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情况才会使印度彻底废除种姓制度? 第1页

印度的问题是土地问题，一次土地革命战争，才能使得印度初步走向现代化道路，种姓制度存废只是个顺手的事。

先来捋捋这个问题，“废除种姓制度”指的是什么？

1947年的印度宪法中对于种姓问题做出了明确的规定，在其14∼17条中，禁止种姓歧视，就业机会平等，禁止不可接触者制度及其实践。46条要求国家保护表列种姓与表列部落不受任何经济与社会的剥削和歧视。换句话说，以种姓为依据施行歧视或压迫，在印度是违宪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讲，你可以说种姓制度作为一项正式制度已经不存在了，高种姓优越地位没有任何法律保护，歧视低种姓则是违法的。这已经从根本上推翻了印度千百年来的印度教教法。

但是，种姓制度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与社会嵌套非常紧密。它曾经是法律，但也是风俗习俗，社群身份认同，思想烙印。法律是正式制度，后三者是非正式制度。法律可以废除，后三者则很难在短期中改变。

简单地举一个例子，这两天有个新闻，一对贱民夫妻结婚，希望在当地的一个罗摩神庙里举办婚礼。但是，根据“不成文的规定”，贱民是不允许进入这个神庙的。于是，他们运用了法律武器，向当地警方求助，在警方严密的武力保护下，他们成功地在庙中举办了仪式。

很显然，因为身为贱民就不能进入神庙这样的公共场所是违背宪法的，但为什么六十多年过去了，还需要警方出动来保护贱民的合法权利，为什么在这对勇敢的夫妻之前没有人去挑战这个禁忌？

理由显而易见：第一，当地有这样的“风俗习惯”，违背者会承受巨大的社会压力；第二，当地人依旧按照种姓来区分人和人之间的界限与行为规范，哪怕贱民自己也是如此；第三，老一套的贱民进入神庙会玷污圣地的思想根深蒂固。

这就是风俗习惯、身份认同与思想的力量。所以，如果说要废除种姓，必须把这三者都改变才可能。

那么，印度政府是否做出过努力改变现状呢？

答案是：做了很多事。但不幸地是，很多事起到了截然相反的结果。

独立之初的印度政府曾经想法设法去追求社会平等。同样是在印度宪法中，明确地规定了在印度议会、各邦立法会议中要为表列部落与表列种姓留出一定席位，后来具体到实践中，体现为在政府部门、教育和其他社会公共部门中为落后种姓或部落民保留席位，也就是所谓的预留制制度。

看起来是好事对吗？

是坏事。

前面已经说过，种姓之所以根深蒂固，是因为靠种姓来区分人的待遇、社群和身份认同的思想与习惯根深蒂固。只要有一天人们还靠种姓来看待自己和看待他人，种姓就不能算消灭。而预留制乃至印度采取的所有试图达成公平政策的本质是什么？还是靠种姓来区分人，靠种姓来决定你能得到的社会资源啊！

这并没有消灭种姓，正好相反，把种姓认同与种姓对立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举两个例子，1990年印度政府推行曼德尔方案，扩大表列种姓和表列部落的预留比例，50%公职留给非高种姓人群，全印掀起抗议风潮，最后导致多人死亡。另一个例子，近年来许多的种姓群体事件是由于“obc”引起的，所谓obc就是“其他落后阶层(other backward classes)”，享有最多的社会福利与优惠，于是在每次评定某个种姓的地位时，许多明明已经社会和经济地位有了改善的种姓社群玩了命也要让自己“落后”。结果，印度经济发展，社会发展，OBC数量不减反增。

所以，想要从政策与法律中彻底取消种姓的影响，很讽刺的，会跳出来反对的，并不会是高种姓，而是靠着“OBC”这三个字母养家糊口的人。

与此同时，许多真正的社会和经济情况非常悲惨的人口，并没有得到预留制的好处，因为他们要么就不属于obc，要么就生活在农村，离所有的优惠与福利非常遥远。这再一次说明，以种姓为基础来对人进行分类与区分对待，一刀切的办法从根本上就错了。再举个例子，瓦拉纳西有一个贱民种姓叫做dom人，是焚烧尸体的工人。dom人的首领叫做dom raja，富得流油，有房地产，有车，决定着整个dom社群内部的工作和资源分配；中层dom家庭生活不易，但还能供子女去上大学；而底层的dom人困苦无依，只能睡在火葬场。他们是不是都因为自己是dom人，就应该享受一样的社会待遇与福利措施？

国大党政府曾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尼赫鲁认为所谓的obc不应该等同于落后种姓，这种说法和以此为基础的政策只会让种姓被继续固化，但挣扎无果。曼德尔报告一出，整个印度社会依然按照种姓认定来过日子，obc的涵义直接从other backward classes变成了other backward castes。尽管这个政策方向不对，被喷了无数次，但几十年来已经形成了种姓之间相互争抢社会资源的局面，而且谁也不敢去碰它，改革它，谁反对这个政策谁就是种姓歧视的政治不正确，狗头是要被活活砸烂的。

结果，独立以来以种姓为基础的政党数量增长迅猛，成为强大的地方势力，80年代后趋势更加猛烈。种姓依靠政治组织进行游说来争取社会资源，而全国性的政党与政府，则依靠与种姓组织集团政党结盟来换取某个种姓的票仓，进行政治动员。最后，整个印度都被“种姓”切割得七零八落，这就是所谓的种姓社群主义。

正是因为如此，所谓的低种姓革命根本不可能在印度发生，也无法解决印度的种姓问题。

在这里，还要再强调说明一下，到底什么叫做低种姓？是不是除了刹帝利和婆罗门，却全部都算是低种姓？可巧现在印度执政党印人党，基本盘就是以中低种姓发展起来的城市工商业，因为印度近代以来许多中低种姓地位有提升，英国人搞柴明达尔制和后来的城市工商业发展让很多低种姓成了地主和所谓的新中产阶层（Upper class），比较著名的有帕蒂达，贾特、雷迪和卡玛这样的种姓。这批人经常打出“反婆罗门主义”的旗号，肯定很符合国内某些人对“种姓革命”的幻想，但讽刺的是，这批人的政治倾向却是最保守的、最反动的。什么神牛十字军啦，砸电影场子啦，强迫殉葬童婚啦，其实大部分都是这帮人干的。

在印度，真正最受压迫最悲惨的不是低种姓，而是贱民。而贱民，达利特人，不可接触者，就是所谓的outcaste，始终是社会底层。Outcaste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不是低种姓，而是种姓之外，没有种姓，不配有种姓。很多国人眼中的所谓低种姓甚至包括最底下的首陀罗，都可以骑在贱民头上作威作福，两者之间直接冲突也非常多。泰米尔纳德邦Gopalasamudram地区2013年就爆发过达利特人与另一个落后种姓（同为OBC）之间的流血冲突事件。所以要是低种姓“起义”了，你说他们是去杀谁好呢？我觉得倒很可能是去先把住在隔壁街区/隔壁村的贱民给全杀了。
再次，前面已经说明，“低种姓对抗高种姓”为基础的大规模起义没有发生、也不可能有的原因，是因为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以种姓为基础的意识形态/利益集团/政治目标能够包容整个印度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不同地域、不同职业多种多样多个形态大大小小阶序不同的低种姓和贱民集团的诉求，能让他们结成一体去反抗更高的种姓——他们收入不一样，生存状态不一样，阶级也不一样，相比远在天边的高种姓，他们彼此之间倒更可能是相互“革命”的目标。这就是为什么相比起义，种姓集团之间的直接对抗冲突更加常见，有低种姓去杀高种姓的，也有高种姓屠杀低种姓的。

很多人会提那萨尔运动，那么让我们看看几年前去世的一位著名的出身贱民的纳萨尔领袖Sivasagar（他是“人民战争集团”的创建者和领导之一）在其回忆录中的说法：

不可接触者党员们加入党，是因为他们认为入党是与滋生出此等不公的制度斗争的最好方式。当他们加入时，他们没有被给予枪支。相反，他们被给予了一把扫帚，被告知要去扫地板。因为很多年轻的不可接触者党员向Sivasagar抱怨这一点，于是，他就召集了一次中央委员会会议，探讨年轻党员所提出的不满。他几乎没有机会将他的文件报告完毕。其他领导人的反应快速且无情。他当场就因为“阴谋分裂党”而被开除了。

这样的斗争能变成燎原之火席卷全印吗？

没门。

统一的阶级基础已经被种姓社群主义彻底分割乃至推向对立了。

所以，回到问题本身，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种姓的身份认同、种姓的风俗习惯与思想不复存在？

让我们换个角度想一下。种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把劳动力在不同生产部门与不同地域之间的流动严格地局限在了种姓这个小圈子里。

什么样的情况下，整个社会会需要巨大规模的劳动力流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强迫社会打破以往的阶层与社群分界，让劳动力集中流向某个社会部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人们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地位的标准完全变成他掌握的资源财富能力而非出身？印度迄今为止，在其经济生产与社会发展中最欠缺的一块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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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1966的一概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