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第1章
我要死了。
婉儿红着眼:“公主,奴婢这就让人传书北境,让将军也回来见您一面吧!”
我揺揺头,眼眶恨恨泛着红:“我与他,至此死生不相见!”
“婉儿,待我死后,这府中关于我的一切,能带走的便带走,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了!”
“上驾到。”接驾的公公在门口尖着嗓子喊道。
我病得起不了身,只抬眼看向帝哥哥。
“阿妹,别再多礼。”
哥哥越过传话的,三步做一来到我身边,“有哥哥在,我请来天下最好的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我摇了摇头,哪怕再不甘心,也明白我争不过命。
“哥哥,我死后别让我再随谢衍入葬,我只想一个人走的清白些。”我拉着他的手,恳求道,“别把我埋在土里,一把火烧了,将我的骨灰散在天地。”
皇帝哥哥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出拳恨恨锤在了桌上:“谢衍那瞎眼愚钝之辈,若你有事,哥哥定然杀了他,让他给你陪葬!”
陪葬?
我虚弱地笑笑:“不必,莫让他脏了我的轮回路!”
我抬眼却撇到院角里高高的紫薇树。
那是我亲手种下的,上面刻着我与谢衍的名字。
“哥哥,让人砍掉那棵紫薇树,同我一起烧了!”
我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毁了也不会留给他!
我这辈子都没见皇帝哥哥哭过,可我闭眼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打在我手心。
“卿卿,有下辈子,你还要做朕的妹妹,听见了没有,你要记得等等哥哥!”
庭中满地的砖块被太阳烧的滚烫,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群人。
那棵支棱着我一生爱恨的紫薇树终于倒下。
我,死了。
两眼一黑,我没想到再醒来,我竟来到了漠北,谢衍所居住的军营。
夜深,谢衍在榻上睡着。
我对他,只有满腔怨愤!
“谢衍!你睁眼看我!”我上前伸手掐他的脖子,“你偿我儿的命。”
我的孩子——默儿,默儿已经五岁了。
那个初具他眉眼的孩子,也因为他的严苛和默许,早早的去了。
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空荡荡一片。
我才意识到,我是真的死了,现在不过是一缕幽魂而已。
谢衍醒了,蹙着眉捂住心口,像是能感应到似的难受。
他似乎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神色不佳。
起身披了衣服,熟门熟路的来到另一营帐,这里陈列了三樽牌位。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里除了谢衍父母的灵位之外,竟还有苏宁的一席之地。
苏宁——他深爱着的表妹,因我的存在而让他苦娶不得的女人,也是那个杀我儿子的凶手,竟堂堂正正的摆在屋内,受香火供奉。
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为人丈夫,所供灵堂没有自己早夭的孩子,反而供着杀害孩子的真凶!
“混账!”我骂了一句,跑上前,想将苏宁的灵位砸个稀烂,可抬手间,只起了一阵寒风,吹得那灵位晃了晃。
“表妹,是我对不住你,若我当年不娶沈卿,你也不会死。”谢衍上了柱香,对着牌位说起话来。
“沈卿当年赐死你,是我疏忽未保护好你,而在你死后我虽恼怒,但也因着她身份不能将她如何,我对不住你,只能望你黄泉安乐……”
望她安乐?
我冷笑一声:“就算是她死了,要是叫我遇见她的魂,我也得跟她同归于尽!”
当年我杀苏宁,是我人生最快意之事!
军营西,出军的号角骤然响起,战事忽起,敌军来袭。
谢衍仍是身先士卒,快出帐篷一跃上马,我飘过去,跟在他身后。
慌乱中,黄沙散漫,刀戟相争,血溅铠甲。
我从未出过关外,竟不知漠北与蛮人的战争如此激烈。
谢衍身后的士兵倒下了又上,我似乎能感受到血溅在身上的温热,震撼得几乎忘了我是已死之人。
忽然,一声划破长空的呼啸,竟有人在暗处放箭,箭锋直往谢衍心口。
“谢衍!”我惊呼一声,脸色都变了。
我的脑子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人已经挡在了谢衍跟前。
利箭穿过了我,正正的刺在后方谢衍的胸膛!
第2章
第2章
那箭从谢衍右胸穿过,没入铠甲约有一寸之余。
箭头深深扎入淬满鲜血,箭尾在月光底下泛着白芒。
这一仗,算是胜了。
随行军医来到营帐内,为谢衍拔箭洗伤。
他古铜色肌肤裸露出来,新伤倒也不显,在层层的陈年伤痕间,倒显得平淡无常。
他本人更毫不在乎一般,沉着脸一声不吭,任由军医为之涂涂抹抹上药。
“夫人要是知道将军又受此重伤,心里该多难受啊!”军医边包扎边叹了一口气。
“夫人是公主之尊,面子薄,不肯主动去找你。只每次回朝,私下里总要来找我问你的情况。”他又继续补充道。“若是听说将军受伤了,急得能掉出眼泪,末了,再偷塞些御用的药物,叫我好生照顾将军……”
我扇了扇老军医的胡子,不满道:“你这老头,包扎都不忘抖我的老底!”
不错,我曾经为谢衍受了一点皮肉伤都心疼不已,而如今,却只希望他死,可实际上我又舍不得他死。
“住嘴!”谢衍拱起眉峰,军人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时尽显,狠狠盯住随行的军医,“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女人。”
我心里骤然凉了半截,他不愿意提我,当我就愿意同他一起吗?
我提着裙摆要走出去,迎头便撞了一下,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将我同他隔在了一起。
我走不了,气冲冲在他对面坐下:“喂,谢衍,你听好了,不是我要跟着你,我是逼不得已!”
可他才听不见我说话,我这也就是对牛弹琴。
待到军医交代完走了,谢衍便又对着帐内火盆发起神来,他安静的眸子映着熏烟。
我盯着他,竟有几分陌生的感觉,才意识到我们如此对面相望,已是半年之前。
良久,谢衍突然起身去另一里屋取了个雕着细花儿的檀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我看见里面密密的排着早已泛黄褶皱的家书。
封上契着金印,我认出来了,这通通是我曾写给他的。
我日也盼,夜也盼的等着他回信,终也不见一封。
现在可算在我死后得知,这么多年,他到底是一封也没看过,信上的蜡印还完整如新。
“你不过自作多情罢了。”谢衍冷冷开口,最后也都懒得再看一眼,只随手挑了几封扔进火盆。
火舌卷着残黄的信封,沉沉燃烧着。
听着劈哩叭啦的火木之声,我的心里竟也静了下来,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恨也好,爱也罢,全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他从未在意过。
我看着那小匣子里的信,心间不平:“你不看就不看,收起来做什么!”
还不如一把火烧干净了好!
我正胡乱想着,帐外忽然一阵脚步声。
有个穿常衣的留营小兵疾步来报,念了个同让我和谢衍膛目结舌的名字。
“营外一里,一位叫苏宁的女子求见。”
竟是苏宁!那杀死我默儿的凶手!
第3章
第3章
谢衍忙让人去请那女子进营。
我大惊不已,她不是死了吗?
小兵带着一个黑袍女子进屋里。
一身弱柳扶风之姿,巴掌大的小脸被冷风吹得煞白,话还没说半句,先整一出梨花带雨的模样。
那模样不是苏宁还能是谁!
如此顺利的寻来漠北,她的脱身定离不开谢衍的相助。
“好一对人面兽心的狗男女!”我骂了一句,心里恼怒不已。
我冲上前,一手挥上去,恨不得铲了她脑袋下来下酒,挥手却只带动了她脸侧的发丝。
“表妹早已经不在人世,ⓨⓑγβ
不会有假,姑娘是哪里人,又为何冒充我表妹?”还未等那女人开口解释,谢衍已脱口问出。
我愣了一下,这人不是苏宁?
那女子略一福身,从腰侧掏出一枚玉佩,递给谢衍。
她徐徐开口道:“我叫苏婉,自江北而来,也是苏家一女,与苏宁为一母同胞,幼时流落在外。
一年前打探到自己的家世,却闻胞姐已死,千寻百转才又得知,将军人在漠北,孤女无依,只得借着胞姐的名义来认亲,除一玉佩,再身无长物。”
一时屋里死寂悄悄,谢衍手里摩挲着玉佩,正反两面来回看着,蹙着眉不知所想。
“这漠北成日兵连祸结,实在不适合女子来住。不如我派人送你回我府上,可有个照料。”
良久,谢衍面色稍霁,把玉佩还了回去,点头搭话算是认可了苏婉身份。
我盯着那张与苏宁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心里仍不舒服,并不想多看。
他又忽的想到什么似,急忙再改口道:“罢了,不得回府……我过两日托人去昌安城为你寻处宅子,你自己独住也好修养。”
闻此,我终于禁不住冷笑。
没想到是这么个认亲法,可真是“亲上加亲”!
那谢衍也是死性不改,前脚走一个苏宁,今日见了个相似的面孔,竟又忍不住金屋藏娇。
可那自称苏婉的女子拒绝了:“我千里迢迢来寻将军,为的就是能有个由头进府,拜会将军夫人,望表哥成全。”
我摇了摇头,心里颇有些痛快:“没想到啊,谢衍,你这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呐!”
谢衍皱起了眉头:“你去见她做什么?她若是看见你又要疯疯癫癫闹个没完!”
我闹?
我真是气极反笑,苏宁害了默儿,难道还不许我报仇?
这谢衍,真是心都偏到一边去了!
苏宁福了福身,低语道:“表哥,我是来赎罪的。”
谢衍不懂她的话里有话。
在他眼里,大概这一对同胞姐妹,一位娴静温婉,一位素不相逢,能有什么罪孽。
“你与沈卿从未见过,怎么谈得赎罪之说?”
苏婉明显知道内幕,却垂着头一副难言的表情:“姐姐欠下的,我来还罢了。”
我听得忍不住想笑,默儿已经死了,你又拿什么还我?
况且这远在漠北,待我死的消息从昌安城传来,除去我死后叫人烧剩下的香灰一捧,什么也剩不下。
谢衍也同沉默着,垂着眸子叹了口气道:“那便随你。”
第4章
第4章
夜上,谢衍大抵是有些烦闷。
听了苏婉的一席话,谁也禁不住再想起往日的旧事。
他辗转反侧了许久,终合衣出走一人独上城楼。
我随谢衍登高墙头,看这黄沙散漫,烽烟萧索的边城,怎都不若昌安夜里门庭若市,万家灯火。
他竟一个人在这儿守了如此多年,也不知多少次一人夜里来次眺望,我实在是心疼不假。
月明星稀,胡雁高飞。
我见谢衍从腰间取了一只羌笛,就着风声呜咽开来。
他吹的曲子正是我生前最爱的那支胡笳十八。
到了今日真是能听明白,已是在这物是人非的漠北。
此情此景,曲意竟如此合适。
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
“谢衍。”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如果有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谢衍忽的放下羌笛,茫然抬眼四望,仿佛在找寻声音的来源。
“是我想多了,你又怎么会来到这里。”谢衍像是自嘲一般,望着野地自言自语。
“我就在这。”我看着他的脸,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谢衍,我们只是今世死生不相见。
羌笛声声再起,只是意味不明。
夜半,一位副将登上巡查,想是与谢衍十分相熟,两人点头致意一番。
“将军,夜里总听你吹这一首曲子,翻来覆去,也不腻歪?”副将挤眉弄眼,似是调笑一般。
月光在洒在谢衍脸上,留下一片少有的柔和阴影。
我听谢衍回答说:“她最喜欢这首曲子。”
她,大概是苏宁吧,我想着。
只是没想到竟也是晦气,苏宁同我喜欢的是同一首曲子。
不过也好歹是她,谢衍才吹的这般缠绵,袅袅藏相思。
那副官想也是个识趣儿的人,听此没在多问,收敛起不庄重的笑意,拍了拍谢衍的肩膀道:“公主当年痛失爱子,也苦了这么多年,若是将军仍初心不忘,不如等来日大胜归朝,回去好好一起过日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初心?我听到这词实在是猛然一愣。
我所知道的,他的初心应是他郎情妾意的表妹苏宁才对,我不过是他被迫皇威所娶回家的女人,唯一的用处也是想着将来与苏宁腾位之方便。
怎么到了他的副将这里,我却成了初心,直叫人不敢相信。
“将军,一辈子就这么长,没必要相互折磨。”副将终是劝说不动,只似乎惋惜般叹了口气,一人又下了城楼。
谢衍闭语,锁着眉头摆出一副用情至深,又事非难料的苦恼模样,像是真的在思索副将的建议。
其实他想的明白与否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可怜他结婚七年顾忌着我一朝嫡公主的身份,说不能说真话,爱不能爱真人,实在是难为他了。
我死都死了,才不管这些,只站起身,看着谢衍拍了他一下:“喂,你还不回去,我要睡觉了!”
谢衍还是恨我,恨我赐死苏宁,我自也是恨他袖手旁观默许苏宁动手害死我儿。
他所说的初心不过是人前做戏罢了,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副将也被骗了过去。
羌管悠悠,霜落满地,我和谢衍一夜无话。
翌日清早,昌安城使者快马加鞭传来了圣旨。
今日传旨的竟是一位身穿黄马褂的御旨钦差。
我心里狠狠揪了一下,莫不是我的死讯这么快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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