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了解珠峰为什么在向长春奔去,为什么又注定会放长春一只大鸽子,我们需要从珠峰的一生开始了解。
在世人眼中,珠穆朗玛峰似乎总是以一种永恒并且伟岸的形象出现。它高冷地站在这个星球的顶点,带给这个世界以崎岖的地形、庞大的冰川、极致的景观、变幻的气候和地震的风险[注]。只有很少的人考虑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从何而来,又将去向何处。
珠穆朗玛峰的一生,也因此常常不为人所知。
从物质变化的角度,山峰是具有生命的。从岩石的形成与消失,到海拔的升高与降低,它们的生命转化为这个世界最大的永恒:“变化”的永恒。而当我们把时间线拉得足够长时,即便是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也在它的一生中,上演着一幕幕精彩的故事。
从一片海到一座山,从身负重压到重见天日,从历经磨砺再到触碰蓝天,我们每一个人,或许都可以从珠峰的“奋斗史”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是的,与其说这是山的一生,不如说这是你的一生。
珠峰的顶部,曾是一片远古的海洋。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当珠峰从云雾缭绕中显露出身姿时,人们可以看到珠峰的上部有一层黄色的岩石。
这是珠峰最具标志性的一层岩石,俗称黄带层。无论从哪个方向攀登珠峰的人,都可以在明媚的阳光下看到它。它分布在海拔8200米至8600米的高度。
在它的上方,从大约8600米至峰顶,岩石转变为灰色的石灰岩。在它的下方,从8200米向下延伸至大约7050米左右,岩石变成明显更黑的变质岩[1-2]。于是,以黄带层为标志,珠峰的7000米以上部分可以分成三层截然不同的岩石。
1960年和1975年,中国珠峰科考队在登顶时沿途进行地质考察,将它们自上而下命名为“珠峰组”“黄带层”“北坳组”,并首次确认这三套地层最初都形成于古代海洋[1-2]。
顶部的珠峰组,主要是一些灰色调的石灰岩。它们形成于距今大约4.7-4.6亿年前(奥陶纪早-中期),富含多种海洋生物化石[1-2]。在2019年国庆档电影《攀登者》中,由吴京饰演的方五洲在登顶珠峰后采集到一块三叶虫化石。虽然摄制组用错了三叶虫的品种,但这个镜头却并非空穴来风。
它们是古代温暖浅海的标配,是珠峰顶部曾为沧海的最有利证据,并且海水清澈,缺少来自陆地的泥砂,海底主要堆积石灰岩。如果找一个现代的例子,大概可以用澳大利亚东部的大堡礁,或者美国佛罗里达州外围的浅海进行类比。
明媚阳光,白色碳酸盐沙滩,海洋生物恣意繁衍,甚至还有点缀在蔚蓝之间的珊瑚礁,这是属于珠峰峰顶的碧海蓝天。
峰顶之下,黄带层和北坳组的岩石,最初同样是形成于海洋的泥砂质沉积岩,但在恢弘的造山历史中,高温高压改变了它们的模样。如果说峰顶代表着清澈明艳的石灰岩浅海,那么“半山腰”的这两层,则代表着从泥砂质浅海向缺乏泥砂的石灰岩浅海过渡的环境[1, 4-6]。如果也找一个现代的例子,大西洋两岸的温带海域和中国东部至冲绳列岛的宽阔海域,或许可以代表它们最初形成时的海洋环境。海水尽管浑浊,但也生机勃勃。
一切伟大皆源自无形。纵然是伟大的珠穆朗玛峰,也由那些细小甚至无形的泥砂和碳酸钙微粒开始,一点一滴构建起自己的伟岸身躯。
这就像每一个人生故事的起点一般,唯有厚积才能薄发。无人知道,这里堆积的物质,将在亿万年后冲破云霄。也没有人能够预料,一个少年未来的人生将是什么样子。
珠峰的成长,从一片海洋在南半球的漂泊开始。
在距今4.8-4.4亿年前(珠峰峰顶岩石形成的时代),这座日后的世界最高峰还是位于南半球的一片辽阔浅海,它紧邻着冈瓦纳古陆的边缘,几亿年后,那里将会分裂出印度板块[7-10]。
随着冈瓦纳古陆的缓慢移动,这片海域所处的纬度也在南半球一直变化。大概从距今3亿年前开始,冈瓦纳古陆的边缘开始分裂,一个名为“新特提斯洋”的新生海洋开始形成并迅速扩大,孕育珠峰的那一片海洋则继续着它的漂泊。
2.88亿年前二叠纪中早期的全球古地理复原图 | 图中红星附近浅海形成的沉积岩,组成了当代珠峰顶部岩石。在其北部,一片新的大洋:新特提斯洋正在诞生,由此引发的大规模海底沉降,为岩石堆积提供了空间。这一版古地理复原图绘制时间较早,与其他学者的观点存在出入,仅作为一家之言。图源@Christopher Scotese [8],板块和海洋名称参考[9]
到了距今约1.2亿年的白垩纪,印度板块已开始向北移动,带着这片漂泊已久的浅海一起开始北上,最快时的运动速度甚至介于每年8.5-20厘米[11-12],最快时或可达到当代印度板块北进速度的四倍。
1.20亿年前白垩纪早期的全球古地理复原图 | 图中红星附近浅海形成的沉积岩,组成了当代珠峰顶部岩石。印度板块启动了北上之旅,新特提斯洋的扩大将辛梅利亚地块向北推去,使古特提斯洋消亡。这一版古地理复原图绘制时间较早,与其他学者的观点存在出入,仅作为一家之言。图源@Christopher Scotese [8],板块和海洋名称参考[9]。
这是一段长达4亿年的漂泊,即便以地球46亿年的总年龄来衡量,也令人惊叹不已。相对稳定的构造背景,以及相对温和的海底沉降运动,让这片海洋有机会在4亿年的时间里不断积累物质。
陆地拉分形成海洋示意图 | a.地下热物质上涌,地壳岩石隆起,形成密集断裂和火山;b.热物质继续上涌,迫使地壳向两侧裂开,地壳岩石沿断裂带塌陷形成裂谷,火山多发;c.继续拉张,地壳持续塌陷,周围海水灌入,形成浅海;d.拉张规模继续扩大,洋中脊和洋壳形成,新生海洋两侧的大陆架上,堆积厚厚的沉积物(浅黄色区域)。这一模型可以用来解释大西洋的形成,也可以解释印度板块边缘浅海沉积岩的堆积过程。图源@大不列颠百科全书
冈瓦纳古陆/印度古陆上的河流入海,将泥砂散布到这片海洋,缓缓堆积在海底,逐渐转变为砂岩和泥岩。
当漂泊到温暖的赤道附近时,海水蒸发强烈,钙离子和碳酸根离子也逐渐富集,它们有的被海洋生物捕捉形成骨骼,有的自发从海水中凝结出来,最终都会变成碳酸钙的小颗粒,沉淀到海底,逐渐转变成石灰岩。
漂泊不定的岁月里,最早形成的岩石,已随着岩石的层层累积被逐渐深埋。位于地下深处的岩石似乎永无出头之日。珠穆朗玛峰的一生,也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
但如今,那些古老的岩石却散布在从喜马拉雅山脉到雅鲁藏布大峡谷之间,南北宽度达到160千米的范围内,构成那里的高原面、丘陵和山头,甚至也构成了地球制高点的山顶。
即将开始的一系列磨炼,不仅会让深埋地下的岩石重见天日,还能改变它们的形态。那片平稳沉积了4亿年的古老浅海,在结束漂泊以后,才会迎来真正天翻地覆的变化。
它们就像每个青年人总会遇到的人生考验一样,大自然的磨炼用最原始的力量实践着哲学家尼采的那句话:
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
“造山运动”这四个字的背后,是这颗星球上最原始的力量释放。
地球上的每一条造山带,几乎都经历过最凶残的磨炼,并且在磨炼中完成华丽蜕变,喜马拉雅山脉和珠峰也不例外。
巨型岩石块体的彼此挤压,会使岩石变形、断裂甚至堆叠起来,使水平距离剧烈缩短的同时,引起垂直海拔的剧烈升高,这便是造山运动。
在喜马拉雅山及其南北两侧,古冈瓦纳/古印度边缘海的海底岩层如今已大为缩短,大约有400-600千米宽的水平岩石层,被转化成向上生长的群山[12]。
大约4000万年前[6],海水终于从两块陆地之间完全退出,陆地与陆地之间的直接较量就此开始。岩石彼此摩擦,产生的巨大能量转变为高温和高压,将岩石的质地变得面目全非,从沉积岩转变为变质岩。
在珠峰,到处都有高温高压留下的印记。不仅黄带层及其下方的岩石在造山运动中发生变质,就连黄带层以上的珠峰顶部,也有一些轻微的变质迹象。
而高温高压的考验还仅仅是第一步,因为一条山脉和一座山峰成长的过程里,除了会发生自内而外的变质,还会发生由表及里的摧残。
首先是来自雨的风化摧残。来自印度洋的海风将暖湿气流不断吹向生长中的喜马拉雅山,水汽爬坡,遇冷成云,引发地形雨。疯狂的降水顺坡而下,不断冲刷掉年轻山脉的地表岩石,充当着大地的雕刻师,似乎在践行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
然后是来自冰的风化摧残。当海拔达到六七千米以上时,积雪变得难以消融,逐渐转变为冰,顺坡而下,制造出地表最强岩石粉碎机:冰川。所及之处,一切岩石都无法阻挡它的脚步,只有化为齑粉的命运。
造山抬升与风化破坏是一对永恒的冤家。在长达4000万年的造山过程里,喜马拉雅山区岩石的最大抬升高度约有20~25千米[12, 17],构成珠峰的岩石也从不见天日的地底抬升至地上8千多米,被降雨和冰川等各种外力作用风化掉的岩石则有至少12千米。
只有疯狂的造山,才能将一块岩石抬升2万多米;
也只有疯狂的风化,才能将1万多米厚的岩石,在几千万年的时间里抹去,化作泥砂。
隆升得越高,山体也被破坏的越厉害。那些能够留在高山之巅的岩石,如果不是特别坚固,就一定是特别幸运。
这像极了成年人的生活。
岁月的千钧之力伴随在你我左右,来自内心的藩篱或者外界的阻碍,也在不断磨炼着我们。生活这把大砍刀,最终会将每个人的枝蔓和外壳剥离得七零八落,将人性中最真实、最宝贵的品质揭露出来,这样才能成就每个人生命中的巅峰。
而珠穆朗玛峰的故事,还会继续谱写下去。
数千万年里,“珠峰”不断逐渐甩开岩层的覆盖,只在顶部保留下几百米厚的沉积岩和一千多米厚的浅变质岩,轻装上阵,直冲云霄。
时至今日,印度板块仍以每年3.5-5.0厘米的速率向北运动[18],既推动着珠峰以每年4.2厘米的速率向东北方向移动,也使珠峰以每年0.3厘米的速率继续抬升。
但珠峰的终极命运是什么?它会无限长高下去吗?它真的会跑到长春吗?
可惜,长春市永远也等不到珠峰的到来。
在喜马拉雅山北边,是具有宽广纵深的中国内陆和亚欧大陆腹地,它们阻挡着珠峰向东北方向无限运动下去,并迫使喜马拉雅山的岩石物质转而拥有向西、向北、向东甚至向南的运动趋势,而原本驱使着珠峰前往长春的能量,则大部分都转变为中国西部地震的能量之源。
我们也无法预测印度板块的北进还会持续多久,只能以十分含糊的方式,暗示珠峰仍会向北边继续运动很长一段时间,至于它什么时候会基本停下来、最北会运动到哪里、最高时的高度会是多少,这还都是未知数。
但风化破坏的力量却不会停止。在当代,珠峰南面的喜马拉雅山南坡仍然保持着很高的风化速率,每年仍能损失2~5mm的地表岩石[20-21],如果把这个数字乘以一千万年,则可以损失20-50千米厚的岩石。
从长远来看,珠峰总有一天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消亡掉,就像那些早已消亡在地质历史中的高山一样。
自然界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即便雄伟如珠穆朗玛峰,它也会随着抬升力量的渐渐停滞而被风化殆尽。
珠峰脚下,绒布冰川、东绒布冰川、康雄冰川和昆布冰川将岩石源源不断地搬走碾碎,化作泥砂,最终汇入恒河,堆积在恒河平原、恒河三角洲和辽阔的印度洋。
然而,一座高峰的消亡,却也酝酿着最伟大的创造。
它们在原地发生风化,在山区留下薄薄的土壤,让森林或草地爬满山坡。
它们跌落河谷,被打磨成细小的泥砂,随着河流冲出山口,堆积在冲积平原和泛滥平原上,转变为肥厚的土壤层,被人们种满庄稼。
它们在河口堆积,转变为不断向海推进的三角洲,既充当着造陆的角色,也成为储存和聚集油气矿产的最佳场所。
它们会变为大海里的泥砂或其他溶解物质,在一片宽缓的大陆架不断堆积,构建起海底岩石的厚重身躯。
一切又将重新开始,等待下一次板块碰撞,下一次剧烈抬升,下一次剧烈风化。直到亿万年的时光将它们重新塑造为一座巅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那时,珠穆朗玛峰可能已经成为亚欧大陆腹地某个不起眼的山头,这个名字或许也早已随着人类这个物种一同消散,但它在地质演变史留下的蛛丝马迹,却能将珠峰的传奇永远吟唱。
那时,或许也会有一群智慧生物,试图寻找珠穆朗玛峰在地质历史中留下的种种线索,然后与那个时代的世界巅峰进行对比,提出一个常被津津乐道的问题:地球历史上都有过哪些最高的山峰。
(延伸阅读)
一座山峰终将消亡,但关于山峰的传奇却已经谱写在我们脚下的大地上。它会在平原、三角洲和海底堆积的泥砂中,久久传唱。
这不禁让人想起历史和未来,想起那些创下丰功伟绩的古人们。肉体终归腐坏消失,但世人将他们的事业久久传唱。
也让人回想起自己平凡的出身,想起自己多年漂泊在外的求学和成长之路,想起生活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种种磨炼。一路走来,自己虽早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但真的会有人记得自己的传奇吗?
也许,这取决于你的奋斗将达到怎样的高度,又将使自己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是珠穆朗玛峰一生的故事,一个生于无形之间、在漂泊中成长壮大、历经磨炼立于世界之巅、最终又将化为无形的不朽传奇。
也希望是你一生的故事,需要靠你自己谱写在未来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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