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认真写的东西,话题太大,随口一说。
首先是至暗时刻:
当然,至暗时刻是一个艺术上很有误导性的说法。要时刻记住,海狮行动可能进行的三个月正好是挪威战役结束后的三个月,登陆不列颠··· ···在这个时间点听起来像个笑话。本土舰队指挥官Forbes明明白白地提出来:德军不可能登陆,甚至不可能尝试。当然,舰队还是按照计划开始收缩,所以才有了挪威绞肉机那个笑话:挪威战役把本土舰队和KM的血都放干了,然后因为登陆威胁RN强行给本土各舰队补充了舰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哦,然后该检修的检修,该放假的放假,曼切斯特就上岸了,呸。
注意,如同劳合乔治所说,这确实是“有史以来我国战略环境最差的时刻”。在拿破仑战争最糟糕的年代里,欧陆环境或许相仿,但是此时意大利的威胁在地中海迫在眉睫,日本也很有可能在远东参战,所以大概说法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丘吉尔将这种威胁锁定在敌军“登陆”是画靶子打——德军不可能登陆,而德军击沉的盟军商船此时也没有超过英国本土下水量(更别提荷兰,挪威丹麦和法国提供的商船,丘吉尔本人在演说中多次公开承认)。所以“存亡”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反败为胜,换言之,“如何把战争打赢”。
浪漫主义色彩实在是··· ···呕。所有历史学生都是带着浪漫的心态揭开爱人的面纱,然后发现对方实际上胡子拉碴的。
呕。小时候我能整段背诵丘老爷的名演说,后来···就没那么浪漫了。哈,在沙滩上抗争是吧?皮克迪里抗争还差不多。
就题干而言;
他没有支撑住“帝国”,是帝国支撑住了他。40年法国投降后,是澳新志愿兵扩充了帝国远征军补充了埃及和肯尼亚的盟军兵力,是加拿大,南非和各个帝国成员的飞行员来到不列颠本土保卫丘吉尔的胜利——而这些在国联中有独立席位的国家并不需要和联合王国一起对德宣战,至少不需要在战争最晦暗的时候扩军加大投入。在战争受到挫折,前景岌岌可危的时候,是帝国挺身而出拯救了丘吉尔的政府和联合王国,而不是反之。
有必要先定性一下。丘吉尔是一个英雄吗?是。他是个帝国主义分子吗?也是啊。
很多时候,尤其是近期争议间,很多人会觉得这两者是矛盾的。当然不是,稍微正常一点来看,人类当然不是非黑即白的。不是说一个人要么是好人要么不是。哪怕是地摊文学也可以承认,一个人完全可以同时拥有英雄主义的一切伟大,拯救纳粹主义铁蹄下的人们,同时对帝国主义压迫下的饥荒和不公不管不问。而这两者在丘吉尔身上的集合起来,就由其不能称之为“帝国”英雄。他可以是“自由的英雄”,“不列颠和北爱尔兰的英雄”。他可以是“反纳粹主义的英雄”。但是他不是帝国英雄,他对不起英帝国治下无数因为他的政府或者与他持有相同帝国主义观点的政府的无能而受苦受难的人们。
呕,废话说完,说点其他的。
评价丘吉尔是不可能的。这话题足够全校所有历史本科生作为研究方向到博士滚蛋。但是简单聊一聊概要性的理解的话,丘吉尔本身的一些决策,尤其是40年的决策,最近还是有很多感触。
私下里说,有点弗洛伊德式的暴论,丘吉尔事实上是三个人:他作为海军军官,作为政客,和作为一个有自己帝国主义立场的普通人或者说写作者,活动家,是不一样的。他可能是个不太够格的海军军官,绝对是一个不合格的政客——多次改换门庭,多次下野;而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帝国主义维多利亚时代遗老。这样就让他成了一个很有趣的集合体:作为技术人员,没人会记得他。人们会谈到马汉,提尔皮茨,费舍尔,而不是丘吉尔;作为政客,他又不如阿奇,劳合乔治或者鲍德温那样老道;作为普通人,帝国野心这方面更是···“not aged well”——但是作为一个集合体,他又是政客中少有的有些军事能力的选择,是军方背后少有的能够打通政治门路拿下内阁的人。他几乎是专门为了第二次大战中整合国家资源而生的,当然这么说就不像历史像是悲喜剧或者故事会了··· ···
如果要说起丘中堂在战后的诸多帝国主义言论,他在一战前参与的帝国主义战争,或者二战中他政府下孟加拉出现的饥荒,那就有点老生常谈的意思。毕竟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期刊会议反反复复谈到过其中的独立事件。如果要以丘吉尔本人作为主体,反而想到的是他本人的变化,或者说“成长”。稍稍考虑下他的个人生涯,丘吉尔生于1874年,从政成为托利人,亲身经历了布尔战争,政治上换边站队,然后和费舍尔一起做海军改革,直到达达尼尔名声扫地,第二次政治站队,转付闲职,到“狂野年代”和31年改天换地的保守党胜利,到再一次因为政见不合与绥靖政策分道扬镳,到战争爆发,40年法国投降,国家面临拿破仑战争以来从未有过的直接本土军事威胁,到战争胜利本人却下野,战后目睹帝国的主动去殖民化··· ···
哪怕是以历史人物的标准,他也“见得很多”,经历的很多,尤其是站在风口浪尖作为历史的舵手参与了很多。这个不仅仅是他在世时世界变化多,他本人的人生大起大落也很多。在他年幼,接受教育,树立世界观的时候,英帝国还没有爬上历史巅峰;而在他的目睹和亲手参与之下,帝国幸存了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这本身就很不容易:因为人的知识,尤其是固化的信息性知识,是会过时的。一个人如何在1912年参与海军部讨论同时在1940年制定本土防卫计划?如果是普通人,这时候已经可以进入“啊,这个苹果手机我不太明白,以前还是大哥大呢”的状态了,呕,丘中堂始终保持在历史的第一线指手画脚,时不时出一点昏招,但是大体上保持在人类正常智力范围内,实在是··· ···奇事一件。如果一个人,大多数人生中的国际和社会环境都是类似的,那么大概会很容易行程思维定式。最简单的,成长在新千年的一带明显带有很多社会繁荣,国家力量强盛带来的信心和积极感。而老一辈经历过冷战后期的人会对国际盟友有很多的迟疑和保守的观点。改革开放初期分享过红利的人会对经济形势有自己的认识——历史角度上我们不习惯谈及这些问题,但是历史人物本身的个人经历对其影响是不容忽视的。丘吉尔见证了帝国主义巅峰,见证了世界大战,大萧条——他对于新事物新环境的接受程度事实上是很高的。
承认与否,丘老爷大概比我聪明多了。倒不是说我有多聪明,但是我在学校里和职业历史学家讨论他,我在网上现在在知乎瞎写和网友聊他,我发誓我曾经有上完厕所不洗手回去继续看他的回忆录的罪行,数次;所以偶尔意识到他其实比自己可能硬件水平好得多还是有意义的。
嗯···现在去洗个手吧。
众所周知,本土舰队指挥在二战中是个极其危险的职务:因为丘吉尔老爷天天会在伦敦施号发令,期待胜利或者批判“怯战”行为。而这个时期大多数出现决策争议的时候,丘吉尔是错的那一方。同样的,绝大多数时候我认为这是他跟不上形势的一种体现,但是近来一些40年不列颠之战时候的材料让我反而有点反思这种想法。
举一个例子,早在丘吉尔做首相前的河口之战。丘吉尔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宣称河口之战中斯佩应该“拉开距离,发挥射程优势”对抗英舰。这个事很明显有一战时期经验的特色,当大多数人都质疑远距离火力的有效性的时候,战争证明了远距离交火的价值。考虑到斯佩的火炮射程绝对优势,拉开距离或许是“正常思维”下一个比较常见的结论。但是同样,我们现在知道斯佩的舰长朗斯多夫是不同意这个观点的。在战前预案中,他认为应当拉近与追击英舰的距离,接住单舰优势消灭或者瘫痪追击者,然后尽快脱离。这一点也Gerhard挖出来的战后德军分析中得到了证实,理论上“专业人士(严格意义上丘吉尔就是海军的半个“专业”,呕,人士,但是,就)”的思维方式是为了保护水平防护,同时节约宝贵的弹药储备,舰艇应该拉近距离在精确度更高,侧舷防御更能够起到作用的环境下摧毁敌舰来制造维修,撤离或者再补给的空间。
当然后者是对的。斯佩没有死于“被击沉”。英舰摧毁了很多舱室和设施,但是因为德军尽快瘫痪了唯一一艘8寸炮巡洋舰,所以没有任何核心舱被威胁。实际上,斯佩死于弹药消耗过大无法摆脱追击。显然丘吉尔的认识是错误的,或者说不完全准确的。这个事之前提到过。
另一个例子是1940年9月复仇号进入英吉利海峡。在不列颠之战焦灼的时刻,丘吉尔和庞德罕见得(也没有很罕见)达成一致,认为舰队需要一艘战列舰保持在海峡内,随时准备对入侵做出反应。当然本土舰队的指挥官Forbes不同意——挪威战后德军的澡盆海军还剩下个位数水面舰艇不处于维修状态或者海底沉睡状态中,如果德军敢于“登陆南英格兰”,那可能是个很好的机会来验证“德国陆军有没有足够的尸体填平海峡”。事实上,德军本身的入侵计划中也将护航计划极大地交给了空中力量,希望空军能够掌握制空权来保证船队抵达对岸。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考虑到海峡中至少三十余艘驱逐舰和不计其数的更小型舰艇的存在,无论德空能够给舰队造成多大的损失,大概率总会有足够的舰艇抵达把登陆舰队变成血海尸山。更何况赫尔曼·迈耶压根就没有成功稳定控制过海峡制空权。
这种情况下,战列舰进入海峡完全是多此一举的行动,甚至说是直接将战舰置于危险之中。假设侦察机发现敌舰聚集,战列舰进入随时生火戒备状态,然后··· ···然后呢?德军要么全军沉底,要么抵达海峡对岸,而此时北部基地里的主力舰已经大概率生火南下,可以在半日内抵达滩头轰击登陆场了。主力舰位于海峡中仅仅可以增加不足半日的反应时间,却需要直接面对敌军空军最直接的护航火力。考虑到法国刚刚投降,此时U艇正在大西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击沉商船,挪威沦陷后德军水面舰艇也在北海北部跃跃欲试,无论如何这种宝贵的主力舰都应该被送去护航而不是在海峡的水洼里等着被空袭或者雷击。再不济也应该进入北海按照Forbes的计划继续拦截德军前往挪威的航运。但是··· ···丘吉尔希望他设想出的英伦“生死之战”中有他看着长大的皇家海军的影子,希望海军做出对应的姿态来应对他眼中的威胁。
Forbes很快被调职了,接任者是Tovey。当然他后来也因为和丘吉尔的诸多关系不和而被送走了,这是后话。1941年托维和丘老爷最著名的意见不合是俾斯麦事件。在俾斯麦击沉胡德后,丘吉尔著名地宣称要“every ship asail”去拦截德舰··· ···为啥呢?
俾斯麦只是一艘战列舰。当然,一艘非常···大的战列舰,但是仍然只是一艘战舰。考虑到德军水面舰艇击沉商船的速度,同时期的关键目标远远不应该集中在她们身上。实际上,德舰返回布列斯特或者任何比斯开湾的港口以后,就必须要么再次经过危险的GIUK缺口,要么直接通过英吉利海峡返回本土。这段时间内处理诺曼底干船坞或者直接按照提尔皮茨的方式通过空袭延缓俾斯麦重新起航的时间点虽然困难,但是并不是不可能的,之后就可以抽调更多主力舰返回本土围堵其航路。最糟糕的情况,俾斯麦完好无损重新开始活动,也不过是回到莱茵演习开始前的状态。而丘吉尔的追击命令不仅仅让大洋上许多护航舰队的兵力被抽调(比如,罗德尼),而且在追击舰队的燃油陷入困境后事实上是将其置于潜艇的威胁下的。胡德被击沉或许是丑闻,但是仍然是可以理解的“战斗中战沉”。如果KGV和罗德尼因为燃料问题被迫减速结果在返航途中被潜艇击沉,那才是皇家海军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奇闻,类似于特拉法特加结束后因为无风胜利号被反击的法军捕获··· ···当然政治风向不允许这样做,丘吉尔也不能允许这样做。当美国电台开始质疑英军击沉这艘战列舰的能力的时候,用同样充满危险的舰队交火将其击沉就是唯一的选项了。哪怕为此将更多战舰暴露在风险下也可以接受,更别提恶劣气候下差点榨干几个FAA编队的飞机。
41年底42年初,丘吉尔再次和海军部冲突,这一次是派去远东威胁IJN南下编队的舰艇选择。当然,这一次严格意义上舰队主动北上出去送并不是中堂的错,但是其中仍然有他一手建立的海军传统的问题。中文语境下总有人喜欢提到“逢敌必战”,然而逢敌必战是个非常血腥的传统,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传统。丘吉尔和庞德在这方便扮演了不太好的角色。将俾斯麦战后单人尾随任务的巡洋舰和暂时脱离交火的PoW送去军事法庭就是非常恶劣的举动··· ···
例子可以继续,但是到此为止的话,丘吉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大概不是一个“走在时代前列”,领导国家扭转败局的人。他扭转局面的方式是不同的。
他是一个“有能力把失败描绘成伟大”的人,但是又不止如此。因为把失败描绘成胜利的能力日本和德国的宣传机构也有——但是他们却没有真正挺过最糟糕的难关。实际上,我对丘吉尔的印象可能是那个著名的“丘吉尔每天有一百个主意,只有四个是好主意”的笑话。丘吉尔实际上扮演的是一个见过足够的历史变革和转折,以至于相信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想法的人。他是政客又是技术人员,是一个积极投入战争和管理,而不是坐在后面等着决策人员按照当下的定式决定来拍板的人。从这一点来看,他对战争的积极参与和他的宣传能力同样重要。他时刻站在政治和军事形势的最前线,然后用难以置信的活力探索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同时接受新的技术和战术——有多少议员或者首相能在战时几乎每次长篇演说中都提到战争中出现的新战术和新思维?他第一时间解释了德军是如何集中装甲力量突破法军防御的。解释了为何海军无法阻止德军在挪威的先批登陆,和海空力量如何在此后稳定住本土防御的。记住,他解释的不太完整往往也不完全正确,说明他不一定完全理解这些观念,但是他承认了这些理念的存在,同时也知道在微操前确认计划的可行性(难能可贵,笑),这就让他看起来像是那个“带领国家跑起来”的人。
主要参战国此时的政治领导人中,无论是保卫察里津的斯大林同志,还是“没上过军校却政府了欧洲”的小胡子,或者是参与了布尔战争和费舍尔在世界大战前后熏陶入味···额,一起工作了多年的丘吉尔,都是有军事指挥经验的。而丘吉尔正好处于一个热衷于提出微操建议,却没有足够的掌控力确保自己一手遮天事实上操作部署的位置上。阿兰·布鲁克会经常性批判或者驳回他的建议,庞德去世后海军也不再是他的一言堂,而RAF从来就没有鸟过他,哈里斯和丘吉尔在战略轰炸德国平民区这件事上不谋而合··· ···高级将领们起到的微操刹车作用不应该无视。
1940年5月7日开始的“纳尔维克辩论”可能是这种丘吉尔式瞎忙活的最好体现。纳尔维克辩论是英国最终决定全身心参与战争投入力量的标志,更是丘吉尔走上PM之路的开始。辩论本身以反对派抨击政府的挪威战事不利开始,却以军方,反对派,政府中支持加大战争投入的丘吉尔等人和不希望因为战争不利遭到抨击的其他成员的混战告终。著名的一幕是:当议员提出用雷区封锁纳尔维克的时候,丘吉尔茄瓜切菜地用海军技术细节把这个方案批判得一无是处。(当然这是个蠢驴方案,尤其是考虑到此时第二次纳尔维克之战已经结束,港内已经被厌战的15寸犁地过了)丘吉尔不是费舍尔或者马汉这样的跨时代的战术家,但是他是个“hand-in”的人物,或者说他是个参与技术细节的政客,这两者的组合并不常见。他知道此时自己的部门下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单纯埋头在政治旋涡中思考如何趁机组建政府。而当一个人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件后,这些经历本身就是力量。丘吉尔在战争中确认了两件事:1,政府会全身心投入与战斗中;2,同时自上而下国家会积极探索战斗胜利的方式。
当然,他是个帝国主义,种族主义混蛋。是拒绝让帝国治下各国获得独立,拒绝作为殖民当局把殖民地人民利益放在首位的冷酷镇压者···但是维多利亚时代生人不都这样吗?(暴论,我没有说过,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