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有纠错机制吗，有的话它为什么失灵了，没有的话，为什么没有？ 第1页

美国最大的问题是政治极化和社会撕裂，两党在意识形态的各个维度全面对抗，水火不容，以至于濒临兵戎相见的边缘。

美国的制度虽然曾经“纠错”过更大的经济问题，比如1929年的大萧条，但对于政治极化，并没有纠错制度。恰恰相反，美国的选举制度就是政治极化的根本原因，因此非但不能修复，只会加重极化。

本文将深入分析为什么美国的选举制度会导致极化，以及为什么极化之前并不明显，而目前却成为最严峻的问题。最后将对美国的政治前景作出预测。

一、美国的选举制度必然导致政治极化。

考虑这样一个问题：一个州有20个议席，如何分配最合理？

一种思路是把州分成20个选区，每个选区各自选出自己的议员。另一种思路是全州选出20个代表，各政党按票数比例分配。

第一种思路是单名选区相对多数制，第二种是比例代表制。二者各有优劣。

单名选区相对多数制的优势是，每个选区都有确定的代表，每个议员都对本选区负责，责任落实到人。如果议员不能有效维护本地区的利益，本地区的选民就可以把他选下去，换一个能维护本地区利益的议员。相反，如果是全州选出20个代表，每个议员对全州负责，每个地区的选民都无法有效问责，也不可能有足够的影响更换议员，这样利益受到损害也没有办法。

但是单名选区的弊端是，容易导致极化。一般情况下，政治倾向越极端的选民投票热情越高。如果一个人对左派的政策偏好是55%，对右派的政策偏好是45%，谁当选对他的区别并不大，由于一个人的选票对选举结果的边际作用几乎是0，很可能就懒得去投票。而如果一个人是左派的坚定支持者，对右派恨之入骨，他去投票的概率就会大很多，反之亦然。由于整个选区只有一个获胜者，走中间路线的议员远少于左右两大党。这种情况下，想走中间路线的政党，就很难获得成功。

此外，在党内初选阶段，往往只有非常热衷于政治的选民才会出来投票，而这些选民往往更极端。其结果就是选出的胜利者也更极端。

而比例代表制的好处，就是可以避免这一点。由于各个政党按比例分配，选民的有效选择更多，中间派选民可以选中间路线的政党。

美国正是单名选区想多多数制的典型，而欧洲的多党制国家，大部分都是使用比例代表制或者混合制。

另一方面，美国是总统制，而欧洲国家大部分是议会制。总统制和议会制同样各有优劣，这里就不详细分析了。议会制的国家，由议会多数党或多数党联盟提名总理人选，组成内阁，掌握行政权。这种情况下，小党能起到足够的作用。因为左右两大党往往不能掌握半数，要和小党组成执政联盟才能组阁。小党因而可以跟大党讨价还价，为本党选民发声。

而美国的总统制，总统全民直选，是典型的赢者通吃的游戏。小党无法分享任何行政权力。这也是为什么同是单名选区制的英国，在两党之外存在多个政党，而美国却是典型的两党制。

严格的说，美国同样是多党制，只不过两党之外的党不堪一击，毫无存在感。美国两党之外的最大的党是自由意志党（Libertarian），目前掌握0个部长，0个州长，0个州议会议席，0个参议院，0个众议员。

美国曾经出现过有实力的候选人想走中间路线，独立参选。最著名的例子是共和党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因为不满共和党现任总统塔夫脱过于保守，自行组建进步党在1912年参加总统大选，结果造成共和党选民分票，民主党候选人威尔逊渔翁得利。这也是为什么，2016年相对中间偏民主党的布隆伯格放弃独立参选。

二、为什么目前美国政治如此极化？

美国的选举制度，近150年间改变不大。最大的变化，大概是1913年的第17修正案，将参议员由州议会选举改为全民直选。那么，为什么目前的美国社会，远远比之前更极化，以至于几乎要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这是一个典型的历史遗留问题。极化是发展方向和必然结果，用物理的话说是“稳态”，只是之前的起点离稳态较远，需要一定的演化时间。

美国的民主党成立于1828年，共和党成立于1854年。南北战争后，北方坚持废奴政策的共和党征服南方，掌握了全国政权。但是由于在战后重建期举措失当，遭到南方白人的抵制。1877年妥协之后，联邦军队撤出前南方邦联地区，跟随联邦军队进入南方的共和党势力也大部分退出。从此，南方成为民主党的天下，通过各种手段剥夺黑人选举权，牢牢把握住南方总统大选票和参众两院的议员。共和党则控制了北方和西部，在1933年罗斯福新政之前大部分时间把握了总统位置。

当时，两党并没有今天这样在各个维度上的意识形态尖锐对立，区别主要是地域、宗教、文化、族裔：北方+新教+主流白人vs 南方+天主教+爱尔兰等移民群体。

但是，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导致了两党票源（voting bloc）的重组（realignment）。

1912年，曾经担任过共和党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因不满他的继任者塔夫脱过于保守，自行组织进步党参选，导致共和党因严重分票而败选，民主党渔翁得利。共和党内进步派大部分跟随罗斯福脱党另立中央，导致共和党右转。

1932年，由于共和党应对大萧条不利，民主党总统罗斯福大胜。罗斯福通过一系列国家干预经济的政策，拯救了美国经济，奠定民主党大政府的基调，而之前的南方民主党则支持小政府、强调州权。同时，罗斯福将北方的工会势力和黑人拉到民主党阵营。此时，南方仍是传统保守派白人的天下。

1948年，民主党总统杜鲁门由于黑人在二战中出力甚大，签署了在美军解除种族隔离的行政命令。此举令南方保守民主党强烈不嘛。部分南方民主党脱党另立中央，组织迪克西党参选，埋下了民主党内北方自由派和南方保守派分裂的种子。

1964年，民主党总统约翰逊签署民权法案。南方隔离主义者对之前一系列去隔离化政策积怨已久，忍无可忍，开始转投共和党。民主党牢牢把握上百年的deep south深蓝州大量转投共和党，代表人物是1948年代表迪克西党参选的南卡州长瑟蒙德，由此拉开最近一次的realignment的序幕。

1968年，全美爆发大规模暴乱。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尼克松准确把握了南方白人对黑人极端不满，喊出law and order（法律和秩序）的口号，赢得了全国大选，是为著名的南方政策。

此前，两党内部各有保守派和自由派。但随着种族矛盾成为主要矛盾，加上性解放运动等一系列文化gm兴起，之前WASP vs 爱尔兰、意大利和新教vs天主教的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内部矛盾。转投共和党的南方宗教保守派白人和原共和党内保守派团结一致，成为主流。原先北方自由派洛克菲勒共和党人在路线斗争中失败，日渐式微，不断转投民主党。

两党开始形成了意识形态领域的全面对立，共和党的小政府，减税，州权，宗教，传统价值 vs 民主党的大政府，加税，福利，反传统。

当然，这一过程不是短期内完成的。保守派民主党在南方毕竟耕耘了100多年，基层党组织仍然强大，民主党保守派议员仍旧能够当选。当时的国会除了两党的分野，也存在各种同盟，比如保守派同盟。由于两党内部并不统一，仍旧存在跨党合作通过法案的可能性。但由于上文提到的选举制度的原因，极化不断加深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终，1994年共和党在金里奇领导下的议会革命成功，共和党夺回参众两院多数席位，大部分之前保守派民主党议员已经转投共和党，反之亦然。这被视为realignment完成的标志。

此后，两党斗争日渐不择手段，导致国会立法数量大量下降，很多本该国会立法解决的问题，只能靠最高法院判决，实现变相立法来解决。这也使最高法院的重要程度前所未有，成为两党斗争的焦点。

三、美国政治的未来

如前所述，美国的极化根部问题在于选举制度，只会不断加深极化。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彻底改变选举制度，比如采用混合制。这需要通过宪法修正案，必须国会两院的三分之二绝对多数，或三分之二的州议会提出，并由四分之三的州通过。这在两党尖锐对立的今天属于天方夜谭。

我个人对美国政治的未来持非常悲观的态度。由于人口结构的问题，白人比例不断下降，共和党的形式越来越不利，本次大选就几十年来头一次丢掉了亚利桑那和佐治亚，在德州的优势也不断缩小。一旦共和党丢掉德州，将再也无法赢得大选。

目前，共和党正面临着路线斗争问题。特朗普虽然能极大的激发白人蓝领的投票率，但也会把此前支持共和党的城郊富裕选民推向民主党。而没有特朗普，虽然城郊选民会回归，但农村地区选民投票积极性下降。这也是为什么共和党丢掉了佐治亚参议员重选的全部两个席位。参考如何看待特朗普支持者闯进国会，并出现人员死亡？

对于总统弹劾，虽然以众议院领袖麦卡锡为首的绝大部分议员站在特朗普一边，但参议院领袖，建制派老大麦康奈尔罕见地放出消息，似乎在考虑支持弹劾特朗普。

另一方面，民主党不断被党内极端派裹挟。拜登这样一个中间偏左的建制派，不得不迎合极端派派的要求主张一些之前反对的政策，比如废除死刑。甚至对之前坚决反对的强行往最高法院塞人的极端政策，拜登也开始松口。（当然我仍然认为塞人基本不可能，参考 民主党扬言要强行往最高法院塞人，可能吗？）

这次民主党掌握了白宫和两院，理论上可以通过任何政策，包括green new deal等。但实际上，这需要破釜沉舟，废除参议院的filibuster，这也是以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Manchin为代表的民主党中间派所反对的。民主党极端派和中间派本身就关系恶劣，前者指责后者不够进步，甚至要把Manchin开除出党，后者指责前者过于极端，是crazy socialist。民主党内也将因争权夺利而爆发激烈斗争。

当你批判底层制度建构的问题时，你会发现纠错机制一定是失灵的，因为纠错机制也必定建立在一系列社会共识（合法性）之上，而且通常直接根属于制度建构的最底层（设计理念）部分。

换句话讲，当你批判一套制度的理念有问题时，也就不可能指望基于这套理念建构的纠错制度能解决你在批判的那些问题。

举个例子，大家都知道国内的纠错机制是所谓“运动式治理”，你看看那些张口闭口批判体制的人几时认为它能解决掉被关注的体制问题了？他们压根不认为这是个选项。

1.纠错机制≠纠错能力。问题没有解决是纠错方法不对、纠错能力不足，但不代表纠错机制没有启动。

2.美国是一个仍然强大的、值得尊敬的对手，千万不要轻视他，包括轻视甚至否定他的纠错机制。

美国的政治体制有没有纠错机制？有，肯定是有的，这点不要否定。没有纠错机制美国哪能发展成为世界霸权？而且美国的纠错机制还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但是我们不能拿中国的纠错能力去衡量美国。像中国1978年把工作中心从阶级斗争转变到经济建设上来这种脱胎换骨级别的大破大立的纠错能力，在人类历史上是少见的。

现在的美国有没有问题？有，肯定是有问题的。劳动者收入10年了几乎没有增长；国债规模从克林顿时期的5万亿增长到现在的27万亿美元，比全年的GDP还高不少（2019年美国GDP不到22万亿）……种族矛盾、阶级矛盾已经盖不住了。这都说明美国社会有问题，而且挺严重。

那么纠错机制有没有发挥作用？有。在哪里？特朗普就是。特朗普并不只是问题，特朗普本身也是美国纠错机制启动后催生的产物。（有没有成功纠错是另一个问题。）

原本美国有着一套完整的产业体系，后来中国改革开放了，美国资本家一看，哟！中国劳动力又便宜、工程师又多、各种配套产业又齐全、基础设施又完善、政府招商政策又优惠。得，美国的资本家就把工厂从美国搬到中国了，利用中国的各种优势，赚取了大量利润。就像苹果手机一样，在中国生产一台苹果手机，100美元利润，美国资本家拿走了93美元，分给中国人7美元。（中国人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只拿了7美元，但是学习了技术，培养了人才，构建了完整的产业链，代价就是——钱赚的很辛苦，网络上人们觉得累死累活只能赚这点钱，也就是所谓的“内卷”！）美国资本家赚的更多了，中国获得技术、人才和产业链。唯一吃亏的是谁？是过去美国工厂那些失业的工人。

所以美国这些工人就很生气，全球化没有给他们带来好处，反而没饭吃了。那么这种问题应该怎么解决？当然应该是要把跨国资本家赚取的高额利润转移分配给那些失业工人。或者比如让某党来纠错，那么某党一定会搞扶贫攻坚、搞扶贫就业，搞产业扶贫等等。对不对？

所以美国的纠错机制也启动了，人家四年一度选举，就换总统了，换了特朗普。特朗普上台就是为那些失业工业解决问题的。但是特朗普并没有把美国资本家从投资中国赚取的利润转移支付给失业工人，反而是把责任怪到中国头上，说：是中国人抢走了你们的就业，所以我要发动贸易战。

因此你可以看出，美国的纠错机制不是没有发挥作用，他发挥了作用，选出了特朗普，但是特朗普解决问题的方法是错的。而且特朗普连任失败，说明纠错机制在错误没有完全解决的情况下，也放弃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