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哲学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吧。其实学者们也还在争论,这句话到底对不对。
如其他人所答,这句话基本上就是文化相对主义(Cultural Relativism)的缩写。在文学史上,文化相对主义的兴起来源于对“民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cism,可以特指在白人的统治下的价值观)的反对。中心主义往往说的是自己的文化如何文明,他人的文化如何野蛮。而文化相对主义颠覆了这种衡量方式,甚至觉得,衡量的方式不存在。文化只有不同,没有优劣之分。
文化相对主义能够提倡不同的文化之间的互相宽容、尊重,甚至是理解:既然世上没有绝对的标准,就不要以自己的标准衡量别人、企图推广所谓的普世价值。问题是,这种理论应用起来,会使很多事情陷入僵局。有个学者举出过一个最简单的例子[1]:我认为打猎太残忍了,应该被禁,而你认为打猎是没问题的。那么当我们要一起制定法律的时候,我们就根本无法达成协议。我说,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尊重你,但是我不同意;你也说,我懂你的逻辑,但我不能苟同。双方都有理,双方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定法律,所以最后到底是怎样?
文化相对主义到了极致就是独立主义(isolationism)。大家都互相不理睬,活在各自“独特的”小圈子里。既然无法达成协议,那就干脆不要有互动好了。
这可不是什么充满希望的好现象吧。
作为对民族中心主义的回应,文化相对主义是有很重要的价值的。往往很多能被奉为“绝对”的东西,都不是那么绝对。可是,如果我们凡事论相对的话,评价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当你看到一个残忍无比的文化,难道正确的态度就是置之不理吗?
我想,作为同一个人类种族,我们还是需要一些不相对的东西。但若是有所谓的普世标准存在,又该如何证明它的普世性?
于是我写哲学论文近三年,还在想这句话是对是错。
P.S. 民族中心主义是十八世纪的价值观;相对主义是二十世纪提倡的价值观。二十一世纪的学术趋势是推翻相对主义。
[1] Simon Blackburn (剑桥大学道德哲学教授), "Relatively Speaking"
可能应从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人类学出发。他主张人类的各种文化价值是平行的。
本人不懂他的人类学,知乎上应该有这方面的专家。
这里引述一段莫伟民先生的文字:(见《文化与自然:从克拉底鲁到列维- 施特劳斯》 )
在列维-施特劳斯看来,近现代西方科学的进步和发展,促使西方人毫不含糊地抛弃那些不同于西方文化的文化形式:道德的、宗教的、社会的和审美的文化形式,把自己所陌生的生活、信仰和思维方式归入“野蛮”的另类。也就是拒绝承认文化的的多样性,把不符合西方人生活规范的一切都驱逐出了文化领域,而打入自然的行列。列维- 施特劳斯对此作了有力的驳斥:这种把“野蛮人”逐出人类社会的态度正好也是这些野蛮人自己最鲜明、最独特的态度。在他看来,人类从未跨越部落和语言族群的界限,每个部落和语言族群都把自己所陌生的其他文明称作“蛮夷”、恶人甚至鬼魂。而部分人种和文明包含所有人类形式的人性概念出现较晚,传播也较慢。“野蛮人,首先就是相信野蛮的人。”……该如何看待西方文明的地位呢?古代文明的贡献有目共睹,但列维- 施特劳斯认为,每一种文化所取得的伟大发明创造,其重要性都不及每一种文化解决问题的特殊方法,每一种文化的特殊性集中体现在它如何配置它所拥有的语言、技术、艺术、实证知识、宗教信仰以及社会、经济和政治的组织方式。列维- 施特劳斯反对西方人不厌其烦地把努力、智慧和想象力的专利留给晚近文明,而贬低、轻视甚至排斥遥远的、古老的时代所完成的发明创造。这种根深蒂固的谬见的严重性在于它“妨碍人们对文化之间的关系采取准确的看法”。
此类的看法,可能与近期列维纳斯等学者对“他者”的关注是遥相呼应的。
补充:
根据以前的阅读印象多扯一点。
文化,这个概念应作更为宽泛的理解:比如人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他人与社会的关系,人与彼岸世界、未知世界的关系。列维-斯特劳斯所指的文化,我认为应从类似等角度去理解。比如,我们今天对速度和效率的追求,可能是现代文化中所规定的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所要求的必然:你应该更好地征服、利用自然,应该在与他人的比较中体现出自己的优势。可是在一个崇尚稳定、强调人与自然和社会保持和谐的文化中,也许这种追求并不那么紧迫,或者是有害的。所以卢梭说,简单的野蛮人比欲望膨胀的现代人幸福。
这也就意味着,根据具体个别的指标去衡量文化的优劣,应该十分谨慎。文化是一个整体性的生活方式——民国时代的一些学人已经这么认为了。
(但是,现代西方物质主义、科学主义的文化之所以强势,在于它迫使其他文化去应付它的扩张和进取、或曰掠夺性。)
关于野蛮与现代,一些伟大的艺术家给出了他们独特的回应。人们过去以为,理性是现代西方独有的东西,但是,毕加索确认为,非洲的雕塑,其理性丝毫不逊色于西方。我不懂现代艺术,但我想,任何看过毕加索的某些作品的观众,都不难看出它与非洲、与大洋洲“原始艺术”之间的相通之处。在他那里,原始的就是现代的。
也许,要超越自我文化那种的优越感,可能需要非常敏锐的洞察力和感受力,列维-斯特劳斯和毕加索具有这种能力,但普通人很难。
类似的现象,可以视为西方现代文化反思的结果,是世界走向一体化的过程中对多元价值的发现。我认为它很有价值。
但就我粗浅的理解,普世的东西仍然是存在的,不应该把文化价值相对论推向极端。克罗齐曾说,每个时代都会产生普遍适用的自然法,即普世价值。不过,究竟哪些东西是普世的,不应该由哪一种或哪几种文化来规定,它应该来自各种文化(包括各种文化中的个体)自由的表达和融汇:在这一点上,我似乎已经认可自由与平等是普世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