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人员面对病人的裸体内心真的毫无波澜吗？ 第1页

上个月胸外科快结束的时候，老婆问我，下个月去哪个科室。

我看了看轮转计划，回答：“乳腺外科”。

老婆瞬间给了我一个奇怪的眼神，让我自己体会。

我说不清那是嘲讽，还是挖苦，抑或带着那么一丢丢的不屑和讽刺？

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觉得乳腺外科嘛，就是看乳房的，俗称“咪咪”。

作为一个激素分泌正常的中年男人，我喜欢“咪咪”。

别别别，别误会，我喜欢的是这个“咪咪”，不是那个“咪咪”。

虽然曾经别人问我什么科，我答“胸外科”的时候，经常被别人误以为是丰胸的。

但我真的对于乳腺外科没有一点点了解。

然后，没有一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乳腺外科的兄弟，直接给我国庆节排了2个班，关键这两个班还要看急诊。

你可能会问，乳腺外科有什么急诊哦？

答：急性乳腺炎。

急性乳腺炎是乳腺的急性化脓性感染，多为产后哺乳的妇女，尤以初产妇更为多见，往往发生在产后3-4周。因乳房血管丰富，早期就可以出现寒战、高热及脉速增快等脓血症表现。
——外科学 第八版

简单地说，就是由于乳汁堆积，细菌入侵乳腺，导致乳房局部感染。

来到乳腺外科的第一个班，老师已经交代了急性乳腺炎的诊治流程，我暗暗记下，静候妈妈们的来临。

叮铃铃，手机响了，“乳腺外科，来病人了！”

不等我问两句，电话就挂了，呵，果然是我们医院预检台的风格呢！

我来到了老本家胸外科诊室，没错，可怜的乳腺外科连自己的急诊诊室都没有。

到了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谁是病人？哪里不舒服？”

“医生，我发烧了，都烧到38度5了。”

我这时候才开始仔细打量病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被裹得严严实实，穿着朴实又厚实的睡衣，脚上趿拉着棉拖鞋，头上带着棉帽子。虽说已经入秋，但穿这么厚还是少见的。病人脸色不好，头上冒着虚汗。

发热是急性乳腺炎的典型表现，由于局部的化脓性炎症，大量炎症细胞到乳腺对抗病菌，导致炎症因子大量释放到血液中，引起体温的增高，体温增高有利于提高免疫细胞的活性，是人体的防御机制。但过高的体温对人体有一定的损害，需要及时降温。

“哦，还有哪里不舒服，乳房痛么？”

“痛的，从昨天开始，感觉排得就不是很通畅，有一种胀痛的感觉。”

bingo！这就对了。

乳汁堆积是急性乳腺炎最常见的诱因，营养丰富的乳汁是细菌最好的培养基。所以，排空乳汁是治疗急性乳腺炎非常重要的一点。局部的红肿热痛是典型的乳腺炎表现，正所谓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奶水堵塞伴发炎症，导致局部的皮肤发红、肿胀、皮温升高、疼痛压痛。

这时候，按道理，我要对乳房进行体检。体检，不是大家所说的平时说的体检，而是医生所说的体格检查。体格检查非常重要，一方面，老一辈的前辈们，没有CT、B超等设备，只能通过双手、听诊器、叩诊锤等工具诊断疾病，所以非常重视体检，也是医学生的必备课程。另一方面，对病人进行体检也能起到一定的安慰作用，让病人觉得医生重视。

随着各种诊断技术的发展和应用，越来越多的年轻医生很少做体检，包括我自己，毕竟麻烦、费劲，这一点也被很多老师们所诟病。

说实在的，我真的没做过乳房体检，但还是要做的。我把帘子拉了起来，“来这边，我看一眼。”我对年轻妈妈说道。

年轻妈妈到了检查床，旁边的老公要到一边去。

“诶诶诶，你别走，一块在这待着。”我想起了老师交代过，对异性体检的时候，一定要有家属陪同。

年轻的妈妈把上衣撩了起来，胸罩解了下来。

“好大。”毕竟是哺乳期的乳房，我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这两个字。

然后把自己唾骂了一万遍，大哥，想啥呢。请大家理解一个轮转的胸外科医生第一次做乳房体检的心情。

我定了定神，开始回忆教科书里的内容：

视诊：观察两侧乳房的形状、大小是否对称，有无局限性隆起或凹陷，皮肤有无红肿及“橘皮样”改变，浅表静脉是否扩张。

我看了看患者的乳房，左侧确实有一部分区域有明显的红肿。

扪诊：检查者采用手指掌面而不是指尖做扪诊，不要用手指捏乳房组织，应循序对乳房外伤、外下、内下、内上各象限及中央区作全面检查。严禁用手掌进行体检。

我拿起右手，举起了食指和中指，从外上象限开始按压检查，一边检查一边摸，“痛不痛？”

“这里痛，这里痛。”病人说道。

我自己一摸，果然有一个硬结，但是还没有脓肿形成。

“好了，把衣服穿起来吧。这样，先去抽个血，做个B超，看看情况怎么样。”我对病人说道。

抽血是做血常规检查，看看感染的情况，有没有引起全身炎症。白细胞和C-反应蛋白（CRP）升高提示炎症范围较大，程度较重，如果白细胞和CRP都正常，则表明炎症比较局限。这对进一步的治疗有影响。

B超是排除一下是否有脓肿形成。早期的时候，急性乳腺炎是蜂窝织炎，炎症局限在软组织内，到了后面，大量炎症细胞坏死，脓肿形成。

所以，要根据患者的症状和检查结果确定不一样的诊疗方案。

发热很厉害，要吃点退烧药或者静推地塞米松；白细胞和CRP升高，要给予抗生素抗感染治疗；脓肿形成，就要切开引流了。

过了一会，病人检查回来了，把结果给我看了一下。

“你这白细胞都1万7了，CRP快100了，炎症很厉害，不过B超显示还没有脓肿，可能要用点抗生素了，体温38度5，可以吃点退烧药。”

“啊，要挂水了啊，挂多久？还能喂宝宝么？”

“一般要挂三天，最好不要喂宝宝，但是还要排空乳房，如果排不出来要找月嫂帮忙排奶。”我对患者交代道。

排空乳房是治疗乳腺炎的首要前提，一般急性乳腺炎挂头孢，对宝宝影响不大，但是乳汁里还是有抗生素，有可能会引起宝宝肠道菌群的问题，所以尽量不要喂奶，在抗生素停用后1~2天可以继续哺乳。

"那平时有什么要注意的？"旁边的老公终于开了腔。

“8个字，排空，清洁，纠正。”我顿了顿，有点想不起来了。

“医生，这才6个字。”旁边的老公话真多。

“没说完呢，急啥急！还有一个，治疗。对的，排空是要定时哺乳、定期排空，清洁是乳头清洁和宝宝口腔清洁，纠正是要纠正乳头内陷，治疗是要及时治疗乳头皴裂、皮损。”此刻的我，像一个主任。

开好了药和注射证明单，妈妈和她老公离开了诊室。

值了一天班，拢共看了七八个哺乳期的妈妈们，最后一个凌晨三点到的。

有老公、婆婆一大家子陪着来的，也有一个人孤零零来的；

有虚弱的说不出话的，还有神采奕奕、绘声绘色描述病情的；

有裹得严严实实跟个包子似的，有穿着单衣也一点不在意的。

可无论怎样，大部分妈妈听到不能喂奶都开始担心宝宝不能吃母乳，吃不惯奶粉。诶，可怜天下妈妈心呀。

终于下班啦，我收拾收拾东西，洗了洗手。呵，这双手是医者之手，触诊之手，神圣之手，为除病人之痛楚而“摸咪咪”。

急性乳腺炎的妈妈们，请不要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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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毫无波澜，甚至性情轻浮的人，还会一惊一乍，

“哎，这老头儿的可真够粗的噢，比你家老头儿的还粗吧？”

“唔，当年指不定多花呢？现在还不得乖乖的躺着备皮。”

“他啥手术？”

“包皮环切。”

毫无波澜。

性别男，职业是麻醉医生。

全麻常规给病人胸前贴电极片，无论男女。

看到男女病人的乳房是很常见的事。

但手术室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心里并没有任何一点“波澜”。

这么说吧，一旦进入工作状态，脑海里就没有什么男女性别概念了--面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是皮肤松垮腰宽体胖的中年，还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孩子，于正在紧张忙碌的我来说，并无太大区别。

我个人觉得，这是一种基于高度专注的“心流状态”（flow），也是一种面对临床高风险时下意识的“思想屏蔽”（或者说防御性意识）--在看尽世间冷暖、阅遍人性的医院手术室，杂念很危险，它首先让你分心，再让你与病人产生超过一般医患关系的情感链接；而当你一旦守不住理性与感性的界限，专业判断就会动摇。而一旦专业素养出问题，你离出大事儿就不远了。

那些邪恶的、迤逦的、暧昧的幻想和小心思，往往是铸成大错的螺丝钉。

病人与医生是基于信任的托付关系，医生行驶职业权利的一切前提是专业的态度和职业的操守。

往开了说一下，上述状态可能有个更精准的表达：去人格化（depersonalization）。

在做职业判断时抛开一切感性因素，这样固然有很大的好处——心无杂念、准确分析局势做出客观判断，这些是医生行医路上的重要素养。

但是，长时间的去人格化往往衍生出一些问题，比如职业耗竭（Occupational Burnout）---上班久了，心累。

这种心累和“临床抑郁”息息相关；目前诸多临床医生自杀的案例即与之有关。

更大的问题来自于：同理心的磨灭。

人的肉体是美的--这是常识。

但你在我眼里，只是一块肉--你会觉得一块猪肉很美吗？

有没有觉得一丝恐怖？

发散开来：“哭什么哭，疼一下有什么好哭的！”、“怕什么怕，别耽误时间！”，“不就是切个瘤子，看看他怂成什么样…”

这个情况在麻醉医生圈子里最经典的表现是：我没耐心听病人BB, 我不愿意了解病人想法，怎么做手术我不关心，别耽误我下班就行。

当医生时间久了，心就“硬了”，很难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感受病人的焦虑、疼痛、恐惧。

而在工作量极大、纷争极多、临床关系极为严峻的中国，一个天天去“感同身受”的医生是干不长的--光是内心的负面情绪就会让自己达到“致死剂量”。

所以，临床不相信眼泪；“多愁善感”的人都被淘汰了。

如何平衡理性与感性，在保持职业理性的同时保有高尚的人性关怀--这是一项终身伴随医生职业生涯的考题。

作为武汉疫情一线医生，也作为麻醉插管突击队成员，我目睹了这座城里的那些惨烈与悲悯。

春暖花开，武汉复苏。

谨把我的故事写下来，不忘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苦难中的坚韧，和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