃人心所归,王郎是个冒牌货云云,吴汉就自己写了一份檄文,假称是刘秀的,然后让儒生拿着去拜见彭宠,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叙述一番,终于说动了彭宠。

英雄所见略同,寇恂不期而至,来到了渔阳,彭宠知其来意后,命吴汉、盖gě延、王梁集合整装待发。盖延字巨卿,渔阳郡要阳(今北京平谷区西北)人,身长八尺,能开三百斤的硬弓,以胆气闻名,在彭宠手下暂代护军。王梁字君严,也是渔阳郡要阳人,本是郡中小吏,后被彭宠任命为狐奴(今北京顺义区东北)县令。

寇恂快马加鞭,返回昌平向耿况复命,他首先袭杀王郎的使者,接收了部队。无巧不成书,耿弇恰于此时到达昌平,耿况遂命耿弇、景丹、寇恂率兵与吴汉、盖延、王梁会师,合计骑兵四千、步兵二千,人数不多,却都是百战精英。他们势如破竹,一路过关斩将,连下二十二城,很快赶上了刘秀。

刘秀正在广阿城中,因为旗号不明,他起初怀疑这支部队是王郎一方的,而吴汉也很机警,他靠近城边大声询问:“这是谁的部队?”城中人答:“是大司马。”当时王郎也任命了大司马,所以吴汉进一步确认:“是哪个大司马?”城中人答:“刘大司马。”

刘秀得报后也亲自登上城头查看,吴汉喊道:“我们是上谷渔阳的兵马,来助刘公。”刘秀没见过吴汉,也进一步确认:“耿弇也来了吗?”耿弇下马拜倒,说出来龙去脉,刘秀随即打开城门,胜利会师。刘秀还不忘开个玩笑:“王郎的将军们总是说要调二郡的兵马来打我,我当时就说我也要调二郡的兵马来打他们,看看,你们这不是来了吗?”

他们是代表耿况、彭宠来的,刘秀还是要讲讲官场上的规矩,遥命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封列侯,任命吴汉、耿弇等为偏将军,仍领本部人马。此时,河北集团已基本成型,以边镇军人为主,因为这个集团是拿绩效说话的,所以出身寒微却善于大兵团作战的吴汉,日后成为这个集团的代表人物。

王郎方面也没闲着,他们主动出击,在内应马宠的协助下,攻克了兵力空虚的信都,扣押了邳彤、李忠的家属,以此要挟二人投降。当时马宠的弟弟在李忠手下担任校尉,李忠把他叫来痛斥一顿,然后斩首示众,大家惊问为何如此,李忠说:“我自断后路,是怕有人生出二心。”邳彤也边哭边说:“为国者不顾其家,刘公恩义深重,我不能只念私情。”这让刘秀大为感动,派任光率兵反攻信都,但因作战不力,无功而返。

就在这关键时刻,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更始帝听说河北动荡,派尚书令谢躬、振武将军马武等进攻邯郸。但邯郸城高池深,难以攻取,他们就绕道而行,准备与刘秀会师,正好路过信都。他们作为生力军,士气正盛,干净利落,一鼓作气夺回了信都,邳彤、李忠的家属得以保全。

时来天地皆同力,刘秀突然就成了暴发户,他让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强攻钜鹿(今河北巨鹿县)。没想到钜鹿又是个硬钉子,攻了一个多月都没攻下来,自从昆阳之战以后,大家都学乖了,刘秀顺势来个围点打援,打败了王郎的数万援军。耿纯不失时机地建议,围攻钜鹿徒劳无益,不如用精锐直取邯郸,擒贼先擒王。刘秀采纳了这个建议,率主力南下,进抵邯郸,王郎的部队被分割包围在几座孤城之中。

邯郸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座孤岛,已经岌岌可危,王郎还派出使者叫嚣:“我是成帝的遗腹子,还不快降?”刘秀哈哈大笑,说了一句很霸气的话:“就是真的成帝遗腹子,现在天下也不可能是你的了,何况是个冒牌货!”这是刘秀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表达了问鼎天下的志向,是对敌人的嘲讽,是对部下的鼓励,更是对自己的肯定。

使者自讨没趣,又厚着脸皮请降,想讨个万户侯做做,刘秀当场拒绝:“一户你也别想,留你条命就烧高香吧。”王郎显然接受不了这个无条件投降的声明,决定顽抗到底。

邯郸围城持续了一月左右,王郎众叛亲离,有大臣打开城门,引刘秀军入城。王郎仓皇出逃,被王霸追上杀掉,邯郸政权灰飞烟灭。在王郎宫中搜出了大量文件,其中有河北各地官吏与王郎私通的书信上千封,刘秀却一眼也没看,当着众将的面付之一炬,说:“让那些骑墙派从此心安。”是的,这个桥段是刘秀的原创,曹操只是有样学样。

苦战数月,终于赢得来之不易的胜利,刘秀置酒高会,让将士们一醉方休,但他自己却另有所图。谢躬是刘玄的心腹,说是支援作战,其实是负责监视的,始终是个祸害,刘秀准备在酒宴上除掉谢躬,但谢躬早有防备,因此没有下手。谢躬手下的马武是个将才,英雄惺惺相惜,刘秀决定先把马武拉过来再说,于是他邀请马武单独会面。

马武字子张,南阳郡湖阳人,年轻时为躲避仇人,移居江夏,后来加入了绿林军。他也参加过昆阳之战,跟刘秀也算是故交,两人登高望远,眺望北疆,刘秀突然问道:“我准备把上谷渔阳的兵马交付给你,怎么样啊?”马武推辞说:“在下恐怕难以胜任。”刘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将军久经沙场,岂能大材小用,与属吏一般。”这表现出了刘秀腹黑的一面,黑话水平见长,实际上是在试探马武的态度。马武躬身一拜,算是默许了。

刘玄对刘秀的崛起感到担忧,他派遣使者册封刘秀为萧王,让他回长安述职。考查当时的地名,安定郡有萧关、沛郡有萧县,而王侯封号一般都有明确的行政区域,萧关只是一个军事隘口,并未设县,因此这个“萧”只能是沛郡的萧县。萧县是刘秀的叔父刘良任职过的地方,刘秀的童年岁月也是在那里度过的,刘玄精心挑选的这个封号,是提醒刘秀不要忘本。

刘秀对回长安述职的要求还没有表态,耿弇就先委婉地提出士卒伤亡,须再调上谷兵力。刘秀明知故问:“王郎已破,河北大致平定,皇帝也在长安,还调兵干什么?”耿弇说:“王郎虽破,但恐怕动乱才刚刚开始,铜马、赤眉贼众千万,圣公毫无办法,迟早要完。使者的话绝对不能听。”耿弇这话显然狂悖,还犯了刘玄的名讳,刘秀正色说道:“不要妄言,小心脑袋!”耿弇表达了对刘秀的忠心,又继续说下去:“本来王莽乱政,人心思汉,因此汉军一起,无不欢欣鼓舞。然而更始帝定都长安以后,大臣专权,贵戚不法,政令不出宫城,官匪一家,百姓失望,可知其必败。明公于昆阳破王莽百万之众,现在又平定河北,更兼赏善罚恶,克己复礼,河北豪杰望风而至。天下之任重大,明公要当仁不让!”这是刘秀的心里话,借耿弇之口说出,他点了点头,嘱咐耿弇不要让别人知道。

几日后刘秀召见使者,说河北盗贼横行,实在是脱不开身啊,就把使者打发走了。刘秀咨询智囊邓禹:“我准备调集幽州众军,你看派谁去合适?”邓禹说:“吴汉文韬武略,善断大事,他最合适。”于是刘秀任命吴汉为大将军,与耿弇一道前往幽州,调集十郡的骑兵。

新任的幽州牧苗曾不听调令,吴汉率领二十名骑兵上门拜访,苗曾见他们势单力薄,放松了警惕,亲自出门迎接,刚要搭话,被吴汉一个冲锋斩于马下。吴汉收服了苗曾的部属,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带领大批部队返回。很多将领猜疑吴汉,说他很有可能拥兵自重,但吴汉回来后,将兵马簿子交还刘秀,分派众将使用。刘秀对大家说:“看看,你们还怀疑吴汉,现在还不是争着要?”这也反映了刘秀用人不疑的一贯立场。

刘秀率领这些精锐部队,在清阳(今河北清河县)一带大破铜马、高湖、重连等农民军,收降十余万人。农民军降将一一封侯,但出于天然的防范心理,他们还是有所保留。刘秀亲率一队轻骑兵,不穿盔甲巡视各营,降将们非常感动,都说:“萧王推心置腹,我等誓死效忠!”这是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国军一转眼就变成了解放军(笑)。

谢躬盘踞邺城,在他的背后,是朱鲔李轶据守的洛阳,随时可以插手河北。刘秀准备在他们中间的河内钉一根楔子,而河内也是邓禹建议的革命根据地,于是刘秀集合队伍,向河内进发,在这里他又遇到了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就是岑彭,他怎么会出现在河内呢?原来刘縯死后,岑彭归属了朱鲔,被朱鲔举荐为淮阳都尉,后来淮阳守将徭伟作乱,岑彭击败了他,因功升为颍川太守。谁知颍川被别人占据,岑彭无法赴任,只好投奔了同乡河内太守韩歆,更始政权的混乱可见一斑。

韩歆听说刘秀率军前来,准备闭城抗拒,岑彭苦劝不听。结果刘秀大军一到,外强中干的韩歆慌了神,又改变主意开城投降,刘秀大怒,要斩了韩歆。岑彭前来拜见,他说:“赤眉猖獗,更始危在旦夕,四方群雄并起。大王平定河北,是皇天之佑,百姓之福,我受伯升恩惠,误以为报,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刘秀接纳了他,他顺势说韩歆是南阳大族,可以任用,从而救了韩歆一命。

河内已定,刘秀再次咨询邓禹:“爱卿曾说,我有河内,就像高祖有关中。但没有萧何的才能,关中又怎能安然,使高祖没有后顾之忧?你为我举荐一位萧何吧。”邓禹说:“寇恂文武双全,又能容人,安定河内非他莫属。”刘秀做出安排,以寇恂为河内太守,主持政务,以冯异为孟津将军,防备洛阳。这个安排很有意思,方案是南阳集团的邓禹提出的,文治是河北集团的寇恂主持的,武备是颍川集团的冯异负责的,刘秀的平衡手策略已经初露端倪。

刘秀在河内站稳脚跟以后,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邺城的谢躬身上,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次还是吴汉,他趁谢躬出城对付五校农民军,秘密拜访同在邺城的魏郡太守陈康,鼓动他反水:“我听说聪明的人转危为安,愚蠢的人坐以待毙。如今京都混乱,四方扰攘,萧王所向披靡,你也是亲眼所见。谢躬不自量力,内违萧王,外失人心,你也是亲耳所闻。你与其困守孤城,自取灭亡,还不如开城迎接萧王,转祸为福,这才是上策。”

陈康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并没有。他迅速控制了谢躬的部将和家小,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吴汉和岑彭的部队引入城中。谢躬对此时毫不知情,只带亲随返回邺城,当时岑彭在城中守卫,吴汉在城外埋伏,合力生擒谢躬,为避免夜长梦多,在驿站中将其斩首。河北终于成为刘秀的禁脔。

马武听说谢躬已死,单骑来降,刘秀热情地接待了他,但马武毕竟是更始降将,处处小心谨慎,每逢酒宴,他都很有眼色地起身斟酒劝酒,积极融入新集体。几乎同时到来的,还有另一位英雄。

刘隆字元伯,南阳郡安众(今南阳市西南)人,是安众侯宗室。刘隆的父亲跟随安众侯刘崇起兵反莽,失败后被满门抄斩,他当年未满七岁,因此幸免于难。之后他曾在更始朝廷任职,听说刘秀在河北风生水起,一心投效明主的他,从洛阳渡河,在射犬(今河南野王县)归附了刘秀。


《帝王》

先说赤眉。

赤眉军经颍川攻入河南、南阳二郡后,人心思归,一度面临解散的危机,首领樊崇想不能就这么回山东,他振臂一呼:“弟兄们,跟我上,等到打下那长安城,呼儿嗨哟,一人一个女诸生!”长安的花花世界无疑对流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更始二年冬,赤眉军再次兵分两路,大举入关。北线绕过重兵驻守的洛阳,取道陆浑关,南线绕过闭门不出的宛城,取道武关,于更始三年(公元25年)正月,在弘农(今河南灵宝市)会师。

面对铺天盖地的赤色洪流,更始各部只顾自保,缺乏统一指挥,屡战屡败,死伤无数。三十万赤眉军攻克函谷关,挺近至华阴一线。有人向樊崇建议:“更始无能,政令不通。现在将军拥兵数十万,直逼长安,却没有尊号,仍是流寇,这是不可能长久的。他们皇帝姓刘,咱们也找个姓刘的,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樊崇欢呼:“先生所言极是啊!”

于是他们在军中物色刘氏宗亲,找到了城阳王刘章的后代七十多人,优中选优,又挑出三位血缘关系最近的,三位候选人当然不可能一人一票民主选举,哪怎么保证公平呢?土办法,抓阄。他们筑土为坛,邀请大小首领来做见证,然后做了三个木简,其中一个写着“上将军”。这是樊崇为了低(zhuang)调(bi),说天子亲自带兵称为上将军,我怀疑应该是“上/将军”,他就是没文化装有文化。为了体现长幼有序,三人按年龄大小依次抓阄,刘盆子最小,又是最后一个抓,居然抓到了,这就是天意!

刘盆子同学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来赤眉军在山东时,刘恭、刘茂和刘盆子三兄弟被抓了壮丁,刘恭读过些书,因此在樊崇当初归降刘玄时留了下来,官至侍中,而刘茂和刘盆子仍在赤眉军中。他们被安排在军官刘侠卿的手下,主要工作是放牛。

刘盆子刚刚十五岁,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这是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年龄。众将倒头便拜,只见他披头散发,破衣光脚,面红流汗,吓得差点哭出声来。刘茂提醒他赶快把木简收好,但刘盆子偏不,他一口咬断木简,跑回刘侠卿身边。但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刘侠卿只好连哄带骗地给他穿靴戴帽,乘坐装饰过的马车,招摇过市。这就是新皇帝,年号建世。

如果有人认为当时只有更始、建世两位皇帝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公孙述依靠蜀郡优越的地理位置,闷声大发财,府库充盈,兵强马壮。他在更始二年的时候,就听从功曹李熊的建议,自立为蜀王,如今更始朝廷已朝不保夕,李熊再次劝进:“如今山东饥荒,人民相食,乱兵所至,遍地焦土。而我们蜀郡沃野千里,农业发达,纺织业闻名天下,物产丰富,又有渔盐铜银、江河漕运之利。北面有汉中,控制褒谷斜谷,东面有巴郡,扼守扞关之险,方圆数千里,士卒可达百万。如此出则进取天下,入则闭关自守,经营汉水可威胁秦川,顺江而下可震慑荆州,这是天赐的雄厚资本。大王声威远播,但名号未定,人心犹豫,应该早正大位,使英雄速来投奔。”

公孙述有点犹豫,问道:“帝王自有天命,我能行吗?”李熊说:“天命无常,能者为之,大王不必迟疑。”公孙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有位神仙对他说:“八厶sī子系,十二为期。”八厶为公,子系为孙,意思是他这皇帝能做十二年,他又跟老婆商量,老婆说:“朝闻道夕可死,十二年快活一时是一时。”公孙述终于下定决心,建号称帝,年号龙兴。

刘秀听说赤眉入关,准备乱中取利,但自己又脱不开身,便命令邓禹率精兵两万向西,进攻河东郡,以此作为夺取关中的跳板。邓禹强攻河东门户箕关,十天后顺利拿下,但河东首府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防守严密,啃了几个月也啃不动。更始部将樊参闻讯后,率兵数万支援安邑,邓禹前往截击,樊参战败身死。随后王匡、成丹等人再次率兵十万,来报一箭之仇,因兵力悬殊,邓禹初战不利,不少将领劝邓禹趁夜撤退,但邓禹深知,一旦军心不稳,不但这两万人要全军覆没,而且还会影响河北的大局。

次日是癸亥日,天干地支都排末尾,是所谓的“六甲穷日”,王匡很迷信,就下令停止进攻,这给了邓禹整军再战的机会。王匡又集合安邑守军,倾巢而出,邓禹使用了和刘秀一样的战术,坚壁不出,不断消耗敌人,然后待其士气低落发动反攻,一举击溃十余万大军。王匡等人落荒而逃,邓禹紧追不舍,斩杀河东太守,缴获辎重无数,河东郡不久便尽入囊中。

刘秀亲率大军北上,准备继续征讨铜马、五幡等农民军。更始帝任命的常山郡太守邓晨,带来一千多弓弩手和粮草辎重,南阳郡冠军人杜茂字诸公,南阳郡棘阳人马成字君迁,也不远千里前来追随。刘秀顾不上和姐夫寒暄,立即踏上征途。

吴汉、耿弇为先锋,在元氏(今河北元氏县)大败铜马,然后乘胜追到今河北徐水一带,农民军被迫背水一战,反而将汉军冲散。短兵相接,一片混乱,刘秀不慎落马,退到高高的河岸上,眼看无处可逃,一名骑兵将自己的战马让了出来。刘秀仍然很镇定,他笑着对身后的耿弇说:“差点让贼兵笑话了。”只见耿弇左右骑射,杀出一条血路,使刘秀得以脱险。

但那时没有什么通讯工具,等汉军撤回来,不见刘秀,便以为他已经死了。吴汉站出来激励大家,说:“大家努力!萧王的侄子还在南阳,还怕没有主公吗?况且萧王身负天命,怎么会轻易死了?”等到刘秀返回军营,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而农民军也不知汉军虚实,趁夜向北逃去。

刘秀率军尾随追击,在渤海郡的安次县(今河北廊坊市)又斩首数千人,农民军继续逃亡幽州地界。吴汉、耿弇、陈俊、马武等将分进合击,接连在潞县(今北京潞城)、平谷(今河北平谷)大败敌军,基本歼灭了河北大部农民军。

在南部战线上,冯异也在积极扩大战果。他以攻心为上的方式,给洛阳的李轶写信说:“我听说明镜可照形,博古可通今。微子离殷入周,项伯叛楚归汉,周勃废少帝迎文帝,霍光废昌邑立宣帝,这些都是敬畏天命,知兴废存亡,立万世功业的明智之举。即使更始帝坐稳江山,季文你与他关系疏远,岂能长保富贵?如今长安混乱,赤眉兵临,大臣背叛,已是分崩离析,纲纪扫地。萧王甘冒霜雪,经营河北,英雄云集,百姓风靡,上古的圣王也不过如此。你如果能够觉悟,弃暗投明,正当此时,等到大军压境,悔之晚矣。”

李轶当年曾鼎力支持刘秀起义,后来又设计害死刘縯,是个典型的两面派,这正是冯异重点策反他的原因所在。李轶急忙回信说:“我本与萧王共谋大事,早已结成生死之交。现在我守洛阳,将军守孟津,占据天下中枢,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希望将军能把我的意思上达萧王,我愿意出谋划策,辅国安民。”冯异把书信转给刘秀,因路途遥远,书信传递期间,李轶便不再与冯异为敌。

冯异趁机攻克天井关和上党郡的两座城池,解除了北面的后顾之忧,又在下游渡过黄河,拿下虎牢关以东十三县,在黄河南岸构建了桥头堡。更始军一部前来收复失地,被冯异击退,李轶按照约定,不予救援。刘秀接到书信后,却忘不了李轶杀兄的血海深仇,他回复冯异:“李轶狡诈,反复无常,我要把他的信公之于众。”冯异心想坏了,看来领导并不支持自己的计划,但也无话可说。洛阳的朱鲔得到消息,大怒之下派人刺杀了李轶,然后派苏茂渡河攻击温县。冯异寇恂合兵一处,在城头擂鼓呐喊,诈称刘秀亲至,苏茂军心惊胆战,被一冲而散,伤亡惨重。汉军乘胜追击到洛阳,武装游行绕城一周,洛阳守军如惊弓之鸟,从此大白天都紧闭城门。

捷报传到缓缓南归的刘秀军中,众将见时机成熟,就开始陆续劝进。马武作为降将首先表态:“天下无主,群雄相争,即使圣人再世,以孔子为相,孙子为将,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如今大王雄踞河北,虽然谦虚,但不能置社稷宗庙于不顾,覆水难收,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应当返回蓟县,早定尊号,再议军事。”刘秀故作惊讶:“将军何出此言?当斩!”马武不依不饶地说:“这是我们共同的心声。”刘秀便让马武跟众将交流交流、讨论讨论、研究研究,这算是第一让。

大军走到中山,众将一同上奏:“王莽篡汉,宗庙绝断,豪杰愤怒,生灵涂炭。大王与伯升共举义兵,却被更始占据帝位,他不能奉祀宗庙,致使纲纪败坏,盗贼丛生。大王先战昆阳,莽军崩溃;后征邯郸,河北平定;三分天下有其二,跨州连郡,带甲百万。论武力天下无人敢敌,论文德天下无人可比,帝位不可空悬,天命不可抗拒,还望大王以社稷苍生为念!”刘秀再次拒绝,这算是第二让。

大军走到南平棘,众将再次上奏,刘秀仍然拒绝。耿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天下英雄抛家舍业,跟随大王冲锋陷阵,是希望攀龙附凤,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如今大业将成,天人感应,而大王违逆众意,不定尊号,恐怕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大好局面可就付诸东流了!”刘秀心有所感,便说:“我好好考虑考虑吧。”这算是第三让。

三次推让是例行公事,做完也就差不多了。刘秀到达鄗县(今河北柏乡、高邑一带)后,有人通报说长安时的同学强华来访。强华也不是空手而来的,他发挥专长,带来了祥瑞《赤伏符》:“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按说这谶语太露骨太拙劣了,但已经顾不得细节了,众将踊跃上奏:“天降符命,人当顺从,相隔万里,不约而同。即使是周武王白鱼入舟,也不过如此。如今上无天子,海内混乱,望大王顺应天命,以慰众心。”冯异也赶往鄗县,加入劝进行列,刘秀见众将没有异议,便对冯异说:“我昨夜梦见乘赤龙上天,醒来心中悸动。”冯异知道他动心了,离席再拜说:“恭贺大王,这就是天人感应!”

于是刘秀筑坛祭天,自然又是谦让一番,无奈天命难违百姓拥戴,即皇帝位,年号建武。不久封拜官职,以邓禹为大司徒,王梁为大司空,吴汉为大司马,景丹为骠骑大将军,耿弇为建威大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杜茂为大将军等。从这个人事安排上看,刘秀仍然执行了倚重河北集团的策略,南阳集团从中平衡,颍川集团相对边缘化。

多年以后,面对匍匐的群臣,刘秀将会想起李通劝他起兵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李通是刘秀起兵的谋主,之后又娶了刘伯姬,现为更始所封的西平王,刘秀不忘旧情,征召其为卫尉,李通也不避嫌,立即赶到河北。结合刘秀对李轶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恩怨分明的性格。刘秀多年没见到小妹了,也顾不上君臣之礼,摆下家宴,共叙亲情。

几个月后,更始帝封的梁王刘永自称天子,一年之内竟有五位皇帝,真所谓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懒散的笔者随手抠了个图:

话说王匡、张卬从河东败退回来,眼看大势已去,跟几个兄弟商量说:“赤眉军已到华阴,不日就到,长安一座孤城,朝不保夕。不如尽取城中财物,返回南阳,与宛王刘赐会合,实在不行,咱们还做山大王去。”他们又去请示刘玄,刘玄大怒,好啊,你们要撂挑子,绝对不行!他强令王匡、陈牧、成丹、赵萌赶往新丰(今陕西临潼县)前线,与李松一道抵挡赤眉军。

留在长安的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联络暂时依附更始政权的隗嚣,准备劫持刘玄,实施先前的计划。刘玄得到风声,称病不出,反而召张卬等人来见,要先下手为强,但是隗嚣这个狐狸却没有来。刘玄想一网打尽,就让他们在殿外等候,张卬、廖湛、胡殷觉察事情不妙,急忙冲杀出去,申屠建来不及走,被擒住斩首。张卬等人领兵反攻,刘玄大败,仅带随从百余人,逃奔新丰去了。

刘玄此时已经草木皆兵,他怀疑王匡、陈牧、成丹也参与了阴谋,故伎重施,召他们来见。陈牧、成丹先到,傻乎乎地丢了性命,王匡得到消息,急忙领兵返回长安,与张卬合兵一处。李松、赵萌又领兵“勤王”,与王匡、张卬在长安混战,连战多日,王匡、张卬退到高陵(今西安市高陵区),刘玄重返长安,这叫一个乱啊。

赤眉军见更始自乱阵脚,便加速挺近,到达高陵后,王匡索性投降,引导赤眉军攻向长安。刘玄派李松出战,李松战败被俘,正好李松的弟弟李泛是城门校尉,赤眉军押着李松相要挟,这时候爹死娘嫁人,谁还顾得上做忠臣,李泛随即打开城门。刘玄单骑出逃,又跑到高陵,真是来回兜圈子。

唯一愿意追随落难天子的,反而是刘盆子的大哥、侍中刘恭,他步行前往高陵,保护刘玄。不久赤眉军发来劝降书,声称刘玄若降,封长沙王,限期二十日。刘玄无奈,派刘恭请降,赤眉军派谢禄受降,刘玄赤裸上身,前往长乐宫拜见刘盆子,献上传国玉玺。但赤眉军并不准备兑现承诺,要杀刘玄,刘恭苦劝不住,大声疾呼:“臣尽力了,只好以死报国!”说着就要拔剑自刎,一来赤眉军敬佩忠义之人,二来刘恭是刘盆子的大哥,于公于私都要给个面子。赤眉军赦免了刘玄,封他为畏威侯,但刘恭坚持严守约定,使刘玄最终被封为长沙王。而刘玄正是西汉长沙王的后裔,也算是落叶归根。

刘秀也得到刘玄落难的消息,为了感念旧主,为了笼络人心,下诏书说:“更始蒙难,朕很怜悯,册封他为淮阳王。有敢伤害者,以大逆论处!”这听起来很感人,实际上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刘玄根本就不在他的地界上。不久,张卬和谢禄担心更始余部会胁持刘玄,继续与赤眉军对抗,就斩草除根,将刘玄缢死。可怜刘玄,稀里糊涂当了皇帝,又稀里糊涂当了死鬼,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早知如此,还不如相忘于江湖。

赤眉军冲进皇宫,他们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却不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还不如更始帝。各路带头大哥将刘盆子视若无物,互相争功,这个说:“老子头一个冲进长安,你算个球!”那个说:“进个空城算啥本事,老子打下的华阴。”说着说着动了粗,拔剑乱砍殿上的柱子,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关中各地的长官听说换了皇帝,都带着贡品参拜新主,结果半路上就被赤眉乱兵给抢了。普通百姓就更不必说了,原本指望过几天太平日子,结果送走了豺狼,又来了猛虎。

到了腊月初八,樊崇让刘盆子坐在大殿上,主持朝贺仪式。只见近臣们都带着武器上殿,座位也没个次序,还没开始行酒,有会写字的忙着临场写贺表,别的不会写字争先恐后地让他帮忙写,三五成群,拉拉扯扯。大司农杨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破口大骂:“一帮下贱东西,今天君臣叙礼,搞得乱七八糟,如同儿戏,全都该杀!”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上演了全武行,又打又骂,外边的士兵们也冲进来,争抢酒肉。禁卫军官带兵冲了进来,一连杀了上百人,才把场面控制住。

刘盆子吓得嚎啕大哭,深藏内宫,不敢出来见人。刘恭见赤眉军烂泥扶不上墙,怕早晚祸及自身,就暗中教刘盆子辞掉帝位。正月初一,又是大贺之期,刘恭出列说:“承蒙各位厚爱,立我弟弟为帝,如今已是第二个年头,可是政局混乱,难以成事。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做个老百姓,各位还是另请高明吧。”樊崇脸上挂不住,只好打圆场:“这……这都是我等罪过。”刘恭不依不饶,下面有人急了,气势汹汹:“这是你该管的事吗?”刘恭惶恐,灰溜溜地走了,把刘盆子孤零零地扔在一边。刘盆子解下印绶,叩头哀求:“你们立了皇帝却还要做贼,烧杀抢掠,人心尽失。这都是因为我这个皇帝不称职,不如早早让贤,免得死无葬身之地,大爷大叔们就可怜可怜我吧!”樊崇等人惭愧万分,离席跪拜说:“臣等无状,辜负陛下,从今往后不敢再放纵了。”于是赤眉军各自约束部署,紧守营寨,终于消停了几天,百姓们也陆续返回长安。

可惜狗改不了吃屎,刚过了二十多天,赤眉老爷们又跑出来打草谷了,因为他娘的没粮饷了!他们把宫中的财宝抢个精光,然后一把火烧掉,胁持着刘盆子“战略转移”,先向西攻破郿县(今陕西眉县),再转向西北进入安定、北地郡。直到遭遇了一场暴风雪,人马多有冻死,他们才不得不返回长安,活人的东西都抢完了,就打起了死人的主意。

长安周边有从汉高祖到汉平帝的十余座陵墓,里面的陪葬品不可胜计,尤其以汉武帝的茂陵最为奢华,这些东西本是民脂民膏,现在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刘氏的祖坟就这么被刨开了,金银珠宝不必说,汉代的帝后们用金缕玉衣入殓,所以他们的尸身也遭了殃,有些采取了防腐技术,面目如生,多年没碰过女人的糙汉们欲火难耐,对女尸进行了不可描述的对待。


是该刘秀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虽然统一全国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但刘秀已经开始招揽士人,占据舆论高地,储备治国人才。他首先想起自己的一位老乡——卓茂。卓茂字子康,南阳郡宛县人,早在汉元帝时,就师从名师,学习诗、礼和历法算术,品学兼优,号称通儒。他得到当时丞相孔光的赏识,出任丞相府史、侍郎,又转为密县(今河南新密市)县令。他在县令任上,以宽仁为本,不盲目追求政绩,很多人嘲笑他没有能力,河南郡派来监察官员调查他,他也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几年以后,在他的教化下,县里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卓茂因此升迁为大司农属下的京部丞,王莽摄政后,他不愿为官,称病离职,后来刘玄又任命他为侍中祭酒,他见朝政混乱,再次告老还乡。

刘秀派使者寻访卓茂,而卓茂经过几年来的观察,认定刘秀是明主,立即启程,在河阳(今河南孟州市)拜见了这位建武皇帝。卓茂年事已高,刘秀郑重下诏:“前密县县令卓茂,洁身自好,品德高尚,能人所不能。名闻天下之人当受重赏,因此武王灭纣后,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特此任命卓茂为太傅,封侯两千户,赐手杖车马。”此举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意义非凡,这表明刘秀已经迅速向士大夫集团靠拢。

此时的洛阳孤悬关东,就像狂风暴雨中的小岛。刘秀要首先掌控这个天下中枢之地,他派出吴汉、王梁、朱祜、万修、贾复、刘植、坚镡、冯异、祭遵、王霸的超强阵容,率大军渡河围攻洛阳。洛阳守将朱鲔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这种不利形势下,还能坚守数月,刘秀深思之后,决定派曾经在朱鲔手下任职的岑彭去劝降。

岑彭孤身一人站在城下,与城上的朱鲔搭话。岑彭拱手道:“恩公别来无恙,一别数年,没想到今日对垒阵前。”朱鲔也答道:“君然久违了,数年之间,真是沧海桑田。”岑彭清了清嗓子,进入主题:“我从前在恩公手下效力,后来承蒙推荐官至太守,经常想着报恩。如今赤眉已入长安,更始灭亡,我建武皇帝承接天命,尽有河北之地,百姓归心,豪杰云集,亲率大军,来攻洛阳。大势已去,恩公固守城池又是何苦呢?”

朱鲔也知道死守下去没有意义,但确实也有苦衷,他说:“当年我参与谋害伯升,又劝阻更始帝,不要让萧王北上,自知罪恶深重,所以不敢出降。”岑彭对当年的事情一清二楚,知道不好办,就返回大营请示刘秀。刘秀沉吟片刻,现如今一个完好无缺的洛阳和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都比个人恩怨重要得多,况且朱鲔也只是各为其主,与李轶不同。他掷地有声地说:“为大事者,不计小怨,朱鲔若能投降,官爵可保。我指河发誓,决不食言!”

岑彭将刘秀的意思转告朱鲔,朱鲔仍然要试探诚意,他从城上缒下绳索,对岑彭说:“你果真有诚意,上来说话。”岑彭没有犹豫,攀着绳索爬了上来,朱鲔终于决定投降,但并不是无条件投降。五天后,朱鲔交代部下说:“你们坚守城池,等我消息,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撤出洛阳,投奔郾王尹尊。”他说完后把自己捆起来,在岑彭的陪同下拜见刘秀,当面谢罪,刘秀亲自为他解开束缚,好言抚慰,然后放了回去。朱鲔举城投降,洛阳和平解放,刘秀兵不血刃得到东都,皆大欢喜。

刘秀乘着车驾进入洛阳宫中,望着巍峨的宫殿,他想起求学路过的时候,想起做司隶校尉的时候,一幕幕恍如隔世。不久他与郭圣通的第一个儿子刘彊(同强)出生了,而他派傅俊护送的阴丽华也到达了洛阳。别离两载,物是人非,昔日的夫君不但登基称帝,身边还多了一个她不曾相识的女子,而且孩子都有了,阴丽华当时的心境无从推测,刘秀的心情更是难以言表,二人相对,难免尴尬,恐怕都会感慨命运无常。

邓禹也在西线取得进展,他渡过黄河,占领了夏阳县(今陕西韩城市),更始一部数万人前来挑战,企图收复失地。邓禹率军迎战,在衙县(今陕西白水县)打败了这支部队,而赤眉军此时也攻入了长安,关中地区一片混乱。百姓听说邓禹爱民如子秋毫无犯,扶老携幼来寻求保护,每天都有上千人,没多久功夫就人山人海,难以统计,干脆就号称百万吧。邓禹也很平易近人,亲自停车慰劳,男女老幼聚拢过来,感激涕零,爱民之声传遍关中。

形势一片大好,将领们大都建议直取长安,但邓禹有自己的考虑,他说:“咱们人数虽多,但未经操练,又有很多老弱妇孺,真正有战斗力的少。现在前方无粮,后勤不继,而赤眉军新入长安,士气正盛,无法与其正面交战。他们这些流寇,不计长远,变化万端,没有稳定的根据地,前些时日还刚刚在上郡、安定抢掠一番。我的意见,不如批亢捣虚,经营上郡、北地、安定三郡,那里地广人稀,粮草充足,可以休养士卒,待机而动。”刘秀也发来书信,给邓禹加油打气:“司徒大人如同尧舜,而赤眉军如同桀纣,长安人心惶惶,无所依附。正应该及时进取,救百姓于水火。”

邓禹本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坚持稳扎稳打,率兵攻打三郡,招兵买马筹集粮草。但紧接着发生了一件事情,初步暴露出邓禹带兵能力的问题。他派冯愔、宗歆二将驻守栒邑(今陕西旬邑县),也不知为何,两人争功,冯愔杀死宗歆,然后反攻邓禹。邓禹没有专征之权,就派使者报告刘秀,于是引出一段奇怪的记载。刘秀问使者:“冯愔跟谁关系好?”使者说:“是护军黄防。”刘秀便说:“他俩貌合神离,黄防早晚要擒拿冯愔。”

刘秀派尚书宗广为特使前往斡旋,一个月后,黄防果然擒拿冯愔,向宗广请罪。这时在内斗中失败的更始将领王匡、胡殷等也来向宗广投降,他们便一道返回洛阳,走到半路,王匡、胡殷反悔了,宗广将他们斩首,而冯愔被押回洛阳后,竟得宽恕,一点事都没有。其中有几个疑点,比如冯愔为何要反叛邓禹,刘秀为何断定黄防会擒拿冯愔,冯愔犯下大罪为何不了了之,王匡降而复叛与此事有关联吗?在现有的文字资料中难以找到答案,待有心人去研究研究吧。

过了来年,邓禹听说赤眉军又去扶风郡打草谷了,终于率兵南下进入已是空城的长安,驻扎在昆明池。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整被赤眉军祸害的诸帝陵寝,斋戒沐浴选择吉日,把西汉十一帝的牌位护送回洛阳。这表明邓禹擅长政治挂帅,时刻把社会舆论和领导的正统地位放在心上,但战局不利使得这些东西失去了意义。

此前汉中王刘嘉的部将延岑,也在关中活动,他多次打败赤眉军,在蓝田一带自立门户。蓝田距离长安不远,邓禹准备拔掉这颗钉子,两军激战后,邓禹没占到便宜,只好退回长安。不久刘嘉势穷来降,这本来是好事,却也闹出了乱子,刘嘉的国相李宝傲慢无礼,邓禹恼羞成怒杀了他,李宝的弟弟挟众报复,又攻杀了邓禹的部将。

由于屡战不胜,加上内部矛盾,使邓禹的威信受损,不少人悄悄离他而去。屋漏偏逢连夜雨,赤眉军吃干抹净后,回师长安,邓禹猝不及防,大败后退回高陵,粮草用尽,士兵们只能用果菜充饥。刘秀意识到统军作战非邓禹所长,下旨召他回京,邓禹过意不去,不想无功而返,率领残兵败将又在关中坚持了一年左右,仍然毫无建树。

刘秀不得不考虑临阵换将,该换谁呢?起初派邓禹西征,就是要平分秋色,防止河北集团过度膨胀,现在急需能独当一面的人物接替邓禹,当然也不能在河北人中选。这时颍川集团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虽然处于边缘地位,但不失为一个重要的砝码。刘秀用冯异接替邓禹,并亲自送到黄河边,赐个玉具装饰的宝剑,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关中连遭王莽、更始之乱,又受赤眉、延岑之祸,百姓涂炭,无所依存。此次出征不只攻城略地,更要安抚民心,众将虽然英勇善战,但有纵兵抢掠的毛病。爱卿一向治军严格,要继续发扬,不能扰乱地方。”

冯异跪地顿首,谨遵圣命,率兵向西进发,严格执行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刚到弘农,当地的盗贼头目十余人,闻风率众来降,冯异得以顺利进入函谷关。冯异进抵重镇华阴,与赤眉军遭遇,鏖战两月有余,迫降两千多人,开始慢慢扭转战局。

前面我们说,更始败亡后,梁王刘永自称天子,他攻城略地,势力北至黄河,南至淮阳、汝南,以苏茂为大司马、周建为将军,又封琅琊的张步为齐王、东海的董宪为海西王。

建武二年(公元26年)四月,刘秀派虎牙将军盖延与马武、刘隆、马成、王霸进攻睢阳,刘永闭门不出。正值麦收时节,盖延军白天抢收麦子,晚上袭击城池,搞得刘永心惊胆战,落荒而逃,盖延追击大破其军。刘永弃军逃走,跑到虞县(今河南虞城县),虞县反水,刘永又跑到谯县(今安徽亳州市)。苏茂周建率军来援,反攻盖延,双方在沛县以西决战,盖延大获全胜,苏茂退守广乐(今河南虞城县西北),刘永和周建退守湖陵(今山东微山县境内),战局暂时告一段落。

这年夏天,故人王常举家来降,王常字颜卿,颍川郡舞阳人,是下江兵的首领之一,也是促成与刘縯联合的重要推手。他虽然出身绿林,但是深明大义,不仅在宛城主张拥立刘縯,又在昆阳积极配合刘秀,算是君子之交。刘玄封他为邓王、行南阳太守事,镇守关东,如今刘玄已死,他做到了仁至义尽,终于下定决心投靠刘秀。

刘秀的团队建设基本完成,后来汉明帝亲封的“云台二十八将”也已全部集齐,可以召唤神龙了。二十八将人员众多,不好识记,存在感也有很大差别,为方便讲述,笔者将其做一个简单的概括。仍然以三大集团来定位,这三大集团不唯籍贯论,而是以其活动的主要区域为准:

河北集团:吴汉、耿弇、寇恂、景丹、盖延、耿纯、王梁、任光、李忠、邳彤、万修、刘植。

南阳集团:邓禹、朱祜、岑彭、刘隆、贾复、杜茂、陈俊、马武、马成(存疑)。

颍川集团:冯异、祭遵、铫期、臧宫、坚镡、王霸、傅俊。

此外还有四大恩臣:王常、李通、卓茂、窦融(容后再讲)。

河北集团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以河北军人为主,是刘秀争夺天下主要倚仗的力量。以吴汉为例,作风强悍、质朴少文,擅长大兵团作战,刘秀称赞他“隐若一敌国矣”,但他的缺点是残忍好杀。

南阳集团同乡本郡,亲密无间,以南阳豪强为主,是刘秀实际上的核心团队。以邓禹为例,身兼同乡、同学、姻亲三层关系,刘秀对他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但他的缺点是军事素养不行(实力不足)。

颍川集团善始善终,不离不弃,以颍川官吏为主,是刘秀初到河北时的重要帮手。以冯异为例,他处处照顾刘秀的衣食住行、心思情绪,刘秀也将他引为知己,而他也从不争功,被称为“大树将军”。


《内忧》

虽然刘秀手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谋士如雨,羡煞旁人,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仅在建武二年(公元26年),就发生了多次内讧事件,显露出刘秀团队并非铁板一块,以三大集团为基础的各路神仙龃龉不断。

一、彭宠事件

彭宠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在此做一下简单介绍。彭宠字伯通,南阳郡宛城人,他的父亲彭宏,曾在汉哀帝时任渔阳太守,在边境上很有威望。王莽摄政以后,彭宏不愿同流合污,因此被害。

彭宠在年轻时做过郡吏,地皇年间又做大司空的属官,曾跟随王邑的大军东征,刚走到洛阳,听说自己的弟弟加入了汉军,他害怕被牵连,跟吴汉一起逃奔到渔阳去,投靠父亲的门生故吏去了。这一决定可谓是巧妙地钻过历史车轮的缝隙,既避免了在昆阳之战中化作炮灰,又因缘际会成为一方诸侯。

不久更始帝即位,派遣使者巡抚幽州,给予其任命太守以下官员的权力。使者到了渔阳以后,见到彭宠和吴汉两位老乡,两眼泪汪汪,又考虑到彭宠在郡里的人脉关系,当即任命彭宠为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复述了,彭宠联合上谷郡的耿况,派吴汉、盖延、王梁出兵援助刘秀。

彭宠与耿况“从龙”的情形相似,但他俩的态度却有明显不同。耿况为人忠厚,又加上儿子耿弇就在刘秀身边,不说死心塌地,至少也是老老实实。而彭宠从一开始就三心二意,若不是吴汉使了个小手段,促成此事,恐怕他会倒向王郎一边,那河北的形势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当刘秀重整旗鼓,北上追击铜马农民军时,彭宠前来拜见,他自恃有功,趾高气扬。刘秀军务繁忙,可能礼节粗疏了一些,彭宠就觉得自己“失宠”了,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饭也吃不下,酒也喝不好。刘秀觉察出来,就问新任的幽州牧朱浮这是怎么回事。

朱浮字叔元,沛郡萧县人,从籍贯上可以猜测,他可能是刘良任萧县令时的部属或故友。他在刘秀手下做过主簿、偏将军,参与攻破邯郸的战斗,之后吴汉袭杀前幽州牧苗曾,职位空缺,刘秀就任命朱浮为大将军、幽州牧。由于此前朱浮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我们可以大胆推断,这个任命状,是因为他与刘秀的亲密关系。我们知道,不讲能力讲关系,往往容易出大事,朱浮可以说是彭宠事件的重要诱发因素。

朱浮这个人性格急躁,自以为是,而且还有点毒舌。刘秀问他的时候,他脱口而出:“当初他派吴汉来的时候,陛下赐给他宝剑,称为北道主人,他当然自我感觉良好,觉得陛下怎么着也要和他双手紧握,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现在没有如他的意,所以不满。”他还不忘添油加醋:“话说王莽做宰衡的时候,甄丰经常被夜半召见,深得宠信,后来王莽篡位,渐渐疏远,甄丰心中不平,最终被杀。彭宠就是甄丰一样的人。”

刘秀听完哈哈大笑,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一疏忽在各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险些酿成大祸。

彭宠返回渔阳后,越想越气,吴汉、王梁原先是他手下的人,现在位列三公,而自己还是原地踏步,心里很不平衡,他暗自嗟叹:“我的功劳应当封王,难道陛下忘了我了?”人心里不平衡的时候,最怕刺激,一受刺激就容易爆发,而与他共事的朱浮恰恰就是个刺儿头。

朱浮到任后,求治心切,遍访州里的名士大儒、旧官故吏,一一揽入幕府,并支出钱粮,供养他们的家人。具体办事的彭宠就不愿意了,你这饱汉不知饿汉饥呀,现在天下未定,正是用兵之际,养这么多闲人,让将士们喝西北风吗?他拒不执行朱浮的命令,朱浮想我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说不办就不办,立即发文把彭宠怒斥一番。文书措辞很严厉,估计还有“你个丘八懂个屁”之类的话,彭宠看完气得咬牙切齿,把文书撕个粉碎。

紧接着朱浮又上书告彭宠的刁状,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贪污受贿,杀伤人命,囤积粮草,图谋不轨,公心私德全没有,就是一个烂人。一次两次刘秀不信,可是次数多了,他也渐渐生出疑心,下诏让彭宠来洛阳问话。彭宠早有不满,心想这是要双规我呀,怕是有去无回,就要求和朱浮一道赴京,当面对质,又跟吴汉、王梁大吐苦水。刘秀贵为天子,诏书哪有讨价还价的,而且私自结交大臣也犯忌讳,他坚决驳回了彭宠的请求。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彭宠的妻子也是刚烈之人,她说:“咱们渔阳兵强马壮,不用看谁脸色,就不去能怎么着!”彭宠又找部下商议,这些多年的老同事,也都看不惯朱浮,一致通过干他丫的。彭宠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立即发兵围攻朱浮。刘秀急派在洛阳做人质的彭宠堂弟彭子后(字兰卿)前往说和,劝说未果反而被留在渔阳。

朱浮兵微将寡,又是客场作战,急忙向洛阳求援,他原本希望刘秀亲自带兵平叛,但刘秀只派了游击将军邓隆前往。原因也很简单,此时刘秀正在东、西、南三面作战,根本腾不出兵力来。邓隆也太不给力,他到达渔阳后,没有第一时间与朱浮会合,相距一百多里,根本无法相互支援,反而大言不惭地上书说数日之间即可取胜,刘秀心里咯噔一下,说:“邓隆必败无疑,不信走着瞧。”

果然,彭宠也是久经战阵的人,他打探到邓隆的位置后,决定先发制人各个击破,以一万兵力与邓隆正面对峙,又派两千骑兵绕到背后突袭,大败邓隆军。朱浮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友军覆亡。由于一系列失误,彭宠事件迁延日久,前后将近四年,鉴于这种情况,我们暂且跳过,先说别的事儿。

二、刘杨事件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年真定王刘杨以结亲为条件,加入刘秀阵营,他在婚宴上击缶高歌,唱着流行歌曲:“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不仅是在歌颂“爱情”,也是在歌颂他和刘秀的“友情”,可是刘秀打心眼里对这场政治婚姻不感冒,你我不过是互相利用,这么肉麻,怪恶心的。

刘杨出兵出粮,有力支持了刘秀的大业,他当然也想有回报,虽说已经是王了,封无可封,但多赐个郡,那怕多赐个县,也能小激动一下。刘秀却毫无表示,或许是因为戎马倥偬,没时间管这些小事,但刘杨可不这么想,他觉得是怠慢他。更让刘杨疑惑的是,郭圣通所生的刘强都快一岁了,皇后和太子却迟迟未立。一来而去,隔阂益深。

刘杨心想以老子的实力,完全可以自己单干,便和几个兄弟商量谋反的事。刘秀的情报工作做得好,他得到消息后,深知刘杨的能量比彭宠大多了,处理不当会出大乱子。他决定对刘杨实施斩首行动,应该派谁去呢?这种事吴汉擅长,但此刻吴汉正在前线,况且事不过三,再用就不灵了。他最后选中了耿纯,耿纯是河北望族,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戒心,而且曾经一把火烧了自家庄园,有一股子狠劲儿。

耿纯假装持节巡视州郡,到达真定后,在驿站中召刘杨前来。刘杨称病不愿意来,想让耿纯去见他。耿纯当然不会去,他答复说:“我奉圣命召见王侯,按君臣大礼,您还是亲自过来吧。”刘杨没法反驳,又想自己拥兵数万,而耿纯不过随从百人而已,料也无妨,就让兄弟们带一支部队停在门外,自己进来拜见。耿纯和颜悦色,礼敬一番,让刘杨完全放松了警惕,又邀请他的几个兄弟一起进来;然后关门打狗,将刘杨兄弟尽数斩杀,提着他们的首级走出门外,宣布罪状,竟无人敢动。

耿纯回来复命后,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难以在朝堂立足,就请示说:“臣本是官宦之家,幸遇大汉复兴,圣君当朝,拜将封侯,已遂心愿。天下大致已定,臣愿做一郡太守,为陛下效力。”刘秀笑着答应了,任命他为东郡太守。耿纯到任后,一面调兵遣将平定周边,一面抑强扶弱发展生产,郡内大治。

刘秀也知道河北皇族不好惹,为稳定人心,他续封刘杨的儿子为王,并且在这年六月,正式册封郭圣通为皇后,刘强为太子,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三、邓奉事件

后两次事件都发生在南线战场上。易手后的洛阳仍然是一座孤城,在黄河以南形成了一个危险的突出部,更始旧部盘踞在附近的南阳、颍川,蠢蠢欲动,而这两个地方也是两大集团的发祥地,政治意义也很重大,因此刘秀决定南征。

他召开御前军事会议,把写好的檄文掷在地上,高声问道:“郾城之敌最强,宛城之敌次之,谁愿去打郾城?”贾复自告奋勇说:“我去!”刘秀大笑,命贾复攻颍川,吴汉攻南阳,克日启程。

吴汉与坚镡、万修率军南下,迅速向南阳挺进,连克宛城、涅阳、郦县、穰城、新野等地,又在新野以南击败南郡的秦丰一部,可谓节节胜利。但吴汉的老毛病又犯了,他纵容部下掠夺乡民,搞得民怨沸腾,对新野的破坏尤其严重。好巧不巧,破虏将军邓奉(新野邓氏)正好回乡探亲,见此情景,不由得怒火冲天:“这些河北汉,欺负到老子头上了!”他聚起宗族乡民,反攻吴汉,尽获粮草辎重,屯据淯阳。

吴汉被迫撤退,万修病死军中,坚镡困守宛城,邓奉趁机攻城略地,控制了南阳郡大部。按说到此,他的报复目的已经达到,应该上书弹劾吴汉,为自己辩白,但他并没有。如果不是河北集团和南阳集团矛盾重重,刘秀又不得不倚重河北,他断不会出此昏招,选择继续对抗。邓奉联合延岑、董欣、秦丰等势力,互通声气,震惊朝野。

想必刘秀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你们倒自己火并了。虽然错在吴汉,但邓奉选择背叛,使南阳又陷入兵火之中,岂止是失去理智,简直是大逆不道。十一月,刘秀派征南大将军岑彭,与朱祜、贾复、耿弇、王常等将,率军讨伐邓奉。岑彭猛攻堵乡(今河南方城县),这里是南阳门户,至关重要,邓奉与董欣合兵一处,激烈对抗,双方相持不下,连战数月。

四、贾寇事件

贾寇事件是指贾复与寇恂的冲突,与邓奉事件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贾复与阴识、刘植率军攻克颍川后,转兵汝南,刘秀改任寇恂为颍川太守,署理郡务。贾复的部将在颍川杀人,寇恂执法如山,将其斩首弃市。战争时期,法纪不严,往常这些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这么较真,再加上两大集团的固有矛盾,贾复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贾复回师颍川时,发狠话说:“我跟寇恂官职并列,现在被他羞辱,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见寇恂,一定要亲手杀了他!”好在寇恂是个明白人,故意躲着贾复,手下不忿,说愿带剑护卫,以防不测。寇恂说:“不。当年蔺相如不怕秦王,却躲着廉颇,是为国事。古人尚且如此,我怎么能忘记?”他还下令各县沿途欢迎贾复,酒肉双份,吃喝管够,自己称病不露面。贾复余怒未消,还吵着嚷着要找寇恂算账,结果将士们都喝得酩酊大醉,只好作罢。

寇恂担心贾复不肯罢休,就上报刘秀,刘秀对邓奉事件心有余悸,决定亲自出面调解。他先召贾复,晓以大义:“君文啊,你我同乡,又自相知,都是少读诗书,长从军旅。破虏将军是我的原职,执金吾是我年少所愿,我让君文来做,就是待你如己。如今大敌当前,切不可意气用事,再说寇恂也是秉公办事。”贾复叹气说:“臣岂不知这些道理,只是河北人太过强势,心中不服而已。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照做就是。”

刘秀又召寇恂,寇恂进殿,发现贾复已经在座,就准备转身离开,刘秀叫住了他说:“如今天下未定,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朕特来解斗。”寇恂自不必说,贾复也是读书人,通情达理,二人并席而坐,相逢一笑泯恩仇。总算是有惊无险,尘埃落定,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不过这一年对于舂陵宗室来说,却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更始灭亡后,长安诸刘投奔洛阳,其中就有国三老刘良、定陶王刘祉,刘秀封刘良为广阳王(后为赵王),刘祉为城阳王;又封大哥的两个儿子刘章为太原王(后为齐王),刘兴为鲁王;宛王刘赐带着更始帝的儿子来降,封为慎侯,汉中王刘嘉已降邓禹,封为顺阳侯,刘顺不久也到达洛阳,封为成武侯,刘歙刘终父子一同来降,分别封为泗水王和淄川王。刘歙、刘终为何在远亲中爵位高出,也是一个不解之谜,我只能猜测因为刘歙是长辈,而刘终则在湖阳一战中有功。


时间转眼到了建武三年(公元27年),西线方面终于取得了进展。

刘秀任命冯异为征西大将军,统一指挥汉军各部,邓禹、邓弘引军东撤,与冯异会师。邓禹建议再攻赤眉,冯异说:“我与赤眉相持日久,虽有小胜,但其兵力尚多,难以速战速决。陛下命众将屯兵渑池,阻其归路,我从西边驱赶,两面夹击,万无一失。”邓禹自恃亲贵,不听劝告,命邓弘出击,大战数日,赤眉军佯装败退,把辎重车装上沙土,上面覆盖一层豆子,丢弃在战场上。邓弘军多少天没吃饱饭了,眼睛都绿了,冲上去抢食,赤眉军趁机反攻,弘军大乱。邓禹、冯异率兵救援,逼退赤眉军,冯异又提出师老兵疲,不如暂避。

邓禹还是不听,次日再次出击,被赤眉军打败,死伤惨重。邓禹只带着二十四名骑兵突围,向东逃去,一直逃到宜阳(今河南宜阳县),他也觉得没脸交差,交出了大司徒和梁侯的印绶,刘秀抚慰一番,归还了梁侯之印,但从此很少再让邓禹带兵。

冯异则弃马登上回溪边的高坡,缓缓返回大营,他收拢散卒,又聚起数万人,坚壁清野,休整队伍。待时机成熟,他写下战书,与赤眉军约期决战,暗中派一支部队换上赤眉军的衣服,埋伏在道路两旁。到了约定日期,赤眉军发起进攻,冯异以小股部队迎击,赤眉军见汉军势弱,就倾巢而出。双方激战至午后,人困马乏,只听几声号角响起,伏兵突然冲了出来,杀声震天,赤眉军分不清敌我,阵脚大乱。冯异紧追不舍,在崤山大破赤眉,收降八万多人,余部继续向东逃窜。

刘秀下书褒奖:“垂翅回溪,奋翼渑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亲率大军至宜阳,摆开阵势,命大司马吴汉在前,自领中军,骁骑营和武卫营分列左右,旌旗猎猎,衣甲鲜明。赤眉军震惊,知道无处可逃,当年揭竿起义就是为了讨条活路,今天也不愿送死,最终选择了投降。

刘盆子与二十多名首领,捧着传国玉玺,赤裸上身,阵前请降,上缴的兵器盔甲堆成了一座小山。刘秀先让他们饱餐一顿,然后陈兵洛水,亲自查看,先问刘盆子:“你自知死罪吗?”刘盆子答道:“臣罪该万死,但庆幸陛下赦免了我。”刘秀笑道:“你小子真滑头,刘家果然没有傻子。”又问各路首领:“你们真心投降,不反悔吗?”识文断字的伪丞相徐宣从容应答:“我等君臣刚出长安东门,就商议归降圣主,但百姓可坐享其成,不可与谋国事,所以不说。今日请降,就像逃离虎口,归依慈母,欢欣鼓舞,绝不反悔。”刘秀称赞他说:“爱卿真是铁骨铮铮,庸众中的佼佼者。”

刘盆子后来被任命为赵王刘良的郎中,又赐荥阳地产,坐食租税。赤眉首领被全部赦免,安置在洛阳居住,每人赐宅一座,良田二顷。几个月后,樊崇等人密谋反叛,召集旧部东山再起,事败被杀,赤眉军从此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更始之初,南阳曾有童谣“谐不谐,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如今童谣应验,统一大业又进一步。

赤眉军虽降,但关中匪患仍然很严重,延岑等人各据城池,自称将军,多者数万人,少者数千人,往来混战。冯异且战且行,屯兵长安城外的上林苑中,这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是以上林苑的复杂地形灵活用兵,二是以上林苑的山林物产补充军需,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延岑自称武安王,纠集其他匪军,大举进攻冯异,反被冯异击败。延岑逃奔析县,被早降刘秀的邓晔于匡击败,又窜入南阳郡,他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此后还要与刘秀对抗到底。

冯异的处境也很艰难,粮草不继,士兵们只好采集上林苑中的水果野菜充饥。刘秀知道他的难处,就命新任右扶风太守带着兵马钱粮前往接济,冯异得以再接再厉,不从者攻灭,归降者有赏,遣散叛军各安本业,威震关中。此后除了一些叛军投奔公孙述外,关中已全境解放。

东线方面几经波折战事再起。

先是刘秀派遣大司徒伏湛的儿子伏隆为使节,出使青徐二州,拜张步为东莱太守。刘永听说这个消息,马上派人赶赴剧县,宣布立张步为齐王,张步扣押了伏隆。伏隆秘密上书,请朝廷早日出兵,不必顾虑自己,并将父母兄弟托付给刘秀,刘秀流着眼泪把上书给伏湛看,说伏隆可比苏武。张步最终杀了伏隆,倒向刘永一方。

不久睢阳发生叛乱,又把刘永迎回来了。刘秀急遣吴汉前往支援盖延,两人做了分工,盖延包围睢阳,吴汉包围广乐。刘永部将周建得报,集结了十万多人试图解围,吴汉初战不利,不慎坠马磕伤了膝盖,不得不回营休养,周建得以进入广乐城。众将不无担忧地对吴汉说:“大敌当前,主将受伤,恐怕会影响士气。”吴汉奋然而起,拿绷带简单缠了缠膝盖,下令杀牛犒军,并发表了重要讲话:“同志们。叛军虽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烧杀劫夺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这正是我们封侯之日,大家努力!”

次日,苏茂、周建主动出击,对吴汉大营进行了反包围。吴汉手持长戟,登高一呼:“闻鼓而进,后至者斩!”只听得鼓声雷动,吴汉军一拥而出,把叛军冲得人仰马翻,广乐城被一举拿下,苏茂、周建逃奔湖陵。吴汉没有冒险追击,回师与盖延围困睢阳,一直围了一百多天,城中粮尽,刘永只能突围,盖延故技重施,追亡逐北。刘永在逃跑途中被部将所杀,其弟刘防开睢阳城请降,苏茂、周建见势不妙,拥立刘永之子刘纡为梁王,转移到垂惠城(今安徽蒙城县北),继续负隅顽抗。

南线方面仍然处于胶着状态。

岑彭所部多是南阳兵卒,本来刘秀考虑这样可以减少阻力,但适得其反,反而放不开手脚厮杀。汉军“堵”在堵乡毫无进展,朱祜在一次作战中还被俘虏,刘秀终于怒了,他决定御驾亲征。建武三年四月,刘秀到达叶县(今河南叶县旧县乡),遇到董欣的小股部队,遂亲自下达作战命令,岑彭奋勇出击,取得了胜利。刘秀驾临堵乡前线,根本不用打,邓奉军心大乱,不战而逃,连夜退回淯阳城。岑彭等将乘胜追击,董欣投降,淯阳也被攻下。

邓奉又撤退到小长安,安营扎寨,心情复杂地等到刘秀出现在面前。刘秀此刻的心情也很复杂,小长安,这是他的伤心地,也是他凤凰涅槃的地方,在这里,他的婶子、二哥、二姐、两个堂弟、三个侄女和数十名宗族死难,如今却又要自相残杀。开弓没有回头箭,刘秀下令进攻,毕竟实力悬殊,邓奉支持不住,就让被俘的朱祜出营请降。刘秀考虑到邓奉是邓禹的侄子,而且是吴汉有错在先,就准备赦免他。诸将默然不语,岑彭和耿弇表态说:“邓奉叛逆忘恩,致使干戈再起,贾复负伤,朱祜被俘。而陛下亲征以后,他不知悔改,坚持顽抗,直到穷途末路才投降。如果不杀,不足以惩戒后来者。”

耿弇的态度足以代表河北的意见,而岑彭所持也是正论,看来为了实现两大集团目前的和解,也只有大义灭亲了。接着耿弇分兵进攻窜入南阳郡的延岑,双方在穰县(今河南邓州市)激战,耿弇斩首三千,取得胜利,延岑又逃入南郡,投奔秦丰去了。

南阳光复,南下的道路被打通,刘秀命岑彭、傅俊、臧宫继续前进,征讨南郡的秦丰。秦丰率军在邓县(大致在今河南邓州市以南)据守,使岑彭被阻数月。刘秀下诏责怪岑彭,要知道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很可能是对邓奉之事耿耿于怀,心情不好。岑彭不得不速战速决,来了一着声西击东,他在夜里向士兵宣布,第二天一早前往攻打山都县(今湖北老河口市南),却又故意把俘虏“看丢了”,送去了假情报。

秦丰信以为真,率领主力向西转移,岑彭趁机强渡汉江,在阿头山(今湖北襄阳市境内)击败秦丰军一部,又从人迹罕至的山谷中伐木开道,直逼秦丰的老巢黎丘(今湖北宜城市西北)。秦丰闻讯大惊,急忙率军回援,岑彭依山为营,以逸待劳,大败敌军。秦丰逃回黎丘,龟缩不出,树倒猢狲散,伪相赵京率部投降,加入包围黎丘的行列。

附近夷陵(今宜昌市夷陵区)的军阀田戎慑于汉军威力,准备投降,他的大舅子辛臣劝阻说:“如今群雄并起,各据地方,洛阳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不如静观其变。”田戎无奈地说:“以秦丰之强,尚且被岑彭所围,何况我呢?还是降了吧。”他溯流而上,亲往归降,让辛臣留守后方。谁知这个大舅子不是东西,为了邀功请赏,偷走了田戎的珍宝,抄近路先降了岑彭,然后假模假样地给田戎写信说:“妹夫啊。岑将军已经封我为五千户侯,虚位以待,你也赶紧来吧。”田戎既惊又怕,担心辛臣出卖他,又听后方来人说辛臣的龌蹉事,更加猜疑,降而复叛。岑彭出兵截击,田戎失利后返回夷陵。

岑彭大胆穿插迂回,把大量敌人甩在身后,有利也有弊,他们随时可能威胁汉军的补给线,因此刘秀命朱祜、祭遵向岑彭所部靠拢,并沿途扫清余敌。这些余敌之中,又看到了延岑的身影,原来他逃入南郡后,秦丰越看这小子越顺眼,甚至把女儿嫁给了他,让他率兵驻守邓县附近的东阳聚。朱祜、祭遵连克邓县、东阳,延岑拔腿就跑回老丈人那里去了。

这样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刘秀没有亲赴河北救援朱浮,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建武三年,朱浮被彭宠围困在蓟县,动弹不得,上谷郡的耿况派兵解围,彭宠又想拉他下水,但耿况严词拒绝,杀了使者。不久涿郡太守张丰迷信术士所言,那术士说张丰当为天子,还用五彩布囊裹了一块石头挂在他的手肘上,说石头里有玉玺,张丰这个逗比真信了,自称“无上大将军”,并与彭宠联合。彭宠得此强援,不觉飘飘然起来,自称燕王,信心满满。

朱浮着了慌,急忙上书:“昔日楚庄王因为宋国杀其使节,投袂而起发兵攻宋;信陵君顾及朋友危难之情,窃符救赵冒犯强秦。庄王为争强而发愤,公子以一言而立信。如今彭宠背叛,张丰造反,臣以为陛下必定放下其它事情,迅速消灭他们,可是经年累月,杳无音信。看着围城不救,放着逆贼不讨,臣实在是心中疑惑。当年高祖皇帝,在天下统一后仍然亲征,未尝养尊处优。陛下大业未成,却图安逸,不愿北伐,百姓遑遑不安,幽冀二州又如何保守!秋天庄稼刚熟,又被彭宠抢走,战事连年,将士疲劳,盔甲都生了虱子,弓弩都拉不上弦。全军上下,只能仰望陛下救命之恩了。”

这封上书引经据典,夸张煽情,却毫无逻辑,甚至还有些抱怨领导的意味,刘秀看完后苦笑不得,回诏给他:“往年赤眉军在长安肆虐,朕料定他们粮尽必然向东逃窜,果真应验。彭宠等辈,成不了大气候,早晚必有内乱。如今军资不足,等明年麦收时再说吧。”

这年十月,刘秀忙里偷闲,回了老家一趟。车驾急急又缓缓地抵达舂陵,急的是想看阔别多年的家乡,缓的是怕物是人非触情伤情。他备下火烛祭品,祭拜了自家墓园祠堂,在祖宗面前无非慎终追远,而在草草埋葬的母亲、婶子、大哥、二哥、二姐、堂弟、侄女的坟墓前,刘秀终于忍不住哀伤,豆大的泪珠翻滚而出,但因群臣在侧,他没有哭出声,以免影响士气。他步行回到旧宅,因为全家已迁到洛阳居住,这里空无一人。侍从们洒扫庭院,铺案设席,邀请乡里父老赴宴,刘秀斟满酒浆,动情地说:“此土此水,生我养我。若非王莽无能,天下大乱,我也不会起兵复汉;若非乡亲父老,鼎力支持,我也不会走到今天。一杯薄酒,聊表敬意。”悲欢离合都在酒里,兴尽而散。

年末,传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来自陇西的隗嚣:隗嚣早在邓禹西征时就出兵支援,被邓禹任命为西州大将军,后来冯异西征,他又给予配合。如今隗嚣遣使上奏,刘秀清楚他的份量,喜出望外,称他的字季孟,不用君臣之礼,以示厚慰。

坏消息来自庐江的李宪:李宪在庐江郡自称天子,设置百官,拥有九座城池,部众达十余万人。

而事后证明,这个好消息其实是坏消息,这个坏消息其实是好消息。


《关东》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刘秀的征途是泰山东海。由于邓奉事件的影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在关东各个战场上巡视,一为督战,二为调和众将。

当然刘秀还不忘给邓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使他不至于在众将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次还是老对手延岑,他见老丈人秦丰已是秋后的蚂蚱,就悄悄北上,穿过汉军的空隙重新进入南阳郡。改任右将军的邓禹,率领和延岑交过手的邓晔、于匡二位副将前往截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军在邓县相遇,邓禹奋力击退延岑,追击到武当山,延岑大败,发动逃遁技能,又跑回汉中去了。

刘秀则启程北上,再赴河北,以稳定战略大后方。在此补充一句,自从阴丽华被接到洛阳后,刘秀几乎每次出行都会带上她,这次也不例外。鉴于阴丽华已有孕在身,所以刘秀带上她可能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保护她。一路上阴丽华就感觉不适,妊娠反应强烈,走到元氏县(今元氏县),终于分娩,生下了一个男孩,刘秀的心情是阳光灿烂,就给这个儿子起名叫刘阳。

在銮驾前方,是征虏将军祭遵的部队,他们奉命前往征讨涿郡的张丰。祭遵一马当先,强攻涿郡,张丰的功曹不愿跟他送死,突然反水抓住张丰,开城投降。逗比的张丰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我手肘上绑着玉玺呢!”祭遵想让他死个明白,就把那块石头砸碎,里面根本什么也没有。张丰仰天长叹:“封建迷信害死人啊!”遂引颈就戮。

此时刘秀已过卢奴(今河北定州市),一来因为爱子诞生,二来因为战事顺利,他决定返回洛阳再做计较。祭遵继续攻击前进,屯驻良乡(今北京良乡),数次击退彭宠军,使渔阳形势得以稳定下来。此时吴汉又移兵东郡,追剿五校农民军,这次他学乖了,鬲县(今山东德州市)的五个家族驱逐了当地县长,众将都主张立即进攻。但吴汉得知叛乱原因是县长横征暴敛,激起民愤,于是命令郡守逮捕县长,明正典刑,五家欢喜,不战而降。

听到刘秀銮驾返回的消息,众将大惑不解,只有吴汉说:“陛下精通军事,其中自有道理。”迎驾之时,众将小心询问,刘秀神秘兮兮地说:“魏郡有狡贼,威胁后方,所以返回。”结合实际情况,刘秀这样说,或许是为了保密。吴汉得知泰山郡的豪强与张步勾结,就建议说:“安定泰山郡,非陈俊莫属。”于是刘秀任命陈俊为泰山太守,陈俊率军出征,击败张步的援军,平定泰山郡。

刘秀将阴丽华母子妥善安置后,又风尘仆仆地赶往东线的谯县,他督促王霸、马武围攻垂惠城,意图消灭刘纡。

苏茂率数千人前来解围,首先袭击了马武的粮草,城中周建趁势出击,马武作战不力,为其所败。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马武败退路过王霸军营,大声求救,但王霸不为所动,回喊道:“敌军锋芒正盛,战必败,你努力吧!”王霸坚守不出,部下眼看马武孤军奋战,都劝他出兵援救,王霸说:“苏茂人多势众,我与马将军号令不一,必败无疑。不如固守示弱,使敌人轻兵冒进,马将军拼命死战,自然以一当百。等苏茂兵疲将乏,我再出战,才能取胜。”苏茂周建全力攻击马武,久攻不克,士气渐渐怠惰,而王霸所部求战欲望越来越高,不少士兵袒臂断发,纷纷请战。

王霸见时机成熟,率兵出营,从后面猛攻,苏茂周建腹背受敌,大败而归。王霸马武也各自归营,次日苏茂收拾兵马,又来挑战,王霸不理,反而与士兵们饮酒作乐。苏茂命弓箭手向营中射击,乱箭甚至射中了王霸面前的酒樽,他仍然不动如山,部下再次请战,王霸却说:“苏茂远道而来,粮食不足,所以急于速战速决。我闭营休整,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数月后,周建的侄子临阵倒戈,举城而降,刘纡、苏茂、周建狼狈逃往下邳,投了董宪。

以王霸马武的情形,如果不是刘秀在后督战,恐怕又要闹出矛盾。他随即又赶往寿春(今安徽寿县),督促马武、刘隆率军进入下一个战场,将称帝的李宪团团包围在舒县(今安徽庐江县西)。因舒县是庐江郡首府,城高池深,马武也只是深沟高垒,围而不打,双方相持一年有余,此处不提。

刘秀摆驾回宫,想在洛阳好好休息几天,享受天伦之乐,却被朱浮这个不争气的扫了兴致。原来彭宠打不过祭遵,但对付朱浮还是绰绰有余,他包围蓟县,城中粮食耗尽,已经开始吃人。朱浮在耿况的救援下才勉强突围,向良乡靠拢,可能朱浮确实不得人心,手下士兵哗变,他杀了妻子以免受辱,单骑逃回洛阳。尚书令侯霸上书弹劾,说朱浮祸乱幽州,逼反彭宠,劳师动众,又不敢以死明节,理应斩首。刘秀念及旧情,改任他为执金吾,负责京师治安。

这年隗嚣再次遣使上奏,只是这次的使者有点特别,他叫马援。

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出身官宦之家。西汉新莽时,大哥马况官至河南太守,二哥马余官至中垒校尉,三哥马员官至增山连率(上郡太守)。马援少有大志,喜欢念两句诗,在当时流传的齐、鲁、韩、毛四种版本的《诗经》中,他选择了韩诗,学了一段时间刚刚会写,跟他一般大的少年朱勃都能倒背如流了,这让他很惭愧。大哥鼓励他说:“小器速成,朱勃也就这个水平了。长大以后要是有出息,他还要仰赖你呢,不用担心。”

马援以为大哥只是安慰自己,也没放在心上,又去学齐诗,还是没学出名堂,就果断放弃了,他告诉大哥自己准备继承祖业,到边境上放牧去。马援的父亲马仲曾任牧帅令,三哥马员也曾任护苑使者,所以他才会这么说,大哥很支持他,便说:“你注定大器晚成,就随心所欲,历练历练吧。”马援刚要走,大哥突然去世,他留下守墓一年,不久被地方举荐为郡督邮,但他还是觉得没意思,逃亡到北地郡遂自己所愿,做起了畜牧生意。他的生意越来越大,行迹遍布安定、天水、陇西,结识了不少豪杰,牧羊五六千只、马数百匹。但他志不在此,只为历练自己,于是散尽财务,返回故乡。

后来天下大乱,王莽紧急起用了一批官员赴各地镇抚,马援被任命为汉中太守,刚到任就听到王莽败亡的消息,他弃官与三哥一起投奔了隗嚣。其实在来洛阳之前,马援还奉命出使公孙述,观察形势。他与公孙述有旧交,本想公孙述会握手迎接,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持戟的卫士,公孙述草草问了几句,就让他入馆休息。次日公孙述大会群臣,摆下仪仗,车马盛服,极尽排场,然后邀请马援留下,马援不屑地说:“天下胜负未定,不像周公吐哺一样迎接国士,却以虚礼粉饰,我何必要留在这里?”数月后他回去向隗嚣复命:“公孙述井底之蛙,妄自尊大,不如专心事奉东方(指刘秀)。”隗嚣随即派他出使洛阳。

马援一到洛阳,按照制度先与尚书台接洽,而刘秀听说马援这个使者不简单,就决定亲自见见他。一位中黄门(宦官)奉命前来,引着他直接来到宣德殿,只见刘秀便服坐在殿上,身边并无护卫。刘秀开玩笑说:“爱卿见完公孙述才来见朕,朕很惭愧啊。”马援倒是直来直去,顿首说道:“如今这世道,不但君择臣,臣也择君。臣与公孙述有旧,见他的时候,他列戟相迎,如今陛下行事简易,就不怕臣是刺客吗?”刘秀大笑:“你不是刺客,你是说客!”马援由衷赞叹:“天下纷纷,称王称帝者不计其数,陛下恢宏大度,可比高祖,不得不让人相信,帝王自有真命。”刘秀很高兴,把他作为储备干部(待诏),跟随左右,经常交谈至深夜。

写到此处,笔者发现,自从王莽末年天下大乱以来,中国核心区中只有一个地方风平浪静,那就是江东。江东地广人稀,物阜民丰,不会轻易为乱,但怕就怕像后来孙策那样的外来势力插手。李宪不懂闷声大发财的道理,没有经营江东,反而急于称帝,招来刘秀大军压境,所以说这个坏事其实是好事。不知道刘秀想到这一点时有没有一丝后怕,假如李宪尽取江东六郡,三国时代会不会提前到来呢?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荆州雄踞长江中游,上可扼制巴蜀,下可虎视江东,是兵家必争之地,刘秀还是很清楚的,于是决定南下督战。

刘秀到达宛城后,考虑到秦丰已经是瓮中之鳖,就命朱祜接替岑彭,继续围困秦丰,而岑彭傅俊则集中兵力进攻田戎,控制长江天险。岑彭所部大败田戎,攻克夷陵,田戎只带数十名随从逃亡,投奔公孙述去了。

建武四年(公元28年)十二月,刘秀进至黎丘,在前线犒劳将士,封赏有功者一百余人,军心大振。接着他命岑彭修造战船,训练水军,防备上游的公孙述,又命积弩将军傅俊进取江东,偏将军屈充招抚交州。进展非常顺利,江东五郡(丹阳郡、吴郡、会稽郡、豫章郡、庐陵郡)、荆州五郡(江夏郡、武陵郡、长沙国、桂阳郡,零陵郡)、交州二郡(苍梧郡、交趾郡)望风而降,遣使通信。

这无疑是一件大好事,刘秀欣喜之余,希望来年诸事顺遂。

彭宠之乱终于以戏剧化的方式落幕了。近来一段时间,他总是心神不宁,甚至出现了幻听,总觉得火炉下面有一只蛤蟆在叫,扒开寻找却什么也没用,算命的都说这是内乱的征兆。彭宠想了一遍,觉得最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就是曾在洛阳为质的堂弟彭子后,就让他带兵在外,无事不得入见。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有一天彭宠正在斋戒,大白天躺在床榻上,全无护卫,他的三个家奴心怀歹意,要拿他的脑袋去领赏。以子密为首的三人悄悄溜进去把彭宠绑了个结实,然后假传彭宠的意思,把府中的奴婢控制起来。彭宠急忙喊自己老婆,她跑来一看,惊叫道:“你们竟敢造反!”三人上来就群殴,彭宠急中生智,忙说:“老婆你快给各位置办行装!”子密心领神会,就和其中一人跟着他老婆去拿财物,让另一个人看着彭宠。彭宠趁机忽悠:“小伙子,我一向看重你,知道你是被子密胁迫。要不你放我出去,事后我招你做女婿,家中财产都给你。”这人动摇了,探头出去四面观察,结果子密已经回来了,把彭宠夫妇都关起来,开始收拾金银细软。

挨到黄昏时分,子密让彭宠手书一封,作为通关文牒,然后凶相毕露,砍下彭宠夫妇的脑袋,径直往洛阳去了。刘秀也用戏剧化的方式了结此事,杀彭有功,背主不义,索性封子密为不义侯。而渔阳的将领们见彭宠久不露面,翻墙而入,才发现出了大事,他们推举彭宠的儿子彭午为王,但毕竟人心已散,不久伪国师韩利杀了彭午,率众向祭遵投降,渔阳平定。

然而东线又出了一件小事,表明刘秀的识人之明还是差点意思。庞萌,原是更始所封的冀州牧,当时与谢躬同在邯郸,他对谢躬说:“刘秀不可信任。”谢躬因此试探刘秀,刘秀温言抚慰,后来谢躬被杀,庞萌见风使舵,率众来降。刘秀好奇地问:“你在邯郸的时候,怎么知道我的底细?”庞萌低眉顺目地说:“大王雄才大略,臣早就知道。”庞萌八面玲珑,很得刘秀欢心,他甚至说庞萌足以胜任托孤大臣,又任命他为平狄将军,随盖延出征梁楚之地。

不料建武四年,庞萌与盖延争功,又怕盖延告状,索性也学彭宠反了,袭击盖延,自称东平王,与董宪、苏茂沆瀣一气。刘秀快要被气炸了,大怒道:“人心隔肚皮啊,我当初还说他是托孤之臣,这下让大家耻笑了。老贼罪当族灭,各路兵马集结睢阳,随朕出征!”刘秀抵达蒙县(今河南商丘市东北),打探到庞萌、董宪、苏茂正在猛攻桃城(今山东东阿县西南),他亲率轻骑两千、精兵数万,日夜兼程赶赴救援,不少大臣想要休整,被他拒绝,一直走到任城(今山东济宁市任城区)才宿营。

从地图上看,刘秀急行军二三百里,直插敌后,距离庞萌的老巢东平不过百里,使敌军进退两难。次日众将摩拳擦掌,敌军也蠢蠢欲动,刘秀分析了当前形势,汉军已占据战略主动,但人困马乏,在战术上处于劣势,遂下令不得出战。看得庞萌目瞪口呆,不安地说:“昼夜奔袭数百里,本以为要速战速决,没想到他坚守不出,真是神威难测!”刘秀速召东郡的吴汉前来助战,二十多天后,吴汉到达,与盖延、王常、王梁、王霸、马武奋勇出击,汉军气势如虹,庞萌等大败后,率残部退守董宪控制下的昌虑(今山东滕州市东南),汉军急追,包围昌虑。

董宪见汉军势大,便招引五校农民军余部驻守建阳城,与昌虑互成掎角之势。众将主张立即进攻,但刘秀深知农民军的习性,他们没有稳定的后勤,无粮自退,于是下令按兵不动。不久五校军果然粮尽而退,汉军四面围城,攻打昌虑,不日破城。苏茂投奔山东的张步,董宪庞萌逃进山中,数日后与部众会合,进入郯县(今山东郯城市)。吴汉尾随而至,又破郯城,董宪庞萌进入朐县(今江苏连云港市海州区),坐困愁城。梁王刘纡在乱军之中被军士高扈斩杀,余众归降,又一割据势力被削平。

刘秀也没有闲着,他来到近在咫尺的曲阜,命大司空宋弘主持祭祀孔子,以明道统。

紧接着,建威大将军耿弇奉命攻打张步,他表现出了高超的战术素养,东汉初年一次令人眼花缭乱的战役就此上演。听说耿弇渡过济水,张步命其大将费邑率军驻守历下(今山东济南市历下区),又分兵祝阿(今山东齐河县祝阿镇)和泰山以北的钟城,大致排成一个三角形。耿弇猛攻祝阿,不到半天就拿了下来,然后故意放走一队败军,败军逃奔钟城,惊慌失措地说:“耿弇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真厉害呀!”钟城守军吓破了胆,也一拥而散跟着跑了。

费邑的三角阵就这么破了,他急忙派弟弟费敢紧守巨里城(今济南市章丘区),以保后路无虞。耿弇直扑巨里,却并不忙于进攻,他命士兵砍伐树木,扬言要填平城壕。数日后,他从俘虏那里得知费邑准备出兵救援,就佯装下令让士兵修造攻城器械,三日后破城,又暗中放走俘虏,引诱费邑上钩。费邑率精兵三万驰援巨里,耿弇见大鱼已经上钩,就留下三千人盯住巨里,亲率主力伏击费邑,汉军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于阵前斩杀费邑。然后费邑等人的首级被高举示众,巨里城中见主将已死,士气瓦解,仓皇撤退。耿弇陆续扫清残敌,平定济南郡。

当时张步定都剧县(今山东寿光市南),听说济南已经失守,命其弟张蓝率精兵两万前出至西安城,其他将领率兵一万驻守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作为后援,二者相距四十里。耿弇行军诡秘,进至两城之间,他认真分析了敌方态势,认为西安城小而坚,兵力又强,临淄虽是大城,但守备空虚。他故技重施,扬言五日后进攻西安,吸引住张蓝的注意力,然后命将士半夜造饭,天明前赶至临淄。

有的将军表示异议,耿弇解释道:“西安之敌听说我要进攻,日夜防备,临淄之敌则出其不意,一日便可攻下。临淄一破,西安即为孤城,张蓝后方失火,必然撤去,正所谓一举两得。如果先攻西安,顿兵坚城之下,伤亡会很严重,即使侥幸攻克,张蓝引军退回临淄,合兵一处,而我孤军深入,粮草不继,数日之间,就会不战自困。诸位的意见并不合宜。”耿弇趁着清晨的微光袭击临淄,很多守军才刚刚睡醒,一肚子起床气,就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出半日便被攻破。张蓝如同见到了天兵天将,大惊失色,急忙逃回剧县。

耿弇在临淄加固城防,又出兵在剧县一带骚扰,以激怒张步来攻。张步不以为然地说:“尤来、大彤农民军十余万人,我尚且一战而破,耿弇这小子兵力不多,又很疲劳,何必怕他!”于是他与几个弟弟率领大军,号称二十万,向临淄扑来。耿弇在淄水边上与张步军前锋相遇,他担心敌军受挫后不敢继续前进,就故意示弱,佯装败退到临淄小城。之所以叫小城,是因为临淄自从建成以后,就分为平民百姓居住的大城和贵族官吏居住的小城,汉朝时小城在大城西南角。张步气势汹汹,强攻小城,耿弇命骑都尉刘歆与敌周旋,自己站在旧王宫的高台上观察形势。两军激战正酣,耿弇亲率精兵突然出现在城东,向张步军发起反突击,战况非常激烈,耿弇的腿被箭射中,他挥刀砍断箭支,继续指挥战斗。

激战至日暮时分,张步败退,耿弇回城,因有伤在身,又听说刘秀亲率大军来援,副将陈俊劝道:“张步势众,可以停战休整,等待陛下前来。”耿弇则说:“陛下若到,正当杀牛备酒与百官欢庆,怎么能把强敌甩给君父。”他次日仍旧披挂上阵,大战整日,杀得敌军尸横遍野,护城壕都被填平了。张步军久攻不下,似乎有撤退的迹象,耿弇提前派兵在左右两翼埋伏,等到夜幕降临,张步军果然退却,伏兵杀出,穷追猛打,一直追了八九十里,死伤枕藉。

这时刘秀也来到临淄,亲自犒劳将士,他兴高采烈地对耿弇说:“昔日韩信以攻破历下闻名,如今将军以攻破祝阿发迹,功绩相似。然而韩信袭击已降之人(郦食其劝降齐国),将军奋战独克强敌,又比韩信更难。朕也要学学古人,田横烹杀郦食其,高祖并没有怪罪他,反而派人招降。张步虽杀使者伏隆,若能归降,朕愿召大司徒伏湛前来,了结此怨。当日将军在南阳献策,领上谷兵马定彭宠、取张丰、平张步,朕还不以为然,真是有志者事竟成!”

而在《后汉纪》上,这里还多了一句话,“将军有定齐之功,功出于大司马,明如日月也”。平心而论,耿弇虽然两月之间大破张步,敲山震虎、围城打援、声东击西、以逸待劳,堪称精彩绝伦,但在指挥大兵团打恶仗硬仗方面,还是比不过吴汉的。刘秀这样说,有稍稍压制吴汉的意思,毕竟吴汉太过强势,还总给自己惹事。

耿弇追击张步至平寿(今山东潍坊市),传达了刘秀的意思,张步走投无路,杀了投奔自己的苏茂,肉袒负斧质请降,被封为安丘侯。耿弇收降余众十多万人,遣散回乡,又进军城阳(今山东青岛市城阳区),收降五校农民军残部。接着陈俊改任琅琊太守,由于他在泰山郡的好名声,刚进琅琊地界,作乱的盗贼就望风而散。不久张步贼心不死,兄弟四人谋反,窜入琅琊,被陈俊擒住斩首,山东宣告平定。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十二月,卢芳自称天子,占领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等郡,好在只是边患,不至于伤筋动骨。刘秀返回洛阳后,派来歙与马援一道,继续去做隗嚣的统战工作。

来歙我们也提到过,是刘秀的表叔,刘嘉的妹夫。更始帝即位后,他出任小吏,因屡次建言不被采纳,就辞官去汉中跟随刘嘉,又同刘嘉一起投降邓禹,来到洛阳,被任命为太中大夫。

刘秀曾问来歙:“如今西部州郡没有归附,而朕专注于关东,不知道该用谁经略西部,你意下如何?”来歙主动请缨:“我曾和隗嚣有一面之缘,他刚起兵时,以兴复汉室为号召。现在陛下圣德,臣愿奉陛下威名,诚心开导他,隗嚣一定会归降,这样公孙述孤掌难鸣,也就不足为虑了。”刘秀就派他为特使,与隗嚣来往数年,这次派他和马援一起去,就是为了趁热打铁,争取主动。

隗嚣犹豫未定,就与马援同榻而眠,详细询问洛阳的情况。马援说:“此前到京师,多次受到召见,每次都要从夜谈到明。今上才德惊人,勇略非凡,开诚布公,无所隐讳,豁达有大略,与高祖相同。其经学之渊博,处理政务和文章辞辩的水平,也是前所未见。”隗嚣好奇地问:“与高祖相比如何?”马援说:“我认为不如,高祖大度,随机应变没有定规;今上精于吏事,循规蹈矩,不喜饮酒。”隗嚣笑着说:“照你这么说,倒胜过高祖了。”可见二人的价值观是不同的,隗嚣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派长子隗恂到洛阳做人质,来歙马援也一同返回。

关东的战事已接近尾声,刘秀的心态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五年来,他夙夜忧寐,未尝一日安歇,不仅要在宫中亲理政务,还要像救火队员一样在各个战场上辗转往来,不仅要面对割据的群雄,还要面对或明或暗的内部斗争,他也很累。所以在年末的时候,他突然心血来潮,征召天下隐士,其中还有一位故人——庄光庄子陵。

其实刘秀即位以后,就在各地查访这位老同学,但庄光隐姓埋名,避而不见。此次齐地上报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刘秀料定那就是庄光,便以大礼相请,庄光不得已来到洛阳。刘秀为表示尊重,亲自来到馆舍拜访,庄光却还在呼呼大睡,刘秀径直进入卧室,摸着他的肚皮说:“嗨,子陵,太阳晒着屁股了!你就不能帮我做点事吗?”庄光接着装睡,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上古尧帝圣德,巢父尚且洗耳,人各有志,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你看,隐士就是隐士,话都不愿说全,其实是尧帝要让位给隐士许由,许由嫌脏了自己的耳朵,就去河边洗洗,他的朋友巢父正要饮牛,见此情景,还嘲笑说:“你要是躲在深山老林里,谁能找到?还不是为求取名声,你把河水都弄脏了!”然后牵牛去上游饮水。

刘秀无奈,只好叹息着上车而去,几日后再召庄光入宫。两位老同学说起长安往事,历历在目,一连数日,最后刘秀还不忘嘚瑟一下:“朕比昔日如何?”换了别人当然要说文成武德千秋万载之类的,庄光却说:“陛下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刘秀哈哈大笑,请庄光留宿宫中,晚上睡觉的时候,庄光还调皮地把腿伸到刘秀的肚子上,口中喃喃地说:“做官多累呀,吾将曳尾于涂中。”第二天一早,太史令慌慌张张来报:“昨夜有客星冲犯帝座!”刘秀笑着说:“无妨,是朕和庄子陵同床而已。”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不信,庄光最终还是躬耕山野去了。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多年的旱灾、蝗虫、战乱,使得百姓流离,农田荒废。建武元年的时候,粮食短缺,一石小米值一斤黄金,很多地方还在人吃人;建武二年的时候,气候好转,野生的谷物和桑蚕丛生,人民采集为衣食,“进化”到了原始社会。如今关东大体平定,是时候休养生息恢复生产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正月,刘秀下诏,改舂陵乡为章陵县,免除田租徭役,与丰沛二县相同。我们回顾一下西汉历史,刘邦眷顾丰沛的时候已经是天下大定,并且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年进行的,而刘秀为何在关东刚刚平定的时候就如此这般呢?这不是一个“急”字能解释的,我想其中的深层原因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关东本位”。

自周克殷商、秦灭六国以来,关中地区优越的地理环境和地缘位置,形成了对关东地区的巨大优势。生在关东的刘邦挟帝制之威和关中形胜打败项羽夺取天下以后,一度准备定都洛阳,但在娄敬的劝说下,不得不做出妥协,最终定都长安。所以他只有在铲除关东诸侯以后,才能“衣锦还乡”,而在西汉建立以后,朝廷也对关东豪强进行持续不断地打击,直到汉元帝时,朝廷的控制力和豪强的实力此消彼长,关东的经济和军事力量才得以崛起反超。

刘秀正是依靠关东豪强和军人起家的,其帐下河北、颍川、南阳三大阵营树大根深,使得刘秀只能依托关东地区统治全国。选择定都洛阳,也并非长安残破和邻近故乡这样的浅层次原因,如果我们摊开地图,可以看出,洛阳正好处在河北、颍川、南阳三者的结合部,居中控制甚为方便。关东是刘秀的基本盘,所以他此时大可气定神闲告慰父老,而此后不紧不慢,甚至自嘲说“得陇望蜀”的从容,大概也来源于三分天下有其二的硬实力。

都说福无双至,但有时真会双喜临门。两月之间,刘隆攻破舒城,斩杀李宪;吴汉攻破朐城,董宪、庞萌逃走,随即被追兵所杀。关东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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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刘秀召唤陨石砸向敌人兵营么?


王莽是穿越者,刘秀是位面之子,位面为么帮助他打败穿越者脸都不要了·····


后来有个穿越了收小弟炒股炒基金的穿越者也被位面用不要脸的方法打败了····你见过位面之子刚过一条河,追兵刚过来水面就上涨的么?


user avatar   wang-wei-wei-52-15 网友的相关建议: 
      

深圳房价的天花板不是一个价格,而是一种状态。

什么时候,中国的发展基本到位不动了,深圳城市到极限了,大家不愿意来深圳了……那个时候,自然房子就到头了……否则,全中国的财富、人才、资源向着一个小地方集中,就是房子都是空的,也不可能便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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