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之底”是这所寄宿学校的名字,也是聚集到这里的所有人境遇的写照。
放弃了与里昂音乐学院的渊源,来一所再教育学校担任本不适合他年纪的学监工作,克莱蒙·马修在日记开篇写道:
在经历所有领域一系列挫折后,我确定自己人生的低谷来到了。
失去双亲的佩皮诺、被母亲送来的皮埃尔、少管所出来的蒙丹,所有人都是被迫来到这里。
即使是专横跋扈的校长在影片最后也说过“我从没想要做个再教育从业人员”。
如同一滩死水的中浮游,感谢公爵夫人的怜悯与慷慨,老师、学生、校工渐渐沉积在这“池塘之底”。
毫无来由的训斥、不分是非的连坐、永远板着铁青的脸,体罚如家常便饭、任何一点点对于童年自由快乐的追求都罪不可恕,哪怕对于从校园走出的我们,可以说哈桑校长是少年时代所有关于学校噩梦的合集;
不愿意接受父母双亡的佩皮诺、喜欢恶作剧报复的乐格克、偷东西成习惯的Corbin、外表天使内心魔鬼的皮埃尔,特别是抽烟喝酒、打架欺凌、身负犯罪前科、性格暴戾乖张的蒙丹,管理、教育这样一群孩子对于任何家长、老师学校都是难以全身而退的泥潭。
在冷冰冰的“行动—反应”的管理准则下,孩子们本应阳光灿烂的童年、大人们原本积极乐观的心态在彼此的勾心斗角、憎恨报复中慢慢地沉沦、腐朽。
直到前音乐家的克莱蒙点·马修的到来,搅动起一池春水,再次泛起人性的涟漪。
但美好到来之前,生活还是要先考验他一番:
受伤的校工马桑、被学生刺伤的前任学监、不爱说笑的老师朗古卢瓦,对初来乍到的马修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汇成了同一句话:
祝你好运…
刚看到蜂拥下楼的学生就被嘲笑光头;第一次面对学生校长就让他随机挑选惩罚对象;上第一节课被一群学生们戏弄;“善良”的皮埃尔画了他一副大大的漫画头像;自己深爱的乐谱被撬开盗走扔在厕所的地板上。
孩子们用自己的方式印证了老师们对马修的告诫,而马修则用自己的善良违背了“行动—反应”的准则,不仅仅原谅学生的所做所为,还帮他们隐瞒以逃避严厉的责罚,然后得到的回应却是一首嘲笑的口水歌:“光弹头啊你完蛋了,这里轮不到你做主!”
面对撒谎成性学生,凭借着对音乐直觉马修却发现了一个改变这的可能:唱歌。
与“行动—反应”的奖惩、好坏分明的管理不同,马修的合唱团中不论声音高低、乐感好坏,哪怕不会唱歌五音不全,孩子们也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隐藏在他们打闹、嘲弄之间对于音乐源自天性的喜爱被马修发掘、激发了出来。
然而就合唱团步入佳境之时,有人却想在这里做另一个实验:蒙丹。
这一段话将“池塘之底”的校名彻彻底底诠释了一遍:
作为再教育学校,整个社会都理所当然地将这里视为正常教育体系的最底层,再往下就是“少管所”,于是才有了打着科学的名义拿全校同学也包括所有老师做的一个心理教育实验(最起码名义上是个实验)。
最终也是这个方向、目的截然相反的两个实验,改变了这所学校以及马修的命运。
在这里,影片中提到了三个名词:比奈-西蒙智力测验、罗夏测验、“斯坦加杰”邪恶倾向…
这里影片所反映的是当时社会认可的教育理念:
用各种智力、性格测试将孩子分门别类,然后针对问题进行严格的系统教育,包括再教育学校都是这一时代教育思维的产物…
在19世纪初到二十世纪中的那个工业化进程蓬勃发展、自然科学的学科爆炸式增长的年代,人文领域的学者们也在试图以绝对理性科学的态度认知人类社会自身种种。
譬如:劳动价值论、马斯洛需求理论、泰勒科学管理理论、自由主义经济学派等等。这些工业时代的理论如同自然学科的公式一般,将人类认知自身复杂性的方式从感性的文学与艺术升华到了理论与科学的层次。
然而在人的个性、特质极其敏感、极具可塑性的教育领域把学生如同工业品一样对待时,这种机械的理念就成为了被抛入社会边缘,被社会视为劣质品的孩子们的噩梦。“行动—反应”的准则就是这类思维最典型的产物,也是马修初来学校最先挑战的规则。
这也就是为什么可以说说马修的到来就用自己对音乐的热爱无意中冲击着这一理念,带给了这群被抛弃的孩子们新的春天。子曰:有教无类,这是影片在颂扬在压抑与冲突下的人性美好之外,另一个更具社会意义思想内涵,而蒙丹这个角色其深度就体现在这里。
尽管马修试图把蒙丹以男中音安排到合唱团中,但这所谓的教育实验一开始就失控了,具备成人体力、懂得大人世界、心理极其成熟而且善于掩饰内心的蒙丹远不是马修乃至校长能掌控的,所谓的“行动—反应”激起的无非是一次又一次更加猛烈的挑衅与回应。
勒索佩皮诺、带坏Corbin、欺凌皮埃尔,最重要的是没有加入合唱团蒙丹却直接左右了合唱团的命运:
第一次,合唱团因为蒙丹被认为涉嫌盗窃潜逃而被校长迁怒而终止转入地下。
第二次,由于马修带学生外出给蒙丹纵火机会,校长的依靠合唱团拿到手的荣誉泡汤而开除了马修。
这是一个注定失败的实验,但作为实验对象的蒙丹却让另一个原本也将沦为名利牺牲品的“合唱班实验”走向真正的意义上的成功。
这里就要谈谈到学校的资助人:公爵夫人。在影片中她出场了三次:
1、墙上的慈善捐赠人照片
2、听合唱团演唱
3、校长的资金、勋章听证会
这里暗示观众的的就是“池塘之底”寄宿学校的办学出发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上流社会需要这么一个慈善性质的事业来获取名声、荣誉上的回报,这里公爵夫人与校长的思路是一致的。
公爵夫人的略显浮夸的表情…
曾经看完电影,我忍不住假设一个更加美好的结局:
没有蒙丹的破坏,马修的合唱团在公爵夫人的推动下逐渐出名,马修摆脱了人生的低谷、学校获得了更多的资助、孩子们也通过唱歌改变了命运……
但后来再想,却发现这样难免沦落到了貌似大团圆但却落入了一个更大的窠臼中:
影片中,从校长办公室失窃事件可以看到学校的资金其实处于困境之中,而长期以来名为资助人、实际所有人的公爵夫人也并没有太理会这所学校的事务直到合唱团的出现。这所以教育为目的慈善学校,实际上却是被放逐在名利场的边缘,也代表着孩子们畸形教育体系下被扭曲的童年,而合唱班的意义在于让孩子们在压抑之下根据自身的特性、不分高低,在兴趣的基础上重新发现成长与童年的美好。
所以如果合唱团最后成为公爵夫人、校长获取名利的工具,一切的初衷都将不复存在,而从校长在夫人面前揽功的表现可以知道这已经在发生了…
从功利角度、现实角度我们有无数理由可以也应该责怪蒙丹毁了“合唱团”的未来,但同时能感受到其中整个社会
理所当然拿“池塘之底”这所学校做教育实验的残酷与校长、老师们对此的无奈。从这部电影所表达的内涵来看,蒙丹纵火导致的后果恰恰将“合唱团”的意义从世俗“鸡汤”中升华出来,成为划过所有人生命中的流星,在他们人生最低谷、阴暗的时候照亮了“池塘之底”这个小小的世界…
原本被视为帮凶的体育老师用校长的私藏木材给孩子们烧热水、原本不再说笑的朗古卢瓦老师笑着当起了钢琴伴奏、就连作为“反派”的校长本人也偷偷的玩起了纸飞机释放出久违的童真。到这里,电影中的的教育内容不仅仅是音乐,而被改变的也不仅仅是孩子,还有老师、校工、校长乃至公爵夫人等等一起构成的这个小小的体系。
而对于马修而言,合唱团夭折了、期待的感情落空了、自己也失去了学监的工作,但“池塘之底”的这段人生最低谷的经历无疑将鼓励他在接下来的生命中重拾曾经的誓言,继续中断的音乐教育的事业……
孩子们第一次直接集体反抗校长,在紧闭的教室里唱着歌告别他们不能亲直接送别的老师。代表快乐与自由的纸飞机寄托着思念与感谢飞出窗外,一双双小手在窗边久久地挥舞,是谁告诉这些孩子们马修的离去呢?
应该是后来一起揭发校长的校工、老师们吧……
克莱门特·马修在阴郁的天气中来到了“池塘之底”,而在他带着佩皮诺离开的那个星期六,阳光透过稀松的树林洒落在道路的尽头……
ps:关于校长
1、以前也从事音乐,是一位号手。
2、校长的女儿们出场过三次,每次一闪而过。
3、办公室里面对马修的评价,理直气壮的反驳,马修离开后最后却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离开“池塘之底“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解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