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什纳家族的祖辈,早先从纳粹大屠杀死里逃生,其经历颇有几分传奇色彩,而这个故事的开头,还要从特朗普女婿贾瑞德的奶奶蕾·库什纳(Rae Kushner)说起。
第一代
蕾出生于1923年2月27日,人生的前18年幸福而平静。她和爸爸诺姆(Naum)、妈妈欣达(Hinda)、姐姐艾斯特(Esther)、妹妹丽萨(Lisa)、弟弟切侬(Chanon)住在波兰一个名为诺格鲁多克(Novogrudok)的小镇上。库什纳家经营着两家售卖皮毛制品的商店,还雇了一名女佣,日子安逸稳定。闲暇时,他们会和其他亲戚定期去附近的小镇共同度假。
(最右是蕾·库什纳)
一战后,波兰的犹太人口大量增加,到了30年代已达300万之多。库什纳一家所在的诺格鲁多克小镇,位于波兰东北部,靠近苏联边界,约有一半居民都是犹太人。这里的犹太人,对波兰并无太强的文化归属感,他们心中真正的故乡,是他们大多数人从没去过的、只存在于他们脑海中的国家:以色列。当地甚至有信仰犹太复国主义的组织。
库什纳一家是无比虔诚的犹太教徒。每周五,他们一家六口都会穿着最好的衣服,前往犹太教堂参加礼拜活动。此外,当地还有犹太民间组织资助的医院、孤儿院、老年之家,以及犹太剧院和餐馆。对一个犹太人来说,这是个舒适而自由的地方。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有一天会失去这种生活。
1939年8月23日,苏联和德国签订了《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瓜分了波兰,库什纳家所在的诺格鲁多克镇被划到了苏联。当地人虽然对苏联无甚好感,但他们觉得苏联人总好过德国人,因此也接受了现实。
然而形势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对劲。苏联人先是将各类商店国有化,并组织鼓励告发父母的儿童团体,还将当地经济条件较好的犹太人分批送到西伯利亚。库什纳家当时认为被带走不是好事,因此东躲西藏,想尽方法留了下来。那时已经有德国人屠杀犹太人的传闻,但诺格鲁多克镇的犹太人都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们觉得这太耸人听闻了。
1941年6月,希特勒发动巴巴罗萨计划,部署了大批兵马,欲大张旗鼓地夺取莫斯科。诺格鲁多克未能幸免,房屋被轰炸,居民大量死伤。苏军迅速撤离,留下当地人独自面对纳粹。
之后发生的事,给那些亲历并幸存的人留下了终身精神创伤。一开始,犹太人被纳粹要求戴上六芒星标志,个别犹太人会没有任何理由地被集体公开枪杀。再后来,纳粹开始从各个家庭中挑出部分人强制装车带走。
库什纳家被选中的是蕾的姐姐艾斯特。妈妈欣达深知此行很可能有去无回,因此在女儿被装车前让她偷跑。不幸的是,在逃跑途中,艾斯特被一个曾经的校友发现了。这个校友当时是波兰警察,他二话不说把老同学举报给了纳粹。
由于当时纳粹需要毛皮制品加工者,因此库什纳家的其他人没有被送走。被告发的艾斯特则没这么幸运。在纳粹的命令下,她和数千名犹太人爬进了一个万人坑,最终被机枪扫射而死。
诺格鲁多克最后只剩下两千名犹太人。他们被赶到专门的贫民区,每天只被分配到半斤面包,偶尔才能吃到一点土豆。他们能活下来的唯一原因,是他们有专业技能,可以作为廉价劳动力,为纳粹工厂做工。如果有人逃跑后被抓,会被纳粹以极残忍的方式虐杀示众。在巨大的恐惧之下,没有人敢反抗。
屠杀依旧在继续。1943年2月,德国人开始对年纪较大的人下手。这次,蕾的妈妈欣达没能逃过。纳粹当着库什纳家其他人的面杀了她。这轮屠杀结束后,镇上仅有几百名犹太人,这些人在那年夏天被转移到一个集中营里。
在约25英里外的林地里,一个名叫杜维亚·比斯基(Tuvia Bielski)的人组织了游击队,以抵抗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并保护和收容犹太人。在了解到诺格鲁多克犹太人的处境后,他表示愿意提供庇护,但由于没有可帮助他们的资源,双方最终决定由诺格鲁多克的犹太人偷偷从集中营挖地道,出逃到游击队处。
(杜维亚·比斯基)
包括库什纳一家在内的犹太人,每晚用木头和勺子偷偷挖地道。1943年9月的一个雨夜,这两百多名犹太人排着队依次出逃。在此过程中,意外还是发生了。蕾的弟弟切侬在走出隧道后和其他人走散,在次日被纳粹抓到并被枪杀。
库什纳家现在只剩下爸爸诺姆、丽萨、蕾三人。逃出地道后,因附近村庄无人敢收留犹太人,父女三人不得不在雨天的灌木丛中躲了十多天。最后,他们遇到了杜维亚·比斯基的游击队员,并被带到游击队的营地,终于稍稍稳定了下来。
(蕾·库什纳)
这个营地像个小社区,有商店、有厨房,甚至还有小剧院。也正是在这里,蕾遇到了她未来的丈夫尤塞尔·伯科威茨(Yossel Berkowitz)。尤塞尔是个穷裁缝的儿子,没受过多少教育,十五岁便失去父亲的他,很早便开始以木匠学徒的身份混社会。
尤塞尔也没能逃过纳粹残害下失去亲人的命运。1942年,他亲眼目睹母亲和三个胞亲被纳粹杀害。被送到劳改营后不久,他便逃到了森林里,并加入了游击队。
战争不仅破坏了犹太人原本的安定生活,也打破了原有的社会阶级。在战前,尤塞尔这样的穷小子是绝无可能和蕾这样的白富美说上话的,然而在这个充满恐惧、失落、孤独感的环境中,没有阶级、没有贫富,所有人只有一种身份:犹太人。
(左一:约瑟夫·库什纳,左二:蕾·库什纳,右一:诺姆·库什纳)
到了1944年,形势又发生了变化。那年7月,苏联西进,击退纳粹,并要求游击队返回诺格鲁多克镇。然而这个曾经的家园已经无法居住,蕾和尤塞尔不得不再次上路。在一个地下组织的帮助下,他们在捷克、匈牙利等地逃亡,并以极为艰苦的方式多次非法穿越边境。最终,他们到达罗马附近的一个难民营,并在那里住了四年,吃尽苦头。尤塞尔靠在黑市卖小商品赚钱,还曾被心怀妒意的亲戚告发,被抓进监狱,最后靠蕾花钱贿赂狱警才获释。
这段时间,二人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女儿琳达(Linda)。同时,他们还疯狂地向南非、澳大利亚、英国、美国等国进行移民申请,但都被拒绝。终于,在美国难民援助组织希伯来移民援助协会(Hebrew Immigrant Aid Society)的帮助下,蕾、诺姆、丽萨,以及年幼的琳达,都得到了乘船前往美国的签证。
根据当时美国的相关移民规定,尤塞尔只能以诺姆儿子的身份才能和这一家子一同出发,女婿的身份是得不到法律认可的。于是,他跟了岳父家的姓氏,并开始使用新名字约瑟夫·库什纳(Joseph Kushner),成了诺姆的“儿子”。
前路依然看不到光,但这个历经苦难的家庭坚信,无论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总归会比现在的处境好。到达美国时,他们全家的财产只有2美元。经过繁杂的手续后,这家人终于在纽约布鲁克林落脚。
(蕾的入籍表)
约瑟夫靠着木匠手艺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他极为勤奋,为了省下上下班来回路费,甚至常常睡在工作场所。他和蕾每月都能攒下一半的工资,并在几年后有了第二个孩子穆瑞(Murray)。
约瑟夫也是个非常善于观察的人。二战后,大量美国士兵返回家乡,导致很多城市的住房短缺,作为当时东海岸中产阶级数量增长中心的新泽西尤甚。1953年的某一天,在约瑟夫的一个主管对他请假参加犹太教节日表示不满后,约瑟夫果断辞职,并拉上了同为大屠杀幸存者后代的朋友哈利·维尔福和约瑟夫·维尔福(Harry Wilf、Joseph Wilf)两兄弟,一起走上了创业道路,而创业方向,正是房地产开发。
约瑟夫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千美元,在新泽西克拉克县(Clark County)买了三个地段。他们的第三个孩子查尔斯(Charles,下文简称查理)也在这段时间出生。由于那时约瑟夫为了买地花光了现金,查理的割礼仪式都是借钱举行的。
(查理·库什纳)
约瑟夫的商业眼光相当好,他不仅在最合适的时机踩住了新泽西房地产市场的东风,还吃到了1944年《退伍军人法案》(对退伍军人提供宽松的贷款要求)和1956年《联邦援助公路法案》(进一步加速城镇化)的红利。创业几年后,库什纳一家便搬到约瑟夫在新泽西建造的一所二层洋房,并迎来了第四个孩子艾斯特(Esther,与蕾的姐姐同名)的到来,周围的邻居,也都是和库什纳一家信仰一致的犹太人。
靠着不懈的努力,六十年代,库什纳家的生活已经过得相当滋润,约瑟夫通过不断地从银行贷款来购买一个又一个地块,建造了很多二层公寓并售出。蕾在丈夫的事业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正是在她的指导下,约瑟夫开始把公司纳入一系列复杂且相互关联的信托中。七十年代时,他们给四个孩子分别建立了信托基金,为日后的财富传承提前做了准备。
这个阶段的库什纳一家,看起来似乎已远离往日的苦难。他们穿着华服在自家大宅里定期招待犹太亲友,互道祝福,场面温馨和美。但在内心深处,蕾和约瑟夫都深知,过去从未离开他们。也正因如此,库什纳家的四个孩子从小就耳濡目染地接受了犹太苦难史的教育,他们,以及和他们同龄的其它犹太孩子,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永远不要忘记你来自哪里。”
第二代
库什纳家的四个孩子受标准的犹太教育长大,第一语言是意第绪语。在他们懂事后,蕾和约瑟夫给他们讲了大屠杀往事,并教育他们兄弟姐妹相亲相爱、互相扶助。穆瑞和查理这两个男孩,从十几岁时起便热衷于和爸爸约瑟夫学习经商之道。
蕾和约瑟夫对孩子教育的重视自不必说,几个孩子也颇为争气。穆瑞先后在宾州大学和伦敦政经学院求学,查理则在纽约大学和霍夫斯特拉法学院分别取得了学位。兄弟俩也都早早和犹太女孩结了婚:穆瑞娶了露丝(Ruth Dunietz),查理娶了谢丽尔(Seryl Stadtmauer)。1979年2月,还没毕业的查理,便和谢丽尔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黛拉(Dara)。
(查理和妻子谢丽尔)
几个月后,查理从学校毕业,进入普华永道工作,但他对此无甚兴趣,一年后便离职,进了新泽西一家房产律师事务所。查理的生财之道和靠盖房、卖房起家的父亲约瑟夫不同,他主要靠倒卖地皮赚钱。通过别人牵线,他认识了食品进口商乔治·盖勒特(George Gellert),二人一起倒卖一个农场,几个月的时间便赚到一千多万美元。查理也凭此升任律所合伙人。
1981年1月10日,查理和谢丽尔有了第二个孩子贾瑞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一个多月后,他们在新泽西富裕的利文斯顿买了一栋新房子,和其它兄弟姐妹住得很近。
(查理和贾瑞德)
库什纳家族的人口也不断壮大,四个子女每人婚后都生了至少两个孩子。由于穆瑞的妻子露丝因乳腺癌去世,穆瑞于1982年再婚,娶了李·赛尔维茨(Lee Serwitz)为妻。李也有过一段婚史,并和首婚丈夫有两个孩子马克(Marc)和梅丽萨(Melissa)。
(穆瑞和李)
这一大家子表面看似和睦热闹,实际暗潮涌动。约瑟夫和蕾都是极虔诚的犹太教徒,他们对自由派的新儿媳李很不满意。查理也借着这个由头,对新嫂子颇有微词。穆瑞对此自然不开心。
80年代是美国房地产市场一路凯歌高奏的年代,里根总统为振兴经济,对房地产业实行税收优惠政策,并颁布《经济复苏税收法》,使得房价节节攀升。1985年,查理和爸爸约瑟夫一起成立了库什纳公司(Kushner Companies),并发起了收购奥克伍德村(Oakwood Village)的交易,但还没等交易结束,约瑟夫便于那年10月去世。
约瑟夫的资产那时已达数千万美元,其中大部分已转移至他为四个孩子建立的避税信托基金中。为了避免家产外流,他还特意在遗嘱中注明,库什纳家族的遗产不能分给他一直不喜欢的二婚儿媳妇李以及李的两个孩子。
80年代末期,美国房地产市场泡沫破灭,很多小公司相继破产,但查理依靠厚实的家底,不仅挺了过来,还和老友一起在曼哈顿以1900万美元的价格收购了普克大厦(Puck Building)。
(普克大厦)
在母亲蕾的指导和示意下,穆瑞和查理在赚钱之余,也给犹太公益事业进行了大量捐献,捐赠对象包括基安学院大屠杀资料中心(Kean College Holocaust Resource Center)、美国大屠杀纪念馆(United State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等等。蕾从没忘记过向她的孩子们灌输犹太复国主义思想。
(蕾·库什纳)
约瑟夫去世后,穆瑞和查理重新调整了他们的商业关系,但二人和睦的表象下藏着微妙的紧张和敌意。他们的事业路线侧重点不同:穆瑞更接近父亲约瑟夫的做派,是个标准的开发商和建筑商;查理的商业模式更依赖收购和借贷。查理热爱长跑,兄弟俩连在这类生活爱好上都会争个高低。
查理的处事风格颇有些江湖气。他会在员工的家属生病时主动慰问,也会对向他求助的友人慷慨出手;他既会因为下属的小错误大发脾气,也会为了帮下属看病而免费出借自己的私人飞机。
这样的人,自然也懂得打点政界关系的重要性。从90年代起,查理和妻子谢里尔便投入了大量精力在政治捐献上。他们最初的捐献对象是一些犹太政客,纽约总检察长罗伯特·阿布拉姆斯(Robert Abrams)、新泽西联邦检察官弗兰克·劳滕伯格(Frank Lautenberg)等人都在其中。后来成为新泽西州州长的吉姆·麦格里维(Jim McGreevey)也在那时被查理重金“拿下”:为了麦格里维的仕途,查理前前后后在他身上投入近百万美元,还花了三百万买了麦格里维身边一个心腹顾问的保险公司。
(吉姆·麦格里维)
后来成为以色列总理的本杰明·内塔尼亚胡(Benjamin Netanyahu)也是查理那时搭上线的。二人关系越来越好,会互邀对方到自己家里,而且这条人脉还传承到了贾瑞德这一代。
(本杰明·内塔尼亚胡)
查理的很多政治捐赠是以孩子的名义进行的。在贾瑞德年仅11岁的时候,查理便首次用他的名字,向一些政客进行了捐赠。不差钱的查理,早在那时便引起了克林顿的注意。克林顿主动打电话给查理,请他吃饭。副总统阿尔·戈尔去新泽西办筹款活动时,还会专程去查理的办公室打招呼。
(左二:克林顿,右一:查理)
这种待遇,很难让人不膨胀,查理自然也不例外,正是在那个时期,他的商业活动开始走向灰色地带。例如,他当时收购了一家银行,但没有遵照相关合规要求向监管机构汇报其准确的所有权构成。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到了2000年左右时,库什纳家族的资产已超10亿美元。
媒体也开始吹捧他。《华尔街日报》在2000年9月20日的一篇报道中,形容查理是“新泽西房地产市场这个小池塘里的一条大鱼”,查理也毫不避讳地直言:“我希望在未来十年里成为美国最大的不动产持有者之一。”
在这种势如破竹的状态下,任何不和谐的插曲,都会显得尤为刺目,而真正的隐患反倒会被忽视。1999年,在穆瑞的决定下,库什纳公司与伯克希尔不动产公司(Berkshire Realty Company)的一笔涉及两万五千套房屋的大交易以失败告终。
这件事,让查理和穆瑞的矛盾彻底公开化。查理的脾气也越来越差,他开始酗酒,酒后会对身边人恶语相向。他甚至不许晚辈穿牛仔裤(正如他父亲约瑟夫当年要求他们的那样)。2000年的逾越节家庭聚会上,查理正式和穆瑞提出拆伙的想法,被穆瑞强硬拒绝。穆瑞的妻子李也加入了争吵,查理于是怒骂她:“你以为你儿子是靠自己考进宾大的?是我把他弄进去了!”
自那年后,库什纳家族再也没有一起过逾越节。
2001年,穆瑞指控查理挪用公司资金向政客行贿,哥俩正式决裂。其它家人虽努力说和,但查理的妹妹艾斯特、妹夫比利(Billy)、查理公司的会计鲍勃·杨特夫(Bob Yontef)已默默和穆瑞站在了一起。
同年11月,查理一路砸钱支持的麦格里维终于成为新泽西州州长。麦格里维上任后,次年2月便任命查理为实力强大的纽约和新泽西港务局董事会成员,负责世贸中心的重建工作,并计划到了2003年4月便升任查理为董事会主席。麦格里维还任命一个过往工作经历单薄的以色列人戈兰·希佩尔(Golan Cipel)为新泽西州国土安全问题顾问,此人后来被扒曾在查理的以色列公关公司工作。
(左:戈兰·希佩尔,右:麦格里维)
那时,贾瑞德也早已被查理砸钱送进哈佛大学。事业辉煌、儿女体面,查理登上了人生巅峰。然而巅峰的日子没过多久,查理就陷入了没完没了的调查中。2002年5月,由于利用公司资源进行违法政治捐献,查理被联邦选举委员会调查。查理方的辩解说辞是,尽管他用的是公司的钱,但他的“政治贡献”和“慈善贡献”是有益于整个公司和家族的,他的家人应该领情。
但他的家人并不想领这份“情”。2002年11月,穆瑞和艾斯特都向联邦选举委员会提交报告,说自己对查理的政治捐赠不知情。港务局方面的情况也不妙,多家媒体注意到查理利用他的职位给家族生意输送利益,共和党旋即对此展开调查,负责此事的参议员威廉·戈姆利(William Gormley)指出,查理进行政治捐献时使用的银行是他自己持股超过10%的,违反了相关捐献规定。
自知理亏的查理,为防事态闹大,在2003年2月26日悄悄撤回了自己的董事会主席提名。那天恰逢所有媒体都在关注世贸中心重建计划的总负责人提名公布事宜,查理本打算这事就这么低调翻篇,没想到还是有人暗中注意到了。
这人就是时任新泽西州检察官的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他关注了联邦选举委员会和戈姆利对查理的调查,也注意到查理雇了律师团队压制自家企业内部人员的种种言行。查理的案子是个典型的“纸案”(即调查中需要涉及海量书面文件的查找和调阅),但克里斯蒂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他坚信自己能挖出点东西来。
(克里斯·克里斯蒂)
然而,当时查理最急着想解决的不是克里斯蒂,而是总和他针锋相对的哥哥穆瑞和妹妹艾斯特。他想到了一个后来让他因此臭名远扬的办法:找性工作者作为诱饵,给不老实的妹夫比利拍下不雅录像,作为要挟穆瑞和艾斯特阵营的方法。
他找的办事人是跑步时认识的朋友、快退休的新泽西东橙市警局队长吉米·奥托勒(Jimmy O’Toole),奥托勒又拉自己兄弟汤米(Tommy O’Toole)入伙。最初,兄弟俩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诱饵”人选,搁置了行动。于是查理把和自己有“长期合作”关系的性工作者苏珊娜(Susanna)推荐给了他们(查理自己的“私生活”也相当“丰富”,他有个化名叫John Hess,且据称是双性恋者)。
“引诱行动”很顺利,汤米把录像交给了查理。查理在公司会议室和小舅子理查德·斯塔德摩尔(Richard Stadtmauer)看录像看得咯咯笑,并对汤米的工作很满意。他让汤米复制了录像带,并另将内容制作成多张照片。查理还试图把同样的套路用在和穆瑞站在一边的公司会计鲍勃·杨特夫身上,但杨特夫没上钩。
2004年3月31日,在库什纳家族地位最高的蕾去世。她的离开,让查理的举止更加肆无忌惮。5月,查理让手下把妹夫比利的不雅录像寄给妹妹艾斯特。杀红了眼的查理原本计划给艾斯特的几个孩子也每人寄一份,最后被吉米拦住了。
艾斯特收到邮件后,二话不说就把录像提交给了一直调查查理的联邦探员。到了6月,前期调查的结果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扑向查理:他先是被联邦选举委员会处以创纪录的508900美元罚款,7月,他因共谋、妨碍调查等罪名被判处两年徒刑,直到2006年8月25日才获释。
值得一提的是,查理要坐牢的消息一出,有六百多人向联邦法官写信,为查理辩护。这其中有他曾经的下属,也有他帮助过的病人,以及和他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和受过他资助的公益组织工作者等等。一个对自己亲人下狠手的人,竟受到外人如此多的爱戴,令人感慨人性之复杂幽暗。
查理最器重的孩子是贾瑞德。那年23岁的他,对查理的录像事件心知肚明,且完全认可,因此听闻查理要为此坐牢,贾瑞德极为意外。
不过,那时库什纳家族的知名度远不如现在,因此这些事情没有引起大众太多的注意。真正在那段时期引起轩然大波的新闻,来自上文提到的、被查理捐赠多年的新泽西州州长麦格里维。迫于诉讼压力,已婚已育的他,公开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还承认了自己和顾问戈兰·希佩尔的婚外情。
(麦格里维)
第三代
查理的入狱,对他的家庭自然是重大打击。这也让以贾瑞德为首的库什纳家族第三代提前走到了台前。
贾瑞德出生时,库什纳家族已极为富裕,因此他自小过的便是典型的犹太阔少生活,一路上犹太名校、按时参加犹太礼拜仪式。中学时期,他打了四年篮球,颇有女生缘。也有一些同学形容他是个“表演者”,在他爸爸查理面前会表现得尤为乖巧,穿衣打扮方面也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老成。查理对贾瑞德期望很高,贾瑞德十几岁时便被带到父亲的工作场合,和很多政客打过照面。
不过贾瑞德虽然是听父母话的乖男孩,成绩却并不好,自小就和优等班无缘。在哈佛大学的本科,也是查理花了250万打点了关系才进去念的。贾瑞德进入大学后,查理以贾瑞德的名义进行了多笔房地产交易。贾瑞德自己也通过“购买-装修-出租”这样的商业模式,开始正式接触这个行业。他还向哈佛的犹太教团体捐了1.8万美元。
(贾瑞德)
毕业那年,贾瑞德通过房地产交易已赚到五百多万美元,并进入纽约大学继续深造(当然,也是靠查理的关系:查理通过大额捐赠,成了纽约大学校董事会成员)。查理入狱后,贾瑞德也调整了生活安排。他定期从学校飞去监狱看望查理,并随身带着查理在狱中给他缝制的钱包。
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日子自然压力颇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怨恨也越来越深。他认为自己的爸爸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而首当其冲的加害者,便是当年起劲儿调查查理的克里斯·克里斯蒂。
2006年,对查理一家来说是个重要年份,他也为此做了很多工作。那年,查理出狱,接受媒体采访时,做出痛陈心事状;贾瑞德毕业,彻底投入在家族事业中;查理还和贾瑞德两项重要交易,一是买下当时正在出售的《纽约观察者》(下文简称《纽》)报纸,二是买下第五大道666号楼。
当时想买下《纽》、并进入出价阶段的,除了库什纳一家,还有著名演员罗伯特·德·尼罗。贾瑞德执着地约见老板亚瑟·卡特(Arthur Carter),并做出了很多动听的承诺,最终打动了卡特,赢下一城。
不过没多久,《纽》的编辑们就发现,这个新老板的实际工作要求,和他之前天花乱坠的说法完全不同。很多编辑都曾爆料,贾瑞德平时极少阅读,毫无新闻素养,对内容干涉很多,只对以色列相关新闻最感兴趣。编辑肯·科森(Ken Kurson)说:“《纽》一直是富豪阶层用来传达自己对艺术、房地产、文化方面观点的玩物。而这正是贾瑞德想要的。”
由于忍不了贾瑞德的管理风格,《纽》前前后后换了多任主编,但贾瑞德对此无所谓,他说:“冲突总是会存在的。如果你不想和别人发生冲突,那你就呆在自己家里,锁上门,别上班,别做任何事。”
总体而言,《纽》给贾瑞德带来的回报,远超纸面上的盈亏。通过这次收购,他大大扩展了人脉圈,成功和传媒大亨默多克搭上了线。他把默多克视为职场导师,从工作到生活,都紧跟他的脚步,还明里暗里炫耀自己和默多克的关系有多亲近。
(贾瑞德和默多克)
第五大道666号楼则似乎没给库什纳家族带来什么明显利好。当初他们买下这栋楼时心态便不健康。他们没有先考虑地段等因素,而是先决定买一栋价格在10-20亿美元之间的建筑,提振士气、吸引外界注意,洗脱“新泽西乡巴佬”的名号。
(第五大道666号)
表面而言,贾瑞德可谓风光无两,毕竟很少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可以豪气地坐拥一个18亿美元的大厦,他和新交往的女朋友伊万卡出双入对,赚尽眼球。但实际上,这18亿里,只有5000万是库什纳家族以股份形式支付的,其余17.5亿美元都是从各种途径借来的(其中有5.35亿是利率极高的短期债),足见查理和贾瑞德父子有多么想借此翻身。
这笔借款,在后来很多年里,都是套在贾瑞德脖子上的绳索,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他的很多商业动作,连他后来随岳父进入白宫后都不例外。
当时库什纳家族每月都要为666号偿还约350万美元的债务,然而大楼的出租率一路下跌。贾瑞德买入的那年,出租率是94%,第二年降到89%,后来又降到78%。他的债主之一的金融家理查德·迈克(Richard Mack)劝他给老租户降低续租租金,但贾瑞德坚决不同意,还和迈克大吵一架。事后,记仇的贾瑞德还撺掇《纽》的编辑写文章曝光迈克的黑历史。
2011年,666号的出租率已降到77%,净营收连债务的一半都偿还不了。库什纳家族找到的救命稻草,是一家名为LNR Partners的专门处理房地产不良债务的公司。
LNR的联合CEO叫贾斯汀·肯尼迪(Justin Kennedy),是时任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安东尼·肯尼迪(Anthony Kennedy)的儿子。库什纳家族最后把666号49.5%的办公室出售给LNR的股东之一的Vornado房地产信托公司,并根据对方的要求,将666号的不动产契据存入到代管账户,以便未来库什纳家族出现违约情况时进行扣押。
(特朗普和安东尼·肯尼迪)
即便如此,库什纳家族依然为666号背负着11亿美元的债务,但贾瑞德无所谓,他通过这笔交易学到的教训,不是他差点倾家荡产,而是他应该尽可能多借钱、承担更高的风险。这种做派,和他的岳父特朗普一模一样,和他的爷爷约瑟夫完全相反。
另外,对库什纳家族而言,这也是家族融资来源的重要转变节点。自收购666号之后,库什纳家族便开始了满世界找钱的过程,资金来源包括以色列、俄罗斯、中东等国家和地区,贾瑞德和他的一些以色列“金主”还共享离岸投资工具。
2011年,为了延长还款期限,贾瑞德和债主之一的汤姆·巴拉克(Tom Barrack)见面。巴拉克是黎巴嫩后裔,和中东王室关系匪浅,且早在80年代就认识特朗普。商谈后,巴拉克同意了新的付款计划。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巴拉克被成为白宫的“第一朋友”。
(汤姆·巴拉克)
在忙着挪钱补窟窿之余,库什纳家族也捡起了家传的老行当。2011年到2012年之间,他们在匹兹堡、辛辛那提、托莱多等地陆续收购了约12000套B级公寓,计划通过翻修后提高公寓等级,再高价出租。
计划很美好,但这个项目在执行过程中负面新闻不断。这些公寓中住着很多受到房租管制条例保护的租客,但库什纳公司在提报的相关材料中瞒报数据,并清空了其中四分之三的租客。库什纳公司还强制终止了很多租客的租约,并因此引发大量来自租客的激烈诉讼。
2015年,贾瑞德又让自己陷进了另一个窟窿里。他的公司以2.96亿美元的价格,从以色列富豪列夫·列维耶夫(Lev Leviev)手中买下前《纽约时报》大厦中的六层,一年后,贾瑞德和伊万卡又靠这笔交易,从德意志银行得到了一份1.7亿美元的估值,并借此多融到7400万美元的现金。
(特朗普和列夫·列维耶夫)
实际上这栋大厦的经营状况很不好,不断有租户搬出,库什纳公司当时已欠了一屁股债。德意志银行如此“随性”的估值,和其内部不靠谱的合规体系有关。纽约监管机构表示,2011年至2015年期间,该银行一直为俄罗斯富豪把资金从莫斯科洗到伦敦、纽约等地。最终,德意志银行支付了数亿美元的罚金。
由于贾瑞德和德意志银行的业务往来恰好发生在这段时间,并且特朗普也曾和德意志银行有大量业务往来,因此特朗普-库什纳家族和俄罗斯千丝万缕的联系被媒体注意到。2014年2月,贾瑞德夫妇前往俄罗斯,见了俄罗斯寡头阿拉斯·阿格拉罗夫(Aras Agalarov)的儿子艾明·阿格拉罗夫(Emin Agalarov)。
(左:艾明·阿格拉罗,中:特朗普,右:阿拉斯·阿格拉罗夫)
这次行程的接待人,是听命于普京的俄罗斯富豪阿布拉西莫维奇(Roman Abramovych)当时的妻子达莎·朱可娃(Dasah Zhukova)。朱科娃和库什纳家族也有经济往来:贾瑞德弟弟约书亚创办的Thrive Capital公司,投资了朱科娃的在线艺术品销售平台Artsy。
(左至右:约书亚、朱可娃、伊万卡、贾瑞德)
此外,俄罗斯超级富豪维克托·威克斯伯格(Viktor Vekselberg)、英国富豪伦纳德·布拉瓦尼克(Leonard Blavatnik)也出席了伊万卡、朱科娃、邓文迪共同举办的犹太博物馆艺术拍卖晚会。
贾瑞德夫妇的这次俄罗斯之行,加强了他们和俄罗斯的跨境联系,为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除俄罗斯外,在特朗普当选总统后,贾瑞德和中东的关系也变得更紧密。他与沙特王储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关系紧密,二人都是性格复杂而好斗的人,且都仇恨伊朗。在贾瑞德的敦促下,特朗普成为总统后首次外访的国家便是沙特。但这段“友情”显然不是势均力敌的,萨勒曼曾表示贾瑞德是“他的囊中之物”。
(左一:萨勒曼)
通过上文提到的汤姆·巴拉克的关系,贾瑞德认识了阿联酋驻美大使尤塞夫·奥泰巴(Yousef Al Otaiba)。《纽约时报》后来爆出奥泰巴给巴拉克的邮件,其中写道:“多亏了你,我和贾瑞德一直保持联系,这是非常有帮助的。”《华盛顿邮报》爆料说,阿联酋官员认为贾瑞德特别容易操纵,因为他的家人一直在为他们的房地产公司寻找投资者。
(尤塞夫·奥泰巴)
以色列、阿联酋、墨西哥等国,也被美国媒体曝出试图利用库什纳家族长期的财务困境,来操控贾瑞德,以谋求更大的外交利益。
而查理对这些漫天的争议不屑一顾。在接受The Real Deal网站的采访时,查理怒气冲冲地说:“你想知道我对道德监督机构的看法吗?你真的想知道我对那些混蛋的看法吗?我认为他们是在浪费时间。他们是找不到正经工作的人。他们想做的,就是让穷人进入政府,而不是让(像我儿子这样)成功的人进入政府。如果你是成功人士,你不应该被愚蠢的道德监督者惩罚。”
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年约瑟夫和蕾冒死逃到美国时所向往的美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