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的重心不是Kanye的艺术人格有多神,也不是人品有多差,更不会涉及商业营销手段。就事论事,只看成品的用心程度。
Kanye强大的地方在于,他的每张专辑都是有突破的。辍学三部曲的机械感音色、温热感氛围、古怪音效选择,808s的autotune旋律,MBDTF的采样处理技术,Yeezus的工业噪音元素,TLoP的元素融合,我们可以非常明显的看到,他一直在用更新颖的音乐制作理念,丰富自己构建的美学大厦。哪怕是不尽如人意的ye或JIK,他都有尝试一些新东西,比如将福音和声电子氛围化,融入到嘻哈音乐中。
Donda的特殊之处在于,我很难找到这个理念层面的“新突破”。
在一个多小时27 Tracks的初次聆听时间里,上面提到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强制复习”了一遍,然后就结束了。当然,绝不是简单的重复,他的确在一些曲目上花了不少心思。
因此,对于这张专辑,两种听法会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
第一种,流媒体听众惯用做法:挑最好的曲目,大概选了其中的三分之一,遇到喜欢的那就多听几遍,不喜欢就切。得出结论:Kanye综合水平最高的专辑,完美的生涯总结。优秀曲目可太多了。
第二种,传统乐评人惯用做法:从头到尾一首不落听下来,不切歌不返回不暂停。得出结论:好累啊,塞太多东西了,有好多半成品。
所以在我看来,给这张专辑打多少分是没什么意义的。它是Kanye这么多年来 各种零散乐思的素材库,只不过有些打磨的时间足够长,有些还没等到Kanye批准就被公司提前放出来了......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一张逻辑自洽的完整作品。由于整个曲目列表上限过高,下限过低,我就不在整体性上多说什么了,不如讲一些我被启发的点:
Track04 Off The Grid (feat. Playboi Carti & Fivio Foreign)
电鼓的音色选择太棒了。沉闷的质感配合低沉的旋律,同时承担了贝斯的责任,让低频声部格外简洁有力。trap和drill风格里面低频声部都非常重要,这也为中段beat switch的成功打好了基础。
两位主MC的演绎并不符合刻板印象中的慵懒低沉,而是格外强势,甚至略显焦急。一次autotune处理和一次Carti的插入都恰到好处,和合成器旋律衔接得很紧。同时做到声音层面的不合群和歌词层面的boasting,真的很符合“off the grid”这一歌名。
Track10 Believe What I Say
Graduation时期的暖色调合成器+1990s女声R&B采样+强律动鼓点,这套组合技永远不过时。
同样是对于Doo Wop这首歌的采样,与Drake的Draft Day相比,这里明显更加灵活,更加氛围化。微弱的和声被当作Kanye part的adlibs,律动感格外强劲。Buju Banton的念词背后仍旧有Lauryn Hill吟唱的旋律线,结束后又把女声音量调大,情感张力时刻保持着。
Track11 24 (Feat. Vory)
不错的福音说唱,不错的致敬曲目。
我本以为合唱部分可以混得更开阔以增强气势,但没想到Kanye把自己的声音放到了最高层。在最后部分就有了明显的空间设计:Kanye在最高峰,信徒们在下方齐声呼喊。
同样具有这样异教氛围的便是最后格外扭曲的键盘演奏。一遍遍重复着“上帝还没死”,一遍遍打断本可以好好发展的器乐旋律,用强烈的不和谐来表达绝对的虔诚。
Track13 Moon (feat. Don Toliver & Kid Cudi)
Track14 Heaven and Hell
前者有湿润宽阔的合成器音效。旷野中独处的静谧感通过多层次的和声堆叠展现。
后者同样有福音元素但加入了非常多的电子噪音音效,搭配上弹舌和失真音效,做出了一种诡异的听感。
两首曲目的人声演绎都很优秀。他们都不是完美的。前者对于唱法的放纵,后者对于节奏感的轻视,都成为了强化情绪的有力武器。
Track17 Jesus Lord (feat. Jay Electronica)
自省且真诚的作词。叙事感极强,但不平白。Kanye part先从一个黑人街区的家庭视角讲述恶劣的成长环境,Jay part则打开视角,联系到更加广泛的种族问题、宗教问题。最后截取了Larry Hoover的发言来讲述他对黑人社区的贡献,涉及到减刑等政治诉求。这一系列操作都被连贯流畅的flow编排行云流水地带了下来。
这首的编曲非常简单凝练,一直在重复而非改变。其实可以根据歌词内容适时调整混音技巧,达成“逐渐放大—展开—聚焦”的听觉效果。
Track21 Pure Souls (feat. Roddy Ricch & Shenseea)
或许是最给力的一组嘉宾了。三个人用三种方式演绎了三段旋律部分。Kanye慵懒的谈话式演唱更偏向自己早期的特点;Roddy配合他擅长的打击感极强的鼓点,贡献出了最丝滑的一段旋律说唱hook;Shenseea继续在这段旋律上发展,用纯R&B唱法演绎更温柔的版本,但她的音色又足够有冲击力。
Track22 Come to Life
钢琴+失真电子音效,不禁让人怀疑它是不是runaway pt.2。这首有非常强的自言自语既视感:Kanye将“自己”毁灭在嘈杂的合成器声中,又在纯净的钢琴声中重生。他的想法终于一个个“come to life”,留下最后一句“I‘m free”。整首曲目有非常强的现场感,尤其是人声偏干哑。但就是非常恰到好处地让听众有了身临其境的震撼体验。
Track27 Jesus Lord pt 2 (feat. Jay Electronica & The LOX)
清脆的clap,躁动的kick,福音adlibs,和稳定的rap支撑起了11分钟。Kanye自身的分裂,不安,极度浪漫甚至不切实际的疯狂,通过自述—他述—自述娓娓道来,时刻涉及到自己对于神的虔诚,对于情感的坚定。
这也是这张专辑打动到我的点:Donda不是噱头。母亲的逝去绝不是他赚钱的工具。过去的悲痛带给他的冷静理智,正在帮助他沉淀自己,反思自己。
没有提到的曲目不代表不好。但确实有些曲目令我感到遗憾:两首Ok Ok的平淡;两首Jail人声部分和器乐部分过于分离;两首Junya实验不过自己的小弟;和The Weeknd、Carti合作的曲目没能凸显出他们音色的独特张力,或组织出层次感;以及迷惑的intro当的当的当的当的......
我从开始就强调了,给这张专辑打分没有意义。因为它太不平均了,完全取决于听众的听歌习惯。我写一个B+是很简单的,但我不希望这个B+会左右任何人对这张专辑的看法。我希望在一片“封神”、“尬黑”的狂欢之下,在一大堆“试听会”、“Drake”的表象之下,能有更多听众去独立思考,主动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