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想让我替姐姐进宫,于是我连夜收拾细软跑路了。
我从京城出发,一路驱车赶往江南,冬春之交,所过之处皆是薄雪霜林,到江南时,人间已是草长莺飞的好光景。春色醉人,我游山玩水,好不尽兴。
当时我正满眼放光地蹲在肘子摊前等肘子出炉,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只手拧着我的耳朵向上拽,我不得不跟着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父亲从家丁中踱步而出,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殷楚楚,只要原意替你姐姐入宫,这次私自逃家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圣上要殷家送一名秀女入宫,按规矩挑该是送我长姐去的,但我的姐姐自幼体弱多病,父亲与姨娘舍不得她去那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我的亲娘难产而死,我在殷府里不过是个没人撑腰的二小姐,可以任他们拿捏。
长姐的身子是肉长的,难道我的就不是吗?我低垂着头,手心握着昨晚刚从夜市里淘来的银簪:「若我说我不愿呢?」
他笑了,脸上的褶子揉成一团可怖的形状:「你能逃到哪去?除非你死了,否则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冲他盈盈一拜,轻声道:「多谢父亲成全。」
我在他错愕的眼神中用银簪自裁了。
初春的风钻进衣襟的缝隙,有一些冷,躺在地上的我眼露遗憾:可惜了那碗肉香四溢的肘子,如果再早一点出炉,我就可以用它撑死我自己了。
这是我第七次去世,我都已经死倦了。
01
我又醒了。
当我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映入我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顶,揽镜自照,不出所料,泛黄的镜面上是熟悉的面孔。
婢女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说的是我烂熟于心的台词:「二小姐!奴婢赶巧儿听到老爷和姨娘商量着,要您一个月后顶替大小姐入宫啊!」
我老神在在地安慰她:「不要慌,小场面,你先去做活吧。」
婢女将信将疑地走出了门,我又躺下了,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我之所以能够如此慷慨赴死,是因为我有一个秘密,如果告诉别人,他们都会说我疯了。
每当我死去的时候,我总会在得知自己要替姐姐进宫的那个晚上醒来。我好像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梦境,在不同的梦里经历着相似的结局。
第一次,我替姐姐进宫,因为御厨做的糖水桂花酿实在好喝,接连干了好几碗。起夜,在茅房门口遇上蒙面歹人,被歹人挟持,勒死了;
第二次,我替姐姐进宫,只喝了一碗糖水桂花酿。隔壁寝殿剁椒鱼头的香味馋人得很,我便在御花园池边偷偷钓鱼,被人推了一把,淹死了。
第三次,我替姐姐进宫,我发誓再也不违法垂钓,在宫宴上看西域美女跳舞实在没劲,就坐在角落多吃了几块干巴巴的绿豆糕,毒死了。
…………
每一次入宫,我在宫斗区域的知识体系还没来得及归纳和系统性地学习,争宠和侍寝的功夫才学了皮毛,皇帝都还没正儿八经地和我见上一面,我就直接被后宫的不知名人士踢出了决赛圈。
在一次又一次的梦境里,我反复地入宫与去世,深感自己实在不是入宫当贵妃的料,反正总能再梦一场,倒不如过在活得畅快一点,再慷慨地奔赴下一场梦境。
02
刚结束上一场梦境的我躺在床上,心里还巴巴地惦记着那晚没吃到的肘子,于是又连夜收拾细软跑路了。我马不停蹄地直奔江南,想要圆了前世地夙愿。想到上一次我被父亲当场抓获的时间点,我特意提前了半个月,在深夜光顾了那个肘子摊。
刚出锅的肘子在空气中冒着热气,剁得碎碎的葱花和香菜铺在皮厚筋多的红烧肘子上,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我捧着热气腾腾的大碗,感动的泪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煮肘子的黑脸大叔拍拍手,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小巷的四面八方涌入,将我团团围住。
我牢牢捧着饭碗:「怎怎怎么?我付过钱了!」
大叔一掀衣袍半跪在地,抱拳道:「主子,人抓住了。」
围拢的人群散开一个缺口,黑衣人皆是毕恭毕敬地低垂着头,自小巷深处走出一道人影。昏黄的灯光斜照在他的脸上,一袭玄袍衬得他肤白胜雪。少年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眉眼之间尚有几分稚气,睫毛纤长,覆在他阴郁又狭长的眼眸上,和这张纯真无暇的脸蛋不太相称,但在萧瑟的夜里,又一种近似妖冶的美感。
再见这张脸熟悉又陌生,今天离得这样近,才发现他比我印象里想得要年轻、要英俊,脾气也比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差了不止一倍。
少年面露讥诮:「整个京城的地皮都快被你爹掀翻了,你不想着跑,还在江南流连忘返,是等着朕再来抓你一次吗?」
再?
我盯着地面上那两只绣金戏龙黑缎靴,底气不足地开口:「民女……参见皇上?」
他音色清朗,带着少年的英气,言语却很恶毒:「还不算笨,却做出这种蠢事……以后在宫里,要是让朕发现你逃了,朕就叫你一辈子都出不了皇宫。」
我期期艾艾地点头,捧在手里的碗实在烫手,我赶忙把它放在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小皇帝面色不虞地站在一侧,我把碗往前一推,小心翼翼道:「来点?」
他皱眉:「吃快点。」
我诚惶诚恐地低头猛吃,风卷残云之后,一旁的侍卫掏出麻绳,我乖顺地伸出双手,他将我的两只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在七次去世之后,我还是逃不开进宫的宿命。
03
这一次,我又入宫了。
让人感到艳羡的是,是皇上亲自带我入宫的。让人感到汗颜的是,我是被五花大绑押来的。
小皇帝背着手走在前头,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像一头老实巴交的黄牛。他身边的仆从个个都比他高,听他训话时都要低头弯腰,像一片发育不良的麦苗。
我想起来,他今年不过十七八岁,还在长个子的年纪,却要早早地背负起治国理政的重任。上一任皇帝走得匆忙,只留下小皇帝一个独苗。朝臣们积极地举荐自家的女儿,要为新皇开枝散叶,于是年纪轻轻的小皇帝拥有了一个庞大的后宫。他册封第一个贵妃的时候,还没有贵妃高。
还记得当时我跟在父亲身后观摩新皇纳妃,周遭寂静无声,肱骨之臣及其家属都汇集于此,屏息凝神地看一个孩子给比他高一个头的妃子带礼冠。我看着这滑稽的画面,忍不住无声地咧了咧嘴角。小皇帝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上,冷冷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我冷不防被他的眼神捉了个正着,便不敢笑了。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也成为了他身边的妃子。
我们前脚才踏入宫门,小皇帝便命人将我带到御膳房,要我捏个糖人给他。他说我如果捏得好,他就要赏我做贵妃。
旁边的小太监听了,赶忙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太后娘娘她……」
小皇帝的眼刀冷冷地扫在他脸上,小太监当即噤声。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皇上,糖什么?」
小皇帝道:「糖人。」
我道:「什么人?」
小皇帝道:「糖人。」
我道:「什么糖?」
小皇帝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柔声道:「倘若耳朵不中用,还长在脑袋上作甚呢?」
我当即恍然大悟:「是糖人呀!」
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我还是没想出来小皇帝急着让我捏糖人的原因。我捏糖人的技术是很久很久以前,偷摸着在夜里翻墙跟夜市上的大叔学的。我学会了,就站在街口自己捏着玩,送给路边眼馋的小孩们。
但捏糖人这样的江湖手艺活儿,不太像一位初逃宅邸的千金会擅长做的事情。因此我只好故作勉强地捏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糖人给他。
小皇帝举着那丑丑的糖人看了半响:「倒也捏出了猪八戒的几分神韵……」
「皇上,」我在一旁及时解释:「这是嫦娥。」
他的唇角微微下抿,盯着我上下打量了许久,声音变得极冷:「你是殷楚楚,还是她找人假扮的?」
小皇帝前后态度转变之大令人叹为观止。我极其诚恳地点头,心说这位皇帝真是高看了我的能力和智商,倘若我有这样的手段还能逃不出你的掌心。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差,把我的糖人撂到一边,淡淡道:「没意思,朕走了。」
他这一走就再没来找我。
04
入宫赐的婢女小月安慰我,说小皇上亲自下江南找娘娘,在御书房积压了许多奏折要看,所以忙得脱不开身,还叫我不要难过。
我何止是不难过,我简直开心得想多吃几个羊腿庆祝。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在后宫里,越让皇上在意,就越招其他嫔妃惦记。我才不想刚入宫就引人瞩目,小皇帝不来,我才能在后宫过悠闲的小日子。
但我还是引起了其他嫔妃的注意。
小月又说,虽然皇上的嫔妃多,但大多是前朝大臣搜罗来硬塞到后宫里的。小皇帝未曾亲近过任何一位妃子。我被他绑着送进寝殿的那一次,就是皇上平日里与适龄女性走得最近的一次。因而后宫里的娘娘都认定小皇帝跟我的关系非同寻常,破坏了后宫原本趋于平衡的各妃势力,将我视为后宫公敌,要给刚入宫的我教一教规矩。
初入宫的那段日子,百无聊赖的我正在小厨房研究新菜,便远远地看见前方飘来了一片七彩祥云,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穿着五颜六色精美宫装的嫔妃成群结队地来拜访我。
她们穿金戴银,盛装而至,很快坐满了我前厅,好像一大簇缤纷的喇叭花开在我眼前。漂亮的喇叭花们一边磕瓜子,一边叽叽喳喳地数落我。
这一个说我刚来就摆架子不早起迎客,那一个嫌弃我用的茶水不好,又苦又涩。为首的是入宫资历久的熹妃,带头说要教教我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其他娘娘纷纷表示赞同,好像这里不是我的寝宫,而是她们开会表决的地方。
倘若是我前几次入宫,我听了这些恼人的话定会心中不忿,但现在我已经不会放在心上。算上前几次在后宫枉死的经历,我的入宫经历比眼前的这群嫔妃们丰富不少,她们也算是我的老同事了。
我望着这些青春靓丽的面孔,倍感亲切,跟她们挨个儿打了招呼。
我走上去拍了拍丽嫔的肩膀:「听说你私底下总为胞弟的婚事操心,如今可有满意的弟媳了?」
熹妃刚要开口,我便把她面前的瓜子碟撤了下来,命人去换一盘梨来:「记得你嗓子老不好,还敢吃这些上火的东西啊?」
一旁心直口快的华美人坐不住了,才说了一句「多管闲事」,便被我挑起了下巴:「你也是,少熬夜看话本,瞧瞧这皮肤差的,我刚好煨了冰糖雪梨汤,养颜下火的,一会儿给你盛一碗。」
她的脸当即一片通红,附在我耳边小声地道:「当真有效吗?」
我和善地拍了拍她的手,表示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缓和,我亲自下厨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来招待诸位娘娘,热情地为大家布酒添饭:「不要客气,都是随便炒的。」
麻辣兔头、油闷大虾、清蒸鲈鱼和酒酿圆子一道道摆上了桌。觥筹交错之间,我看见喝醉了的熹妃倒在许美人的肩上,丽嫔和碧贵人正热火朝天地划拳,年纪最小的柳妃满头大汗地啃着麻辣兔头。
这一顿可以说是宾主尽欢,送客之后,我心道这么一招待,明日她们应该不会再来为难我了吧。
没想到第二天,娘娘们又来了,不仅比昨日来得还要早,每个人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宫女,一看见我便面露喜色,齐齐地将我围住。
丽嫔道:「姐姐做得麻辣兔头好生地道,妹妹昨夜犯了馋病,巴巴地想要再吃上一回……」
熹妃道:「昨日的桃花酿口感绵长回甘,本宫今日特意带了口大缸来……」
华美人道:「不知道姐姐师承何处,下厨的手艺竟如此了得?」
我不入宫的那几世,总是在跑路、游山玩水、品尝佳肴、拜师学厨。重生的次数多了,去过的地方也多,会做的菜也多。娘娘们在宫里久了,吃腻了御厨的饭菜,打起我的主意来了。
大家的目光之中饱含着对美食美酒的期盼,我不好意思让她们空手而归,于是又挽起袖子,吭哧吭哧地忙活起来。
05
久而久之,我的寝宫不再是我的寝宫,而是娘娘们的共享食堂。
身着绫罗绸缎的妃嫔们便拎着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新鲜食材给我烹饪,跟在她们身后的小厮两手拎着大大的饭盒。
每当众人踏入门槛,站在我门前伺候的两位小宫女便会齐齐弯腰,面带微笑道:「欢迎光临!请问各位娘娘是要堂食还是要打包?」
由于供给跟不上需求,我给偏殿的小厨房换了口大锅、大缸、大瓢,购置食材的银钱花费也翻了几番,还要再花额外的银两在院内添置桌椅碗筷,用于招待等候打包的娘娘和直接用餐的娘娘。
我很苦恼,原本做菜兴趣使然,现在却变成工作了。
小月也很苦恼,嫔妃的月银本该宽裕,如今娘娘的荷包却月月被掏空。
本以为最苦恼的就是我们主仆二人,没想到半月不见的小皇帝在今夜大驾光临,亦是一副心情不太爽利的模样。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是……皇皇皇上吗!」小月原本在门前昏昏欲睡地杵着,差点没被小皇帝吓出心梗,在屋里的我心中警铃大作,赶忙冲出来诚惶诚恐地行礼,在心里琢磨着又是哪阵风把这尊怪脾气的大佛吹到我家门前。
小皇帝一伸手,我赶忙一边道谢一边站起身,他身侧的公公便躬身递给他一卷厚实的本子。原来那一抬手不是在免我的礼,是在向他的贴身太监要东西。
我身子一僵,又跪下了。小皇帝的眉毛戏谑地挑得老高,淡淡道:「起来吧。」
小皇帝翻开他手中厚厚的册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我:「太后那边差人跟朕告状,说你入宫不过堪堪半个月,吃食这块就预支了这么多奉银,怎么?在后宫养猪呢?」
我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这件事说来话长,皇上明日下了早朝来臣妾这里看看,便知道原因了。」
第二天,小皇帝板着一张俊俏的小脸来了。
原本妃来妃往、妃声鼎沸的后院顿时没了声息,大家齐齐地下跪行礼,只有我还状况之外,手上拎着个用来打红烧肉的大勺。
小月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急道:「娘娘!」
我才反应过来,手持大勺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小皇帝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近我,金光闪闪的龙袍和油光发亮的红烧肉在狭小的厨房里交相辉映,产生了一种诡谲的美感。
他一抬手,身边的小太监便连将一根银针刺入红烧肉中,银针没有变色,小皇帝的贴身宫女又连忙不迭地递上一双玉筷。他这才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吃块肉还有那么多规矩!还要装模做样!
我一面腹诽一偷瞄他,竟然撞上了他含笑的眼神,吓得我一个激灵,连忙垂首含胸,把目光集中在地上。
「滋味尚可,朕就在这用午膳了。」小皇帝微微颔首,向众人示意:「都坐下罢。」
原本我只是给后宫的姐妹们煮个午饭,但万万没想到现在要升级为小皇帝和全后宫成员的大聚餐。跟皇帝一起用膳规矩多时间长,原本大家打着吃完饭就回宫困觉的如意算盘,如今不知道又会折腾到几时。在场的嫔妃均露出为难的神色。
熹妃道:「臣妾新得了一只猫儿,一定要臣妾亲自喂,恐怕不能……」
小皇帝道:「若是不便就罢了。」
熹妃得了他的首肯,兴高采烈地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盒摆驾回宫了。
其他的嫔妃一时羡慕不已,纷纷依葫芦画瓢,小皇帝挨个批准,原本热闹非凡的小院又安静了下来。我弱弱地开口:「皇上,臣妾……」
小皇帝道:「这就是你的寝殿,你想走去哪儿?」
于是我讪笑着坐下来,和小皇帝共用午膳。
他用完膳,又在我的小厨房里走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捏得极其精细的小糖人,那本是我闲来雕着消磨时间的,本放在不起眼的角落,哪成想竟然被他找着了。
眼见藏拙的事兜不住了,我正绞尽脑汁地想把小皇帝的盘问应对过去,没想到他却忽然勾起了唇角,这一笑犹如三月春光融了冰雪,能让人醉倒在他偶然展现的温柔里。
「不错,朕很喜欢。」他举着糖人,又说了一遍:「朕甚是喜欢。」
我不明白为何他这样喜欢,只好跟着附和,好!都好!
小皇帝又问我:「朕的第一次封妃大典,你为何在下边偷笑?」
我不敢说实话,只好道:「皇上与贵妃甚是般配,臣妾看了心里高兴。」
他道:「你是因为朕比她矮,觉得朕好笑。」
我连忙把面前的烧鹅夹给他:「这个好吃,臣妾一大早起来做的。」
小皇帝很给我面子地停止了盘问,用起膳来。
小皇帝黑着脸来我这里吃了一顿饭,回去的时候脚步轻快得快要飘起来,还赏了我不少外邦进宫的奇珍异宝。
我和小月拘谨地站在门口,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我道:「皇上……向来如此阴晴不定吗?」
小月环顾四周,才敢附在我耳边悄声道:「非也,皇上脸上向来是只有阴,没有晴。」
我更疑惑了:「那皇上在高兴什么呢?」
小月道:「可能皇上特别喜欢,嗯,特别喜欢糖人儿吧!」
我恍然大悟,拍了拍她的肩膀,称赞道:「有道理!」
06
第二天,小皇帝的贴身太监拎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饭盒敲响了我的大门。
小太监捧着饭盒,细声细气道:「皇上口谕,要酸菜鱼、锅包肉、地三鲜,再添米饭五两。」
我道:「皇上还有别的吩咐吗?」
小太监道:「酸菜鱼多辣少麻。」
我身兼数职,领一份月银,打两份工,不仅要当他的妃子,还要当他的厨娘。
小皇帝派人来我这定了一次盒饭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本来只是来取午膳,到后来连晚膳也让人捧着个饭盒来取。若是他有空,就直接和我一同用膳。
别的皇帝都是夜里才去的后宫,他倒好,入后宫的时间全挑在饭点。宫里的部分御厨开始面临失业的压力,于是也来向我讨教菜谱。
我的小院就更热闹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我竟然活得如此超凡脱俗,竟然在后宫开起了食堂。
习得菜谱的御厨们又回去捣鼓新菜品,替我的食堂分流了不少娘娘,我的寝宫又变得冷清起来,倒是小皇帝来得越发勤快了。
原本他还要小太监来传话:「皇上喜欢香菜。皇上不喜欢大蒜。皇上讨厌喝豆汁。」
到后来,我摸透了他的口味,他连菜都不点了,只是派人来取,或者自己亲自上门。
后宫的娘娘们知道小皇帝对我青眼有加,又成群结队地来我的寝殿找我说话,一大团五颜六色的喇叭花又热热闹闹地在我的前厅盛开了。
丽嫔冲我挤眉弄眼:「楚楚和皇上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的脸宛如一只熟透了的虾子,瞬间变得通红。
父亲想让我替姐姐进宫。
于是我进宫,凤冠霞帔。
进宫当日,权臣政变,父亲成了皇帝。
我说:爹,你想让我当公主没这么麻烦。
他说:叫我陛下。
我说:爹,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说:打扮一下,明天你还是皇后。
我说:冷静,我是先皇后,咱家篡位归篡位,可乱伦请恕我拒绝。
他说:没事,反正你不是我亲生的。
我说:卧槽。
他说:你亲爹是先皇。
我说:卧槽。
他说:所以我要娶你。
我说:卧槽。
我说,你娶仇人的女儿,就不怕我半夜手刃了你?
他说:刚被推翻那个倒霉蛋也不是先皇亲生的,我是在拨乱反正。
我说:拨乱反正就是你自己当皇帝?
他说:我本来就是皇帝。
我说:你不可能是先皇生的,你比先皇岁数大。
他说:对,先皇是我生的。
我说:卧槽。
他说:其实你是我孙女。
我说:贵圈真乱。
他说:穿越者的乐趣,你们这些土著是不会懂的。
我说:奇变偶不变。
他说:符号看象限。
我说:有缘有缘。
他说:你穿越前多大了?
我说:这重要吗?
他说:重要,和未成年人结婚是违法的。
我说:你TM连国都篡了还和我说这个?
他说:因为我这是嵌入式穿越,时间到了还要回去,我来自比你更先进的时间线,我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社会学作业,你这种偶然穿越者听不懂。
我说:听不懂个屁,你是不是三年A班的王大锤。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说:这门课挂了的就你一个,我是你监考老师。
父亲想让我替姐姐进宫。
我抿了抿嘴,向他盈盈一拜,轻启樱唇:
“父亲,fuck yourself。”
“二花,你说什么?”他的老脸上写满了迷惑。
我低眉顺眼,一脸柔顺:“女儿愿意。”
然后我的年龄就从13变成了16,连把我捡回家的奶娘也被莫名其妙抬成了平妻,我就摇身一变成了沈家嫡长女。
对了,名字也改了。
原来因为我名义上是沈家次女,所以奶娘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沈二花。我爹担心,既然我成了嫡长女,进了宫皇上问我为啥叫二花而不是大花就难顶。
“你想改叫什么名字?”他问我,挤出一个父慈子孝的微笑。
我一脸为难地摆了摆手,扮演着从小没上过学的草包角色。
“沈花容吧。”他一拍脑袋,其实这还不如沈大花。
“和容妃娘娘的封号同字。”我细声细气地反驳。
“沈花月。”他继续拍脑袋。
“太后娘娘的闺名里有个月字。”
“沈花林。”他似乎颇满意,这次拍脑袋拍得重了点。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忘了你妈姓林?
他大概也突然想了起来,补了句:“这个不行 。”
“嫡女应该按辈分取名。妹妹叫沈飞燕。”我提醒了一下。
“她不是你姐……噢,你是嫡长女。”我爹放下了拍脑袋的手,改去揉鼻子了,“你想叫沈飞花啊?”
?咋地还跟花这个字杠上了?关键是你这屁都不懂的样子,难道也是穿来的?
我只好继续小声提醒:“先皇在世最后一年的春节写过一首飞花令,用飞花为名,恐怕不妥。”
我爹沉默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大概是觉得应该挽回一下面子,略为不悦地说道:“你天天不读书,倒是知道一堆避讳。”
我乖乖地不吱声,心里却翻了个白眼,你天天读书却一点文化常识也没有,迟早丢官掉脑袋。
“你想叫啥?”他估计实在懒得想了。
“飞樱吧。”
……其实我想叫飞龙在天。
三天后,我就被抬进了宫里。宫里正好有个新修的院子叫樱岚轩,不算太大,位置也不好,皇上大概觉得跟我的新名字挺搭,就把它赏给我了。
多亏我爹官大,要不然估计我就算名字叫“沈要住在樱岚轩”也没用。
总之,我是新进宫的一批里头最牛逼的一个官二代,爹比我爹官大的倒是有两个,分别是顾知春和方兮月,不过都是庶女。
……说回来,方月兮她爸难道不知道太后名字里有个月字?难道因为官大所以不怂嘛,可是她再咋说也是庶女呀。
皇帝很循规蹈矩。新人进宫后的第一天晚上,他去陪了皇后。第二天晚上,睡了顾之春,然后第三天是方兮月,他睡人的顺序非常标准地按照父亲官位降序排列。
估计着终于轮到我的那天,我认认真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下午果然来了个笑眯眯的老太监,叫我去陪皇上恰晚饭。
不得不说,挺好吃。不过我一直习惯边吃边跟人唠嗑,但是皇上全程细嚼慢咽,目不斜视,仿佛把食不言寝不语六个字写在脑门上。
我想问候他一下,于是给他夹了筷黑木耳。
黑。
我给他夹了个枣儿。
枣。
我给他夹了块鸭肉。
鸭。
他照单全收,不仅没给我夹菜,甚至连句谢谢也不说。
吃完以后,他又认真地擦了嘴,漱了口,然后叫人伺候我沐浴。
……其实我感觉她们不是伺候我沐浴,而是把我拿去擦洗一通,然后又用香料腌制一遍。
这种程序让我觉得非常不解,难道皇上希望每天晚上睡的女人闻起来都是一个气味吗?
我洗完澡被包上睡衣拿出来,戳了戳那个眼熟的笑眯眯太监,把我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觉得这个太监很不适合在宫廷生存。
他居然非常直白地告诉我,只有我被香料刷了一遍,因为皇上不喜欢我身上迷迭香香膏的气味。
呜呜,那是我精挑细选的香膏呀。
我裹着又薄又窄的睡衣,迈着小步子蹦蹦跶跶地颠到皇上对面坐下。
“你会什么?”他问我。
哦对,我的宫女好像跟我提过,顾知春侍寝弹了琵琶,方兮月则跳了舞。
我会什么……
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我倒是可以给他背两首诗……
不过万一我背了他不知道的诗,他会不会真的以为我很博览群书啊,其实我搞才女人设不太行的,我对这个世界的文化一点都不了解啊。
我深思熟虑一番,对他说:“臣妾吃辣很厉害。”
皇上一愣。
“你真的有16岁吗?朕本来以为你只是长得比较显小,为什么……”
为什么心智也像个幼儿是吗?
“算了,”皇上摆了摆手,“你叫什么?”
“沈飞樱。”
“不错。”他点了点头,大概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夸我的点,一脸愉悦。
我道了谢,随后房间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皇上,你这个床帘不错。”我寻找话题,顺便暗示他一下咱是不是该做点正事。
“是蜀锦。”他像是带我参观故宫的导游一样解说道。
“……哦哦。”
他是不是不行?还是我身上的迷迭香味儿没洗干净?
我抬起胳膊闻了闻。
没有啊。那看来……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他指了指我的睡衣:“这个鸳鸯绣得不错。”
?他不会以为这是我绣的吧?
我说:“嗯嗯,这是刚刚的公公拿给我穿的。”
“哦,”他还不死心,“你会刺绣吗?”
啥意思啊,我没点特长你还不乐意睡我了是吗?
“我不会。”我一脸惭愧,心里却在破口大骂。我以为我逃离了现代就逃离了应试教育,谁知道特么古代连被皇帝睡一下都要文化考试。
“……”他打量了我一下,“你倒是很特别。”
嗯嗯,你也很特别。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像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
他一脸怜悯地看着我:“你这样什么也不会,很难争宠的。”
“其实我数学很好。”
“哦哦,你会算命吗?”
?我愣住了,我算你等于一百一十一加一百三十九?
“看手相呢?”他把手摊到我面前,如果这个时候我鼻孔里掉下一颗小鼻屎,一定能正中靶心。
“不是那个……法术的术。是数字的数。”
“噢噢。”皇上说。我觉得他没听说过数学这个词,但是不好意思直说。
我正准备岔开话题,没想到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接着说:“帝师不曾对朕说过这个,朕不知道。”
……哟呵。
姑奶奶今日便让你好好知道知道。
我在心里狞笑一声,面上却一脸温柔妩媚。
“皇上若是好奇,臣妾便献丑了。”
他点了点头,眼里透出一丝求知欲。
“皇上知道分数吗?”
他摇了摇头:“听说过,但是帝师不曾教。”
也对,皇帝应该不需要学这些。
旁边碟子里放着四块精致的小凤梨酥,我捏起一块,把它掰成两半放回去,指了指其中一半:“如果把一块凤梨酥当成一,这是二分之一。”
“噢。”他似乎明白得很快。
“如果把一盘凤梨酥当成一,这就是八分之一。”
“嗯。”
“单位一是分数中最重要的概念,没有单位一,分数就不能具体。以后当你每次想要利用分数解决问题的时候,都要问自己一句——”我神秘地笑了笑,“有1吗?”
“噢噢。”他听得一脸认真。
“一块凤梨酥的一半是1/2,其中一半的一半是1/4,再分一半,就是1/8……”我掰着凤梨酥,时不时还舔舔手上的饼屑,眼角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皇上请猜一猜,1/2+1/4+1/8一直往后加,这个答案的大小是有限的吗?”
他眨巴眨巴眼。
……
总之,当皇上开始自己琢磨等比数列求和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我困得要死,趴在桌上想睡也不敢睡。
“你睡会儿吧。”他指了指床。
我打了个哈欠,客气地说道:“不了不了,第一次侍寝就一个人睡床,那多不好。”
“嗯,”他说,“也对。”
……?
“皇上不困吗?”
他摇摇头,继续琢磨等比数列求和:“朕有时候批折子要更晚一些。”
“哦哦,千古明君。”我又双叒叕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
再睁开眼的时候,皇上面前的纸已经写满了密集的小字。
“嗯?”我揉了揉眼睛,问道,“好多啊,这是什么?”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用正弦和余弦级数展开分别估算圆周率的值。”
我眼前一黑,头皮发麻,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然后我醒了。
眼前的皇上一脸懵逼地看着我,面前是手指蘸水写下的几个数字。他的手指还戳在茶里,眼睛愣愣地盯着我。
“你刚才说什么?”
“卧……巢,就是,呃,臣妾觉得这个桌子睡得有点硬,像鸟睡在鸟巢里的蛋上一样。”
“哦。”
“皇上,我们睡觉吧。”我一脸幽怨。大概是为了防止皇帝耽于享乐白天睡觉不改奏折,他这破房间里除了床上,没一个地方能睡得舒服,尤其是这个书桌。
我原以为,我能用数学把他眼中的求知欲变成求生欲,我万万没想到这厮根本没有睡眠需求。
“你去床上睡,没事。”他劝我。
我这次学聪明了,谢了他就毫不客气地跑去一屁股坐到床上,倒头就睡。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他已经把求和公式写出来了?
……好气,奶奶的,他不行我也不会嘲笑他,为啥就不愿意跟我睡一块呢?呜呜,气人,气人!
我委委屈屈,抬起胳膊闻了闻。
没有迷迭香味儿啊。
……
我凌晨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皇上怀里。蜡烛还燃着,蜀锦的床帘也拉上了,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皇上,皇上?”是那个老太监轻轻的声音。
我在皇上怀里束手束脚地伸了个懒腰,他睁开眼,回身拨开床帘,嗯了一声。
外面一片安静,远远地传来打更的声音。我往帘子的缝隙里瞄了一眼,那个老太监轻手轻脚地开始一支支地点蜡烛。
皇上想换个人睡?我歪了歪脑袋,扯扯他的袖子。
“你要去找别人吗?”
他一愣,然后轻轻笑了一声:“早朝。”然后松开抱着我的手,坐了起来。
有小宫女在外面软声叫了一句:“皇上,娘娘?”
“你既然醒了,就起来吧。”他低声对我说,亲昵地揉了揉我的脸。
我一脸心甘情愿地坐起身,理了理睡衣的衣襟。
外面的小宫女拉开了床帘,低着头并不看我们。过了一会儿,又进来一队人,为首的两个看着面熟,应当是我宫里的清霜和惊雀。
清霜手里抱着我的衣服,默默地退到一边。惊鹊走上前来,把手里拿的皇上的明黄龙袍递到我面前。
我呆呆地接过来,把它又伸到皇上面前。他却并不伸手接,一脸迷惑地看着我。
我也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手里捧着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要我给他穿吗?我不会鸭。我自己衣服都是丫鬟给穿的,我完全没观察过那块布该怎么裹到人的身上啊。
他不动声色。
我吐了,宫里的姑姑光顾着教我侍寝的时候怎么被皇上睡,没教过我该咋给他穿衣服啊。咋的,她们眼中难道皇上都是光着腚去上早朝的吗?
我看着皇上,他看着我。
他含情脉脉的眼里写着一句话:“你还真是啥也不会,笑死。”
不行,俺不能被看扁了。他小皇帝能一夜之间推出等比数列求和公式,我沈飞樱用半刻钟时间琢磨出怎么穿龙袍,不是问题。
我冲旁边的公公招了招手:“你来。”
他乖乖地走过来,我把放在衣服上边的帽子往他手里塞:“先帮我拿着。”
“哎哟哎哟,”他吓得六神无主,作势要跪,“可使不得。”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帽子。
皇上悠哉悠哉开了尊口:“放桌子上,或者让李德全给你拿。”
我回头看了看,那个跟我说我迷迭香不好闻的老太监对我笑出一脸褶。
……原来他这么高级的吗?
在李德全的指导下,乱七八糟一通操作以后,我总算是把衣服穿在了皇上身上。不得不说,这个龙袍穿着还挺威风,他的体积看起来至少比之前大了一倍。
“学得倒快。”他中肯地点评道,捋了捋袖子,可能在检查我有没有把他的胳膊塞进脑袋该钻的窟窿里。
我乖乖巧巧谢了恩,目送着他去上朝,殿里的宫人们跟着他也走了大半。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一回头,看见床上有一张雪白的帕子,上面沾了一点儿血。
?我差点原地昏厥。不要吧,虽然我爹给我改成十六岁了,但本宝宝实际上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皇上,你不是人。
不对不对不对,我昨晚干啥了?
没啥啊。这学个数学题咋还能学出血来呢?
难道……我没醒?……真就金针菇呗?
我傻了一下,回头冲清霜招招手,催促道:“快快快,给我穿衣服。”
清霜也乖乖巧巧,装作没看见我脸上的惊恐,轻手轻脚地给我穿好了衣服,还帮我洗了脸。
“嗯,我还得梳个头,皇上这地方有梳头的地儿吗?”我张张望望。
“回娘娘,没有。”刚刚那个不帮我拿帽子的小太监说道。
?
设计这么不合理?
我只好对清霜说:“那你随便帮我搞一下。”
好在清霜手底生花,飞快地给我搞了个我说不出名字但是还挺好看的发型来。
我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清霜,永远滴神。
“我们是不是要去找皇后娘娘?”我问道。
清霜答道:“皇后娘娘这个时辰应该还没起。”
……呵呵,我都忙忘了,这特么才四点多。
我便开开心心地带着我的小跟班们回了樱岚轩。在这里我待得实在不太嗨皮。原以为在宫里已经很闷得慌了,没想到到了皇上的地盘我才发现,回樱岚轩简直像回家一样。
回宫的路上只挂着不多的几盏灯笼,所幸这路修得不错,不然我指定得踩坑里去。
“这怎么没灯啊。”我问惊鹊。
“后宫里这个时辰一般不常有人走。”
我不是人吗?
“不是有侍寝的妃子吗?”
惊鹊笑道:“侍寝的娘娘一般前半夜就回去了,皇上留您到早上,是喜欢您呢。”
……呵,可别提了。
怪不得没有梳头的地方呢。不过,那他为啥让我给他穿衣服?听起来让妃子穿衣服应该不是常规流程吧。
“我们干点啥捏。”回到宫里,我舒舒服服地脱了鞋子,坐在软榻上晃悠脚。
“主子可以睡一会。”清霜说。
“不要不要,”我摆了摆手:“不困了。”
嗯,不知道皇上下一次找我侍寝是什么时候,我要不要备个课?
对了,我还没见过皇后——
“皇后娘娘好相处吗?”我问。
清霜和惊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清霜说:
“娘娘心地不坏。”
……哦,那就是不好相处了。
惊鹊瞪了一眼清霜,宽慰我道:“主子放心,皇后娘娘只是性子高傲些,平日里并不对妃嫔们过多苛责,也免了晨昏定省。只是主子昨夜留在合欢殿,娘娘多问几句也是难免。”
……还要多问几句啊,呜呜。
总之,万般不情愿之下,我还是乖乖地去了凤栖宫拜见皇后。
“你就是沈婕妤?”她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垂眼看着我。
“是。”我跪得端端正正,一脸柔顺。
“噢……”她并不让我起来,只轻轻喝了一口茶。
我也不吱声,跪在地上心里还琢磨着那条沾了血的帕子。
咋回事呢……
“本宫听闻皇上赐你住在樱岚轩?”
我笑道:“是,也是名字巧了,这样的便宜,让臣妾捡了去。”
“可本宫却觉得,皇上好像觉得樱岚轩配不上沈婕妤啊,”她沉下一张脸,“留你宿在合欢殿,可是担心樱岚轩住不下你?”
“皇上不曾留臣妾,”我把锅往自己身上揽,生怕皇后吃醋,“原是说话说得晚了些,是臣妾不知道规矩。”
皇后面色稍霁,冷冷道:“说话说得晚了些?顾婕妤与皇上弹了琵琶,方美人跳了舞,你只说了几句话?”
“臣妾无才无德,只好说几句玩笑供皇上解闷。”我笑着疯狂谦虚。
皇后并不放过我。
她追问道:“说了什么,本宫倒想听听。”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息。这是你逼我的。
我跪在地上,看向她的目光却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如果她了解我,她会知道,那种情绪,叫不忍。
我开口道:
“娘娘,您知道……鸡兔同笼吗?”
……
半刻钟后,我被皇后以头疼犯了为由,赶出了凤栖宫。
我叹了口气。
就是说嘛,这才是正常人类的反应,为啥昨晚皇帝越听越开心?
回到宫里,我接了圣旨,皇上在圣旨里说我玉雪可爱,冰雪聪明,赐封号明。
我接旨谢恩,多了个封号并不能让我一个月多拿几两银子,不过还挺好听的。
来传旨的是那个说我迷迭香难闻的老太监,我记得他叫李德全?他对我说,皇上请我去吃早饭。
有一说一,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在吃早饭之前就累得好像过完了一整天。
吃饭的过程平平无奇,皇上照例食不言寝不语。我本想给他夹块山药,又担心他误会我暗示他不行,所以又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搁下筷子,漱口擦嘴,对我说:“朕去批折子了。”
“那臣妾先回去了。”我乖巧告退。
回宫以后,我收到了皇后赐的礼。她还特意让来送礼的那个小太监告诉我,不必去谢恩了。
我叹了口气,鸡兔同笼有这么恐怖吗?
说起来,皇后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送了我一个纯玉雕的算盘。
可惜我不会用。
在之后的半个多月里,皇上没再召我侍寝过,倒是找我去吃了好几次早饭。
我照着镜子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看着很下饭?
皇上吃饭从来不说话,吃完就走,也不跟我聊天。比起妃子,我觉得我更像是他早饭时桌上的一件餐具。
李德全笑眯眯地告诉我,皇上吃饭一向不喜欢边上有旁人,对我特殊,是喜欢我。
我便往他手里塞了些银子,央他在皇上面前多说说我的好话。
这半个月里得宠的是顾知春顾婕妤,她侍寝的次数几乎要跟我陪皇上吃早饭的次数差不多。我想起她就叹气,人家这才叫妃子,跟她比起来,我真就下饭工具人。
不过,多亏有这个顾婕妤拉仇恨,宫里妃嫔们很快就遗忘了我初次侍寝留宿合欢殿的事,也没心思想我天天陪皇上吃早饭的事。
唯一注意到我的,只有这个顾知春。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李德全又来带我去和皇上吃早饭,走到半路上,顾知春忽然冒了出来。
她对我行了个礼,笑道:“难怪皇上爱召妹妹一同用早膳,今日见了妹妹,果真是秀色可餐。”
“婕妤谬赞了。”我谦虚了一下。
她笑道:“我是想请妹妹去我宫里同进早膳。”
?跟皇帝抢人……不是,抢餐具?
李德全还在这儿呢,姐姐你是真滴顶。
她看了一眼李德全,抿嘴一笑:“这样看来,倒是不巧了。”
机智嘴甜的李德全照例一脸笑眯眯:“哪里,这恰恰是巧了。”
“我也觉得,真是巧了。”顾知春眼神微闪,我心里一动,好像,哪里不对。
……
一刻钟后,坐在皇上饭桌前的除了我,还有个妆容精致,玉鬓朱衣的顾知春。
我尴尬地对皇上笑了笑,好在他没有不悦的意思,淡定地让人多添一副碗筷。
“回皇上,”他身后的那个小宫女轻声道:“合欢殿里合妃嫔形制的碗碟只有明婕妤在用的这一套。”
我嘴角当即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她在放屁,昨天我还多拿了一套来喝汤来着。她断然不敢私自放这个屁,所以这一定是皇上授意她放的。
果然,皇上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赶紧装好人:“这个碗给姐姐,我用碟子就行。”
她点了点头,笑着对我道了谢。
“嗯?”皇上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不是喜欢喝汤吗?”
我怔了一下,倒是顾知春反应快,笑着说:“臣妾不爱喝汤,碗就给明婕妤用吧。”
虽然平时皇上吃早饭的时候不爱说话,但今天饭桌上的气氛格外凝重。
顾知春试图搭了几次话,皇上没理她。
我习惯性想给皇上夹菜,又担心引起餐桌矛盾,只好埋头专心喝粥。
“怎么不吃菜?”皇上吃完饭,才慢悠悠问我。
我说:“粥好喝。”
顾知春脸色没有刚来时那么好看了,不过还是陪着笑了笑。
皇上哼了一声:“和朕吃饭你不紧张,今天顾婕妤在,你倒紧张起来。”
我默默地笑了笑,一脸不好意思。
心里却翻了个白眼,你是自己人,顾知春么,我又没跟她睡过。
“朕要看折子了。”他说。
我应了一声:“那臣妾就回去了。”
“嗯,”他摆了摆手,“你们都去吧。”
顾知春似乎有些不情愿,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见我安静地退了出去,只好也跟着出来了。
“对了,顾婕妤,”皇上在后面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下次不要来了。”
我微微一惊,她在我边上顿住了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是。”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出了殿门,她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带着宫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觉得她可能会记恨我,不过心里并不怕。
当天晚上,听惊鹊说,皇上传了顾知春侍寝。我心里知道,皇上大概是早上说了她,有意补偿。
不曾想,顾知春却不知轻重地闹了小脾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迟了两刻钟才去。
她进了合欢殿不久,就被皇上赶出来了。听人说她出来的时候眼圈通红,手里的帕子都捏变形了。
清霜和惊鹊窃笑着来告诉我,我心里却始终悬着,躺在床上一整夜,也不曾合眼。
我之前想过要让顾知春吃瘪,可我没想到皇上会说那句话,让她不要再来。也没想到顾知春侍寝迟了,他也真的会生气。
我翻来覆去裹着被子,没由来地觉得冷。
第二天早上,皇上没有叫我去吃饭,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可我隐约有些担心,怕前一天早上的事让他生气了。
在顾知春被赶出合欢殿之前,我好像一直不曾意识到皇上是皇上,而且,也会生气。
——不,他甚至不需要生气,他的一丁点不悦,对寻常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顾知春是寻常人,我也是。
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地位悬殊,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涩。
默默吃了个小笼包,第一次觉得不如他那儿的好吃,便没什么胃口。
想着转移注意力,低下头琢磨了一会能不能给他讲概率论,却也感到没有意思。
正对着一桌子菜发愁,清霜进来说:“李公公来了。”
我抬起头,李德全拎着一个小食盒进来,端出来一大碗粥,我怀疑那分量足够满足一头产后母猪。
“皇上说,既然娘娘觉得粥好喝,就让娘娘喝个够。”他笑眯眯地说,“他怕生人送来娘娘不敢喝,特意让奴才来的。”
我鼻子一酸。
李德全嘿嘿一笑,又低声说:“皇上也说,让娘娘安心。”
我瘪了瘪嘴,努力按捺自己的哭包之魂,生怕自己哭出来,只好往李德全手里塞了一大把银子来掩饰。
李德全走后,我边吃边哭,咕嘟咕嘟喝完了那一大碗粥,还多吃了两个刚才被我嫌弃的小笼包。
吃完以后,清霜给我擦嘴,惊鹊给我擦眼泪。正当我还在抽抽搭搭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消息,顾知春御前失仪,禁足一月,罚抄什么什么书。
若没有他说让我安心的话,我现在大概会怕极了。
哪有这样的,我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往冒,他罚顾知春,竟为了不吓着我,让李德全带话预先宽慰我。
这真是太温柔了,呜呜呜。
这一次顾知春禁足抄书,似乎彻底没了脾气,闭门不出,一点动静没有。
六宫失去了众矢之的,矛头短暂地指向我,可我一直不侍寝,仍只是隔三差五去陪皇上吃早饭,于是她们对我的斗志并不强烈。
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不召我侍寝,我知道他并不讨厌我。他与我说话不多,只偶尔在吃完早饭后问我几句话,好不好吃,昨夜睡得怎么样。
就说“插件是否能达到与硬件完全一致”这事。
理论上插件想达到与硬件“完全一致”的效果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实世界就是不完美的,同一个型号的两个不同设备都不可能达到“完全一致”,多少会有点微小差别,那么插件怎么可能跟硬件完全一致嘛……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像硬件一样”又是完全可能的——因为除了建模以外,我们还可以采样啊!老铁Acustica Audio了解一下呗?我直接对硬件进行采样,理论上你过硬件什么动静我就是什么动静。
不要跟我说什么“硬件基于的是模拟电路或数字驱动的实体”,在电声学领域里,采样和傅里叶变换破一切玄学,就这么简单。
就说“插件是否能达到与硬件完全一致”这事。
理论上插件想达到与硬件“完全一致”的效果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实世界就是不完美的,同一个型号的两个不同设备都不可能达到“完全一致”,多少会有点微小差别,那么插件怎么可能跟硬件完全一致嘛……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说,“像硬件一样”又是完全可能的——因为除了建模以外,我们还可以采样啊!老铁Acustica Audio了解一下呗?我直接对硬件进行采样,理论上你过硬件什么动静我就是什么动静。
不要跟我说什么“硬件基于的是模拟电路或数字驱动的实体”,在电声学领域里,采样和傅里叶变换破一切玄学,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