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伪迪米特里一世? 第1页

众所周知历史上的伪迪米特里有好几位，当然最为人熟知的当属第一位，也就是在大波波的军事背书下成功成为沙皇，然后很快又被拖出去骨灰打炮的伪迪米特里一世，估计题主想知道的也就是这一位

受到传统苏联史观的影响，国人在能接触到的历史普及读物里，对这位的印象应该是一个外来侵略者+压迫人民的暴君。但如果重新审视当时的俄罗斯人对他的观感，我们可以发现，对他的评价还有很多很有趣的视角。

事实上在伪迪米特里一世第一次进军莫斯科的时候，他的军队几乎得到了俄罗斯社会上上下下各个阶层的支持，这在整个欧洲出现过的伪王叛乱史中都是很罕见的成就：波雅尔贵族、教会和市民们希望通过他来打倒不受欢迎的沙皇鲍里斯·戈东诺夫，来自南俄草原的哥萨克希望从支持的新沙皇里得到更多特权，而质朴的俄罗斯农民们，在刚刚遭受可怕的天灾蹂躏之后，也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象征正义如闪电般过来的年轻人身上。虽然伪迪米特里一世的军队在Dobrynichi遭受莫斯科王军的重创（顺带一提，这一战莫斯科的射击军采用了单排齐射的冒险战术，直接一波带走了伪迪米特里一世的哥萨克骑兵军），但是之后王军侧的指挥官Fyodor Mstislavsky和瓦西里·叔伊斯基（也就是后来的沙皇瓦西里四世，顺便此君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五仔）没有奋力追逐叛军，却以惩罚伪迪米特里支持者的名义扫荡了周边地区的村庄（其实也是无奈之举，王军在那一战同样也伤了元气没有余粮），这个骚操作反而大大强化了伪迪米特里一世的支持率。可以说伪迪米特里并没有拉拢底层农奴的意图，但客观上连基层的俄罗斯民众都更加坚定地相信他就是真正要给罗斯带来和平的迪米特里王子，更有越来越多的波雅尔暗中联络伪迪米特里，甚至直接背叛戈东诺夫加入他的阵营，帮助伪迪米特里重振旗鼓，一路开向莫斯科。在鲍里斯·戈东诺夫病亡后，莫斯科的臣民直接发起政变，囚禁了继任的费多尔二世和他姐姐与母后，从下面这段文字就可以看出，伪迪米特里一世当时基本已经掌握了莫斯科的民心。

就是在登上沙皇之位的这短短一年之内，伪迪米特里一世的统治也并非如传统叙事中描述的那样糟糕，甚至按照当时俄罗斯人的视角可以算得上是一位”杰出的统治者。“他能够温和大度地对待很多臣民，包括那些此前忠于戈东诺夫的人，还召回了许多在戈东诺夫统治时代遭到清算而被流放的波雅尔贵族，其中就包括未来罗曼诺夫王朝第一任沙皇米哈伊尔一世的父亲Feodor Nikitich Romanov。他“十分富有精力，对许多事物都充满干劲，包括编撰新法典，降低税率，以及发展学校的教育”，还恢复了尤里耶夫节，这是一个有助于推动农奴自由化的传统。他同时还是一位具有勇士气质的君主，在Dobrynichi一战中正是他率领着哥萨克骑兵向射击军的阵地发动冲锋，这种行为虽然无谋但却非常涨粉，使他也获得军人的支持，他甚至和基层士兵一起参加操练，立志要改革军队，然后向奥斯曼帝国发起战争。他还曾将自己成为”全俄罗斯的皇帝“，部分俄罗斯的史学家据此评价他是“彼得大帝的先行者。”

当然他的统治也有诸多不完美的地方，最致命的莫过于他过分的宽大和崇尚自由。由于缺乏“俄罗斯式“的教育，他对东正教的传统礼仪毫不关心，很多行为在莫斯科保守派人士眼里看起来相当出格，包括喜欢穿著花枝招展的西方服饰，在东正教传统的圣礼日上肆无忌惮地骑马巡街，加上他十分欢迎包括新教徒、天主教徒以及犹太教徒在内的外来学者到访他的宫廷，为他们开辟专门的宗教场所，这也触怒了很多原本支持他的高级教士和贵族。他宽大为怀的对象里包括了很多反对他的人，首当其冲莫过于瓦西里·叔伊斯基。这位精于权谋的老司机充分利用了伪迪米特里一号的统治缺陷，刻意传播了许多关于他的恶毒流言，包括意图推翻东正教信仰，秘密研究黑魔法，强抢民女和修女，和同性发生关系，甚至还雷普了前沙皇费多尔·戈东诺夫的姐姐（其实你会发现文艺复兴时代许多对于君主的流言基本都会包括这几项内容）。最后，当他迎娶了波兰贵族之女Marina Mniszech时，虽然娶一位不同信仰的王妃在莫斯科君主的传统中还算是一种常规操作，但这桩婚姻无疑还是挑动了那些反对他的人最敏感而脆弱的一处神经，怀疑他意图勾结背后支持他的波兰-立陶宛而对莫斯科下手，然后在叔伊斯基的挑动下，对他忍无可忍的波雅尔贵族及大批市民终于攻入王宫，将他骨灰打炮了

然而即使在伪迪米特里一世被暗杀，种种关于他暴政的指控在新统治者构造的话语权下被“坐实“，并且下层百姓的境况也并没得到真正的改善之后，俄罗斯民间仍然有大把的底层民众同情这位统治者，并且坚信“是波雅尔们的阴谋阻碍了他实现他make Russia great again的抱负”。甚至在此之后，通过谋杀了伪迪米特里一世而成功上位的瓦西里·叔伊斯基在他统治的数年内，也仍然要面对此起彼伏，打着迪米特里的旗号反对他的叛乱。这些叛乱里又先后诞生了伪迪米特里二世和伪迪米特里三世，但是再无人达到了伪迪米特里一世的高度。

不同于苏联史观对于大混乱时期哥萨克及俄罗斯下层民众参与反对沙皇反乱的原因归结为“反帝反封建”，这个时期的俄罗斯民众间实际上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明君情结”，而塑造一个“迪米特里”在这个时期无疑非常符合他们的期望：

1. 他是伊凡四世的血脉，正统的留里克王朝继承者（事实上，雷帝对于贵族的残酷打压某种程度上帮他博得了相当部分下层民众的好感）
2. 他年幼即遭到被人（戈东诺夫）暗杀，悲惨的遭遇容易博得同情
3. 如果真的如闪电般归来，那么在这个大混乱时代无疑完美契合了基督徒对于救世主降临的期盼

这也是为什么，在整个大混乱时期，“迪米特里”这个旗帜能够保持经久不衰的号召力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