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至少要掌握几门现代方言/语言,才能在不查资料的情况下准确推出一个字在中古汉语中的读音?

回答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也触及到了汉语研究的一个核心领域。要准确推断一个字在中古汉语中的读音,并且做到“不查资料”,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高的门槛,甚至可以说是理想化的状态。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准确推出”的含义。 在汉语史研究中,“准确”意味着能够还原到尽可能接近历史真实的语音,并且能够描述其声母、韵母、声调的对应关系。而“不查资料”则排除了我们直接翻阅《广韵》、《切韵》等韵书,或是现代学者们的研究成果。

那么,仅凭掌握现代方言/语言,能否做到这一点呢?答案是: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

为什么这么说呢?原因在于中古汉语的语音系统与现代汉语发生了巨大的演变,这种演变并非简单的线性发展。主要的挑战在于:

1. 声母的合并与分化: 中古汉语的声母系统比大多数现代汉语方言都要复杂得多。例如,中古汉语有“齿音”、“齿龈音”、“龈颚音”等,《广韵》中区分了很多现在看来难以分辨的声母。一些现代方言虽然保留了一些古老的声母特征(比如一些方言中存在类似中古“帮母”和“滂母”的区别),但往往无法完全覆盖中古汉语的声母体系。现代方言中的合并(如官话方言将中古的“精”“清”“从”“心”“邪”“崇”等合并成一类)使得我们无法仅凭此推断出原始的声母。

2. 韵母的复杂性与归类: 中古汉语的韵母系统是现代汉语研究中最核心、也是最复杂的部分。韵书中的韵目划分极其精细,包含了大量现代方言中已经消失的韵母。例如,中古汉语有十七个韵部(或称为十七部韵),每个韵部下面还有更细致的划分。现代方言的韵母系统虽然有时也会呈现出一些“古老”的特征(比如某些南方方言保留了更多的单元音或双元音韵母),但其数量和区分度往往无法与中古汉语相比。很多现代方言中相似的韵母,在中古汉语中可能属于不同的韵部,拥有不同的发音。

3. 声调的演变与消失: 中古汉语有四声(平、上、去、入)。“入声”在很多现代汉语方言中已经消失,演变成了其他声调,这给推断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即使是保留入声的方言,其入声字往往分布在不同的现代声调中,并且其调值也与中古的入声有所不同。

4. 字音的“同音字”: 中古汉语中大量的同音字,在现代汉语中可能依然同音,也可能因为各自的演变方向不同而分化。仅凭现代方言的同音字关系,很难精确到中古汉语的每一个声母、韵母的组合。

那么,如果要尽量逼近这个目标(虽然很难实现),我们需要掌握哪些“现代方言/语言”呢?

这里的“现代方言/语言”不是指现代汉语的官话普通话,而是指那些能够为我们提供中古汉语语音线索的“古老”方言。最关键的是要掌握 中国南方的汉语方言,特别是那些被认为语音演变相对较慢、保留较多中古汉语特征的方言。

具体来说,可以考虑以下几类:

吴语(如上海话、苏州话、宁波话等): 吴语保留了较多的中古汉语声母和韵母特征,尤其是中古的“帮、滂、并、明”等声母在某些吴语方言中区分度较高;同时,很多吴语方言也保留了入声(虽然调值和中古不完全一致)。吴语的韵母系统也相对复杂,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赣语(如南昌话、吉安话等): 赣语在语音上也被认为比较古老,保留了部分中古汉语的特征,例如某些声母的区分以及部分入声字的遗存。
湘语(特别是新湘语的部分支流): 湘语内部差异较大,但一些湘语方言在声母、韵母以及声调上也能提供一些参考。
客家话: 客家话是重要的汉语分支,其语音也显示出一定的古老性,保留了一些中古汉语的特征,可以作为辅助参考。
部分粤语(特别是粤语中的部分变体): 粤语保留了入声,并且声母和韵母系统也相对古老,可以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

如果一定要“至少掌握几门”才能“相对准确地推断”,并且有辅助思考的话,我会这样“推测”:

1. 掌握官话方言(普通话)作为基础: 这是我们学习现代汉语的基石,了解现代汉语的普遍规律。虽然它在语音上演变较大,但也是理解中古到现代演变的一个参照系。

2. 深入掌握一门或两门被认为最能保留中古语音特征的南方方言: 吴语 和 粤语 是我首推的。
为什么是吴语? 吴语在声母上的某些区分(如齿音三组的遗留痕迹)以及韵母的精细度,能够帮助我们理解中古声母的复杂性和部分韵母的对应关系。
为什么是粤语? 粤语保留了完整的入声,并且其声母和韵母系统也有不少古老之处,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入声的演变以及某些复杂的韵母。

3. 具备一定程度的对其他南方方言(如赣语、客家话、湘语部分支流)的了解: 通过对比不同方言之间的异同,可以互相印证,更全面地理解中古语音的可能面貌。例如,一个字在吴语里发某个音,在粤语里发另一个音,但在赣语里又接近中古某个音,这样通过交叉比对,就能获得更强的推断依据。

那么,如何在不查资料的情况下,仅凭这些方言知识进行“推断”呢?

这其实是一个类似于“侦探破案”的过程,需要强大的语言学直觉和知识积累。

建立模型: 我们需要在大脑中建立一个基于大量方言音值的“模型”。当遇到一个未知字,我们尝试在记忆中的各个方言中查找它的读音。
寻找“最古老”的痕迹: 优先寻找在多门古老方言中都保留着相似的、或者说“未合并”的语音特征。例如,如果一个字在吴语和粤语中都分别出现了能对应中古“帮母”和“滂母”的声母特征,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测它在中古很可能也是这两个声母之一。
“声母韵母声调”的关联性: 中古汉语的语音系统是高度关联的。例如,某个声母往往会与特定的韵母组合在一起,或者只出现在某些声调中。通过对现代方言中这种关联性的观察,可以辅助推断。
同音字群的分析: 如果一个字在现代汉语中与一些字同音,而这些同音字在中古汉语中又属于不同的韵部,我们就需要分析这个字在各方言中的具体音值,以及它在中古文献中可能出现的“破音”现象,来尝试区分它的中古读音。
排除法: 通过排除法,也可以缩小推断范围。例如,如果一个字在所有南方方言中都失去了入声,并且演变成了平声,那么在推断其中古读音时,就要考虑它在中古时是否为入声字,并根据其他线索来判断其入声韵。

举个例子(假想):

假设我们要推断一个字“馬”的中古读音,并且我们不能查资料,只能凭方言知识。

我们的大脑会瞬间调动关于“馬”的方言读音信息:

普通话:mǎ (上声)
上海话:ma (阴平)
广州话:maa5 (阴平)
南昌话:ma (阴平)
客家话:ma (阴平)

通过比较,我们发现这个字在吴语、粤语、赣语、客家话等古老方言中,其声母都是“m”,韵母都是 /a/。声调虽然有差异,但都趋向于“平声”。

然后,我们回忆中古汉语的韵书知识(尽管我们说不查资料,但这些知识已经内化了):

“馬”在《广韵》中属于“馬韻”,上平声。
中古声母“明母”。
中古韵母 /a/ 属于“麻韵”。

此时,我们就可以非常有把握地推断,“馬”在中古汉语中读作“明母 /a/ 韵,平声”,并且通过与现代方言的对比,可以推测其中古发音大致是 /mɑː/.

然而,这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 现实中的很多字,其声母、韵母的对应关系要复杂得多,很多现代方言已经合并了中古的区分,或者产生了新的区分,这就需要我们对不同方言的演变规律有非常深入的理解,并能进行细致的对比分析。

总结一下,要做到不查资料,准确推出一个字在中古汉语中的读音,仅仅掌握几门现代方言是不够的。 还需要:

1. 极强的语言学功底和直觉: 对汉语语音史的演变规律有深刻的理解。
2. 大量的方言知识积累: 掌握的方言越多越细致越好,尤其是那些被认为保留古音特征的南方方言。
3. 对中古汉语语音系统的内化: 虽然不能查资料,但你必须已经非常熟悉《广韵》等韵书的声母、韵母、声调体系。
4. 逻辑推理能力: 能够通过方言之间的对比和关联性进行推断。

因此,说“至少掌握几门”就能做到“准确推出”,更像是一种对汉语研究深度的一种美好的期许。现实中,即使是最顶尖的汉语史学者,在面对疑难字音时,也需要借助大量的文献资料进行考证和比对。

如果一定要给一个数字,我个人认为,至少需要熟练掌握并深入理解吴语、粤语(至少两种主要变体),以及对赣语、客家话、湘语有一定的了解。 这样的知识储备,加上你对语音演变的理解,才能让你在“不查资料”的情况下,对大部分常见字的中古读音有一个“相对准确”的推测,但要做到“绝对准确”,并涵盖所有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这更像是一个“闭卷考试”,而这个考试的难度极高,需要你平时就做足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将这些知识变成你自己的“内功”。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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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说我学过的几种方言和外语对推断中古音的主要作用吧。

首先是三种入声韵尾 -p、-t、-k 和三种鼻音韵尾 -m、-n、-ng,它们用粤语、韩语、越南语都能分辨。日语只能识别 -k、-t 韵尾,无法分辨 -m、-n,而 -p、-ng 则淹没在无韵尾的字里了。当然有些普通话韵母为 -i 但日语带 -u 韵尾的字,比如「急及集十」,可以判断是 -p 韵尾。

然后是声母的清浊。这可以根据吴语直接判断,也可以根据粤语、越南语的声调来推断。只不过我背的字不够多,经常遇到这几种方言和外语我都咬不准的情况。韩语在这一点上完全无力;日语比较混乱,虽然如果常用音读是浊音可以推出大概率是浊声母,但其中也有不少是惯用音(比如「土」ど)会干扰判断。

再然后是声母的发音部位。最经常需要分辨的是知、庄、章组:根据日语音读在哪一行可以把知组字识别出来(知组为ただ行,庄章组为さざ行[1]),根据越南语声母可以把章组字识别出来(知澄庄 tr,彻初崇生俟 s,章 ch,昌 x,常书船 th)。然后影、疑、云、以母也可以根据越南语声母来分辨(影母为零声母,疑 ng[2],云 v/h,以 d)。

最后是某些方言或外语里特别有分辨力的特征:

  • 粤语可以用来识别二等字:「中古二等」和「粤语主元音为 aa」两个特征的重合度很高;
  • 越南语可以用来分辨帮组重纽:帮滂並明通常情况下为 b, ph, b, m,但重纽 A 类为 t, th, t, d;
  • 山臻咸深几个摄里,日语吴音可以用来识别真三等韵重纽 B 类字,因为它们在日语吴音里元音会是 o 而非 e。

当然,即使用上以上所有的方言和外语,也还是有些中古特征是分辨不出来的。最典型的就是全浊声母的上声和去声,以及许多三、四等韵,还有支脂之韵。

参考

  1. ^ 但现代假名遣中ぢづ并入じず给判断增加了一些难度。
  2. ^ 有少量字为 nh,如「乐」nhạc,见于二等、开口、非梗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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