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16日,一则新闻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媒体群引起热烈讨论:《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三部《走读》完成编校下厂印制,即将新鲜出炉,恰逢九十八岁黄永玉先生生日,人民文学出版社宣布新书预售并向黄先生贺寿,也与第一部《朱雀城》在黄永玉先生九十岁生日时初版遥相呼应,那是2013年8月。这部系列长篇作品跟人民文学出版社结缘整整八年了,迄今,人民文学出版社陆续出版了84万字的《朱雀城》,130万字的《八年》和48万字的《走读》(1、2)。
这位98岁的老作家黄永玉先生,《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系列总计已出版的字数达到262万字,而且还没有写完。他还将继续耕耘,为这部小说增添更加精彩的内容。
黄永玉先生还在继续创作,人民文学出版社也将继续出版这部独具价值的体量庞大的佳作。
续写“走读”生涯
一个刻木刻的年轻人靠在厦门边上教半年小学攒下一张机票,只身登上大上海,以后的日子则全凭勇气、运气、力气了。吃的、住的、穿的问题兜头盖脑先把人打蒙,何况是大得无边的繁华都市,生在朱雀、闽南长大的张序子连穿过马路都是难题,车水马龙让人胆寒,简直不敢举步……人生的秘诀果然就像兄长朋友鼓励他说的:“别看汽车上人多,挤一挤就松了”那般?
《走读》是一部“流浪艺术家之歌”,捉襟见肘的困窘、难堪中的失望,张序子的日常生活行止细细写将出来,没有哀怜、沮丧,倒有诙谐和幽默的勇气,既是歌咏也是感喟。艺术上的孜孜以求、朋友们的善行相助,令张序子毫不马虎地一日一日用心用力地见识生活这所大学堂。
九十八岁黄永玉续写“走读”生涯,刻录七十余年前人间旧影,系列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再添新章。《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从张序子两岁开始,写他的太婆、爷爷、父亲母亲、姑姑和表叔们一个大家族,和他们生活的朱雀古城的四季时光、风俗民情、各色人物……极尽了鼎盛时期古城的繁华与荣耀。当朱雀城逐渐衰败的时候,十二岁的张序子也不得不沿着那条母亲河,漂流到外面广阔的世界,八年流浪历险,逢当民族抵御外辱的生死时期,少年孤身游走于闽东南一带,见识海洋文明和别样人情,艰难求生长大成人。这一段生命之河岂止无愁,恰是盛满了家国、故园、骨肉的哀痛。
这部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尝试写作的小说,2008年黄永玉八十五岁重新正式开笔,迄今已逾十三载。这部“长河”式的小说沿途景致异彩纷呈,境界开阔,气象雄浑。新作《走读》笔力未见丝毫减弱,跟十三年前在《收获》连载之初的从容、沉稳、诙谐、活泼的风格保持着惊人的连贯与完整。一部小说在作者心中酝酿八十余载,一旦付诸笔端,十几年如一日的稳定雄健,下笔如有神助,运筹帷幄、收放自如,如绘巨幅山水,勾皴点染、意到笔到,详略剪裁、处处得当;更带着稀有的自由神思,嬉笑诙谐,议论宣叙,无不妙趣横生。
“我活得这么老,常常为这些回忆所苦”
作者黄永玉先生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开始木刻创作,后拓展至油画、国画、雕塑、工艺设计等艺术门类,在中国当代美术界具有重要地位。代表作有套色木刻《阿诗玛》和猫头鹰、荷花等美术作品。他设计的猴年邮票、“酒鬼”酒的包装,广为人知,深受大众喜爱。
黄永玉是湘西凤凰人,著名作家沈从文是他的姑表叔叔。黄永玉祖上是“拔贡”,负责“文庙”事宜,祖传“砚田”耕种,是读书人家传承。他的爷爷跟随凤凰籍民国时期一任内阁总理熊希龄做事,他的父亲母亲上世纪二十年代分别担任过凤凰男女小学的校长,都是早期的共产党员。多民族聚居和边地闭塞,凤凰形成了一些特别的风俗;后来政治、军事、文化原因,“湘西王”陈渠珍权力式微,湘西逐渐失去地方自治,凤凰人的生活发生了改变。黄永玉十二岁不得不离开家乡去厦门集美学校求学,不久 ,抗战全面爆发,黄永玉开始了一个人的漂泊,他说自己“靠捡拾路边残剩度日”,跟着老百姓躲日本人,在闽东南流浪,用脚走过“千里万里”;他当过瓷厂小工、戏剧宣传队美工、美术教员、文化馆干事。紧急的时候,靠着一手“剪影”功夫挣到了饭资,也交到朋友。他三次从日本人的炸弹下捡回性命;为了生存,和一船舱尸体同行,险险乎被抓“壮丁”。很多年前一位长者兼朋友的人就对十几岁的黄永玉说过这样的话:“英国小说家迭更司的小说,取名《块肉余生记》,写一个小孩成长的复杂故事。我觉得这书名送给你更为合适,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块肉’。”
始终,他的行囊里总背着书籍。因为热爱木刻,像找到父亲一样认准了“木刻工作者协会”,以后这就是他的身份证,以此结交气味相投的朋友。他在闽赣地方认识和神交了一批木刻家漫画家诗人报人读书人,也在这里遇到了一生的爱人梅溪。
“活得这么老,常常为这些回忆所苦”,今年九十八岁的黄永玉,实实在在跟百年中国同呼吸共命运,他的人生跟时代和历史紧紧地缠绕。在新作《走读》里,他有一段自况:“我也不清楚,一辈子不晓得从哪里得到和敏悟。上当倒霉之后不叫痛,不骚心,甚至不当是一种教训,把自己的傻行当作笑料去取娱朋友。更不做借酒浇愁的类似表演,让朋友来分担我的小小疼痒。”这大概是“无愁河”三个字的来历,虽然自小到大经历的是满满的哀愁和伤痛,却从不停下来舔舐伤口,只是一味地前行。《朱雀城》出版时,他给读者的献词是:爱,怜悯,感恩。这是他写作《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的题旨。虽以木刻和绘画赢得巨大声誉,黄永玉却将文学视为自己最倾心的“行当”。他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诗歌作品还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后来他在回忆沈从文的文章里说:“要写历史,恐怕就是这种“长河”式的历史吧?”他的这个见解,或许就是我们理解《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洋洋数百万言的匙钥。
“谁都不像”的张序子
《走读》里面这样描述张序子:他这辈子注定住在“童话”隔壁。他谁都不像。他不是孤雁,从未让谁抛弃过。不是驴,没人给套过“嚼口”。不是狼,他孑然一身。不是喜鹃,没报过喜。不是乌鸦,没唱过丧歌。
“张序子是个什么都不像的动物——鸭嘴兽。鸭子嘴巴,水陆两栖,全身毛,卵生,哺乳……最跟生物学家调皮捣蛋就属它了。”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洋洋数百万言,刻画了主人公张序子的传奇:屡屡行走在刀锋边缘,却总能逢凶化吉;胆大不信邪,身无一文走遍天下;侠义莽撞,赤手空拳为朋友仗义;他轻信,常常受骗上当,又敏锐,分辨得出人家的好意;他不是贾宝玉,却得男女老少倾心;他心软多情,为了一些人和事终身牵挂;他勤奋能吃苦,痴迷于天底下最费力的木刻艺术。
《走读》紧紧贴着张序子,跟着他的脚走,贴着他的心跳呼吸,用他的眼睛看世界。娶了妻室,担着另一个人衣食周全的责任,“活蹦乱跳”的张序子货真价实地进入了成人世界。小说的长河流经至此,显出了“沉郁”和“凝重”,以前的张序子还像溪流,毕竟清浅、急切,常被河床里的卵石激起浪花,到了《走读》,结结实实的衣食住行摆在眼前,要真刀真枪博生活、打世界了。在大上海,贫穷是翻倍的,胆寒是翻倍的,谨慎是翻倍的,用力也是翻倍的。《走读》专注细致地描绘了一个贫穷的青年木刻家的日常生活:他怎么投奔朋友,怎么得到了第一笔稿费,怎么买到了一双经穿的鞋,怎么得到了一间市区的租屋而又不堪重负……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序子的种种活动中,那一餐一餐的饭食写得具体,让人深切地体会到“一箪食、一瓢饮” ,得之不易。《走读》具备结实的生活质感以及由此生发的关于生活的庄严的哲学。
一份特殊年代的影像
要有特别又特别的眼睛、记忆和心灵,才写得出之前的《无愁河》和现在的《走读》。《走读》里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由他们共同耕耘出来的庄重精致的文化大地,构成了那段特殊年代的影像。
“抗战八年,都是漫画界和木刻界在忙。张光宇、叶浅予、丁聪、廖冰兄、陆志庠、张文元、米谷、张乐平、特伟、陈烟桥、李桦、新波、野夫、朱鸣岗、张漾兮、王琦、赵延年、章西厓、阿杨、邵克萍……八年来这些人都忙得要死,为打倒日本侵略者作贡献,有的还在躲避特务的追捕”,在文化上,国民党毫无作为。
解放战争节节胜利,国民党政府不得人心,追求革命的进步艺术家焕发了希望、激情并付诸行动。《走读》跟着序子的足迹,从赣州到上犹到广州到厦门到上海到台北到香港,刻画了一群艺术家、文化人生动活泼的性情样貌以及各地独特的风俗人情。
《走读》里面的人物形形色色:
上犹《凯报》主笔陈佐车写的社论“主题有很多细节烘托,生动也有力量。你不可拿他肚子里对朋友有多少情感来衡量他为人的成色。他不是甘蔗,是苦艾。”
中山大学教授、老木刻家刘仑的木刻:“严谨规矩讲究的线条和黑白关系……他把天上的云看透了。”
楼适夷“翻译的高尔基的《人间》最能让人看得懂,最亲切。”
木刻家麦杆,他的家众人当作“木刻协会的会场。在那里开心,在那里争吵,讨论重要的事务,搞选举,分配职务。情感丰润至极,真诚至极。”
还有大量笔墨写李桦、余所亚、章西厓、陆志庠、黄裳、汪曾祺、臧克家、黄苗子、九叶派曹辛之、女诗人陈敬容等等,这些人物各具性情,形成了一种生动的文化景观。“无愁河”系列描绘的人物上百位,风流蕴藉,都是作者相遇相知铭刻于心的记忆,作者用心刻录,像是文化的“孑遗”,专此存照。
《走读》对不同地方的风俗人情的描绘精彩之极。张序子每到一地都有特别感悟。初到上海,“序子发觉大城市的路平虽平,却没有朱雀那边的路好走。不挂脚,使不上劲。远倒不怕,东张西望,广播戏文,洋鼓洋号,一晃就到家了。只是脚上这对皮鞋费得厉害”。他喜欢广东人:“所有铺子的特点,伙计们不论老少大都板着脸孔。跟广东人做朋友一样,开始都会有广州文德路铺子伙计脸孔的感觉,一旦触动了彼此的“笑穴”,那种真诚、开怀、热火,便都忽然迸发,成为长久连绵的终生友谊。”如上,上海、台北、香港,你在《走读》里都会看到它们四十年代后期的风貌,各种市貌、街景、生活场面,甚至人们的情绪都做了传神的摹写,今天的读者看来,将对这种“灵感般的领悟”、一种类似于“文化发掘”似的写作产生特别会心之感。
(人民文学出版社 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