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吧,你把他当做王道向小说来看,那是极好的;但如果你把它当正史来看,那可能还不如去看看司马辽太郎的书或者日本战国的专著。因为此人写传记小说的宗旨是——写谁夸谁,而且是不顾一切的,会把所有污点全部洗白的夸。
这里摘录几段:
比如一路高歌猛进,突然胜着胜着就被溃兵击败了的三方原大战
“现在正是击溃他们的时机,快上!”家康猛地挺起身,挥动马鞭。
“主公,危险!不要深入敌阵。”康政正要挡住家康时,家康的坐骑已如离弦之箭冲入敌阵之中。他似乎说了一句“跟上”但那声音被呼啸的狂风淹没了。武田军在冈崎人的犀利攻势面前被分割成两半。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又出现了一队鱼鳞军。白底黑字、黑底白字书写的马印,那人无疑是武田四郎胜赖。
“名不虚传!”家康不禁在马背上赞叹道。虽然许多队伍败退下去,但总体阵形仍井然有序,果是不凡的布阵。
胜赖约有四千人马,家康勒紧马缰,准备退回。此时,一度被冲散的山县的人马忽然挡住去路,向他冲杀过来。向右手望去,只见洒井忠次的人马也已被挡住去路,开始溃散。
信玄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在军帐中大声说道:“叫甘利余部来!”甘利吉晴死后,余部由米仓丹后代为统领,此前一直负责运送粮草。
“丹后,你不要管粮草了,立刻拿起长枪。今天的战役马上就要结束了。”
丹后出去不久,天色就暗下来。甘利余部的长枪让武田人的胜局变得更加明朗。
“将他们逼到悬崖边上,就召集起众将。”信玄一边听着混乱的厮杀卢,一边命令道。
这时,家康的身影已经消失。鸟居忠广大声喊叫着:“主公!您看我忠广是懦夫吗?”之后,他壮烈战死;紧接着,松平康纯也用年轻的热血染红了白雪。米泽政信战死,成濑正义也死了。在扔下大约三百多具尸体后,德川军被打散。家康疯狂地纵马来到犀崖边,紧跟他的只有大久保忠世一人。
“大人!不要停下。”忠肚大叫道,“敌人正在紧逼上来,后面有水多忠真,快跑,快跑!”
家康故意停下马,看了看身后。他的表情十分骇人,双眼燃烧着火焰,脸紧绷着,声音像干裂了似的:“断后的是忠真吗?”
比如残忍成性残害良家妇女的武田胜赖——以及威武不能屈的少女(实际上是奥平贞昌用一个十五岁小女孩掉包了自己老婆,结果因为谋反人质要被处以磔刑,于是小姑娘就遭了殃)
在这里她不是五郎左之女,她是奥平贞能同族六兵卫的女儿,是贞能之子贞昌的夫人。在贞能父子离开作手城、攻击甲斐军之前,她在甲府受到厚待。
“您要的人带来了。”狱监向胜赖致意。
胜赖怒气冲冲走到廊下,大声喝问:“阿枫,知道你为何有今日吗?”
阿枫点了点头。十五岁的她紧皱眉头,看上去就像一个带发修行的年轻尼姑,显得楚楚可怜。
“身为奥平贞昌之妻,不得欺诳我。”胜赖呵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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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阿枫又缓缓摇了摇头。也许是天生坚强,或是知道必死无疑,已经心灰意冷,她看上去十分平静。“这不过是个骗局。我被杀之时,就是我家大人实现死愿之日。主人命令我假扮少夫人。”
“你说什么?让你假扮贞昌的妻子?”
“是。”
胜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怒气本就未消,又受如此刺激,他顿觉蒙受了奇耻大辱。“你是说,奥平父子送你到甲府时,已决心背叛?”
“不。”阿枫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在归顺你时就怀有背叛之心。”
“助左卫门,杀了她!”胜赖按捺不住,怒吼。“不,等等!”他又赶紧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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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枫大吃一惊,那些武士令人抬来三个十字木,在外面大声喝道:“奥平千丸,出来!”
千丸脸色苍白地对阿枫和虎之助笑了笑,“我去了。”然后径直走到外边灿烂的阳光之中。他虽然在笑,却比哭泣更加哀愁、悲伤。
武士们走过来,用粗绳捆住千丸的手脚、脖子和身子,将他绑到十字木上。此间,千丸一直微微睁眼塑着湛蓝的天空。
“奥平虎之助!”
“不劳你们动手。”虎之助紧紧盯着对方,挺起胸膛,主动走到十字木边,顺从地躺到上面。
“奥平贞昌夫人,阿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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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在十字架上的阿枫突然大笑起来,她终于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变成鬼,变成凄厉的恶鬼……”在别人眼里,阿枫大概已经疯了。她不住地大笑。
“千丸公子,我先行一步了。”甚九郎猛地拔出刀。人群一阵骚动。
“杀!”只听监斩官一声令下。阿枫感觉铁钉的钉尖忽然从两肋插进她的身体,仿佛两块烙铁,身子剧痛起来。她睁开眼,心里连连呐喊:变成鬼!变成恶鬼!她的视线模糊起来。甚九郎、千丸和虎之助的面孔已经消失。明亮的秋阳变幻成彩晕,灰色的暗影波纹般渐渐扩散……
人群更加喧闹,但阿枫已经听不到了。
比如大阪之战前听说家康来攻,直接当众失态的淀夫人
但治长仍是沉默。如今的淀夫人,已变成一个尤爱唠叨的女人,一有空就抓住治长和千姬大发牢骚。治长甚是清楚其原因:她天性要强,竟然被一个三河人逼得无路可走。行由心主,她自有此心思,便更加乖戾。从她得知家康借口参加名古屋的婚礼而向京都发兵时,人即陷入癫狂。
“我为何要出生到这世上来?”淀夫人不想做浅井长政之女。出生之后,父亲为舅父和太阁所杀,就连继父、生母也因太阁而命丧大火。“尽管如此,我却被不共戴天的仇敌太阁所宠,还为他生下儿子,才招致今日恶业。”定是父母和祖先的阴魂在作祟——这种妄念始终在残酷折磨着她。
怕是真有阴魂在作祟,治长有时甚至这样想。
此间,淀夫人亦经常去城内的真言堂祈祷。“母亲大人,宽谅女儿!宽谅女儿!”有时,仿佛被谁抓住头发,她体统尽失,满地打滚。不只如此,她甚至深更半夜把治长叫来,说是祖父的怨魂出来了,不敢入睡,要让治长陪在身边。“祖父的阴魂在咒骂我。说阿江与嫁入了与浅井无怨无仇的德川家,故会守护她的儿女。可我却生下了仇敌的儿子,要诅咒我,诅咒我……”
冰冷的黎明,在空荡荡的卧房里听到她的疯语妄言,就连治长都觉得房中充满魑魅魍魉,不禁毛骨悚然。之后,她必然又会来那一句:“我为何要生到这个世间……”然后便抢地痛哭。
其余的桥段还包括:战争贩子真田幸村只值10万石、原配夫人濑名姬是被忠于家康的家臣在主公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掉的、家康原本想饶恕秀赖全家结果怎奈自己儿子秀忠想永绝后患——总之只要能把锅甩掉,甭管你是敌人的大将,还是家臣乃至自己儿子,都可以背锅。
首先我不否认,小说允许虚拟创作,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是为了描绘主角伟光正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抹黑其他角色,这种事情是我所不能苟同的
因此如果你喜欢读爽文,喜欢高尚无暇的主角,喜欢王道向的内容的话,那么这本书你算是找对了。如果是为了体会战争当中的人性,体会战乱中的权谋,体会真实的历史的话,最好还是按照我一开始说的,找找别人写的书吧。
再说说山冈庄八这个人:
山冈本人属于很保守的日本人,个人经历方面又带有非常典型的旧式日本人特征——比如勇敢无畏,比如多次经历死亡或者类似死亡的经历(十二岁那年在河里游泳被石头撞到脑袋,险些丧命;十五岁那年又在海里游泳遇上涨潮,全靠自己拼命地游才没有被淹死,十七岁时父亲去世,抱着父亲的尸体过了一夜),比如踏实肯干(此人十四岁时独自去东京闯荡去印刷厂当学徒工,十八岁的时候便和别人合资开了属于自己的印刷厂),间战期期间一直在创办印刷厂以及写作,期间获得了不菲的评价。
不过对他影响最大的,莫过于1941年爆发的太平洋战争,那一年他36岁,被大本营征召成为了海军报道组记者,随军辗转南洋以及马来亚,写了很多颇受好评的官样文章(也就是海军的捷报一类),并很幸运的活到了战后(毕竟从他小时候总是和水过不去的经历来看,能在海军安然活下来,实属不易)。但是这场战争带给他的并不仅仅是官样文章的写作经验,而是在他随军过程中,结识到了各阶层的军人,这些人在战争中的热枕和所谓的“昭和魂”给了山冈极大的触动。
在战争即将结束的前夕,也就是1945年六月前后,山冈作为报道人员派驻到第721空驻地,和那些驾驶樱花的特攻队员们同吃同住了两个月。这样的经历深深影响了山冈对于战争的看法,以至于在战争结束那天写下了“十三日的夜晚,没有轰隆之声,无声的流下眼泪”这样的俳句。而对于这些年轻人,山冈在日后的访谈中一旦谈起此事眼泪就不住上涌,并在每年都会在家中纪念。
这些难以忘却的经历以及在战争期间所灌输的价值观在他最后的遗作《太平洋战争》三部曲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在这部作品中,其所叙述的内容,让作者在阅读过程中达成了一种接近于魔幻的阅读体验:一方面本书对于史料的挖掘倒是做到了明察秋毫(比如冲绳战役中提到了很多相拥自杀的村民的名字),而另一方面整本书都传达出一种,对于战争失败的屈辱感和惋惜之情,以及对(一大部分)英米鬼畜的控诉(这在东京审判那几章体现的淋漓尽致)——因此和《德川家康》一样,出现了一些令人难以评价的桥段。这样的内容,使得这部作品在其他日本人写的反思战争的著名作品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类似的内容不胜枚举,总体而言就是“日军除了几个笨蛋之外,都是可歌可泣的英雄”,相对应的,“美军除了那些可耻的混蛋之外也有几个大豪杰”。颇有《拔刀队之歌》里面,会津藩士对西乡隆盛的评价的风韵:
我は官军我(わが)敌は 天地容れざる朝敌ぞ (吾乃官军敌为贼,天地难容反叛军)
敌の大将たる者は 古今无双(双)の英雄で (敌军大将好一位,天地无双大英雄)
之に从ふ兵(つわもの)は 共に慓悍(ひょうかん)决死の士(强将手下无弱兵,皆是彪悍决死士)
鬼神(きしん)に耻(はじ)ぬ勇あるも 天の许さぬ叛逆を(虽然骁勇惊鬼神,起兵造反天难容)
再说说本书出版之后的事情:
晚年的山冈庄八因为《德川家康》的热销而成了富有的大作家,1966年仅稿费收入就赚了9000万,位列所有作家之首——老爷子倒也淡泊名利,这里面有6000万捐给了国家。
1950年也就是他四十四岁那年和妻子看中了一套花园公馆,当时《德川家康》这本书才刚开始出版,然而他二话没说就把家里所有的钱投进去买了下来,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掷千金吧。
大概是因为经常介绍德川家康的缘故对那段历史产生了共鸣,1964年他购置了一栋柳生家曾经居住的房子,这栋房子在他去世后交给了柳生家的遗族会。
山冈除了作家之外,还是一名出色的能剧和狂言演员,其演技至少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爱哭,或许是因为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做关于信长的演讲时情到深处突然哭了出来;演剧的时候也经常会哭——在《日本最长的一天》中饰演陆相阿南惟几,这戏几乎是从头哭到了尾。
1964年2月17日,山冈参加了海军俱乐部举办的活动——这是一个旧海军人员举办的叙旧大会。据后来媒体的报道,“唱着军歌的山冈特派员”在那天哭个不停。
1978年9月30日晚上7点2分,因病发肺炎,病逝东京池袋癌研究会附属医院,享年72岁。
参考资料:
太平洋战争——山冈庄八著,金哲译,金城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