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主说的“日本风”,法语中称为“Japonisme”,英语则称为“Japonism”。日语统一翻译为“ジャポニスム”,而我国则通常翻译作“日本主义”。这个词是由法国收藏家菲利普·伯蒂(Philippe Burty,1830-1890)在1872年创作出来的。
虽然名叫日本主义,但是和日本帝国主义啥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19世纪中期在欧洲,特别是英法掀起的一种和风热潮,盛行了约30年之久。“日本主义”具体的定义十分含糊,主要表现便是对日本艺术风格的崇拜,以及对印象派、后印象派、新艺术运动产生的影响。
欧洲最早对日本感兴趣的艺术品其实是瓷器。
其实,一开始欧洲人最感兴趣的是来自明朝的瓷器,但是随着明朝的灭亡,以及清朝为了对抗郑成功创建的东宁政权而采取的海禁政策,使得欧洲商人很难购买到来自中国大陆的瓷器。
恰好此时日本,由于半个世纪前的侵朝战争而被强掳至九州地区的朝鲜制瓷工匠们为日本带来了先进的制瓷技术,诞生了伊万里、有田等地的磁窑。随后荷兰在长崎的商馆馆长扎卡赖亚斯·维根涅尔(Zacharias Wagenaer)下了不少的订单,使得这些磁窑大规模山寨中国的瓷器用于出口东南亚和欧洲。
在清朝攻陷台湾而缓解海禁后,东南亚的瓷器市场再度被中国所生产的瓷器所占据,而且伴随着欧洲的制瓷技术的提升也使得欧洲对东亚瓷器的需求大大下降。但是,日本的瓷器因为是荷兰商人根据欧洲人的喜好特意定制的,因此在欧洲仍旧有着一定的市场。
虽然一些浮世绘作品在18世纪已经被荷兰东印度公司带到了欧洲,但是并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在黑船来航,日本开国后,随着照相技术与印刷技术的发展,欧洲开始了解日本国情。欧洲的艺术家和收藏家也开始大量接触和收购来自日本的艺术品。
1856年,法国印象派蚀刻版画画家费利克斯·布拉克蒙(Felix Bracquemond)偶然在他的印刷工奥古斯特·得拉特(Auguste Delâtre)那里翻出了一部《北斋漫画》。这部《北斋漫画》据说只是日本瓷器的包装纸。但是,费利克斯·布拉克蒙却被《北斋漫画》中的花鸟鱼虫所深深吸引,这一事件被认为是“日本趣味”的起源。
布拉克蒙是如何成功将他的个人爱好推广到整个巴黎的,整个过程有些语焉不详,不过至少他在同年结识了喜欢绘画的小说家埃德蒙·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也让对方成功的爱上了收集日本艺术品。
至少诗人夏尔·波德莱尔在1861年就写信表示,在很早以前自己收到了一大箱日本艺术品,然后他将这些艺术品分享给了他的友人们。
很快,日本趣味便在巴黎的文艺圈推广开来,因此,巴黎的许多古董店、茶馆以及规模比较大的百货店都开始出售日本浮世绘。甚至在巴黎最为时尚的里沃利街(Rue de Rivoli)上出现了一家名为La Porte Chinoise(中国之门)的专门出售中国与日本商品的店铺,至少惠斯勒、马奈、德加这几位未来著名的印象派画家,都曾经在这座商店中驻足。
这一风潮甚至还影响到了音乐界,创作了《动物狂欢节》的作曲家圣桑本身也是“日本趣味者”,于是他亲自操刀,与剧作家路易·格雷(Louis Gallet)搭档创作了《黄色公主》(La princesse jaune)这一歌剧:
内容大致是学生科尔内斯(Kornélis)沉迷于包括浮世绘在内的日本的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表妹莱娜(Léna)深爱着他。科尔内斯最爱的是画着日本公主——明的一幅画。科尔内斯不听表妹的劝阻喝下了“毒药”,陷入到幻觉之中,神游日本,最终白日梦碎,他才发现自己爱的其实是表妹而不是纸片人,二人幸终,可喜可贺。
与此大概同时,1862年,在英国伦敦第三届世博会上,驻日大使阿礼国带回英国的612件日本瓷器、陈设品等等引发了当时人们对日本文化的广泛兴趣。特别是罗塞蒂为中心的前拉斐尔派受到其影响最大,这些画家们也进一步的推广了英国的“日本热”。
英国插画家沃尔特·克莱恩(Walter Crane)在1884年左右创作了《阿拉丁图画书》,他既想还原阿拉丁在原作里是中国人,又想结合原著剧情(魔法师是北非人、阿拉丁有一群黑奴),加上他又特别喜欢浮世绘,就画出这种奇奇怪怪混搭式的作品,着某种意义上便是“日本趣味”的体现:
此外,当时日本有很多的杂技演员远赴海外,特别是大量前往英国,看日本的魔术、曲艺表演也成为了英国的风潮。1885年在英国伦敦的骑士桥,一家名为日本人村(Japanese Village)的日本文化村开业,并且在1887年关门大吉之前达到百万人次以上的访问量便是其最好的证明。
剧作家威廉·S·吉尔伯特(William Schwenck Gilbert)和作曲家亚瑟·沙利文(Sir Arthur Seymour Sullivan)这对好基友在此潮流的影响之下,同样在1885年创作了大名鼎鼎的滑稽戏剧《天皇》(The Mikado,又翻译成《日本天皇》、《天皇万岁》),在伦敦的上映之时出演就达到672场,一跃达到当时歌剧院历史上的第二位(第一名是《科尔内维尔的钟》(Les cloches de Corneville))。
虽然故事的背景被设定在日本,但是剧中的人名和日本毫无关系且不说,内容也是完全是在讽刺英国社会,甚至把日本首都给特意放到了秩父去。并且剧中使用了一定的中国和东南亚元素,但是取材的时候剧作家曾经向上述的日本人村的日本员工们请教过,因此日本风倒是大致还原。
此剧上映之后在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据说因为“丑化”天皇而被日本大使抗议过,事实如何不得而知,至少,1907年在日本的欧美人居住地也都是“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偷偷摸摸的上演。不过另一方面却进一步促进了欧洲日本热的经久不衰,很长一段时间欧洲人都管日本叫“Mikado”。
稍后一点时间,一家名为“利伯提”(Liberty)的百货公司在伦敦西区开业,专卖日本风的布料和家具。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
在19世纪80年代前后,多家女性杂志的首页上也出现了和风的长裙。可见日本文化对英国潮流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西欧的艺术在14世纪文艺复兴之后发生过几次重大的改革。从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中提倡的“人类应该回归自然”,对于写实的追求日益增强,到19世纪中叶库尔贝为首的一批名副其实的现实主义画家的出现而由盛转衰,对于这一现象,欧洲的画家们纷纷意识到整个绘画界需要一场变革。
而前述的La Porte Chinoise(中国之门)这样的商店,便是这些画家们重要的活动场所。这些爱好日本艺术的画家有波纳尔、马奈、劳特累克、卡萨特、德加、雷诺瓦、惠斯勒、莫奈、梵高、毕沙罗、高更、克里姆特等等,囊括了印象派和后印象派大部分画家。这些画家并且不仅仅是出于“爱好”,而且更多的是吸取其中的创作技法,这便是“日本主义”的起源。
代表作比如说下面这幅马奈在1866年所创作的《左拉像》:
画中的主人公左拉所在的场所实际上是在马奈的画室内。马奈为了表现自己的日本趣味,所以就将自己收藏的浮世绘与花鸟画也画入其中。这幅画的表现手法也受浮世绘影响较大,模仿了浮世绘的平涂技法。
梵高也十分欣赏日本版画清晰及隽永的风格,赞叹它午简洁的笔触,这种笔触赋予作品,尤其是风景画明丽的特征。与马奈相同,梵高在为长年照顾自己的画材商唐吉老爹画画像时,也往往使用浮世绘作为背景。相对于马奈,梵高受到浮世绘的影响也更深。
此外,不得不提的一位画家便是另一位后印象派巨匠劳特累克所受到的影响。劳特累克所设计的海报,与同时代的画家方丹·拉图尔的画作进行对比:
首先,劳特累克在创作下面这幅海报的时候,桌边完全穿过画面的中间将其分为两部分,这种大胆的手法在日本浮世绘传入之前是非常罕见的,据说是受到歌川广重的浮世绘画作的影响;而拉图尔的画作就相对比较传统。
其次,拉图尔通过远近法以及对于阴影和光线的处理体现出了画作的立体感;而劳特累克则完全不同,则是完全抛弃了立体感,完全使用平面组合进行描画。此外,这种用线条勾勒出人物轮廓的手法在日本浮世绘传入之前也是极为罕见的。劳特累克还大胆的在图中大量使用鲜明的原色,与拉图尔的画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再比如说,在浮世绘大量传入欧洲之前,欧洲的画作中地平线大多画在画的下方,或者是画的中部,极少有画在图的上部的现象(如上图)。但是在20世纪之后,地平线出现在图片上部的情况也变得比较普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