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红色之子》中的苏联超人为什么最终会败给卢瑟？ 第1页

若说「从人间来」，百姓都要用石头打死我们，因为他们信约翰是先知。（路加福音 20:6）

莱克斯·卢瑟与超人，一种规划主义的治理？

超人对苏维埃联盟的治理可谓是相当的“成功”，对于一个十足聪敏和能知晓一切的英雄来说，这确实是他会倾向的治理模式。在他治下的苏联，“莫斯科像瑞士钟表那样精确运转着，全世界苏维埃联盟的每一个城市和村镇也一样。每个成年人都有一份工作，每个孩子都有一种兴趣。全体人民都享有身体需要的八小时睡眠。”犯罪和事故消失了，甚至连自然也受到了超级AI的管控——但是，代价是什么呢？苏联拥有了一个全知全能的施虐大他者，一种超1984的1984乌托邦，《1984》的架构弱点早已被阿西莫夫指出：“电屏的监控需要数不尽的人员来维持”，换而言之，全面的高压和监视是难以为继的，但是超人却不需要考虑这点，因为他是来自外邦的僭主，一切思虑与挑战都被他的神圣身体折服。在一些乌托邦中，人们失去了不满的权利，在另一些乌托邦中，人们失去了不满的能力，而在如此的规划主义乌托邦中，你甚至失去了不满的必要。

莱克斯·卢瑟在冷战的早期尝试使用了自己的公式来平衡美国政府的赤字，而在他竞选成为美国总统之后则进一步的通过“治理”来拯救了美国，看起来一切都如此的顺利！然而，莱克斯·卢瑟却是通过构造一个严格的国内市场，通过控制每一美元的流动来“使美国再次伟大”。

这里的剧情发展实在是令人错愕却又在情理之中，因为作者想要让莱克斯·卢瑟重振资本主义美国，他必定要克服美国之前经济上的问题，而克服资本主义却又不超越资本主义的手段也只能是规划主义下的统制经济。莱克斯卢瑟将自己九级智能的头脑接驳至美利坚合众国的经济体系之上，以一己之力来推动美利坚经济发展，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这样的美国和超人治下的苏联又有何区别了呢？

答案是，最终将不会有区别。“单向度的人”这样的批判恰恰是指向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

OGAS（国家计算和信息处理自动化系统）在某一知名游戏《克里姆林危机》中有过出场，并被用作实现一种控制论共产主义的道路，而这是和技术规划主义的思潮有所关联的。

“到1990年前夕，苏联经济应完全交由计算机控制，为此，需要连接至少5万家工业企业，以及同等数量的大型农业生产企业。”

但是这一预期也最终夭折，如果我们想象一个数字化的苏联，在那里工人的处境会更好吗？技术规划主义的贫困就在于，数字并不是真正的关键，平均数、中位数、众数，如果它们不真实的反映到民众的生产和生活，那就将于事无补。假如不去考虑工人的民主参与、企业的大众管理，哪怕是超级计算机算破了天，控制论的黎明也不会到来。从这个角度来讲，超人和莱克斯·卢瑟其实并无区别，莱克斯·卢瑟只不过是通过更厚实的心理承受能力来说服了自己并非规划主义，可是当他掌握权力，他仍然采纳了超人的计划。莱克斯·卢瑟和超人存在着共同关系，认识到这一点才能真正的理解何为“将世界装进瓶子中”。超人和莱克斯·卢瑟的博弈只不过是两个瓶中船爱好者的激斗，而莱克斯·卢瑟碰巧被安排是那个胜者。

《红色之子》与现实引力的沉重

作者马克·米拉有着一个作为赤色分子的父亲为家庭背景，因此他被期望于能够以一种不同的角度来审视作为一种社会期望与意识形态的马克思主义——他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做了，但是他将马克思主义在苏联的实践又一次的曲解。这里并不是在讲作者将超人比作了一位僭主和哲人王，而是更加令人灰心沮丧的事实。超人在使用规划主义构造乌托邦社会的同时，莱克斯·卢瑟也在使用他的“神奇公式”拯救美国，如果莱克斯·卢瑟不是真的使用了一种超自然的力量，那么他一定是如我们之前的推断，将美国的企业全面的纳入了他的规制之下。可是，如此一种规制难道真的足以客服资本主义所存在的问题了吗？即使巨型计算机控制着生产与分配，难道生产的过程中存在的结构性压迫能够被一笔抹除吗？

答案是，根本不可能。社会整体缓慢而不可避免的新自由主义转向使我们甚至忘记了如何去反对资本主义。这是现实的引力，也是我们从漫画中映照到现实中，最为真实的恐惧。旧有的资本主义缺少着出路，充斥着冗杂、拥挤和浪费，如果对其的解答单单是“消灭浪费”，答案就永远不会得出。莱克斯·卢瑟最终在规划主义的大战中战胜了超人，但是超人的计划却又给了莱克斯·卢瑟以启发，事实证明，作者无论想到了没有，莱克斯·卢瑟就是超人，超人就是莱克斯·卢瑟。当对资本主义的解决方式最终只剩下了精密的计算和狡黠的算计，敌托邦将不再存在于选择之中而成为唯一的解答。

现实引力的沉重并不仅仅在这里展现，最令人深思的是，假使哲人王真的规划、发展和保护了城邦，那他的统治就可以被容忍吗？对此，基于人道主义的思考将会把我们引向啼笑皆非的诘问——僭主如果避免了战争、捍卫了和平，同时又避免了灾难和饥荒，那他的治理将会是他统治的有力背书吗？尽管我们知道，在通晓百艺又全知全能（尽管有时要打个问号）的超人治理之下将消灭饥饿与贫困，但是那些可能失去的自由和对真理的追寻的权利，我们真的可以负担吗？然而，对于贫困的人道主义的索求恰恰反映了我们的世界连贫困的人道主义也未能达到，看看Les Damnés de la Terre吧！我们面临的不总是一种生命存续和精神尊严的二选一，更多时候则是两者皆在痛苦中失去。如果不睁开眼，去面对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无趣、贫乏、痛苦，也没有超人和蝙蝠侠存在的苍白现实，我们永远都不会学到什么。

说到底，《红色之子》的剧情安排并不能说是十分的合理，但是它仍然为我们展示了一种我们相对较少考虑的议题——规划主义乌托邦。对乌托邦的恐惧有时与对技术的恐惧同理，理性、发展、科技，在它们被不当使用时有时会成为可怖之物，然而恐惧并不是对于这一困境的解答，真正的答案在争取自由、平等和公正的理想未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