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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那些好看的虐男主小说?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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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嫡少爷荣时,玉堂芝兰,德才兼备,乃是是众多男女追捧的对象。可惜,一块美玉落进了乡下少女林鱼手里。

林鱼疯狂迷恋这位风仪出尘的美人相公。

他微笑,她就雀跃,

他蹙眉,她就心痛

他的每句话,她都用心揣摩

他稍有不满,她都辗转反侧

但荣时始终对她淡漠疏离……

一场意外,林鱼失去了记忆。

忘却荣时后,她摆脱苦恋了,找到自我了,脑子里的水都清空了。

国公府森严肃穆,我不喜欢。

婆母刻薄妯娌刁钻,我好讨厌。

丈夫中看不中用,要他做甚。

林鱼:我要和离,我要回家。

荣时生性孤僻冷情,逼不得已娶了林鱼后,对这份婚姻满身抗拒,然而在三年相处中还是逐渐沉沦,悄然情深。

可当他幡然醒悟准备跟她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林鱼却换了一副面孔。

“你到底贪图我什么?”

“你是不是拿我当挡箭牌?”

“我不过了我想回家。”

荣时:没有贪图,不是挡箭牌,这里就是你的家。 

1. 失忆 长得真好看,可惜不能信……



  “林鱼,我是你的夫君,我们已经成婚三年了,你忘了也不要紧,我会一直陪着你。”


  男人温柔秀美,清艳的面庞上有着令人目眩的美玉似的光芒,轻声曼语,微笑淡远,仿佛雨后清荷,冉冉亭亭。


  “这药,你还是要按时吃的。”


  他纤长的手指托着青瓷莲花小碗,碗里满满是苦涩的液体。


  这是一副让人一见就能心生好感的皮相,光风霁月,谦谦君子。


  但林鱼却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她失忆了,但不代表她失去了判断力。


  三年夫妻总该留下些情感烙印,哪怕脑子忘了身体也该记得,可她没有,当这个男人靠近的时候,她不仅不觉得兴奋,反而手足发冷,脊背一股一股的冒寒气。


  她不明白这种反应是为什么,却知道一个正常的丈夫绝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如此发自肺腑的抗拒和抵触。


  她没有答话,沉墨似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屋子西边放着一个巨大的葵花立身镜,镜子中的美人螓首蛾眉,雪肤花容,只是面薄唇淡,颇有病弱之感。林鱼看着便觉得不对,她总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更健康一点。


  奇怪,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半个月前她从昏迷中醒来便发现自己置身高堂华屋,满目锦绣,遍地华彩。


  身边的人说她是定国公府荣时的夫人。


  “荣时?”


  十九岁高中探花的天纵英才,当朝最年轻的户部大员,光耀京畿,简在帝心,是未来入阁拜相的热门人选,身若惊鸿,不知入了多少女儿的梦。


  林鱼在一片溢美之词中准确找到了重点,那就是众人普遍认为自己能嫁给他,是侥天之幸,莫大福气,麻雀变凤凰也莫过如此。


  林鱼诧异,难道我很差劲吗?又疑惑,我这嫁人是高攀?


  众人相视一笑,羡慕中带点浅嘲。何止是高攀,简直是拽龙尾巴上天。


  翠屏山下谁家女,麻雀落上梧桐树。


  她失忆的事情很快在府中传开,众人闻讯赶来,左三圈右三圈的盘问。


  一个病恹恹的中年贵妇带着挑剔的神情叹息:“低微门户好容易攀上高枝,一落水竟然把高枝忘了。呵,我活了半辈子还没见哪个女子能忘掉自己丈夫和婆母的呢。”


  林鱼心道现在知道了,这是个不喜欢我的婆母。


  “那妹妹你还认得我吗?那些你好不容易学的规矩礼仪琴棋书画呢?也忘了……可惜,那得重新学了。”


  这个女人眉眼促狭,声音有点聒噪,身边的人说这是她的二嫂。


  原来她还有个不好相处的妯娌。


  她懒得多话,失忆后,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用沉默保护自己,任凭周围人嘈杂一片。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硕大的阴谋,一个红颜薄命,无依无靠的小家碧玉因为种种原因被献祭给了高门大户,比如冲喜,比如抵债……话本里的故事多是豪门千金嫁穷小子,但反过来叫贵族公子娶村姑的,连戏文里都没有。


  天色擦黑,荣时姗姗来迟。


  林鱼被人吵得脑仁发疼,正不知如何自处,忽听门帘珠翠碰撞之声,抬起头来,便看到一道松竹般的身影。


  那华贵而曼丽的暗银线石青长袍摇曳而下,微垂在暗红色墨线地毯上,厚重浓艳的色彩里,一张面目好似花树映月,熠熠生辉。


  林鱼心里一动,原来这就是自己那个便宜丈夫。


  身边人都告诉她这个丈夫有多么才智超绝,前途无量,却没有人告诉她他长的这般出类拔萃。


  他微微皱着眉,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淡色的瞳仁,视线在林鱼身上停驻了片刻便又迅速移开。林鱼却好似被鱼叉钉住了似的,浑身紧绷,直到他转身才放松下来。


  男人把围观她的人散开,又请大夫来看。大夫说她失忆是因为头受到了撞击,但更严重的问题是她心血亏耗,精神虚弱,需要仔细调养,否则于寿数有碍,至于恢复失忆,则无良方可用,或许明天就恢复了,或许永远不会恢复。也许身子骨康健了,记忆就恢复了呢?


  荣时有些意外,他着实没想到看着开朗康健的林鱼会身体亏空。


  连着好几天,林鱼后脑都肿着一大块,白色绷带缠着又戴了一顶红色的纱帽,看上去楚楚可怜。她觉得自己像个红盖蘑菇,想动又动不得,只好被人采走。


  这迷茫无助的模样唤醒了男人的柔情,他每天都抽出时间陪她说话。大夫说,这样有助于病人恢复记忆。


  但这好像很为难他,林鱼能察觉到男人在很努力的找话题。这说明他要么不善辞令,要么是纯粹跟她没得聊。


  但荣时是皇朝惊才绝艳的探花,最年轻的户部大员,他不会不善言辞。


  所以他只是跟自己没话说。


  不过两人的相处并不尴尬。


  初次见面时,那种极具威慑力的审视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双漂亮的眼睛落在林鱼身上时,柔情款款,又彬彬有礼,他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力,让她不至于局促,也不会觉得被冒犯。


  “我们原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个表演很能唬人,让他显得斯文儒雅安全无害。但林鱼没了记忆,只靠本能活着,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温润和平淡都是伪装,好似一把匕首,为了隐藏本体,给自己镀上了玉的辉光,营造出平易近人的假象。


  他温和谦逊,言行克制,从未有狎呢之举,但那关怀和温情都流于表面,林鱼着实感觉不到他有多热情。他每天来看她,关心她的身体和用药,如园丁每日来定时浇花。


  药很难喝,林鱼喝了十天不见有效,便支开丫鬟偷偷倒掉。


  可惜第一次做,就被荣时发现了。他太敏锐,林鱼觉得他应该进刑部而不是户部。


  他当即就命人重新端了一碗药来,让林鱼喝下去。


  林鱼当然不依。

  她也不与荣时僵持,僵持是两个人拉着皮筋较量,而林鱼根本不准备拉皮筋。

  她只是不理会。


  夕阳的光影从树梢移到了墙后,缸里鱼转了一百三十五圈,清凌凌的烛火折射在林鱼脸上,让那张脸上浮现出冷凝的光泽,无端端拒人千里。


  荣时察觉到林鱼在走神,无声的叹了口气。


  半个月前,上巳节,帝后恩泽,设宴款待官眷,游乐中,一条船只侧翻,女眷落水。


  但荣时并不担心林鱼,因为她会水,而且水性极好,太液湖那点波浪根本难不倒她。


  然而等他把近处的顾揽月送上岸,再回头却不见了林鱼的身影。


  一片混乱中,荣时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浑身冰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扎进了水里。


  幽碧的水面下,他看到了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林鱼像一只鸟儿似的伸开手臂,浅荷色的裙摆像鱼尾似的散开,素淡的脸上,空茫而又寂灭,没有恐惧,也没有欲求,安详的仿佛入睡。


  一个水性绝佳的人,死在水里,仿佛一场安静又决绝的自毁。


  她要放弃自己,放弃这个世界,也放弃他。


  ……


  那无声无息又惊心动魄的死亡画面,刺激着他的神经,拷问着他的良心,让他这半个月寝食难安。


  荣时不擅长安慰,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他也不会低声下气的哄人。林鱼从未违背过他,以至于他现在面对不肯吃药的小妇人束手无策。


  “你的身体气血亏虚,需要滋补,不然容易生病。”


  他干巴巴的讲道理,尽可能温柔了神情,再次把药递过去。


  平心而论,这是林鱼失忆了也会觉得审美观受到冲击的男人,那面庞极为标致又有神韵,但眉眼之间多有留白,矜贵之余便显出疏冷又不可亵渎的气质。


  但——再美的脸也无法抵消药物酸苦。


  她把药碗甩开,恼道:“我说了不要吃了,你也不能强迫我。”


  瓷碗碎裂,药汤倾洒出来,烫红了男人的手。


  丫鬟闻声进来收拾,却怯怯的退回脚步。


  荣时的面容已然冷了下来,颦蹙的眉峰间露出为难的神色。


  失忆前的林鱼总是很温柔又很勤快,她明明出身乡野,从未接触过复杂的人事,却能把偌大国公府搭理的井井有条。明明没有接触过贵族士绅,却学会了所有规矩礼仪,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从容得体的贵妇。他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她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但现在却成了诗酒花茶样样来得的才女。


  她的身上潜藏着庞大的能量,总是在跃进,在蜕变。荣时见到的她永远都乐观积极,温柔活泼,从不流泪,从不抱怨。


  失忆后,她才显露出焦灼和脆弱,她终日沉默着趋光而坐,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冷淡又不安的神情,尖尖的手指凑着腮帮,透漏出能量被耗空的疲弱。


  她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迎接他,筹备饭菜,准备衣物。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荣时心性孤绝,并非贪恋温暖与柔情之人。他只是觉得棘手……面前任性的小女子如此陌生,以至于他完全不知如何应付。


  以前的林鱼实在过于乖顺了。





2. 亲近 记忆没了性子也会变吗


  林鱼其实有点怕他,这个自称是她丈夫的,陌生又美丽的男人。


  身边的下人说她是落水后失忆的,脑袋撞在了石头上。


  她本身水性娴熟,落水后撞上顽石,很可能是被激流冲击的。但宫廷太液湖会有这么湍急的水流吗?


  她觉得自己伤的蹊跷。


  可惜,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这男人这国公府都好危险,要离得远远的。


  她凑着下巴看室外紫燕归巢,余光里看到荣时拿手绢擦净手上药汁。那细瘦的骨节仿佛玉雕牙琢,沁出淡淡的红。


  荣时淡声道:“你不想恢复记忆了吗?身体好了精神才能好,气血充足,头脑才能清醒。”


  “你的以前,有人关心有人在意,你自己踏踏实实走过的路,认认真真对待过的人都值得你记起。忘记过去,是对自己的背弃,也是对身边人的伤害。没有记忆,没有过往,你要如何认识自己?”


  言辞恳切,娓娓动听。他总是很擅长讲道理,但林鱼不像是听进去了。


  荣时的眸光随着她的视线转向室外,院子里花褪残红,梁上燕子筑巢。轻巧的鸟儿倏忽来去,呢喃嘤喁,偶尔互相梳理羽毛,巢穴里卧着它们的雏儿。


  “你知道它们去年育成了多少只小燕儿吗?”


  林鱼下意识的扭头:“多少?”


  荣时轻笑:“你得自己想起来。”


  林鱼不上钩,荣时便又妥协,“你吃药,我现在就告诉你。”


  丫鬟识趣儿,又送一碗药过来,林鱼不愿再同他磨下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现在可以了。”


  她想着能看到男人自以为得逞的蠢样,但是没有。男人的脸色并未和缓多少,他凝眸看着房梁,语气平淡的道:“去年这里没有燕子。”


  林鱼气结。


  她并非一定要知道有多少只燕子,只是想尽快打发了他,结果仿佛自己被戏弄了。


  她干脆上床躺下,用行动表示赶人。


  林鱼对恢复记忆并不热心,她也不喜欢庄重严肃的国公府,她觉得过去的三年肯定不怎么快活,否则也不会她每次努力回想就脑仁发疼,心口发麻。


  荣时很忙,他在林鱼这里没一会儿就被人请走,那天抽出时间压着性子哄她已经算是奢侈。


  大多数时候,林鱼都是一个人默默待在萱玉堂,她试着寻找自己的过去,书房里有她看过的书,写过的字,墙壁上挂着她弹过的琴,香盒里还放着她打过的篆香。


  不得不说,荣时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人的现在靠过去维系,她不了解过去的自己,现在的生活便不踏实,可她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却没多少代入感,甚至还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这种程度。


  她会弹琴,调香,写文章?


  她宁愿相信荣时这个探花郎会绣花。


  可能是众人说她本出身翠屏山下的缘故,林鱼总觉得摸鱼采药的农户生活更适合自己。


  奇怪,她怎么就嫁入豪门了呢?


  林鱼东瞻西顾的逛了几日,某天忽然接到丫鬟传话,春晖院让她过去一趟。


  春晖院住着太太秦氏,据说是她的婆母。红烛有点紧张,她给林鱼换了身衣裳,小声嘱咐道:“夫人不用怕,您现在没有记忆,是个病人,太太不会为难您的。”


  林鱼心道听这意思她以前经常为难我。


  春晖院是国公府后房一个僻静所在,庄重而又不显眼,但林鱼走入院中,那当堂一个大理石掐心的天然山水屏风已彰显了此间的奢华不凡。迈步进屋,锦绣墩儿,绮罗帐,博古架上的古玉,宝镜,珊瑚树更是透着一股子精致到极点的颓靡劲儿。


  秦氏正眯着眼养神儿,人到中年,隐约还能看出点早年风华的影子,她脸上带着病恹恹的颓靡,靠在红宝相花的软枕上,整个人显得瘦小。


  林鱼行礼,她也不理睬,身边下人也并无提醒的意思。


  林鱼干脆自己站直了身体。


  秦氏这才睁开了眼睛,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悠悠坐直。


  以前的林鱼都会老老实实曲着腿听她叫起,没想到失了忆,性子倒是变硬了。她习惯性的刺了林鱼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有丫鬟递过茶盏去。


  若是识趣儿的儿媳妇这会儿就该主动接过茶盏来伺候。但林鱼偏不,她觉得这里密不透风,闷的难受,干脆问道:“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平日在秦氏面前总是唯唯诺诺,这主动发问还是头一回。


  秦氏心里有点不舒服,但面上还维持着一惯的高傲——不与小门小户一般见识的那种高傲。


  “你好运,竟然在上巳节得了皇后的青眼,皇后听说你还病着,特意垂恩旨慰问,并赐如意一只,望你早日康复。”


  她微微点一点下巴,便有人把东西捧过来,那红漆雕盒里衬着金丝绸缎,上面放着碧玉精透一把如意。


  花纹精致,线条流畅,上手一摸,光滑温润。林鱼多看了两眼,秦氏便啧的一声。


  她放下如意,便听秦氏道:“你好歹是我国公府的三夫人了,莫露出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柄如意而已,又是什么稀罕物?”


  林鱼仿若无知,“这样说来,您定然有皇后娘娘许多恩赐了?”


  秦氏结舌,她出身世家大族好东西自然不缺,但皇后的恩赐——这份荣宠她还真没有。


  她下意识的扭头打量林鱼,这个在她面前素来谨小慎微的儿媳妇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虽然腰背挺直,低眉颔首,但那神态却从容自若,并无以前拘泥模样。


  难道记忆没了,性子也会变吗?


  林鱼现在还真的不怕她,几天盘桓下来,她便摸清了国公府的内幕,秦氏作为国公府的长辈,不过是明面上供着的菩萨,实际上呼风唤雨的真神还是她那个便宜丈夫。而她现在无知无畏,真神面前都敢摔药碗,又怎么会惧怕空有架子的泥塑菩萨?


  “……及时吃药,认真治疗,尽快恢复记忆,不然辜负了娘娘的期待,还显得好似我国公府亏待了你。”


  秦氏的训话告一段落,林鱼表示自己知道了,起身离开。


  出了院门,红烛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这次只有一刻多钟就结束了,我还担心太太絮叨久了,夫人会撑不住呢。”她搀扶着林鱼道:“夫人得了皇后的青眼,也算是有了底气,以后在太太面前就不用畏惧了。”


  林鱼沉默。她今日这底气还真不是皇后给的——她并不清楚一柄皇后的如意有多大价值,她“怼”秦氏,只是本性使然,仿佛她本该如此,失了忆,只是丢弃了枷锁而已。


  不过那催着她治病恢复记忆的话,到底是让她心里不痛快——难道记忆是河里的鱼,她努力抓了就能抓到吗?


  这半个月她每天都在吃药,一天两顿,说是养血安神的,可她的脸色却一如既往的苍白,手脚一如既往的疲软,头也总是眩晕。


  药物没有效果,反而让她倒尽胃口。


  又是一份汤药端到面前,林鱼面色微冷,却一言不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红烛刚松了口气,就见林鱼转身干呕,面白眼红,浑身发抖,刚喝的药尽数吐了出来…


  “夫人?夫人……”


  林鱼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再次醒来已经是日暮黄昏,朦朦胧胧她听到荣时在与人交谈。


  对方鹤发长须,是她前段时间见过的主治大夫。


  林鱼吃药吃怕了,多少有点讳疾忌医,干脆翻个身装睡。


  荣时看了帐子一眼,没有多做反应,只是又与大夫聊了几句,便把人送了出去。


  他撩开帐子看着瘦削不少的人有些心疼。林鱼把脸埋进枕头里,一长绺黑发拖在身后,掩耳盗铃的模样又让他觉得好笑。


  “那药暂且可以不用吃了。”


  嗯?林鱼轻轻动了动,依然不转身。


  “用药石来恢复记忆效果不大,不若随你心意,顺其自然,平日饮食起居,游园宴饮尽你之兴,心情好了,身体康健了,记忆就恢复了也未可知。”


  这话直白的翻译一下,意思就是她以后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由着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林鱼终于有了点精神。


  这个男人虽然是伪装温和,但做事还是蛮讲道理的嘛。


  林鱼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发丝散乱,带缓衫褪,白腻的肌肤在枕头上压出了印子,她进了国公府后总是尽力维持端庄,这般娇慵随性的风情倒是少见。


  荣时的视线往那细软的脖颈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大夫说,要你多与人亲近,做些快乐的事,有助于你恢复记忆。”


  嗯?林鱼有些迟钝。


  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躲过男人的眼睛,荣时轻轻笑了笑,随后除去宽大的外衫迈步进入后房的浴室,水声随即响起。


  在这里沐浴?


  红烛笑着来为林鱼换寝衣。


  林鱼后知后觉那亲近指的是什么,整个人都僵硬到立地成墙。


  怎么可以?他对她来说还是陌生人呢。


  她错了,他一点都不讲道理。

3. 苍白 她似乎确然是不爱他了。


  荣时这个人多少有点道德洁癖,林鱼失忆了,全然不记得自己。她愿意与自己同房吗?自己的行为算不算强迫?


  他不是个耽于皮肉之乐的人,林鱼失忆前,他不热衷欢好,失忆后更是没有这个兴致。


  大夫的提议,荣时觉得无稽,但……他无端端想起林鱼的某些情形。


  情到浓时,她浓烈的像一团火,绞缠如一条藤,燃烧他的皮肉,啃噬他的灵魂,仿佛穷极无聊的灵猫终于选到了自己满意的棉花,追逐,玩弄,一刻不停,直到自己疲惫的倒下。


  他总是觉得诧异,世界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倾尽全力的去爱,去痴迷。


  他与她,仿佛冰与碳。


  心跳的有些快,荣时努力闭眼消除了杂念…毕竟是夫妻,如果她喜欢,他愿意让她开心。


  况且,让她总这样失忆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愿吃药了。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隔膜总是要打破。


  拿定主意,荣时阔步而出,水雾淋漓。


  淡淡的檀香味儿让林鱼鼻尖一动,回过头去却发现荣时衣带齐整。


  贵族的衣物大多繁复,从内到外有五层之多。只是内室之中,沐浴完毕就要安寝,难道也需要这般层层叠叠吗?


  至少林鱼自己是裹了睡袍出来直接钻进被褥的。


  荣时没有看她,烛影摇红,模糊的光亮下,他又一件一件脱去自己刚穿好的衣裳,然后抚平了褶皱,将那极为熨帖的衣裳挂上衣架,最后只留下一件单薄的内衬长袍。


  他抬肩举手,露出两段精致的玉雕锁骨,随着呼吸,那乍露一点的胸膛微微起伏,紧窄的腰线,修长的双腿,都在雪色轻罗下,若隐若现。


  模糊的光亮并不足以让人看清,但那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和诱人沉沦的蛊惑两种完全矛盾的特质在一刹那融合。


  触目惊心的诱惑。


  夜风从雕花窗棱里渗透进来,林鱼微微偏头,让大脑恢复清明。


  她静静的看着荣时,从方才那一系列的动作中推测出他的内心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镇定。


  那一次次抚平衣衫褶皱的动作对这样干练的人来说是没有必要的。


  于是她进一步做出了判断,荣时的内心在矛盾纠结,这套多余的穿脱流程是在拖延时间。


  林鱼有些诧异,既然不愿,又何须勉强?

  他高高在上,门庭显赫,应当无人能强迫才对。


  “夫人早些安置吧。”

  荣时牵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强硬把她送到了床上。


  林鱼一阵眩晕,再睁眼看到了天青烟纱床账,那淡淡的檀香味儿拢了她满身。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以往的欲念和对他的执着。


  这是一副被神人垂怜过的好皮相,堪堪长在风月顶尖的骨肉皮,人影在帷帐下逐渐清晰,清艳的眉眼便被放大,她想,自己若对他有爱,必然是倾心于这无双风华。


  林鱼在反应过来要拒绝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荣时忽然伸手按住她腰侧,轻轻一点,酸软酥麻的感觉便攀上脊柱,这熟悉的温度和力度仿佛能唤醒她灵魂深处的本能。在这一瞬间,她的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姣白剔透的她委顿在床榻之间,如枝头长鲜的硕果,成熟饱满,从枝头滚落,而用长杆打落果子的男人,俊美无俦,白衣加身,头发从身后披散下来。


  衣……服。手中的柔软光滑的料子让林鱼有点走神。


  没错,有衣服。


  荣时是个极端自守的人,对他来说在人面前宽衣解带,这种行为非常羞耻,他素来衣冠楚楚,哪怕共赴云雨也不会完全褪去蔽体衣物。


  林鱼发狠的撕扯,她想把他扒拉彻底,叫他与自己坦诚相待……用力揪住他的衣裳,仿佛要把它扯烂。


  然而她从未得逞。


  她犹在被褥间喘息,而他已用布帛擦净污浊,起身下榻,转瞬间又恢复斯文端庄的模样。

  林鱼忽然觉得没趣。


  荣时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林鱼平静的视线,那幽静的瞳仁足以打消他并不坚定的决心。


  林鱼顺势坐了起来,她顺了顺头发,宽松的鹅黄小衫散开,露出一点雪白小巧的肩头,她也不在意,就任由它敞着,声音淡淡的,“看来现在不行。”


  荣时的面庞上忽然闪过惊愕和苍白。


  林鱼失忆了,确实让他感到些许生分,但他将其解释为记忆丧失带来的隔膜,毕竟无论是谁,一觉醒来发现周围的环境和人都完全陌生,都会动用自我保护机制,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过他认为总体问题不大,林鱼毕竟是他妻子,她爱他,爱得痴迷。记忆会丢失但人没有变,她以前爱他,现在自然也会爱上她。他温温存存努力半个月,即便她依然没有女子恢复记忆,也不至于排斥他……


  可他显然错了,面前那双眸子过于剔透,丝毫未被情爱侵染。


  荣时的淡然几乎被这双眼睛击穿,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在往自己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她确然忘了一切,甚至忘了爱。

  荣时整理好衣襟,垂首的同时收敛了情绪。


  “你睡吧。”

  他翻身下榻,帮她把帘子重新放好。


  林鱼松了口气,看着身边空下的位置,忽然有些怅然。她并不是个忸怩拘谨的性子,这么个周正标致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她应该不会拒绝——除非他做过一些过分的事,看在脸的份上,都无法原谅的那种。


  她轻轻扣着枕头上鸳鸯戏水的图案,觉得自己与荣时,这所谓的夫妻之间,必然存在什么隔阂。她能感觉到荣时对她的温柔带着弥补式的迁就。


  林鱼轻轻抚摸着枕头,这里似乎还有男人身上浅淡的檀香味儿。她觉得奇怪……梦里的场景虽然旖旎,却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承认,荣时有一副让人想下手想挑逗的好相貌,依着她本来性格,若要出手,定然是要尽兴玩赏,肆意挑弄,必要叫他那从容淡定的面具为她破裂,为她情动,一身冰雪筋骨,为她融化,为她崩塌才算好。


  而不是自己躺在那里,被动的由他摆布……


  荣时迈步出了萱玉堂,清爽的夜风让他微微发烫的面颊冷却下来,但心头依然浮躁的很。


  他一直都认为林鱼是个头脑聪明的人,但这并不影响她肤浅,她醉心现世风月,沉迷红尘色相,痛痛快快的放纵着,快快乐乐的庸俗着。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妻子先对自己施以援手,后对自己扫榻相迎,纯粹是被美色蛊惑。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林鱼对他的迷恋依然让他不适——仿佛当年女娲神殿里出现了纣王。


  他曾经试图教育她,让她从书本,茶艺,佛道中获得更高层次的快乐。


  她都学了,但又没完全学。被艺术熏陶着,端庄高雅,但转头看他,依然迷迷瞪瞪。


  现在她看着他,眼里的光消失了——人虽瘦弱,眼睛却澄清了,那被他暗暗抵触的迷恋尽数消散。


  她如他所愿,从食色的低级趣味中挣脱出来,但他心里却空落落的,塌陷一大片。


  她不是升华了,她只是不爱他了。


  荣时忽然心口闷痛,这闷痛从林鱼醒来,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开始,悄然滋长月余,此刻终于爆发出来。


  他眼前的光影有些模糊,不知多久,模糊的视线里,草色花容又逐渐清晰。


  卵青色的天空下隐隐传来碎语。


  “……夫人全然忘了三爷,落水前每天都要念几遍,现在竟然不念了,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这是好事,太太一心想让三爷娶顾姑娘,三爷顾及夫人感受,从不应承,现在她什么都忘了,定然不会阻挠。”


  “说的也是,你敢跟我赌一把吗?看林鱼这夫人能当到什么时候,听说她今儿去春晖院见太太,就惹得太太很不高兴。”


  “与其赌这个,不如赌三爷什么时候有第一房妾,你看夫人现在像能伺候人的样子?”


  谑笑到此为止,丫鬟抬头冷不防撞见廊下的人,呼吸一滞,脸色苍白,颤巍巍曲膝行礼:“三爷。”


  没人想到荣时会忽然出现在这萱玉堂的走廊上,以前的三爷便是与林鱼同房,也从来都不在这里过夜。他住在萱玉堂后面的竹楼里,等闲不露面。


  可现在天已然快亮了,三爷一身风露,竟像是站了一夜。


  国公府这位年轻的主子作风极为苛刻,他最厌憎拨嘴弄舌之人,更恨自己私事在旁人唇齿之间翻腾。


  荣时逆光站着,冠玉似的脸上一层寒光,雪青色暗云纹长衣,衬着烟雨色宽袍,让他愈发丰神如玉,只是那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大眼望去叫人心底生寒。


  丫鬟先是膝盖一软,紧接着垂首避开,准备绕路,然而下一瞬便听到一道断冰切雪的声音。


  “拖下去,杖责二十”


  他连眼神都没有转过来。


  没有求饶声,也没有哭喊声,只有天边的微光晃了一晃,似乎变得更红了点。





4. 厌烦 我想离开国公府回自己的家……


  林鱼昨夜睡得晚了些,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红烛先撩开帐帷,扶她起身,然后便有一队丫鬟娉婷而至,进水,捧香胰,执棉帕,奉衣裳,滴滴溜溜的一串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林鱼一开始还会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给震撼到,但这一个多月下来,勉强也算是习惯了。


  而且今天看上去少了两个?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


  倒是红烛眼神活络,主动解释说,她今日去茶房看茶炉子,发现烧火扫地的两个丫头被三爷责罚,腰臀都打肿了。


  林鱼下意识的转眼看,这些丫头各个都是豆蔻年纪,青春柔嫩,荣时倒也真下得去手。


  “送些伤药过去吧。”


  红烛有些意外,忙劝道:“三爷才刚罚过,您就施恩,倒像与三爷拧着来似的,过两日再叫过来安抚两句就是了。”


  “那岂不迟了?她们年岁还小,又没个亲爹热娘,三爷罚过就算了,到底还在萱玉堂当差。”


  红烛微怔,觉得林鱼仿佛有哪里变了,她不再把三爷的要求当敕令,把三爷的行为当准则了。


  夫人开始有自己的主张了。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她听命而行,带去林鱼的话和擦伤的药,倒把那两个被打得下不来床的丫鬟感动的稀里哗啦。


  早膳时候,厨房送来了酸笋鸡丝汤,还有芝麻焦壳水煎包子,味道鲜美,或许是不用进药的缘故,林鱼吃着也比往日有滋味。


  阳光普照,风送花香,林鱼连日浸染药气,今日睡饱吃好,才觉精神松快。她想了一想问红烛:“我收了皇后娘娘的赏赐,是不是该谢恩?”


  “一般情况下命妇是要进宫谢恩的,但妇人现在不宜出门,上个谢恩的折子也可。”


  林鱼知道这不宜出门是为什么,她忘了宫廷礼仪规矩,重新学来未免费事。


  如此想来,还是感谢信比较合适。得,她昨日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写字做文章呢,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她到萱玉堂的书房来回翻找一番,还真给她找到了例文,先是照搬格式,后又寻章裁句,最后再来一句,“深感恩宠涕泪交集病中昏聩不知所云。”总算完成任务。


  她左右看了两遍,自我评判:“虽然不甚好,但也文从字顺,可以交差了。”


  林鱼把书笺送出去,看着自己的双手发呆,也不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方才她握着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自己动了起来。


  难道我还真变成一个识文断字能写能画的才女了?


  她命人把这书笺呈上去,结果跑腿的黄昏时候才回来,说遇到了三爷,三爷收着了。


  林鱼纳闷,怎么这样不巧?探花郎自然看不上自己搜索枯肠拼凑出来的“作业”,这不平白叫人笑话。


  到了晚间,又见到荣时,她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倒是荣时主动说“你那谢恩表我改了两句。”


  林鱼点头,“下次就不劳三爷操心了。”

  荣时有点意外。

  林鱼心道,怎么?难道还要我谢你。


  她着实不太习惯现在的亲密感,她希望能与他有点距离。


  室内的空气一时沉默到尴尬,林鱼也有些不自在,她只诧异荣时为何还不走,他的工作不忙吗?


  他总不至于又在这里过夜吧。


  林鱼的视线从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往下滑,最终落在那整洁保守的领口上,一二三四五……五层,气温高升,他却依然由内而外齐齐整整,只是衣料单薄许多,隔着几层料子,影影绰绰还能看到锁骨上一点痣。


  这是个极为端庄自持却又莫名香艳的美人。叫你想把他放倒,看他忘情忘形,却又觉得春帷风月仿佛污了他。


  她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两人欢好的片段。他睡袍轻衫,薄绸软缎,总是遮着身体。


  嘴角忽然就浮现一点笑。果然,再次想起,还是想把他扒光。


  荣时大概无论如何都猜不到她最先恢复的记忆,竟然这么上不得台面。


  他不太懂如何跟这样的林鱼打交道,于是趁着下人来请的时机脱了身——他不喜欢林鱼这样的窥视。


  因为得了荣时授意,饮食起居都可随心所欲。林鱼着实松快了几日。


  某日庶儿媳柳氏从春晖院出来,拍拍站规矩站得酸软的腿,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往西园回,走到花园里却看到林鱼正临水观鱼。她姿态悠闲,神情洒脱,雪肤红唇,双目有神,显然被调养的极好。


  柳氏心里有些酸涩,也有些羡慕。她虽是庶媳,却也是五品京官的女儿,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却是林鱼——翠屏山下毫无根基的孤女。林鱼固然聪敏勤快,办事也挑不出错处,但她却总觉不如意,每每感慨自己有命无运。


  现在林鱼失忆了,她总算有了机会,国公府的泼天财富,她可以接手了。谁知道她连着奉承秦氏几日,秦氏也未稍加辞色——明明听说林鱼已经惹到婆母了,难道是假的?


  萱玉堂的下人嘴都很严,想探听底细并不容易。她花了不少银钱才收买到两个没有根基的小丫头,可转个眼的功夫,她们就先被荣时打怕,又被林鱼怀柔,表示以后再不敢与她私下传递。


  一念至此,柳氏心中生疑,林鱼真得失忆了吗?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对付。


  “夫人。”

  她走上前来打招呼,姿态看起来很客气。


  林鱼避开身子,只受一半礼,口中称呼她为嫂子。

  柳氏先问了林鱼的身体,又问这个月的例钱什么时候发,还问姨娘家母亲去世了,支取丧葬银子。


  林鱼瞅了她一眼,从那平和的笑脸下寻摸出刻意刁难的况味。


  这柳氏嫁过来这么久了,怎么会不知道几号发月银,还来问她,至于姨娘……红烛早给她介绍过国公府情况,西园单门独院的过日子,所有事务都有柳氏自己做主。这丧葬银子出不出,还真问不到林鱼头上。


  她瞅着柳氏轻轻一笑:“嫂嫂可能不知,如今我神乏体倦,记忆有缺,三爷嘱咐我安心修养不可劳心,咱们婆母倒是久经世事,我见你刚从春晖院出来,怎么方才你不请教请教她呢?”


  林鱼语言和软,柔声细气,柳氏却心里直打突。


  以前的林鱼绝不会这样乖滑。这个没有根基的主母治家管事,总要讲究个以理服人,以德为先,甚至宁肯自己受些委屈,也要面上好看。


  但现在林鱼这做派让她想起荣时——国公府那位看起来很好相处,实际上很不好打交道的主子爷。


  听说鸟类破壳后,第一眼看到什么,便学成什么样,难道失忆后的人也这样?


  “夫人自打与顾姑娘一起落水,便一直失忆到今日,还请您保重身体,尽快恢复记忆,国公府还指望着您呢。”


  柳氏讨了个没趣,说了两句酸话,讪讪而退。


  林鱼叹了口气,也没了游园的兴致。


  天色擦黑时分,荣时才从户部回来,林鱼已经用过了晚膳,这会儿正拿着桐木小金锤敲核桃。


  他迈步进屋,林鱼并未如往日般起身迎接,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子边,把核桃仁放进一边的水晶莲花碗里。


  这光线一闪,她才慢慢抬头,看着他的眼神依然是陌生的,她钝钝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又不知说什么,便低下头去。


  看到那些核桃,荣时清冷的神色缓和下来,清艳的面目多了柔情。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夜夜难眠,头痛如针扎,叫了大夫问诊,说是神经过度疲惫,从那以后林鱼每天都会花上两刻钟的功夫砸核桃,剥出核桃仁,或做小点心或放进粥饭里,或者干脆当零嘴送给他吃。


  难道……她想起什么来了?


  往日情景重现,近日来他燥郁不安的内心终于有了些许抚慰。


  荣时主动问道:“今日感觉如何?头还疼吗?”


  林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后脑肿了一大片,这么久了才堪堪退下去。


  “已经好多了。”


  莲花小碗终于满了,林鱼看着这一碗核桃仁,脸上出现迟疑,荣时刚要伸手林鱼却已把核桃仁端起来,转手送给了红烛。


  “拿去厨房磨成核桃杏仁酪,多加冰糖。”


  只这一句,荣时便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他不吃糖。


  “娘娘看了你的谢恩表,派内监传话,让你安心修养,争取早日恢复记忆。”他又问:“你今天可曾想起什么”,


  林鱼歪歪头不置可否,心里已经厌烦透顶。


  谁都想让她恢复记忆。


  婆母找她谈话,服装簪饰,仪态举止总能叫她挑出“小家子气”。用这位簪缨世族的贵妇来说,那就是林鱼用三年时间才打磨掉的土气,这一失忆,全都故态重萌。


  二嫂找她闲聊,打探管家之权,财权,物权。只当她全忘了,自己就有可乘之机。


  我恢复记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难道我身上还有利可图。她烦不胜烦,忍耐到了极限。


  “我不喜欢这里,我想离开,我是翠屏山下的农家女,我要回我自己的家。”


  荣时的脸色微变,一点冷气徘徊到舌尖又咽下去。


  “我是你的丈夫,国公府就是你的家。”


  “是吗?我不信。”林鱼俏丽的眉眼间显出冷漠的态度。“我的家人才不会因为我失忆就为难我。”


  谁会为难你?

  荣时刚想反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还能有谁呢?


  他收敛了眉眼,半晌才叹道:“莫说胡话,这里就是你的家。”

5. 噩梦 她想起自己落水他救了别人


  今年的夏天来得尤其早些,仿佛一夜之间春天就被暑气打包赶走,煌煌烈日霸占了天宇。


  林鱼这阵子身体虚弱尤其经不起热,萱玉堂屋舍沉沉,呆久了便发闷,她坐卧难安,心情也浮躁,索性长日到国公府的荷花水榭坐着,一歇就是一整天。


  身边有荷风摇曳,手边有凉浸瓜果,竹椅一躺就是悠闲时光,可惜她身边总有小丫头跟着,甩也甩不开,像条小尾巴。


  “你不用在这儿伺候,我自己眯会儿。”

  “那可不行”红烛态度很坚决:“夫人已经落过一次水了,奴婢们自然得紧紧看着。”


  “若不是三爷及时相救,奴婢就见不到夫人了。”


  红烛说着眼睛都红了,林鱼只得又回过头安抚她。奇怪的很,她明明水性极好,怎么就差点淹死了。


  红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收敛了神色,不好意思的道:“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倒是有精力多愁善感了。”


  林鱼看着镂空的竹枕头,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安逸,确实安逸了许多。


  林鱼的发作收到了成效。


  秦氏婆母也好,柳氏二嫂也罢,最近几日都没看到,也没有人敢来烦她……也不知道荣时跟她们聊了些什么。


  大约她们也很惊讶,林鱼竟然学会告状了。呵,那她以前是有多么逆来顺受呢?


  她虽然没有记忆却能想到自己在国公府的处境,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母,虎视眈眈拨火找事的妯娌,没有任何底气的她,要如何周旋这家庭关系,震慑这一大家子的下人?


  她又不肯示弱于人前,又不能留话柄给别人,更不能叫丈夫失望,那不知得耗费多少心血才支撑下来。


  林鱼悠悠的叹了口气,难怪自己总是这么困,这分明是在补以前缺的觉。


  “三爷是有心的。”


  红烛如此感慨,愿意在后院里,在阿母面前,为妻子出头的男人太少了。林鱼的嘴角却挑起有些讽刺的弧度,这心意,未免来的太晚了。


  荣时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轻轻打开折扇挡住了日光。他素来不喜暑热,往年夏季,都是主动加会儿班,或者干脆看会儿书,等到太阳下山,暑气消散再从户部乘轿回家。


  现在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更漏时间一到,就起身走人,倒叫同僚奇怪他竟然也会按时下值。


  林鱼已经用过晚膳,又带着竹席去亭子里凉快。


  荣时被余热熏出一身细汗,颊上红潮浅浅,先回竹楼换去官服,沐浴过,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来到萱玉堂却扑了个空。


  他看着空洞洞的房子,心头有些怅然。


  以前林鱼总是会在萱玉堂等他,问他累不累,要不要吃些东西,可要沐浴,又会问他衣裳穿少穿多了。他性情寡默,自己话少也不喜欢别人话多,所以明知是关心,听得次数多了,也觉得絮叨,可眼下她真得不问了,他反而觉得压抑又憋闷。


  她甚至,不再等他用晚膳——仿佛将他排斥出了自己的生活。


  “夫人纳凉去了。”

  小丫头垂眸回话,不敢看他脸色。


  荣时闻言,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凉亭。


  晚风细细,碧波生凉,紫罗帐子一架,隐隐约约传来欢快的笑声,恰似檐角一只风铃,清脆悠远。荣时心中一动,自打成婚后,他就没听过林鱼的笑声了。


  林鱼总是在微笑,端庄淑雅,却从未如此刻般畅快。


  她忘了他,状态反而更好了……


  荣时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他举手撩开帐子,倒叫帐中人吃了一惊。


  林鱼正在跟红烛编柳叶,手指一抽,便是一只细身翘尾胖肚子的草虫。红烛正趴在她身边玩闹,冷不防见了荣时吓得赶紧跳开,躬身行礼。


  荣时倒没有多话,他的视线落在草虫身上,眸光变得悠远。当年在翠屏山下,他受伤不起,缠绵床榻,林鱼编那草虫来哄他开心……荣时不期然有些脸红,哪怕现在回想,他也无法接受林鱼把他当孩子哄。


  如今佳人还在,笑靥如昨,只是这笑脸不是为他而绽了。


  荣时撩袍在她身边坐下,风姿闲雅,林鱼不自觉的从榻上起身挺直了脊背。


  “夫人心情不错?”

  “尚可。”

  荣时仔细端详她面色,肌肤润泽眼睛有光,状态确实好了许多。

  他略微松了口气,心上阴霾终于减轻了些。


  松木桌案上放着冰镇酸梅汤和李子,他随手倒了一杯饮用,便觉口齿生津。这梅汤倒还是以前的味道——她没忘了偏爱的口味,却偏忘了偏爱的人。


  还是说她想起了做酸梅汤的手法,却还没想起他?

  荣时一时间有些无法理解,怎么自己的地位还会不如一道饮品。


  红烛估摸了下时间,荣时应该还没用晚膳,便叫人取些粥饭过来。荣时拒绝了,他最怕暑热,也厌恶出汗后身上粘腻的感觉。吃了热粥热饭又是一身汗,还得重新洗过。


  他才赶太阳回来,虽说不是正午,却仍然心口燥意升腾,着实没什么胃口。


  荣时从不是个讲究生活的人,手头这些东西充当晚膳也尽够了。


  林鱼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眉,她今日在井水里浸了不少果子,甜瓜杨梅都还好,但李子却太酸了,可荣时却没什么反应——他口味这么酸的吗?


  林鱼又慢慢躺回了竹席上,她想三年夫妻,自己在生活上一定很惯着他,所以他竟然不知人在大热之下不能这样吃生冷之物。


  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奇怪,干脆翻过身去装睡。


  荣时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吩咐长青去取一本书来,自己索性也在此歇会儿。


  夫妻二人,成婚三年,长时间近距离相处还是头一次。


  红烛在纱帐外伺候着,感叹道:“我就知道,什么顾姑娘不顾姑娘的都排不上号,三爷心里装的到底是夫人。”


  “这话说的,三爷一年前就不与顾揽月会面了,去拜望顾老先生,也会特意避开她。”


  “呀?竟有此事,夫人一直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总是耿耿于怀了。”


  低微的声音消散在荷塘上,水浪就在身下翻涌。


  林鱼开始头疼,仿佛有小竹片刮着自己的脑子。人明明是躺在席子上,却有着溺水般的感受,胸口憋闷,口鼻滞塞,四肢都无力摆动。


  她透过水面看到这个俊美又高贵的男人,伸出手来抱起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她。


  那个女人眼角有颗黑痣,她转过头来在荣时看不见的角落对她笑,炫耀又挑衅的笑,美艳的眉眼沾染上些许刁钻。


  “我跟丰卿才是一对,我的父亲是他的授业恩师,我们从小就认识,定国公府三夫人本该是我!”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竟然搞挟恩上位这一套。你是家世配得上还是才貌配的上?若是你还有羞耻心,那你就该自请下堂。”


  奇怪,明明是做梦,那场景却真实可感。她甚至能体会到梦中自己的心情。她的内心不安又虚弱,衣袖下的手紧张的攥成了拳头。


  她在恐惧,恐惧自己会失去他,恐惧自己的存在真的是个错,恐惧一直拼命追逐的幸福婚姻不过镜花水月。


  荣时立即察觉到了,他在床边坐下,温柔的抚摸她的背,清越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怕,我在。”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现在有心温存,那语调便如春风般柔软,一字一句都带着让人着迷的怜惜。


  但他的手刚刚抚上,林鱼就猛然一颤,下意识的要躲开他的怀抱。


  她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都是冷汗。


  梦境中的人让她感到陌生,她穿着绫罗戴着珠花,瘦削的面庞上带着厌世又自弃的神情。


  荣时被她的动作刺了一下,手下的动作变得强势。林鱼不得不就范,头却深深的低下去,不看他,只看自己的胸膛,睫毛微微颤抖,所有情绪都掩下。


  荣时深深的叹了口气:“梦里都是假的,我才是真的,有我在,你不用怕。”


  林鱼心道那恐怕不是假的,是她失落的记忆片段。

  她本是翠屏山下小农女,他却是定国公府嫡公子。这样的婚姻若说没点蹊跷,鬼都不信。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时伸手抚摸她额头,动作温柔的像抚摸花瓣。“梦到了什么,跟我说说?”


  林鱼苏醒过来,被告知缺失了整整三年的记忆。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不安全感。荣时待她很好,可她微妙的觉得这个男人,名义上的丈夫并不可信。


  她被那个女人责难,这个丈夫知道吗?他救了那个女人。林鱼感觉不到他护着自己,他选择了别人……


  “我梦到了一个眼角有痣的女人。”


  她看着荣时眸中的神色由温和变得冷凝,意识到自己挑起了一个了不得的话题。


  “我梦到我们同时落水,你先救了她。”


  荣时抚摸在她额头上的手微微一顿:“你有点发烧了。”


  他弯腰把林鱼抱起,径直往屋里去。





6. 转变 要她像以前那样爱他是再不能了。……


  林鱼的体温确实不太正常,白润的面颊上是淡淡的红潮,不知是真得发热还是被噩梦惊扰。她瘫软在荣时怀抱里,脸却不曾贴近他胸膛,那姿势好似一只被束缚着,却拼命挣扎的天鹅。


  荣时抱着她一路走回萱玉堂,见到的下人无不骇异。


  林鱼嫁进国公府三年了,三爷从未对她如此关切过,更未在青天白日下与她亲近过。


  这个时间不便请大夫,荣时把林鱼放在床榻上,又着人取了冰盆过来,亲手拿了毛巾给她凉额头。


  林鱼白细的手指捏住了裙带,红唇微微开合,原本妩媚的长眉狠狠皱起,好似非常痛苦,巾帕上的水珠滑落下来,径直落进领口。


  “救……救”


  她断续的声音细微到听不清,神色却惶急到无以复加。


  荣时轻轻握住她的手,随后用力把她的手指舒展开。“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他吩咐人另外取一块巾帕过来,指尖在小衫短襦的琵琶领那里停留一瞬,随后轻轻解开盘扣,把浸湿的帕子顺着脖颈慢慢擦下去。温润如玉一片肌肤,触手升温一段柔滑骨肉。


  他压制了绮思,观察她的表情。


  林鱼显然不大舒服,口鼻里发出软嫩的嘤咛。


  荣时好似没听见,垂眸敛神,恰似慈悲却无情的玉像,手轻轻一动,压住林鱼的挣扎,把她的手臂撑开,巾布擦进她腋窝下。


  突如其来的冷意,让林鱼打了个哆嗦,夹紧了手臂,荣时的手指被她擒住,插在那软绵绵皮肉里,没了往外拔的力气。


  荣时轻轻吸气,哄她:“乖些,别闹”


  林鱼削薄的肩头微微颤抖,最终归于平静,仿佛真得被安抚下来。


  荣时在这里坐了一夜,直到五更时分才离开。萱玉堂的下人早已惊呆了,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话。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寡默冷情的三爷会如此温情脉脉。


  他陪了林鱼一个晚上——甚至林鱼都不一定真得病了。


  黎明时分有大夫被请过来,把脉一看,只说是伤风但并不严重,不过需要安安神。林鱼不愿再吃药,谢绝了大夫开方子。


  她昨夜并未睡死,脑海里乱七八糟都是过往零碎的片段。她只觉得奇怪,回忆里出现最多的竟然是一个女人,而那个坐在纱帐外,默默守着她的丈夫却始终是隐形的。


  如此说来,她对那个女人的忌讳可比对荣时的爱浓厚多了。


  她心想,能在自己脑海里扎根的女人,若不是她欠自己很多钱就是自己欠她很多债,不然怎会在噩梦里,她还对自己张牙舞爪。


  林鱼没有直接问这女人是谁,荣时回避的问题,身边的下人自然不会说实话。她只能自己试着找一些线索。


  进展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因为荣时不喜欢人际往来,也不近女色,在他认识的有限的女人里,有底气说出“我才是定国公府原定三夫人”的,其实很好排查。


  “她是……顾揽月?”


  林鱼试探着开口。红烛的脸色立即变了,林鱼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顾兰月的父亲顾清和是荣时的授业恩师,在荣时父亲过世之后,与他更是有半父之情。顾姑娘风姿楚楚,秀外慧中,又待人亲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家都认为顾揽月会嫁与荣时为妻,做这定国公府的三夫人。


  据说这顾姑娘经常光临国公府,不论荣时成婚前,还是成婚后都是如此,而荣时很少拒绝她,细算起来他见顾姑娘的次数比见她这个妻子还多。


  林鱼轻轻叹了口气。


  红烛忙道:“夫人且放宽心,三爷早与顾姑娘断了,他心里只有您,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您一宿呢,否则您今日肯定还是要吃药的。”


  林鱼但笑不语。红烛是个傻姑娘,自以为在安慰她,却不料说漏了嘴。


  现在已经断了,那说明以前真有点什么,甚至于现在断没断都在两可之间。


  那顾姑娘在笑话我,因为我们同时落水,荣时先救了她,她对我得意的笑。那笑容充满恶意。


  林鱼敢肯定她能在自己面前那么得意完全是男人的默许。


  如果他有给妻子足够的尊重和地位,那么她出身再卑微,也不会有女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舞到跟前。


  “夫人,三爷与顾姑娘没有任何逾矩之处,从来都没有。真的!”


  红烛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林鱼拍拍她肩膀让她别慌,她并不在意。


  她刚醒过来时,怀疑自己陷入了一场阴谋,或者身边人都在骗她。


  这并非无中生有。她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


  她住这萱玉堂,从桌案到衣柜,从百宝博物架到桌案,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男人存在的迹象,甚至连把扇子,连顶冠子都没有。


  荣时并不生活在这里,他日常起居在宅子后面的竹楼,难得来一次萱玉堂。林鱼从下人那里得知,他只是如贵客临门那般,偶尔光顾一次。他们俩连同床异梦也算不上,分明是离居状态。


  所以自己与荣时这夫妻很可能有名无实。


  这华丽的萱玉堂,表面尊贵的身份,都像是用来囚禁她的牢笼。


  林鱼也觉得自己从翠屏山下嫁进国公府着实匪夷所思,这其中必然有个不可告人的缘由。


  “我们是恩爱夫妻”荣时的鬼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这场婚姻她自己当初是个什么态度,她已经忘了,但她肯定荣时并不爱自己,这桩婚事非他所愿。


  他本来要娶的人是谁?顾揽月。


  也许他与顾揽月真是两情相悦却有缘无分,于是他不得不娶了林鱼来当挡箭牌,私底下暗度陈仓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林鱼倒是能理解他为何会娶自己了,毕竟她一无所有,才会任凭摆布,人家别的贵女哪能受得了这个委屈。


  林鱼轻轻摸了摸下巴。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的心态,若真爱极那个男人,那此番境遇未免就太凄惨。情根深种却被罔顾,那肯定虐得心肝脾肺发疼。


  但现在脑子里爱恨嗔痴全忘了,反而心态放平稳了……


  “膳食做好了吗?”


  红烛巴不得她放过这茬儿,立即派人去传膳。


  粟米山药粥,象棋眼儿小馒头,西芹豆干,白灼虾……鲜美是鲜美,但也太寡淡了点。林鱼皱眉,这半个月来,她吃的菜都是这样,少油少烟少酱。病人是要饮食清淡,但现在已经不吃药了,就不能来点儿浓油赤酱醇美肥厚的?


  这样一想,林鱼直接放下筷子,让人带她去了厨房。


  约莫着她惯常自己下厨,所以下人对她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可是看到她和面上油锅,炸油条,糖饼,撒子的时候,丫鬟的眼神还是出了点变化。


  往常三夫人来做菜,都会特意交代,别搁太多香油弄腻了。三爷中意鲜淡口儿,太淡了却会没味道,三夫人的一手好菜,对油盐的掌控妙到分毫。不仅如此,她连自己的口味儿都变了,变得跟三爷一样素淡,现在失忆了,却又恢复如常了吗?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提醒:“夫人,三爷不喜欢油味儿。”


  “所以?”


  “三爷当年肺腑被冷水激伤,对各种气味儿都非常敏感,稍有异常就会察觉到。”


  林鱼恍然,难怪她每次倒药都会被荣时发现,原来是她身上的味儿不对了。


  既然如此,那她若在油锅边站久了,肯定会在衣衫上发丝上留下旁人察觉不到,但荣时能感知到的“烟火气”。


  “无所谓了。”


  她倒是巴不得荣时离她远一些。每天都在自己面前戴温柔面具,他喜欢演,她还懒得看呢。


  合府的人都知道林鱼爱三爷爱到了骨子里,她会亲手缝制他的衣物,哪怕他还是习惯自幼用的裁缝。她会亲自烹调他的饭食,哪怕他告诉过她很多次,国公府有的专业的庖厨。


  三爷的每句话她都会来回品味,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辗转反侧。


  现在这算什么呢?


  下人惊诧连连,林鱼不做评论。想来也是自己忽然不迁就荣时让他们不太习惯。没关系,以后见多了就好了。


  昨晚的记忆碎片里有些不太好的东西,她看到那顾姑娘美眸含泪,俏脸带怨,仰着脖子倔强的问荣时:“你跟她的婚姻本就是个错误,我父亲说了让你做正确的事,你忘了吗?我知道,你是被迫娶林鱼的对不对?”


  荣时长眉微蹙,没有答话。


  林鱼不记得自己当年是怎么面对这一幕的,但现在冷眼旁观却只觉得好笑。被迫?她一个乡野孤女,何德何能强迫贵族公子。


  她独守空房,椎心泣血,从衣食起居把男人照顾的无微不至,用琴棋书画把自己打造的尽善尽美。她本是翠屏山下的孤女,却应是把自己锻造到脱胎换骨,变成外人眼里最适配他的模样。


  思君朝朝暮暮,只为感君回顾——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但现在这痴情女子戏份她想起就反胃。


  想让她像以前那样委曲求全的爱他,那是再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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