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第一人称 RPG《天国：拯救》？ 第1页

这个游戏很有想法，尽管因为出自一个全新的东欧工作室之手，技术问题难以避免，很多想法实现得也不理想，但可以相信这个工作室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做出更好的下一部。东欧这些国家，波兰、捷克、克罗地亚、乌克兰，他们做游戏的想法和能力确实是不容小觑的。

总的说，这个工作室的核心想法就是一个——做一个古代的GTA。

GTA之所以是GTA，而很难被归入另外一种游戏类型，在于GTA的系列一直所努力塑造的世界观——扮演一个普通人，在一个接近现实的世界中，过虚拟却自由的“生活”。所以GTA的游戏世界架构植入了大量的写实，而且配合有游戏性的元素，从救护车消防车到股市网球等，这些都反映了GTA的理念——还原，并让玩家代入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从这角度来说GTA其实也应该叫做“角色扮演”。

但现在的RPG这个词，似乎被绑定到了冷兵器时代的魔法、异能和虚构生物上，而且普遍偏向于塑造英雄主义色彩的情节。为什么GTA的写实理念很难移植到冷兵器设定上？大概是因为冷兵器的玩法太局限了。目前主流的冷兵器内核RPG（ARPG），动作系统说到底是一种依赖于AI辅助操作，而且完全的自由度只有一维（类比到射击相当于全自动瞄准，只有枪的射速能控制）。所以玩法设计只能靠增加敌人数量或增大敌人体积，以及连击、无双等节奏变化实现，或者引入魔法和弓箭这种能稍微多一个自由度的操作——而这样的操作很难不借助虚构元素，单靠写实的战斗实现。另外，GTA除了射击，还有另一大支柱而且写实的玩法——驾驶，这是跟射击完全不同但有很大开发空间的一套体系。但冷兵器设定实在难以找到一套达到开车的复杂程度的系统。

只做写实的动作系统不算难，《骑马与砍杀》以及《刺客信条》都可以算，但是，让一个冷兵器、开放地图，而且不能只有一个玩法的RPG不借助丝毫虚构力量，这就真不容易做到了。《刺客信条》以及《神偷》《冥河》这一系主打潜行的游戏，赋予玩家远超常人的攀爬能力，这仍然多少算借助了虚拟因素。而《骑砍》以及育碧后来的《荣耀战魂》，其着力点放在单元式战斗上，无意刻画大型的开放世界。

而今年的《Kingdom Come: Deliverance》，这群捷克人终于做出了这个勇敢的尝试——一款完全不使用虚拟、超自然元素，而且仍然是纯正开放世界的角色扮演游戏。

制作者的设定非常明确——一开始的你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生在现实中15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没有特殊才能，唯一能做的就是听铁匠父亲使唤在村子里瞎转悠。随后战火燃起，你眼睁睁看着父母遇害，自己流离失所，被外人搭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域，从基层做起……这个设定真的像极了历代的GTA（或者捷克人做的《黑手党》）——小人物在家族和帮派斗争中结下恩怨，流落到一个陌生地域，依靠自己的奋斗与身边人的协助，一点点打拼发家。

游戏的设定也高度贴合了GTA的理念——从来不规定主角必须做“英雄”。正如GTA一上来就允许你偷车或是攻击平民，这个游戏也一上来就教了你撬锁和扒窃，也允许你偷马和随意攻击路人，完全不对你做道德的引导（而不是刺客信条里那种明确的不能杀平民）。但又如GTA通过引入负反馈机制——巡逻警察、被捕入狱及惩罚，来平衡和协调游戏的价值观导向，这个游戏也如出一辙地做了相同的设定（还加了一个比较怪异的卖赃物会被拒绝的事件）。游戏里很多任务也充分发挥了自由价值观的选项——你要做冷血、无情的坏蛋还是善良、体贴的英雄，游戏里都可以选择，这里面的GTA感简直昭然若揭。

设定解决，就只剩上面所言的玩法问题了，这个游戏做了些什么呢？

答案是，制作组做了一大堆反映中世纪人们生活的“子系统”，每一个都有一定的变数，有一定的可玩性，虽然玩家只玩一个很快就会没意思，但这十几个子系统放一起，不停地交互出现，倒让玩家不会产生重复或厌烦感了。

我大概数了一下，这个游戏中有变数，而且可以受玩家一定程度操纵的“子系统”，不涉及战斗的，就有：动态时间与昼夜交替、精力与睡眠、饮食与饥饿、地图旅行与触发事件、交易与讲价、口才与辩论、服装与外貌、装备保养、马匹、扒窃、撬锁、药剂制作、饮酒、阅读、骰子游戏等至少15项，而涉及战斗元素的，肉搏、兵器格斗、弓箭战斗、打猎、潜行等，还有至少5大项门类。而且这些子系统没有一个是单变量，每一个都会与至少两个以上的系统交互，比如时间流逝会导致饥饿和精力下降，又会导致晚上商店关门——同时又带来了扒窃而撬锁的良机；比如装备直接影响玩家的外观，又影响玩家辩论时的魅力，战斗时又会决定玩家潜行的难度，而且装备不仅有耐久度，甚至还会脏；又比如吃饭吃撑会导致吃不进关键药剂、吃变质食物会中毒、睡觉补充精力却会导致饥饿、灶台能烹饪生肉等关于饮食的一系列关联事件等等，Warhourse这个工作室的依靠其想象力构建出的这套高度动态，仅靠“日常”的元素挖掘出的新玩法，着实是让人称道。这里面，尤其是时间-精力-饥饿度这套从《模拟人生》移植的三元数值系统（其实《模拟人生》真出过一款《模拟人生：中世纪》），堪称近年来极为精彩的玩法创新了。

最能体现这个游戏特色的，参见后期的修道院一章，这一关的设计，可以说把游戏的理念和特色系统绝好地融合到了一体。作为主线章节，这一关上来就带着悬念——化装混入修道院捉出隐藏的凶手。剧情部分，玩家按游戏的时间系统，亲身体验中世纪修道院内，修士们苦行的生活。但时间流逝的同时，身边却暗流涌动——心怀鬼胎的同僚以及混在其中的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勾心斗角的修道院巡查僧侣以及他们正在进行的院长选举，两条线同时交织。中间毫不留情地刻画了中世纪基督教秩序的黑暗——修士公然触犯教条饮酒，修士残酷欺压学员，学员检举不端却反被关禁闭……然而这一切被掩埋在阳光底下，却仍是每日祈祷、工作，程式的修道生活。最后，真相揭露，玩家与凶手直面，并尝试找到逃离修道院重重大门的生机，任务最终结束。全过程，没有一场战斗，也可以不牺牲一条生命，但全过程不失一点刺激和精彩度。而且，你完全可以在任何时候在修道院内大开杀戒，甚至可以把全部可疑人物直接杀掉然后交差（前提是搞到了武器）。这么一个关卡，写了基督教这个当时最尖锐的问题，又用最“游戏”的方式，活灵活现地呈现了出来，使游戏的历史价值完全达到了顶峰。这等环环相扣、而且高度自由的小场景关卡设计，着实有浓重的Arkane的影子。

另外，制作组把这个游戏定义为RPG，那么RPG的支柱——数值系统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传统RPG的数值等级、敌人等级绑定、动态等级分区等明显不属于现实世界的东西，制作组都没有采用。这个游戏的数值是个挺有意思的系统，一方面是将攻击武器分成刺击、劈砍、钝击三个数值，又将防御装备细分到身体各个部位，每个部分产生三种防御力的攻守判定；另一方面则是数值不大，但会“此消彼长”的力量、敏捷、魅力等基础属性。技能树则分为战斗技能（主要是连招种类，比较鸡肋），属性技能（力量、敏捷等技能，是游戏的核心技能）和各个子系统对应的技能，开锁、扒窃、炼金等子系统都有各自的升级树。单从战斗而言，通关全程基本没什么“练级”的感觉，辩论选项的点也很早就能点到横扫一切了，所以游戏的系统并不像一个传统的RPG，倒真很像GTA。

但是，以上这些纸面上的设计，制作组实现的过程终归会有偏差。而制作组其实也知道这点，于是他们用比较刻意的平均化磨平了每个游戏系统的比重。比如这个游戏最吓人的，莫过于刚开始部分让人抓狂的难度，砍人永远被挡，肉搏总是被擒拿，射箭没有准星还要预测弹道，但制作组并不强求你学会战斗。主线要真打过的不到10%（印象中单挑式boss战只有一场），后期的主线基本是作为大部队一员，不强制参战的集团战，而且很多任务都提供了充分的非战（嘴炮）选项来规避战斗。同样，上一段提到了诸多系统，但这里面似乎没有一项可算“明星”玩法，玩到中期后就会感觉，它们都是套路很明显，变数虽有但很容易看透的简单数值：买东西讲价就是先压到1/3再提到2/3，衣服脏了就去澡堂大保健、破损了就用修理按两下或花点钱，打猎就是那几种只会跑的动物，辩论解开看对方数值后几乎就不会输，开锁和扒窃到后期也只是个走程式……尤其在中期解开销赃物渠道后，钱也就已经不是问题，于是很多子系统的价值很容易就被钱抹去。这些子系统里也几乎没哪个是为了通关必须刻意训练的，高级撬锁、高级打猎、高级炼金术之类比较难掌握的，任务基本都规避了。制作组处在一种“复杂的做出来玩家不爽所以不能做多，简单的做出来又爽不了几次”的境地中，这应该是“古代GTA”这个创意固有的局限了。

这个游戏的战斗值得多说几句。第一人称视角是否能适应近身格斗，这个矛盾已经存在了很久。打架的时候看不到自己的身体和脚步，这是第一人称视角天生的缺陷。近些年的主视角游戏，其处理也就是把冷兵器当成一把射程等于其长度的枪（这还削减了FPS游戏本来的一个维度），冷兵器的动作、招式、防御、位置判断等都很粗糙。直到育碧的《荣耀战魂》提出了一个创意——攻击/防御方向，这引入了和传统中心视角操作截然不同的维度。《王国降临》也用了这个设计，并且把它直接放到了主视角上，一对一时视角锁定，而一对多战斗则允许玩家自由锁定/解锁。

从实际效果来看，主视角的战斗可玩性是有，但攻守的不平衡感没有足够调和，AI防守太容易、玩家防守太难，这个问题直到通关都不一定能逾越。制作者本来是设计了一定的连招组合，但由于攻守不平衡，通关了都还没能做出一次连击都大有可能。中后期主线出现了大型战斗，但这个系统应用于多对多战斗就显得颇为笨拙，没有人会想锁定住一对一，谁都会想到先强行解锁，找被友军AI锁定的敌人，然后绕到他身后砍，而且也很容易做到（或者藏在本方身后放箭），这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另外，游戏中有马，但敌人没有出现骑兵，玩家自己的马上战斗只是掏出武器挥舞，没有跟陆战适配，基本聊胜于无，感觉制作组应该想到了骑兵战，比如马的属性、骑术升级里都有很多本属于骑兵战斗的项目，但最后这一块可能是因为技术问题放弃了。而潜行的部分，本来应该是比较好实现的，但最后除了个半天触发不出来的暗杀外基本为零，掩体、诱饵、陷阱之类的应该不难做，而且但制作组应该是没太多空间安置了。

从我自己的角度，既然要做成中世纪GTA，能做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很多RPG都有的装备合成，但这里主角作为铁匠世家，全程都没自己打出一把剑，这未免有些遗憾，这个大概拿游戏里面药物制作部分和磨刀石改改就能做到；比如赛马，任务中出现了一次，但后来就没有了；打猎的部分，到头来就有三种动物，而且没有攻击性的野兽，或是陷阱之类的打猎道具。如果游戏有下一作，能考虑的新想法肯定是源源不断的。

********有剧透*********

作为中世纪GTA，这个游戏的剧情是不能不说的。如一开始所说，你始终只是一个生活在中世纪的普通人，你不是英雄，你也不需要成为英雄。游戏的剧情让人欣赏的一点，就是贯穿始终的“小人物一样能活得精彩”的价值观，剧情的高潮，你也只是冲锋在前线的一个士兵，唯一的嘉奖是能在投石器造好后发射它的第一炮。没有英雄主义的光环，主线的几个大章节，凶杀案、瘟疫事件、修道院、强盗营地和最后的围城，作为小人物和一个个居心莫测的人物交涉，将一个个难关攻克的感受，这是与以往身为救世主般的大人物闯荡天下时迥然不同的。中间的一个处理，自己孤身追击敌首，好不容易迎来了一场经典的单挑boss战，可打完以后自己不小心把敌人杀了，却反而做过了头，丧失了宝贵的情报。游戏最后的处理也甚为巧妙——复仇的机会终于来临（这还做成了从第一关开始就一直接的一个主线任务），但政治的现实却让仇人，连同整个游戏的头号象征物——父亲的剑，就这么白白溜走了。最后NPC告诉你，“复不了仇又如何呢，生活不已经很美好了？”这个价值理念传达得着实是点睛的一笔。当然中间插入的血统梗我倒不怎么喜欢，感觉没什么必要，弄得中世纪题材没这个设定故事似乎就不完整似的。

支线也很有GTA的“怪咖”风范——做支线的目的不是让你打怪升级，而是让你多认识这个世界里的人。中间的很多人物支线，比如拉泰挑水工、拉泰刽子手、卡蓬少主大保健、林间旅馆的抢劫任务、难兄难弟找工作、库曼人翻译、不安息的灵魂、乌兹茨邪教等，都颇有GTA流传下来的黑色幽默色彩，很多支线里，你可以像通常一样好人，也可以耍诈、背叛或者动武，游戏里把这些选项都列了出来，由你自己选择。当然一个中世纪GTA，罗曼蒂克福利肯定是不可或缺的，但游戏的这部分只是在支线里骗了两炮，没有搞出一个独立的系统。

最后，尽管没有人不会吐槽这个游戏海量的恶性bug，包括制作人自己都承认了游戏过多的技术问题，以及不给存盘而硬要搞个“存盘药剂”的原因纯粹是怕出技术问题毁存档，但对制作人表现的态度而言，至少在以后的游戏里，这些问题的前景是光明的。对于一个以独立制作组起步的新IP，上来就用一个高端引擎，制作大型开放地图，很多bug其实都明显看出是制作组对引擎不熟练而已。制作组收回成本、拿到投资后，很多问题也就是钱和人手的事，Warhorse这个组至少从创意看比同在东欧、同在用CryEngine的波兰雷作制造者CI Games就已经高出了一个级别。而且这个作品一上来就表现了对mod的高度友好，包括存盘、开锁和弓箭准星等上手障碍，依靠mod就可以得到很好的调整，这也是一个很正确的操作。总之，神圣罗马帝国小人物的大故事，肯定会有下一集上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