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神罗和绿罗不是罗？ 第1页

之前那个绿罗问题下面还有人说“玩梗的人分得清”，对着出来解释的人一顿嘲讽。

好，“分得清”的现在来了

一句话回答版：法兰克–东法兰克国家的身份认同里并没有接受“罗马人”这一层身份，也没有试图去建构这个身份。相反他们认为自己取代了罗马人成为新的上帝选民。“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国”的罗马不代表德意志人自命罗马。

在法兰克国家的世界观里，法兰克国的主人当然是法兰克人，而不是罗马人或者其它什么民族。依照语境和时代的差异，法兰克人的范围也不一样，狭义上的法兰克人有可能只是指卢瓦尔河以北的纽斯特拉西亚人，甚至不一定算上奥斯特拉西亚人。广义上的法兰克人可以指代所有法兰克国治下的民族。

法兰克人的民族神话和其它日耳曼民族不大一样，他们不像伦巴第人和哥特人一样强调本民族的北欧起源，也不像盎格鲁撒克逊人一样强调王族谱系来自北欧传说里的神。图尔的格雷戈里记录的早期法兰克人起源来自潘诺尼亚，后续产生的法兰克起源神话又认为法兰克人和罗马人一样来自特洛伊。但是总而言之，在法兰克人看来，他们和罗马人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民族，尽管在某些传说里法兰克人和罗马人有着对等的高贵起源。Widukind of Corvey所记录的萨克森人的民族神话里也有萨克森人起源于亚历山大大帝麾下军士的传说，但是萨克森人和希腊人不是一个民族，这只是说明萨克森人也有高贵的起源。

图尔的格雷戈里所述的法兰克人起源：

一般传说，这族人来自潘诺尼亚（Pannonian），起初移殖于莱茵河畔，后来 渡过了莱茵河，穿越了图林根。他们按村落和城镇推选出那些出身于本族中头等的，也就是最高贵的家族的披着长发的国王。

七世纪的《弗莱德加编年史》中法兰克人的起源：

关于昔日的法兰克人国王，神圣的哲罗姆(Hieronimus)在其著作中曾有言及，诗人维吉尔(Virgilii)在更早的时候在其作品中也曾谈到过：他们拥立的第一位国王是普里阿摩斯(Priamum)；由于尤利西斯(Olexe)施展计谋，特洛伊沦陷，于是，他们离开了那里。后来，他们又拥立弗里加斯(Frigam)为王。他们分作两支。一支去了马其顿(Macedonia)。另外一支则因弗里加斯之名而被称为弗里吉亚人(Frigiis)，后来，这些人穿过亚洲，在多瑙河岸及海边住了下来。后来，这部分人又出现第二次分裂，其中的一半人马拥立法兰吉奥(Francionem)为王，他们再次出发，前往欧洲。他们携妻带子，侵入欧洲之后，在莱茵河畔安顿下来。在离莱茵河不远的地方，他们试图依照特洛伊城的式样重建一座城池，而且也将之命名为特洛伊……

墨洛温王朝的法兰克人也依然奉君士坦丁堡为宗主（至少是名义上的）。克洛维受东罗马敕封为执政官（现代历史学家认为未必有此事），他的继任者也一直维持着对东罗马皇帝的臣服，他的孙子提奥德伯特一世在给他的＂聪明绝顶的君主和父亲”、东罗马帝国的皇帝朱提安写信时，向他的“君主”报告：

（法兰克国）统治着法兰克人、西哥特人、图林根人、萨克森人、日德兰半岛、意大利北部和潘诺尼亚，王国疆城从北海海岸到多瑙河的河岸。

查理曼称帝赶上了（他们认为的）君士坦丁堡没有正统皇帝的当口。但是法兰克人中间并没有因此诞生一个罗马人的认同感。相反，在法兰克知识分子看来，查理曼称帝是是神的恩赐，是法兰克人的国取代罗马人的国成为世界主人的迹象。而不是说法兰克民族成为了罗马人。

在《圣经·但以理书》中，以色列先知但以理的梦中出现了四兽异像，但以理为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释梦时又出现了泥足巨人的异像。传统上的基督教神学认为，这代表了对世界历史的预言：世界将分别被四个大帝国统治，最后一个帝国将会是基督降生的罗马帝国。四大国究竟为哪四大国，历来神学家说法不一。圣哲罗姆在注疏《但以理书》时，认为四国分别是巴比伦，波斯，马其顿和罗马。罗马帝国是四大帝国中的最后一个，将统治世界直到世界末日。这也是罗马帝国在基督教义中特殊地位的来由。

在法兰克的知识分子看来，查理曼的加冕，代表了神意的转移：“腐朽”的罗马人已经不再能担当统治世界的能力。神赐的统治世界的权威，现在应由法兰克人来行使了。法兰克人取代罗马人成为了世界之主，而不是法兰克人通过成为罗马人成为世界之主。在查理曼和君士坦丁堡方面的后续谈判里，我们可以看到法兰克方面并不算很在乎皇帝头衔里“罗马人”的称谓。在810年–812年的对东罗马谈判中，作为筹码，查理曼去除了自己皇帝头衔里“罗马”的定语。查理曼本人平时也不喜欢穿罗马式外衣，除非有重大节庆或接待外国使节。至于到后来奥托一世加冕的时候，为了致敬查理曼，他干脆身着法兰克人的衣着加冕。

在结巴诺特克所著的查理曼传记里，我们不难看出法兰克知识分子对“以自己的国取代罗马人的帝国”（《格布哈特德意志史手册》语）的自豪感：

当同时掌管各国命运和时间更序的全能的世界主宰把一座华贵的塑像——即罗马人——的半铁半泥的脚砸碎之后，他凭借卓越的查理的双手在法兰克人中间树立起另外一座毫无逊色的塑像的精金头颅。他已经开始唯我独尊地统治着世界的西部……

这种把法兰克人和罗马人作为对立的而这种话语在法兰克史料中也是屡见不鲜，比如在HistoriaeorDe dissensionibus filiorum Ludovici pii（虔诚者路易诸子的纷争）中：

鄙人承认查理曼正是凭借威严的品性凌驾于万民之上，降服了法兰克人和蛮族人那残暴和铁石般的内心，甚至连罗马人的力量都无法降服他们，但在皇帝的权威面前他们却都匍匐在地，不敢有任何的造次，所作所为均符合公共利益。

在Chronicle of Regino（勒斋诺编年史）中

希伯来人、希腊人、罗马人以及其他民族的历史学家们通过其著作将他们那个时代的事迹传达给我们，然而有关我们自己时代的事迹却无人述说，未曾有人打破这一连续的沉默，尽管它们距离我们更近，似乎在我们自己的时代里，人类的活动业已终止，或许人们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值得记忆，倘若那些值得记忆的事情确曾发生过，那么一定是没有能够胜任其职的史作家把这些事迹付梓成书，历史作家们由于粗心大意而趋向于无所作为……

神圣罗马帝国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这种意识形态。众所周知弗莱辛主教奥托（Otto, Bishop of Freising）的帝国迁移理论。奥托在《双城史》里是这么描述德意志人的帝国的：

For being transferred from the City to the Greeks, from the Greeks to the Franks, from the Franks to the Lombards, from the Lombards again to the German Franks, that empire not only became decrepit and senile through lapse of time, but also, like a once smooth pebble that has been rolled this way and that by the waters, contracted many a stain and developed many a defect. The world's misery is exhibited, therefore, even in the case of the chief power in the world, and Rome's fall foreshadows the dissolution of the whole structure.
（世俗之）城的控制权先是转移到了希腊人手上，从希腊人转移到了法兰克人，从法兰克人转移到伦巴第人，从伦巴第人再是转移到了德意志-法兰克人，帝国在时光流逝中不仅变得衰朽迟暮，也想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一般，滚至水滨路边，蒙上污点，变得崎岖不平。世界的苦难已然降临，因此，哪怕在世界首席强权仍在世,，罗马的衰朽依然预示着世界末日。

在目录里奥托是这么描述世界史的

The third extends to Constantine and the times of the Christian Empire, and the transfer of sovereignty to the Greeks.
第三章讲述到君士坦丁和基督教帝国时代，并将主权迁移到希腊人。
The fourth extends to Odovacar and the invasion of the kingdom by the Rugians.
The fifth extends to Charles and the transfer of sovereignty to the Franks, and the division of the kingdom and the empire under his descendants.
第五章延续到查理，主权迁移到到法兰克人，以及在他的后裔统治下的王国和帝国的分裂。

那么对德意志人来说“罗马”又是什么呢？罗马皇帝是一个听起来比国王更阔气更威严的称呼，罗马帝国象征着基督教世界的秩序，它和教会一道承担了基督教和罗马帝国的普世理想。但是从国家和政权的角度来说，这个神圣罗马帝国是个新的国家和主体，它对罗马的要求限于精神层面，或者说是试图谋求扮演一个“罗马帝国”的角色。它没有为民众孕育出作为罗马人的认同。它和那个“罗马帝国”终究是两个不同的主体。

参考

1.（法兰克）艾因哈德 圣高尔修道院僧侣著；（英）A·J·格兰特英译；戚国淦译. 查理大帝传.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79.05.

2.（法兰克）格雷戈里著；寿纪瑜，戚国淦译. 法兰克人史.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1.04.

3.（英）詹姆斯·布赖斯著. 神圣罗马帝国. 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6.06.

4.朱君杙. 加洛林王朝史学编纂与王室宫廷互动关系研究. 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 2019.10.

5.（德）赫伯特·格隆德曼（Herbert Grundmann）等著；张载扬等译. 德意志史 第1卷 古代和中世纪 从开端到中世纪. 北京：商务印书馆, 1999.10.

6.陈文海译注. 弗莱德加编年史 第4卷及续编. 北京：人民出版社,

7.Patrick J. Geary.Before France and Germany.USA: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2

8.Otto, Bishop of Freising, Charles C. Mierow, Karl F. Morrison,The Two Cities.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2,

9.Paul the Deacon, History of the Lombards,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75

10.Widukind of Corvey,Deeds of the Saxons,Washington, D.C.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