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夕节,从文件夹里拿出一篇之前写好的文章,这段回忆讲的是我们家偶遇、旅行、冒险以及给孩子取名字、晒太阳的故事。祝大家节日快乐!有缘人终成眷属,每一天都阳光灿烂!
《太阳照在茫茫大海上》
我认为,这世上无一处不是大海,无一人不在流浪,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漂泊在茫茫的大海上。
一
我的太太史林子是个旅行家,小小年纪,就去过几十个国家。因为丰富的旅行自然产生了某种魅力,见她第一眼,觉得有她出现的地方会自带光芒。如今,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在她身边我还是会习惯性地低血糖,出现类似的眩晕感。和我几年前最初见到她,林子在气质和外型上都改变了不少。我常常会想,是旅行让她成长更多,还是当妈妈让她成熟更快?
什么经历会进入我们的记忆,将来有机会能再次想起?这是我在旅途中,一直好奇的问题。以我个人的体会,但凡美好的事物,必然拥有足够让人铭记的品质。一段旅程,最终留在纸上也好,记忆里也罢,或是将来和人谈起,都是因为当时某些动人的细节发生了作用。而如果某些经历自动删除或消逝,是因为那些内容没能唤起你体内真正的生命力。万事万物皆有联系,对记忆的选择因人而异,我们不断在路上,不断删减和保留,如果我们仔细看待自己过去的每一次旅行,会发现那些独特的体会是开放的,它们在我们的记忆里不时更新,常葆生命力。旅行还可以完备个人的生命素材,塑造一个更为丰富的成长故事,去亲近这个并不完美,却无比美妙的世界。
有几年林子似乎归隐,很多观众那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以为她不再旅行了。其实那时候暂时淡出是因为她成家了,有了两个孩子,我觉得这又是另一段不一样的旅行。
二
我平日最爱晒太阳,四处旅行时会比较哪里的太阳伤人,哪里的太阳温柔。前提是不涂抹防晒霜,用自己的身体去试。
晒久了太阳,我的身体皮肤的确会发生一些变化。从某一年开始,意外发现,经过暴晒,我的臂肘弯处会出现一块地图胎记,但不持续,像流星一般,隔段时间会自动消失。
谈恋爱前和林子偶遇那天,我们出来喝咖啡。曾经我们在一起工作过几回,这次却是久别重逢,也是我们第一次在生活中单独碰面。她带我来到一个被老百姓称呼为“中央公园”的地方,这时节姹紫嫣红,春天四处盛放,不禁诧异,我常在这一带住,怎么从未留意有这么一处静谧的角落,它在北京市中心,又如此不似北京。到底是旅行家,跟着她走到哪儿都像出了国。
午后阳光里一落座,小姑娘没叫咖啡,随手就点上了一瓶店酒,是冰镇干白。平日我就喜欢在太阳下喝葡萄酒,体会海明威形容的那种把阳光盛在玻璃瓶里的感觉,我心里暗喜,觉得这个女孩和我很投缘。我更坦然了,于是很真诚地和她有一说一,如对知己。
良辰美景,绝不装逼,随缘即是惊喜。
阳光下隐约见她左臂弯处有一块胎记,和我手臂上出现过的那块大小、颜色、形状、位置如出一辙,我很意外,让她拿近些仔细观摩,然后认真地和她说,这个我也有,就在同一个位置,她说快把我的给她看看,我羞涩地说,现在暂时没有,要暴晒十几天以上,而且要不涂防晒霜。
后来很快我们恋爱了,结婚时,去马尔代夫渡的蜜月。那些天,天天在海边溜达,而且不涂防晒霜。于是有了那一刻,我的流星胎记终于又飞回来了,显现在同一个位置,同样大小,同样的颜色,我赶忙把林子叫来,让她看。没想到她被吓到了,我说不是老早告诉过你的吗?她说,咖啡馆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就没信,心里还说,老男人编这么离谱的一个故事,真会泡妞…我们把两个手臂举起来对照比较,怎么看都觉得那分明是两张地图,让我们不禁想象它们是漂泊在大海上的两处群岛,就这么偶然地相遇一起。
三
多年前我梦见和父亲一起在山脚下院子里种地,突然地动山摇,远远望见庐山上绿树葱茏处有一道特别的光亮,整座庐山那一刻有些异常,变得柔软,原来那座山是一条鲸鱼,山脉晃动,是她在轻轻挪动身躯,而那处亮光是鲸鱼睁开了她的眼睛——后来这出意象偶儿我会用在诗歌里。怀上第一个宝宝之后,林子爱做关于海洋的梦,梦里各类海洋动物扎堆成群,游来游去,最典型的一次是梦见和我在大海上的一艘小船里,孤苦伶仃地漂泊着,突然海面晃动,身旁跃起一个庞然大物,一条巨型鲸鱼飞向空中,我们被笼罩在巨大的身影之下,不知所措。在大鲸鱼重新落水返海之前,她“咿呀”一声,竟然在空中朝我们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然后带着儿童般的微笑重返大海,巨大的体型撞击海面,天翻地覆,溅了我们一身水。于是在女儿出生后,给她取了个小名:小鲸鱼。
小鲸鱼生在海边,出生后第一个星期,黄疸有升高的趋势,为了防止超标,医院提供了人工紫外线照射器,照射板被绑在身上,散发出的蓝光将小家伙包围,小家伙咿呀乱动,很是不方便。了解了紫外线降黄疸的原理,我想起干脆让她直接晒太阳,而且不涂防晒霜。于是,我们每天定时将小鲸鱼放在晴空之下,同时,我们给小鲸鱼取了个正式的名字:海晴。远眺温柔的海面如此风平浪静,我和林子守在宝宝身旁,念叨着我们做过的那些关于海洋的梦,期待是否会因为暴晒,出现了天生属于小鲸鱼自己的密码。我们不时在她的身上寻觅,好奇会不会也飞来一块流星般的胎记,显示出海上的另一处岛屿。那一个月子时光静好,短暂的休憩足可抵十年尘梦。
我们一直遵循热爱海洋的原则,小鲸鱼几个月大就带她周游世界,四处漂泊,全家经常在海上生活。
那次,小鲸鱼不到6个月,带上老人们,我们全家去了斐济,刚刚抵达海边的第二天,几十年一遇的飓风登陆了,这次自然灾害导致全国停电7天,大风把很多房子刮跑,死亡了几十个老百姓。说一下那天我们家的经历。接到了飓风预警,机场已经关闭,我们无路可退,当地的工人们帮助我们加固在海边的住所,大大的落地窗外原本就铺好了水泥台,将木头支架插在水泥基座的插销上,由此布置了木板,遮在落地玻璃窗外,缓解大风对门窗的冲击。结果是,白天天色就变了,下午乌云压境,狂风暴雨中,飓风如期而至,很快我们看见阳台上的电风扇钢页直接被卷到天上去。入夜后飓风中心经过,防护木板弱不禁风,连同水泥台一起被刮走。只剩下一道玻璃门,横亘在我们一家老小和大自然之间,挡住最后一道防线,丈量着生和死的距离。原本笔直坚硬的钢化玻璃,在最危急的时刻,慢慢向屋里缩成凹镜形状,透过它窗外的世界似乎也在变形。可以预想,只要门窗破损,整个房屋都会摧枯拉朽,如同那几个电风扇,瞬间被送上天去。老人们惶恐不安,纷纷叹息时运不济,说这次选错了地方,只有小鲸鱼在我怀里好奇地打量着窗外这个不一样的世界,风声、雨声、浪涛声组合成了交响乐,小家伙静静聆听。那一刻不似大人们在保护婴儿,倒像是小家伙在给我们打气,再大的风浪终会过去,生死如幻,屋外的鸟儿们无依无靠却依然要度过属于它们自己的苦难,而我们,至少还有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们活了下来,房子还在,飓风过去,落地玻璃恢复了笔直的形状。第二天出门看到院里的橙子树被连根拔起,一地的果实,家里人捡起橙子拿来切片泡茶,顺便压压惊。我们发现有椰子树上的鸟巢散落在草地上,小鸟不见了,大鸟在旁边轻轻啼叫。
而我们家真的很幸运,小鲸鱼依然安全地和大人们在一起,飓风之后,她更加活泼了,不但如此,林子发现,我们又有了第二个宝宝,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全家还没有离开斐济,就待在经历飓风的那扇玻璃窗旁。
四
老二还是出生在海边。弟弟生下来时睁着眼,长发飘飘,这些都和姐姐当时一样,但又有他自己另一个特点,从来到人间第一瞬起,弟弟趴在我肩上便自己扬起了头,这在初生婴儿里是很罕见的,我戏称这叫:“誓不低头”。直到现在,他也一直爱昂着脖子,脖颈很硬气,大有要去降龙伏虎的架势。平时伸手伸脚,泰然自若,像个武士,又如将军,我记得每次去庐山东林寺都会去看看那个从唐朝保存至今的罗汉石像,现在想起,宝宝和他极其神似,就是一个“小罗汉”。而在老二出生前几个月,爷爷曾经托梦给林子,说接下来我们会生一个“罗汉”。当时不得其解,现在看着宝宝在一旁扬着脖子摩拳擦掌,不禁感慨,爷爷真有预见性,所梦不虚。于是,我们给弟弟取的乳名就叫:小罗汉。
还有题外话,越琢磨越有意思。在我的家乡南昌,“罗汉”一词有它特殊的含义,老话说“打罗”,意思是漂泊,南昌地方话里“罗汉”形容的是生命力剽悍,一直在流浪的人。也对,无论何人,来到人间便注定是一场漂泊,“罗汉”一词和我们家常年的旅行状态极为吻合。
弟弟的黄疸一直正常,但坐月子时,我们还是依照传统,不时地把他放在蓝天白云下,在海边晒着太阳。这一次多了个姐姐陪着他,都没有涂防晒霜,我们继续等待密码地图的出现,希冀可以暗示我们下一个令人期待的目的地,等着我们去拜访。
远处大海依然风平浪静,我常常感慨正是因为有了孩子,我们才得以在漂泊且匆匆的人生里,获得如此美好的片刻悠闲。想开了,人生漫漫,不过是一直漂游在海上,晒着太阳。我们给小罗汉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海熙。
五
以上就是林子这几年的经历,她没有放弃旅行,只是因为恋爱、结婚、生宝宝,而去晒了一小会儿属于她自己的太阳。
我想说,是旅行,使我们更加坚定地面向前方,帮助我们走到更远。在哲学的层面上,旅行亦有它独特的价值和能量。比如,我们往往会担心,未来会更好吗?而旅行,一直在解答这一类问题。那些美好的旅程会让人们更加相信未来,不会因为短暂的失落而阴郁,甚至在逆境羁旅中我们亦能发现独特的美,哪怕暴雨雷电、流离失所也有可能带来无比浪漫和充实的体会。这和人生境遇是一样的,只有乐观的人才能踏上更远的土地。
这世上无一处不是大海,无一人不在流浪,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漂泊在茫茫大海上。幸运不过是太阳得以照见这片海,给我们一点属于自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