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的感觉,这本书从头到尾只说了一件事,就是人在逆境的时候如何翻盘。
答案是老生常谈的,冷静,忍耐,独立思考,敢于承担后果,以及,能看见更多数人的利益。
从古至今,成就大事者,皆是如此。
从时间上说,书里有两个时段的皇帝,过去的皇帝——主要写了太祖和武帝,未来的皇帝——应该叫皇帝候选人,东海王,冠军侯,英王,韩孺子。
开篇很短就抛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命题,太祖皇帝在无数次战役中,为什么容忍了那些大将临阵脱逃,叛离君主,争霸之路起起落落最终赢得大统,却给这些曾经的叛逃者封王拜相?
之后韩孺子就悟出了谜面,因为在无数次战役中,太祖也是一旦风头不对,立马脚底抹油的顶级跑路家,他能容忍将士们去又复返临阵脱逃,因为他自己背叛将士们的时刻更多。
而韩孺子悟出的第二层含义是,但凡能流传世间的史书,一定隐藏了某些事实,尽管皇帝们号称天命所归降世临凡,但实际死里逃生的经历远比史书上来得凶险和狼狈,所谓的运气,天命,也许能管一两次,但能在几十次战争中活下来且成为皇帝的,都没有史书中书写得那么简单。
韩孺子学会了太祖的坚韧,武帝的果断。以及自己的宽容容人。
先绕开,说说两个带名字的配角的死。
柴韵,翻墙进入金府窥探金垂朵,结果撞上金家拟要叛逃大楚,被金垂朵当胸一箭射死。
赵蒙利,在自己的军营里被韩孺子配合孟娥一刀扎喉咙,也是瞬间毙命。
这俩的共同点,都是死在过去的经验上。柴韵所凭仗的无非两点,1,柴家的京城的势力庞大,2,自己在柴家地位独宠。色胆包天敢夜探归义府,被抓住后瞎开玩笑,因为他的经验里,京城根本没人敢杀他,夜探深闺这种事最多把他打一顿。结果遇上金垂朵,首先金垂朵是愣头青性格,说杀就杀,其二金家刚好在犹豫叛逃的事,柴韵送上门那一刻十有八九要被金垂朵公子献头,拿柴韵的命逼归义侯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赵蒙利也是如此,在自家营地,围也围死韩孺子了,但他的经验里,根本没人敢在军营杀他,军营他就是最大首领,一声令下韩孺子必死,反而给了韩孺子机会,制造空档杀了赵蒙利。而神髓的还在后面一段,赵蒙利治军太严,一举一动都要出军令,不听军令者严惩,孟娥划开他喉咙时,因为无法发声下号令,从旁的军士们只能看着主将被杀而不敢行动。
人类总会死于过往的成功经验,而忘记每一天都是新的。
再来说几个候选人,冠军侯,东海王,英王,韩孺子。
说点玄学的,冠军侯东海王英王这三位,恰是对应了佛教的三种性格弊端,贪嗔痴。
东海王,贪,贪图帝位,只能打顺风局,一旦逆境就情绪崩坏。
冠军侯,嗔,念念不忘童年被大臣卖了的事,永远想搞大清洗报仇。
英王,痴,浑浑噩噩是非不分,该他争帝位的时候他瞎胡闹,玩,到韩孺子帝位稳固时,他又觉得自己才是正统,从头到尾心智未开。
要说东海王和韩孺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东海王只利用别人,韩孺子更多是用别人。【用】意味着要分出权力,财富,承担被背叛的风险,成就帝王之路。而【利用】则相反,不分权,不分财,永远不承担风险,用别人的本钱上自己的赌桌,但这条方法论最大的弊端在于,它只能使用一次,如果东海王一次就能夺位成功,其实是可行的,而一旦涉及多次夺位,东海王这套东西就把人性看得太恶了。为了帝位,东海王可以牺牲绝大多数,且东海王真心的认定杀人可以解决人心向背,冠军侯柴智都死于他手。他的人生太顺了,也太单一,自以为背靠崔家可以轻易夺位,但崔家也是多方下注,崔家找的是能赢的君王,而不是锁死东海王,东海王以为崔家只能选他,但崔家也可以不选,这就是差别。
如果说东海王是为了未来忽略现在,冠军侯则是为了过去忽略现在,冠军侯是有童年阴影的,他永远无法释怀当年落魄时朝堂中没有一个大臣出来为他说话,他认为满朝文武都是自保之辈,他如果夺得帝位一定会不顾现实情况搞大清洗,两种结果,要么被所有大臣联手架空成为废帝,要么把整个朝堂洗烂。东海王太看重利益,冠军侯则太看重情绪,他认为世上有一种没由来的忠义,大臣必须忠于信念挺身而出(但挺身而出之人早在十几年前都被武帝杀干净了……)他没有被保护过,所以尽管他的开局最好,太后也认他,大臣们也认他,但他始终龟缩幕后,逼着别人在前头当炮灰,错失良机和人心。
以牌面算,冠军侯是一手好牌打烂,东海王过于执着某一张牌(崔家),韩孺子牌面最烂,但组合得最好,有什么打什么,成了王炸。
韩孺子的开局只有太监可用,他接触到了“苦命人”,这个组织在第一次宫闱之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被贬为倦侯,却迎来了自己的皇后,真爱崔小君。迎来了杨奉。
江山有难,主动放弃京城,戍守边疆,为自己赢得了军方力量。
晋城被围,死战不退,从有名无实到名实俱备,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帝王。
晋城之围是作为全书的大高潮存在的,彻彻底底的最高峰,连后面打神鬼大单于都没达到这个高度,因为晋城之围中第一次实现了民众,军士,权贵,大臣,皇帝的统一,本质上说,韩孺子先承担了作为皇帝的责任,而后被所有人认可为真皇帝,而这个决定是不容易做的,如果是东海王,他会割地求和换取帝位稳固,如果是冠军侯,他会让别人上前送死,他们俩都太精,也太狠了,可这些人事斗争中的把戏在真正的生死抉择面前都没用,真正管用的只有一条,就是,你愿意为大楚江山而死吗。
韩孺子的答案是,愿意。
所以一开始韩孺子就划了底线,可以和匈奴人和谈,但不能辱国,如果无法保持领土完整,那作为皇帝的韩孺子就会做好准备为国家而死。
而这是一个关乎人心的悖论,当所有人都意识到皇帝会真的为国而死,则所有人都会拼命保着皇帝的存活,这一刻所有人都会为皇帝而死。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动皆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
书中作者借崔二之口说出了真相——东海王只想着帝位,所以他无法当皇帝;韩孺子想的是天下苍生,所以他可以当皇帝。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从时间上看,有过去的皇帝和未来皇帝,从空间上看,则有三个地点,朝堂,江湖,军队。
军队最直白,将士们想活命,想立军功封侯拜相,且将士们只认同上战场之人,如果你是空降,不拿出点真东西,很快会被架空,而后兵败如山倒。
江湖人要名和人情,杜家爷孙和丑王的段落中都详细描述了这种现实,武帝忌惮江湖人重诺轻生死,杀尽草野英雄,却导致更多江湖人前赴后继的反抗。
俊侯丑王布衣谭,花家谋反失败不足为虑。丑王心系民生可以民生系之。唯独谭家,看似离朝堂最远偏偏每次动荡都有它,书里韩孺子给出了谭家的判决(换我也得想办法除掉谭家),八个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么解散家业换取平安,要么满门抄斩。谭家给自己的定位其实是草野之君,朝堂之民。疯僧光顶喷谭王妃那话真没说错,她出生在谭家,偏偏又是个女人,以为全江湖都是她谭家的。我拆一下这句话:谭王妃出生在谭家,意味着从小只看见江湖对谭家的尊重,但不去想这尊重怎么来的。是个女人,意味着她没法真正在江湖上行走(因为最后要嫁人),她做的都是幕后工作,没见过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她真的以为一封信就能让豪侠们慨然赴死,谭王妃看似信江湖情义,实则背后都是算计。
某种意义上,谭王妃和东海王也是绝配,两个人都把人心想得太功利,送别人去死,自己坐享其成。
为什么说作者笔调克制,反高潮,因为这个小段落是刻意制造的冲突分离,光顶喷人的时候当事人并不在场,如果要制造更激烈的冲突,可以让光顶当着谭王妃的面把信撕了,直接喷她,谭王妃又是高冷淡漠的人设,仗着谭家估计一辈子没被人打脸过,被人当面喷了不知道什么反应,肯定很精彩。
朝堂最复杂,要皇帝有能力却听话,果断却深谋远虑,在朝堂与皇帝的对抗中,如果皇帝赢了,朝堂会集体摆烂以表心态,如果皇帝输了,朝堂则看不上这么个无能孱弱之君,老双标狗了属于是。
不过原因也能理解,因为帝王太短,臣子太长,像书里所写,武帝之后,和帝恒帝思帝在位时间都不长,有和朝堂对抗失败心灰意冷的,有家庭矛盾太大心如死灰的,不管什么原因,君王的平均在位时长是远远少于臣子的,尤其吏职,基本是终身制,一个能吏伺候四五个君王是常有的事,这种情况下整个朝堂极容易形成串联,往好了说叫政局稳固,往坏了说就是沆瀣一气,在书的后半段,韩孺子除了处理神鬼大单于的事,就是在和旧有的朝堂系统做斗争。
那再思考一下,为什么揣测圣意在韩孺子这里过不了,揣测圣意说得好听是君臣合力治理社稷,难听就是大臣单方面输出,君王成橡皮图章,这是任何一个主见之君都无法容忍的,而这都不是最核心,最核心是,大臣在朝堂呆的太久,对某些小问题会选择性过筛子,而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问题可能会给国家致命一击,神鬼大单于就是例子,当初只有韩孺子认为神鬼大单于会是大威胁,大臣们都认为多余,韩孺子执意御驾亲征,结果神鬼大单于差点把大楚搞死。
南直劲在朝堂时间太长了,哪怕韩孺子表现得再英明神武,他也会警惕皇权外溢,从而忽略真正的灭顶之灾。
话说回来,这本书到底给我一种什么感觉?
————人生这张赌桌,多数人能拿到的牌都是稀烂,但你还得尽心竭力打好每一张牌,想尽办法去组合牌面,因为你身后站着别人,因为你对世界还有期待。
韩孺子到床边坐下,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空落落的,他真的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再受他的控制:成,他是真皇帝,能将母亲接到身边;败,他将是“劣迹斑斑”的废帝并被记在国史里。
“皇帝……”韩孺子喃喃自语,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幅画面:大殿阴森,根根红色的柱子高得几乎看不到顶,不小心照进来的阳光失去了锐气,只剩唯唯诺诺,生怕破坏这里的肃穆气氛,面目模糊的老皇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自以为附近无人,用落寞的声音说:“朕,乃孤家寡人。”
皇帝总是孤独的,傀儡如此,明君也不例外,伟大如武帝,也逃脱不掉孤独的笼罩。
韩孺子已经分不清这幅画面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确有其事,他坐在那里,空落落的心里逐渐又盛满了某种东西,他想,自己不能只是等待,太后在冒险,皇太妃在冒险,罗焕章在冒险,那些不知是谁的大臣也在冒险,皇帝怎么能在这里“静候佳音”呢?
看完全书,最大的感触只有两个,感慨于韩孺子的坚韧不拔,成就大业。其二则感慨于,他有真心爱护他的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即使不成为皇帝,作为普通人过完一生,也是幸福的吧。
某些时刻,获得幸福比成为帝王更难。
最后再说这个结尾,太像白玉老虎了,戛然而止,一刀两断。看似留了尾巴为续集做打算,实则不会再写了,神鬼大单于到底什么来头,邓粹天马行空的崛起措手不及的死亡,黄普公在海外的遭遇,东海王能不能拿到解药,一切都可以写,但停在此刻也都能接受。
和古龙先生当年的抉择一样。
看似高深莫测,实则狗屁不通。
看了历史再看这本山,你就觉得作者写的权谋斗争连个屁都不算,只能说是笑话。
然后你会感觉,作者既没有历史知识,也没有实际权利斗争经验,换句话说就是,他既没有直接经验也没有间接经验,写这种小说纯靠拍脑袋。
建议作者还是去写一些不那么吃功底,可以任你胡编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