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去年的一个早上,刚到实验室的我在知乎闲逛,在一个“北京有什么「鲜为人知」,但很有意思的景点?”回答中竟然有人提到了公墓。于是,北京最早的现代公墓,长眠颇多名人的万安公墓便成为了我一直想去探访的地方。万安公墓位于北京西郊,坐落于香山脚下,离我实在是远,一直拖着直到今年清明,再也没有了不去的理由。
初春的北京刚刚披上一层绿意,大片的樱花和连翘把这个万物待发的季节渲染的格外美丽。下了公交车换上ofo小车,沿路白杨树直立挺拔,两侧大片的果园,骑行不久便到了深掩其中的万安公墓。
初入万安,几座古色古香的小亭和红黄白绿各种颜色花草相映生辉,散落分布的残碑断石也颇有一番味道。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枝碎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焚香的味道,寂静无人的墓园里有种安详的气息,我和偶尔掠过的飞鸟一起,走走停停。
墓园内有一条东西贯通的主路,这条主路串起分别以金、木、水、火、土命名的五块墓地。因为没有名人墓的指示牌,要在偌大的陵园中寻找名人的痕迹也只能靠随缘。踏进这里的第一座墓地,大理石板的墓基旁零星青草贴着地面自由自在地生长,墓石上两只白菊花,枝条略枯萎,花瓣里还透着一丝余存的新鲜气息,心就突然安静下来。
土字区和木字区的墓碑好多立于民国初年,辞文都十分讲究,多是立给父母的,这里的主人们长眠于此,滤去近一个世纪的浮华,上至庙堂高官,下至寻常百姓,比邻而居,风中呢喃。那些子女众多的人啊,算算到现在也历经四代了吧,他们可能不曾想过自己身后百年会上演一个个家族的爱恨情仇,见证这个伟大时代沧海桑田的变迁。从碑文来看,大多年龄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如此年轻的生命就埋在这里,不论是因为疾病还是混乱的时局,总是令人唏嘘。这个时期的墓碑大多斑驳了,有的已墓基陷落,久无祭祀的痕迹,大概是文革中惨遭破坏,后人们又都散落在外,而他们是否还会惦念先人于此的寂寥?
在木字区长廊的尽头,发现了朱自清墓,非常简朴低调,墓盖上刻着“故国立清华大学教授朱自清先生之墓”,墓碑字体粗平,带着一种特别的平静。墓碑有时像一把钥匙,开启一幕幕尘封的记忆。站在朱自清墓前,我就想到了他的《背影》。这篇小学语文课本上的喜闻乐见的散文写出了我们深有体会,但是当初不懂,现在又很难去说清楚的那些事。当我们慢慢长大,当我们有一天不得不去触碰那些沉重酸涩的东西,才会忽然看懂那个笨拙的爬上月台的背影。那些生动的画面,像极了我们的父辈,那代人沉默寡言,把所有的情感都埋在深处,倾尽一生把我们举过他们的头顶,想到这些突然觉得很伤感。初春的阳光绕过树柏,落在墓碑上,好像一只手在抚平内心。
从朱自清墓转身,背后不远就是李大钊纪念园,沿着纪念园向北,很快就能找到曹禺墓。花岗岩的墓碑上“曹禺”二字,是巴金手书,简简单单。其实,对于这样的大家来说,其他的介绍都是多余的。同样简单的还有相隔不远的黄宗江墓,墓碑上只刻着黄宗江及夫人阮若珊的名字。此时此刻,黄宗江是否正在属于他和阮若珊的那个温暖世界里,温一壶小酒,一边对饮一边对唱:"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
再向后,走过抒怀亭,就是当代著名学者、画家和书法家启功先生的墓。黑色大理石的墓碑被刻成了砚台的形状,契合了启功先生书画大师的身份。墓盖上面镌刻的就是那篇广为流传的自撰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在启功墓背后,是上海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女士的墓。碑阴刻着:“我从不因被曲解而改变初衷,不因冷落而怀疑信念,亦不因年迈而放慢脚步。”一个是皇族世子,一个是传奇女性,死后毗邻而居,倒不失为一种缘分。
然后继续寻找,陆续看到一些,国学大师季羡林、新闻前辈郭超人、红学泰斗周汝昌,以及在离入口入非常近的地方发现了容国团。但在万安公墓,还葬着很多名人,如高岗、叶圣陶、戴望舒、荀慧生、段祺瑞、穆旦、冯友兰、任继愈等等等等,都没有找到。
人们对逝者总是敬重有加,几乎所有的墓志铭都雅致考究。可是也有人刻下:“拉着你的手,无论是在哪里”,“ 有一种等待,以为是在等谁,爸爸大雪天走好”这样温馨动人的句子。有一座墓地上放着一复古台收音机,我在那里听了很久,时空仿佛在这一瞬间交错,透过生与死的阻碍依然能互相陪伴,这是一种怎样震撼人心的力量。
很多名人的墓分散在不同的园区,旁边大多立着介绍其生平的铭牌。正值清明,我发现人们祭奠的都是一些在精神和价值上感染后人的名人,当过官的墓碑虽高大结实,铭牌上罗列着各种官职荣誉,却干巴巴的没有一丝生气。只可惜荷塘已干,雨巷也拆了,文人的淡泊才情正在渐行渐远。土豆网创始人王微说,他更愿意成为作家奈保尔。在他看来,创造一些经典的东西,才会让自己更有价值。他开始向艺术靠拢,拍动画电影。实际上,王微正在试图去回答企业家,乃至平凡大众的一个疑惑:在我死后,我能否被铭记,我的精神和价值能否续命,影响后人?
在万安公墓里,这些已经故去的人们,都曾经拥有过属于他们的灿烂或辉煌,后来者只看到了他们的成就,然而这背后的高低起伏,悲喜苦乐,未必是他人都能了解的。墓地有大有小,然而思念逝者的心却无贵贱大小之分。小小碑文寄托了亲人们无限的哀思,读着墓碑上的一行行文字,想象着墓碑背后发生的悲欢离合。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命舞台的大幕落下,他们终于可以静静地安躺在这里,一切复归于无言。
临别时,已是夕阳西下,前来祭奠名人亲友的人们已经渐行渐远。古往今来,人性中某些共同的、美好的感情,四海相通。对于至爱亲人的思念即使过了再长的时间,每次忆起他们音容笑貌时,我们的心中总会有些感触。正因如此,清明节才会成为一个流传千年的日子。清明时节的细雨,才会绵绵不绝地纷纷而至,像极了世人欲流而难流的泪。
一下午的时光,有怀念,有感动,有怅惋,没有丝毫的阴森和不安。我是越来越喜欢这样的地方了,在大家的脚步都匆匆向前跑的时候,偶尔也让灵魂停下来歇歇脚吧。
消极怠工是消极怠工,但是可以把国防部长丢死牢里,可以自己派税吏去刮地皮,哪个君主立宪的皇帝有这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