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句话突然扎了你的心？ 第1页

有那么一阵子，我很烦我们地铁站的一个安检员。

那是个胖姑娘，看起来年纪很小，但人似乎叛逆极了，总是非常不开心的样子，眉头经常皱着，看谁都是如临大敌。

安检工作分为手检和机检，她负责前者。她每天穿着一身被撑得鼓鼓的安检制服，攥着根黑乎乎的探测棒在安检机旁作业，眼睛一瞪一斜，胳膊一抬一放，一个乘客就放过去了。她的动作称不上标准，甚至有点儿笨拙，但我肯定她是使足了力气的，因为每次在安检机旁看到她，她脑门上都渗着细密的汗珠。

虽然是勤劳的汗珠，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她那样子更瘆人了。

她工作认真到令人发指。但凡遇到乘客携带了疑似违禁品，她都要问个清楚，然后拉来我给她背书。有时候是喷雾剂，有时候是小刀具。有的安检员会根据乘客的情况灵活处理，但她偏不，所以对她不满的乘客大有人在。经常有人当着她的面问我：“这安检员至于吗？就是一个防晒喷雾，干嘛就不让带进地铁？”

我只能跟人家解释这是乘车规定，遇高温会爆炸云云。她就闷头站在一旁，像一朵无人采摘的大蘑菇，怨念而又认命地原地静默。

几次之后，我对她说：“乘客再问你为什么不让带，你跟人家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她眉头又拧巴起来了：“他们又不听我的。”

我一想也是，冲你天天这个丧样，谁愿意多跟你讲话。

有一天，我经过安检员休息点时，看到他们队长正在大声地训她。我过去问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今天她又惹到了一位男乘客。那乘客着急进站，嫌她手检的动作太大，甩了一句：“怎么那么爱摸别人啊？”

她目瞪口呆，据理力争，两人争吵起来。他们队长小跑着过来，好言好语地把男乘客哄走了。

队长骂完她，就晾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反省。我看到她宽宽的肩膀比平时松垮许多，脑袋垂得更低了，整个人像是一只收缩了的水母，给人强烈的窒息感。

我有点儿同情她，但又是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多尴尬呀，我还是假装不知道吧。

没想到就在我走过她旁边的一瞬，她把我叫住了：

“马警官。”

“哎？”

我扭头看了她，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平时光滑圆润的脸蛋也哭肿了，如果不是身上那身皱巴巴的安检制服，我会以为这是个在课堂上吃东西，被老师狠批一通的贪嘴姑娘。

“我真的没有故意摸他。”

我点点头：“我相信你。”

她还在摇头，这回哭出了声：

“我的孩子都六岁了，我不可能做那种事。”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经常反感甚至是揶揄的这位姑娘，是一位六岁孩子的母亲。之所以她没有其他安检员那样的朝气蓬勃，是因为她肩负着养儿育女的重担，也和同事之间有着观念和物质上的代沟。如果不是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也许直到她离职消失，她在我眼里都会是一个行事古怪的异类，一个丧里丧气的怨女。

不知道为何，那一阵子我满脑子都是她哭哭啼啼地跟我讲这句话时的景象。我忽然有了一种很内疚的反省：什么时候我们能够跳出自己的认知去看他人，才算是做到了最大的公平。

好在那个姑娘没有走，上周的某一天早上我还看到了她。当时她戴着一副口罩，两眼盯着安检机目不转睛。虽然我俩只是淡淡地对了个视，但我在口罩后面，还是笑了一下。

我相信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