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拿破仑第二任妻子奥地利公主玛丽·路易丝？ 第1页

我希望任何人在评价（这种评价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批评）作为法国皇后的玛丽-路易丝的时候始终记住两个事实：

第一，玛丽-路易丝出生于1791年12月12日，比拿破仑小22岁，比前任皇后约瑟芬小28岁，她1810年春天当上法国皇后时刚满18岁，1814年春天帝国覆亡她拖家带口出走朗布依埃宫时刚满22岁。我个人认为对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做任何国家高度的要求都是苛刻的。Brigitte Hamann曾评价茜茜公主是“从儿童室里直接走上奥地利凤座的”，同样，路易丝也是从霍夫堡宫的儿童室里突然被提溜出来当欧洲最强大的国家的女主人的。她第一过于年轻而缺乏经验，第二这桩婚事过于仓促而缺乏准备。据路易丝晚年向女儿Albertine的描述，她父亲弗朗茨二世就和拿破仑结婚一事给了她“24小时的考虑时间”，并把锅都甩给了梅特涅和施瓦岑贝格。而从她在位期间的表现来看，她根本没有（或者说来不及）拿出相应的国母风范来主持宫廷，具体表现为怕羞，不social，不会说话（然后被人误解为她很高冷），以及容貌气质风度举止上的硬伤无法与前任美惠女神约瑟芬相比。无论是当代人还是后世人，乃至拿破仑本人都认可这是因为她年纪太轻。她最新的传记作者Charles-Eloi Vial总结得很好：对于别的国后来说，她们可以花几年时间适应和改变自我（玛丽-安托瓦内特花了几年，约瑟芬刚从殖民地嫁到巴黎做子爵夫人时也花了几年），但玛丽-路易丝的后冠只有四年可戴。

那这王朝的短命该怨谁呢？是谁给她仓促地戴上又夺走了她的后冠呢？

第二个要注意的前提是，路易丝从小接受反法教育。围绕拿破仑和路易丝的婚姻有很多myth，包括经典老谣拿破仑曾说娶她的准是煞笔，但她从小生活在仇法氛围中是真的。她父亲的非法组织被拿破仑取缔，叔叔的封地托斯卡纳被拿破仑抢走，母亲的娘家那不勒斯被拿破仑抢走，继母的娘家摩德纳被拿破仑抢走，祖母的娘家西班牙被拿破仑抢走，外祖母最亲爱的妹子被法国人砍脑壳，少女时代为躲避法军两次去国离乡。她有记录的最早提到拿破仑是在1803年9月8日的一封信中：

（这本书）讲述了杰出人物们的人生，从荷马到波拿巴，最后这个名字玷污了这本书，如果作者以弗朗茨二世结尾，我会更喜欢的。......妈妈告诉我一件有趣的事情，波拿巴先生在埃及的时候全军覆没，他带了两三个人就逃跑了。（C’est la vie des hommes illustres depuis Homère jusqu’à Bonaparte, ce nom ternit son ouvrage, et j’aurais mieux aimé qu’il ait terminé par François II...Maman m’a raconté une drôle de chose à présent ; que Monsieur Bonaparte étant en Égypte s’est sauvé quand toute l’armée a été ruinée, avec seulement 2, 3 personnes.)

包括后来她在霍夫堡宫遇到考尼茨的儿子，后者正在炫耀一根金手杖，她大喊：“先生，您怎么不用这根棍子在奥斯特里茨痛击法国人！”

联想到她几年后的经历，很难不想到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在从小到大目睹亲人被法国人欺压、接受反法教育洗脑十几年之后，亲爹忽然换了一张嘴脸告诉她要把她嫁给她被教育着恨了那么多年的科西嘉恶棍，而她的两个未来小姑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指波丽娜）和“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指卡罗琳。这段出自奥坦丝回忆录，她说是路易丝嫁过来以后和她讲的），是个人我觉得都不太能反应过来。而从拿破仑1809年12月15日与约瑟芬离婚，到1810年2月8日签署婚书宣布娶路易丝，中间只隔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从一人超生全村结扎到生三胎隔了三十年都大把人嗷嗷叫了，这隔三个月你让一十八岁少女转过弯来欢欢喜喜上花轿实属有病。而弗朗茨二世也根本没有考虑到女儿的想法（或者说他假装考虑了），也没有考虑到女儿的终身：亚历山大一世不愿嫁安娜的一个考虑是万一拿破仑帝国不能长久，妹子作为亡国皇后如何自处。而弗朗茨二世和梅特涅串通一气的目的就是先拿公主放个烟雾弹，“以期总解放于来日”。到1814年的时候，果然弗朗茨二世一在朗布依埃宫接到女儿和外孙，就禁止她再和拿破仑见面，同时梅特涅派人拦截拿破仑的来信。

在考虑到以上两个情况后，评价作为法国皇后、拿破仑妻子的路易丝就很简单了：她是年少的政治牺牲品，合不由己，分不由己，这段婚姻头从到尾她都是不可自决的。这是评价路易丝的大前提。

至于她和拿破仑的感情以及这段婚姻的质量，实际上没有后人想的那么差。拿破仑绝对算得上好丈夫，路易丝也算得上是贴心的妻子。从当时的人的回忆、拿破仑本人的回忆、路易丝的日记书信等等来看，他们感情是很不错的（或者说他们认为是很不错的）。关于这点学者们也都是认可的，即娶了路易丝后的拿破仑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布尔乔亚生活。从1810年到1814年，拿破仑没有找过情妇，这与他和约瑟芬皇后的婚姻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而四年后她离开他又很快再嫁他人，就是路易丝本人性格使然了：她既然能很快地由奥地利公主转变为宿敌的妻子，也就能很快地从法国皇后再转变为奥地利公主。她后来的两任丈夫都是她的宫务大臣就说明了这一点：谁离她近，她就亲近谁。这种性格，可以说是软弱，也可以说是健忘，也可以说是随波逐流。

但这能否怨她？我认为可以从女权主义的角度解读玛丽-路易丝：她其实是男权社会里非常完美的女性——年轻、有钱、娇嫩、处女、听话、乖巧、不乱花钱、不插手“男人的事务”、能生儿子。所以拿破仑刚结婚的时候满意得要死，说“你们都该娶日耳曼女人”。但问题在于，一个“听话”“乖巧”的女人，今天会听你的话，明天你挂了也会听别人的话，她不插手“男人的事务”，所以她摄政的时候只会念稿，她柔弱温顺，所以不会有胆量和主见去做贞妇烈女。你选择了一个符合男权社会期望，“女以弱为美”的女人，那就要承受她带来的一切。没有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种好事，乖顺和坚贞不能兼得。拿破仑本人也明白这一点，正如第二帝国时的历史学家Imbert de Saint-Amand所言：

玛丽-路易丝并不具备她的曾祖母玛丽亚-特蕾西亚，或她的姑婆玛丽-安托瓦内特那样的特质。她更像是路易十四或路易十五的妻子。如果命运不把她抛到那些变幻莫测的悲剧和她所不能承受的重压之下，她理应过着平静、恬淡而无害的日子。我们看到，在1812年，她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忠诚的妻子与值得尊敬的皇后。如果拿破仑不贸然采取行动，这一切都将继续下去。毫无疑问，他在圣海伦娜岛冷静客观地审视自己的一生时，就是这么想的。因此，对这位被旁人苛评的女子，他既无愤怒的想法，也无尖刻的评价。

我深以为然。

我最后想说的是，愿天堂没有弗朗茨二世，他真的是该被天打五雷轰的狗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