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高中时候最难过的一个瞬间是什么时候？ 第1页

2011年高考听力考英语的时候，我在考场，而刚刚因癌症去世的妈妈正被推进焚烧炉，告别她以“人类形态”留在世上的最后时刻。我没有目送她离开。

母亲去世距今已有7年。关于她，关于“母亲”这个话题，实在是下笔万言。

2009年，我高一，妈妈被查出患了“乳腺癌”晚期，爸妈原本是五线小镇个体经营户，夫妻苦心经营，起早贪黑，贩卖柴米油盐酱醋茶营生。当时的个体户大多不会自己缴纳社保和医保，税收就靠工商局执法人员每月1号定时收几百元税，也没有买保险的习惯。

辗转汕头市人民医院、广州中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化疗费一次几万元，前前后后化疗7、8次。全是自费。

花完了积蓄，爸爸就卖房，十几年的老店盘给了亲戚，换回十七、八万用于续命，然后继续借，借遍了亲戚好友——感恩某些亲戚，知道是用来救命的钱，慨慷解囊，5000、10000地借，爸爸都一一打了欠条，允诺以后一定会还。

父亲曾说，“那阵子就像把钱往无底洞里扔，看不见尽头”。

中途母亲也曾想过“不治了，最怕人财两空”。好在全家人齐心协力，说服了我妈妈让她安心治疗。

当时我大哥在汕头一家工厂当保安，一个月一千来块钱。

二哥在中山大学读法学，常常坐公交车到医院跟我爸爸轮换着照顾妈妈，陪她聊天。平时兼职家教一点一点慢慢挣学费。

姐姐在当地一所镇公立学校读高三。由于我周六回家，周日上学，所以除了周末，姐姐每天放学回到家，打开门，家里空空荡荡，她自己买菜、烧水、做饭（当然中间某些亲戚也多次喊我们去他们家里吃，再次感恩）。

我在一所刚成立不久的私立学校读高一，因为08年中考考上了全县最好的中学，被学校录取，三年学费全免，每学期还有1000元奖金。食堂一餐饭才6-7块钱，我也不敢跟爸爸要钱，就靠奖学金（后来高二申请了助学金，没记错的话每学期是2000）充饭卡，过日子。

20分钟的公交车车程，2元钱，不舍得坐，每周六日各走1个小时上学、放学。那段时间特别阴郁，表面还是坚强地和朋友嘻嘻哈哈，朋友都说我很“乐观”，但其实聚会不敢去，饮料不敢买，暗恋的女孩子不敢追，潜意识里特别痛苦和自卑，靠认真读书学习来转移注意力，夜深人静入睡前，时不时想起发生的一切，会偷偷躲在被窝里流泪。

我们现在回忆起那段时光，都戏称之为“至暗时刻”。

09年末，妈妈做了乳腺切除术，切掉了左边的乳房。

妈妈身体得到好转，2010年春节前，她从广州回到汕头，精神也好多了，几个月后甚至还可以煲汤做饭。慢慢地，我们全家人产生了“她彻底康复了”的假象和奢望。

那段时光，是我高中最幸福的时光，持续了一年。

插个小插曲吧，当时家里有多穷呢？

店已经卖掉了，爸爸也做不了生意，没有收入来源。所以他就开始拾起老本行，卖茶和卖鱼胶（茶是本行，更久以前他卖过一段时间鱼胶）。

进货的钱是跟亲戚借的，没有门面，他就在一家六口住的72㎡的楼梯楼民房里卖，靠亲戚朋友宣传，加上贴一些电线杆牛皮藓传单推广。

但生意一般，于是我妈妈就趁我爸爸外出的间隙，偷偷摸摸用三色袋拿了几个鱼胶到镇里最繁华的闹市摆地毯。后来鱼胶一个没卖掉，还被城管逮住，说她没交“摆摊许可费”（忘记了是一天20元还是30元，妈妈没拉下过脸摆地摊，不知道要交这笔钱），属于违法经营，要没收货物。

妈妈一听急了，拉着城管求情，一个劲道歉，还说自己只有一个乳房，说自己是个病人，又没文化，只是想养家糊口。

周边围了一群人。

后来城管象征性地罚了20块钱，她收拾袋子灰溜溜地回家。见到几个孩子，绷不住，大哭了一场。

2010末，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妈妈精神开始萎靡不振，送去医院检查，乳腺癌转移到了脑部，病变成脑癌。

当时真的晴天霹雳，二哥从广州赶回来，大哥为了照顾妈妈，也辞掉了工作，一家六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所幸是早期，于是全家人协商好，做了将自住的民房卖掉以后租房的决定（当时估计也就10万块钱）。

住了几天院，花了一两万块钱，医生跟我们说，放弃吧。

妈妈说服了爸爸，最终还是送她回了家，于是她在家里渡过了弥留人世间的最后三个半月。

刚开始还能说话，能被搀扶着走路，慢慢地，她的脑瘤压迫到神经，能够听见我们说话，也能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了。

再后面，完全失智，也听不懂我们说话，也不能动弹，靠进食些煮得稀烂的青菜汁粥、萝卜汁粥等流质食物续命。

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勤劳，善良，勇敢，坚强的妈妈，在我们面前慢慢地，变得像个孩子。

终于，在2011年3月13日，农历2月初9，我高三，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那天周日，我在现场，我很想说妈妈走得很安详，但事实是她走得很痛苦。

所以离开对她而言真的是种解脱。

得知消息的二哥，从广州飞奔回来服丧，没能见妈妈最后一面成为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那段时间，我每天放学就回家，按照当地习俗，服丧，祭祀，但在定火化装柩日子的时候，老叔们犯难了，按照农历，良辰吉日正好和我英语听力高考那天冲突。最后他们问我意见。

而今回首，我当时或许有很多选择，但我最终选择了去考试，妈妈按良辰吉日入殓，不往后推迟。

那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已经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我害怕亲眼看到妈妈被推进焚烧炉，更害怕亲眼看见我最爱的妈妈变成一堆骨灰呈现在我面前。那必将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懦弱地选择逃避。也选择让那天成为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最后，15分的英语我考了12分。同年6月，我高考发挥失常，只比广东省理科一本出线4分，572分。

2015年毕业，工作至今。

最后的最后，家里条件慢慢好转，两个哥哥事业也渐有起色，而我辗转贵州、广州，深圳，最后漂回广州，年薪30万。虽然暂时还是买不起房，但所幸自己从始至终不忘努力拼搏着向上，我相信日子会越来越好。

当时为妈妈治病花了82万，其中30多万是借的，也慢慢还清了。两个哥哥都在老家买了房、车和门面，开始脱贫向小康。哥哥姐姐都结婚生子，我也遇到了想照顾一生的女孩。

有一次春节和大哥探望完亲戚，开车回家。他跟我说，“如果妈妈还在，看到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阳光积极地成长，看到我们家越来越好，她得多开心啊”。一句话戳中了泪点，兄弟倆边摇下车窗，行驶在国道上嚎啕大哭，希望她听见——“妈妈！我想您！！！”

终于，写到这里还是没能绷住，留下了眼泪。

我知道，母上在照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