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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电视剧《大明王朝 1566》?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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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部历史剧好看?因为它揭示了一些官场的现实(古今通用),因为它塑造了一些真实有血肉的人物,因为它的戏剧冲突不狗血。这三个优点其实是一体的。比如嘉靖,你很难说他是个“好皇帝”还是“坏皇帝”,祖国文艺作品里必有的对人和事物的二元划分在此不起作用。但如果我们能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就不难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了。


嘉靖中后期崇信道术,无心理政,因而二十多年不上朝,把国事交给以严嵩父子为首的内阁。他对严党的贪腐肯定有所耳闻,只不过严嵩替他管了那么多事,适度的捞点好处就睁只眼闭只眼。那为什么不让海瑞这样既能管事又不贪腐的人来干呢?海瑞这个人,于古与今都是一朵奇葩,换句话说就是文艺作品里的xx党员。但嘉靖不是党员啊,自己也想从国库捞钱修宫殿不是。文武百官也不是党员,让海瑞凡事问大明律法不论人性的人管大事,大家是没法活下去的。这里就要说到大明律法和体制问题。古往今来中国的制度常是理想化的,即寄希望于官员的道德,而忽视官员的人性。比如剧中贪官郑必昌就说过,一省巡抚一年俸禄才158两白银,而巡抚的权力想要贪腐几十万两易如反掌。权力与待遇的巨大反差,世上除了海瑞没人把持得住。并且贪腐也不是天下最大的事,维持国家机器的运转则更加重要,所以严嵩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但这个国家毕竟是朱家的不是严家的,家天下的问题就是,整个官僚集团都是替皇帝打工的,自己利益为上,国家利益为次,这和皇帝是有利益冲突的。基于这个利益冲突,嘉靖也重用徐阶一派,意在制衡严党。对官僚集团的贪腐,既然无法制止,他就也想加进来捞一把。结果严党胃口太大,分给嘉靖的少了,嘉靖才终于怒了,打倒了严党。


这部电视剧好就好在它把这些关系演绎的淋漓尽致。陈宝国演的嘉靖无疑是个中核心人物,一个深谙权术,身居深宫又对上层官场洞若观火,同时自身也相当腐败的形象,虽然比历史上只求修道啥也不管的嘉靖有所拔高(尤其是最后一集一下子拔高的太厉害),但着实堪称一个十分有戏的人物。




第二生动的应该是严嵩,老奸巨猾的典型,表面文章做足,贪腐力求不留痕迹并且拿捏好皇帝的脾气,面对对手徐阶他也十分和气,因为他明白这是皇帝的制衡,挤走了徐阶还有别人。无奈严党尾大不掉,儿子飞扬跋扈,鄢懋卿之流贪污又没有节制,他一面要伺候好皇帝,一面又要给手下擦屁股,一把年纪了也透着无限无奈。




排位第三的应该是以吕芳为首的司礼监太监们。太监和大臣最大的区别是,他们没有家族和师门之类的靠山,他们的生死富贵全靠皇帝,他们能熬下去也要托高级太监的照顾。他们和皇帝的利益冲突比大臣们小,这也是历史上许多皇帝无比信任太监的原因。所谓的“司礼监批红”便是一个例子,本该皇帝审批的奏章,20多年不上朝的嘉靖更不会看,全交由太监代笔了。离皇帝最近也是最危险的,他们战战兢兢夹缝求存。



另外不能不提的还有胡宗宪。虽然本剧也把他洗白了一些,但这个人物仍不乏代表性。毁堤淹田一案,他一开始被蒙在鼓里,是个完全的受害者,但办案时为了国策大局,还是包庇了江南织造局和浙江的省级官员。主持抗倭时,“国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而胡宗宪是严嵩的人。当严嵩密令胡宗宪怠缓剿倭,弄成长期战事,这样就没人敢动严嵩时,胡宗宪从国家利益出发又断然无视了。与海瑞那样理想主义的直筒子清流相比,还是胡宗宪识大体懂人情会变通,这样的人虽没有海瑞那样义正词严,却是能真正在复杂的官场办实事的人。因为最懂官场又想做实事,他大概是剧中上下求索不得最危险最痛苦的一个人物。



而海瑞一家和李时珍之流我就看不过眼了,全一副党员脸,从他们身上看不到真实的人性。这也反映了本剧作为国产电视剧在历史观上的一个短板,即还是寄希望官员能以海瑞为榜样做无私的公仆,老百姓也是以摊上青天大老爷为福分,而并未探讨如何从人性本质出发,来改进这个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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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的“剧眼”,其实在第一集里就讲清楚了,这个话是从司礼监大太监吕芳嘴里讲出来的:文官有句话,做大事要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武官有另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其实,整个剧在说的,都是思退。人人都知大明王朝命不久矣,城头变幻大王旗,但没有人想为王朝殉葬,所以大家都在找退路。


整个剧情是由“改稻为桑”起头的。就因为朝廷挥霍无度,官场贪墨横行,造成了国库的巨大亏空,于是内阁想出了一个法子——改稻为桑。


什么叫改稻为桑呢,就是让农民改插桑苗而非稻苗,因为桑可以织丝绸,可以卖到西洋去,能换更多钱。


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对不对,但改稻为桑的过程中,势必会兼并土地,兼并土地这个事情很多国家都干过,就是跟明朝差不多同时,英国也在进行圈地运动,逼得农民舍弃土地从事手工业。但明朝的尴尬处在于,它是要坚持重农抑商的国策不动摇的,农民没了土地,也不怂恿他们去做织工,还是当农民,只是当了佃农,佃农的收入,是六成归大户,四成给自己。


这个横向对比很有趣。




吕芳给自己找的退路是冯保,冯保是电视剧里出现的第一个主要人物,一群小太监们发现下雪了,都嚷起来,冯保让他们闭嘴,自己去跟皇上报喜邀功。这个事情本身是逾制的,侧面反映了这个人的野心勃勃。吕芳让他在雪里跪了几个时辰后,派他去了裕王府,做了新出生世子的大伴,他说,有朝一日,干爹说不定还要你救呢。

嘉靖就裕王这么一个儿子,但因为长期修仙,亲情淡薄,儿子也不大见得着他,所以裕王是被冷遇的状态。但吕芳知道,冷归冷,儿子还是儿子,将来只能传位给他,一朝天子一朝奴才,他离当今皇帝太近了,难免会成为新皇帝的忌惮,他需要在裕王身边安插亲近的人,来保全自己的晚年。吕芳的手是伸得很长的,一伸,伸到世子也就是后来的万历皇帝身上去了,可见他思虑很远。皇帝信任太监这个事情,看起来荒诞,其实也很合理,他能信谁呢,满朝文武都有自己的家,而小皇子们归根到底,是跟太监们一个家的,是太监在伺候、陪伴、讨好他们。人都是有感情需求的,对皇帝来说,兄弟不可信,臣子须得防,只有这些太监,因为能力有限(至少起初看起来是这样的),倒是能交付一些私事。


嘉靖是个聪明人。太聪明了,不然怎么可能二十年不上朝,还把朝野大小事一手掌握,你说他不励精图治,可是,说到底要励精图治干嘛呢?兴还是衰,还不就是后世史官笔下的几行字,只要不做亡国之君,那就混得过去就行。我看大明王朝的时候,最惊心动魄的一句是海瑞说的,他说要“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于饥寒”,你看,做尧舜很简单的,只要不饿死人就行了。中国古代的治国之道就在于,要让百姓吃得饱饭,但是又不能太饱——吃不饱又造反,吃得太饱,就要生事,为什么要重农抑商,因为农民每天忙着一亩三分地,没空想别的,最本分。嘉靖知道吕芳的手,伸得有点长了,所以要打发他去南京守陵,不能让吕芳冯保这一对干父子,联手把持朝政,但这种打发也是一种体恤,新旧交替,必有混乱,他不想吕芳搅进去,给了他一个平安的归宿。



嘉靖会起用陈洪也是这个道理。吕芳和内阁裕王严嵩都有交情,他甚至可以瞒着嘉靖去跟徐阶严嵩见面,讨论如何处置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一方面这个对嘉靖来说是种不安全因素——他分权,就是为了大权独掌,你们现在三方要联手了,那怎么行;另一方面,有交情就意味着办事有掣肘,而嘉靖决定要人事大变动,只能由更年轻,更凶狠,更无所忌惮的陈洪来办。


严嵩给自己的安排退路是胡宗宪。他跟严世藩说,首辅的位置二十年不倒,靠的是会用人,比如胡宗宪。朝廷不可一日无东南,东南不可一日无胡宗宪,胡宗宪又是他的门生,那朝廷投鼠忌器,很难动他——查了严嵩,查不查胡宗宪,胡宗宪要是查了,东南的仗谁去打?闲扯一句,胡宗宪跟严嵩的师生情,其实挺动人的,严嵩称病在家晒书,镜头里扫过的好多书,都是胡宗宪抄的。胡宗宪暑天去见皇帝,饿得站不稳,皇上只给了一碗莲子羹,还要他站着喝完,晚上按照皇上的意思去试探严嵩,严嵩说,是汝贞吗,人来了就好。问他吃饭了吗,没吃,那现在做也来不及了,晚上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吃吧。

他看着胡宗宪说,白头师弟,见一面也难了。这话不是违心之论。

大伪之人的真话,最收买人心啊。


你是胡宗宪,你怎么想。大忠似伪,有时候“义”跟“不义”,都是舌根上嚼的,但眼前的饭菜是真的。



严嵩称病,严世藩被逐出内阁后,风雨飘摇,他让严世藩给胡宗宪写信,要他干嘛呢,要打几个胜仗,然后休整,“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全剿”,非得让朝廷意识到你的价值,继续仰赖你,这样才能保命。飞鸟尽,良弓藏,要想一直“有用”,就得缓着点用力气。


这都是上面的人,上面的人才能有退路,下面的人,就只能卖命。杨金水知道这个道理,他没有退路,他是吕芳派到浙江的一条狗,他要尽力做到不给吕芳添麻烦,不能等上面救,只能自救,所以他选择了装疯。演技精湛,直到吕芳说,不用装了,没人能害咱们了,他才发出一声嘶吼,恢复正常。


这就是下面的人。他们想留,都留不了一手。


没有人想中兴这个王朝吗?也有。你看后来张居正,不就是搞了“万历中兴”吗,但他的结局是,死后被抄家,差点被鞭尸,儿子被发配边疆。神童出身,走得太顺了,刀锋太利,不懂得“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所以死了,还被皇帝恨得牙痒痒。



大明王朝的无奈在于,这群非常聪明的人,他们可以选择举荐哪一个,罢免哪一个,但他们选择不了皇帝。嘉靖跟裕王(也就是后来的隆庆),一个天威难测,一个软弱无能,一个玩弄大臣于股掌,一个全靠臣子们撑着,都不是理想中的君主,但谁能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呢?历史上只是短短的一个年号,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辈子。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的英文名,叫《The Wasted Time》,其实这名字用在这里也恰当,非常聪明的一群人啊,有的是科举神童,有的是苦熬上来的太监,有人公忠体国,有人会察言观色,但这么群人,就是只能陪着不上朝的皇帝,或者没主意的太子,眼巴巴地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剧里有一处很好玩的细节,就是郑泌昌和何茂才逼着沈一石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贱买百姓田地,织造局是宫里的差事,秉的是圣意,于是这事就成了,皇帝要贱买百姓田地。嘉靖大怒,说,朕要真是这样的天子,天厌之。


这话说得,真是仁义啊。虽然他默许了浙江官府毁堤淹田,虽然他巴不得田地都贱卖了,早早完成要卖给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虽然他真正会下决心扳倒严嵩,是因为发现自己的钱被他们吞了太多,虽然他可能是大明朝最无所谓百姓死活的人,但他还是一脸凛然地说,朕要真是这样的天子,天厌之。



跟《纸牌屋》里不同,大明王朝的这帮人,最常说的话,是“投鼠忌器”,真正的器,是皇帝,皇帝无论成不成器,大臣们都得照顾着他的面子,好事都得让给他来做,遇事都得自己顶上,这才是中国官场的为官之道,精髓是让皇帝感觉良好。嘉靖在《大明王朝》里的第一句台词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是皇帝跟大家客气呢,一旦下了雪刮了风,大臣们都要一致说,“是皇上求下来的”。


说实话,明代官员贪腐,真是有点不得已的。明太祖朱元璋,穷苦出身,最恨元朝官吏搜刮,所以在制定俸禄的时候,非常刻薄,你看不贪的海瑞连买个肉都是大新闻。就算你清高,你能忍住,那你上司要打点,下属要有钱才差事得动,这些钱,你究竟花还是不花?历史上真实的胡宗宪,就是个打点官场的好手,《明史》说他“所侵官帑、敛富人财物也不赀”,给事中罗嘉宾、御史庞尚鹏“上宗宪侵帑(音唐)状,计三万三千”。这些钱未必全进了他的口袋,剿倭需要钱,前方将士要重饷才肯拼命,朝廷里又要花钱才能让他安心,读南宋史的时候,印象很深的就是台湾老师跟我们说,南宋朝廷的支配力度很有限,整个社会就是花钱办事。其实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所以尽管明朝对官员贪腐处罚很严,贪三十两就要剥皮,大臣们还是前赴后继,一个个地贪。


《大明王朝》讲的不是真实的历史,它说的是精妙的人性。不合理的制度底下,最多野蛮生长一个海瑞,不可能大批出现贤臣良将的。明太祖说,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事实上,他给了免死金牌的那些,基本都死得很惨。大臣们朝不保夕,顾虑最多的,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至于天下苍生,那是行有余力以后的事情了。为什么要党争,因为只有党争赢了,这位置才坐得稳,不然总像是跟人家借的椅子。而明代的党争之惨烈,这部剧里也反映得很明显了,严世藩想填补财政窟窿,不惜毁堤淹田,伤天害理,也要改稻为桑,而太子党也不单纯,他们就想浙江闹大,找到破绽来攻击严党,至于死多少人,其实都是数字了,这个数字还没有财政数目来得让他们触目惊心。



遗憾的是,真实历史里,这些人都少有好下场,包括胡宗宪。沈一石在被抄家时写信说,“我俟诸公锒铛于九泉”,这话说准了。那么多聪明人,富贵没能传万代,所能料想的最好结局,也无非是告老还乡,将万字平戎策,换成东家种树书。


能换成的,也只是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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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明王朝1566》

宗城/人文社编辑


家国

直到现在,很多人仍记得腊月的第一场雪,对于中国历史剧作者而言,腊月的第一场雪,别有一层意味。就是在腊月的第一场雪中,伴随着紫禁城的欢声笑语,历史剧《大明王朝1566》的故事拉开帷幕。冯保、吕芳、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嘉靖、裕王、海瑞,他们渐次登场,一个个历史人物,在虚构的世界中重演真实。那时很少有人想到,这样一部“枯燥”“乏味”“冗长”的作品,会成为中国历史剧的代表作,而它的出现与惨淡收场,标志着一个历史剧黄金时代的离去。

大雪是《大明王朝1566》的隐喻。第一集,钦天监监正周云逸被宦官杖杀,而冬季的雪迟迟未至,笃信祥瑞的人们担心这是国运下行的征兆;第三十二集,旁白道:“今天真是严党的好日子。冬至瑞雪,鄢懋卿南巡的白银进京了。”但见严世蕃款款出迎,面有喜色,直叹好雪,此时的他许是不知道,这凛冬的鹅毛大雪,就是上天为他亲自准备的孝衣;到了结局,又是一场雪,嘉靖驾崩,海瑞出狱,纷纷大雪衬得大明王朝如履薄冰,又隐现希望。

皑皑白雪,引出矛盾。《大明王朝1566》聚焦的矛盾,首先是“银子不够”。纵观张黎、刘和平参与的历史剧,国库亏空往往都是事件发生的引子。《雍正王朝》,黄河发大水,国库缺钱,于是有了四阿哥筹钱救灾,冷面王催逼各大臣;《走向共和》,慈禧太后要修园子,北洋水师要军费,于是有了李鸿章扩大卖官鬻爵、翁同龢克扣军费开支;到了《大明王朝》,皇帝要修宫室,沿海有倭患,北方有鞑子,都需要钱,但国库缺钱。于是有了“改稻为桑”。

为什么张黎、刘和平那么喜欢用钱做文章?盖因钱是中国人的心头宝,也是中国人头上的一把刀,谈钱筹钱,最见得人情关系的复杂,也最见得不同政治集团的扯皮。徐阶老家有万亩良田,他口口声声耽君父之忧,但国家缺钱了,他却是清流模样,舍得砍下层文官的钱,不舍得动自家的肥肉。同理,严嵩一家富得流油,党羽鄢懋卿、罗龙文等人霸占朝廷的肥缺,但国库亏空,他们的法子,是借君父之名,苦一苦百姓。在此,无论清流浊流,都各怀鬼胎。他们已经是固化的大官僚,背后牵扯着庞大的地主阶层利益,成为实际上的既得利益者,他们首先想到的,必然是维护本阶层利益。所以,即便像徐阶这样的开明官僚,也有这虚伪的一面。支撑徐阶的,是他在江浙地区巨大的家族力量和士大夫动员能力,江浙地区,恰恰是明代钱粮重地,帝国的经济命脉。支撑严嵩的,则是皇帝的信任,以及他庞大的“门生故吏”集团,浙江的胡宗宪,就是其中一员。朝廷要倚靠胡宗宪驱逐倭寇,要通过严党的人维持各部门正常运作,所以,在皇帝忍无可忍之前,仅凭清流之死,断断无法动摇严党。

那么,严党最后是如何倒台的呢?因为他们贪欲太甚,惹怒了嘉靖。

浙江贪墨一案,嘉靖姑息严嵩父子,只问罪郑必昌、何茂才等小人物,因为当时国库库存岌岌可危,且文官阶层,不少是严党的人。如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所说:“那些管盐的衙门,都是严阁老、小阁老(严世蕃)的人,钱,被他们一层一层的都贪了。上下其手,铁板一块。派人去查,那是一两也查不出来,可只要鄢懋卿去了,他们都会乖乖地献出来。说句伤心的话,大明朝国库的钥匙,一半都捏在他们手里。朝廷要用钱,这道门,只有他们才能打开。”

可严党不但不加收敛,反而日益猖獗,在严党官员鄢懋卿巡盐一事中,吕芳告诉嘉靖,锦衣卫朱七等人一直跟着鄢懋卿的船队,发现鄢懋卿在把银子押回京师以前,还有三条船,这三条船,满载着私藏的两百多万两,一条,驶往江西分宜,严嵩的老家;一条,驶往丰城,鄢懋卿自己的家;还有一条,一个月前装作商船,驶回了北京。欺君罔上,引得嘉靖愤怒:“鄢懋卿,冒青烟!......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于是,清流们斗了几十年的严党,嚣张跋扈盘根错节的严党,因为让皇帝忍无可忍,顷刻之间倒台了。

大明王朝1566年,如编剧刘和平所说:“家国不分、朝廷不分。具体来说,紫禁城乾清宫是分界处,乾清门以外是国,门以内是家;门以外是朝,门以内是廷。明朝皇帝可以不经过法律程序直接在‘廷’内、也就是在皇帝家里,将大臣杖毙。”家国关系是《大明王朝1566》的一个核心点,家有大家小家,小家即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各自的家庭,而大家,在皇权社会的背景下,即中央政权。皇权社会服膺于父权社会,因此在“家”这个共同体里,父是掌握最高权威的那一极。

“父亲—媳妇—儿子”,三者贯穿《大明王朝1566》的故事,有趣的是,这种以父主导、三者并存的情形,在《大明王朝1566》中比比皆是。比如在朝廷之中,是皇帝—宦官—文官,皇帝是君父,宦官是认干爹的儿子,文官是媳妇。事实上,在正史的记载中,嘉靖朝的宦官中规中矩,并没有大的动静。我们听过魏忠贤、刘瑾,但很少听过嘉靖朝的宦官。刘和平之所以特意在故事中加重宦官的戏份,正是为了达成这种“三者并存”的状态,但三者并非互相制衡,而是以君父为主导,三者互动。《大明王朝1566》的宦官不像传统历史剧叙事般被妖魔化,他们未必个个都忠厚老实,但也绝非十恶不赦,他们的善是人性的善,他们的恶也是人性之恶,刘和平没有去刻意写极端的非人之恶,也更没有将这些恶强加于宦官头上。吕芳、杨金水、黄锦都体现了人性之善,他们本质上是皇帝的奴仆,但他们没有泯灭做人的本性。

而媳妇是这种权力结构中最受气的一方,却也是缓和家庭矛盾必不可少的一方。徐阶说:“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百兆生民,就像这一家的子女,皇上就是这一家的父祖。臣等便是中间的媳妇,凡事但按着媳妇的职分去做,能忍则忍,该瞒则瞒,尽力顾着两头。实在顾不了,便只好屈了子孙也不能屈了公婆。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可媳妇再能干,也只是裱糊匠,无法打破这一权力结构,家庭有难,媳妇可以缝补,难以挽回。

在剧中,罕见能打破这种僵局的是直臣海瑞。有明以来,官场上的群臣,日益看重清流与浊流之分。清流者,如《雍正王朝》之李绂,《大明王朝1566》之李清源等。若说海瑞,确是清流,但倘若将清流视如党派,海瑞又决然不是,天下皆知,他孤身一人,无党无派。正因如此,处理浙江贪墨案时,他对赵贞吉心有嫌隙,鄙其处事;李清源策动众御史上书弹劾内阁、通政使司及各部堂官时,他劝止王用汲;群臣共上贺表恭迎嘉靖时,他却备好棺材,呈上一纸《治安疏》。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赵贞吉和海瑞的对峙,颇能反映海瑞的性格。且看台词:


海瑞听罢,正色道:“多谢赵中丞和谭大人的保举,但不知让我们出任知州后,还能为百姓、为朝廷做些什么?”

赵贞吉:“当务之急,是要为胡部堂前方抗倭筹集军需。秋后了,再苦一苦百姓,将今年的税赋,尤其是桑户的蚕丝税收上来。军国大事,百姓也能谅解。”

海瑞:“(突然大声说)那么多赃款不去查抄,还要再苦一苦百姓!(沉默片刻)赵中丞、谭大人,我海瑞这几个月来,作为你们的属下,多有不敬。今后,再也不会了。曹州知州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淳安知县,今晚我就写辞呈。母老女幼,家里几亩薄田,我也该回去种些稻子了。”


读罢,我们想:是海瑞意气用事吗?是他成心要和上级赵贞吉对着干,为了保全自己的清名驳了人家的好意?

不。一直以来,从淳安知县,到审理郑必昌、何茂才,再到这一幕的愤而离去,海瑞都在坚持自己一以贯之的原则,也是刘和平为这一艺术形象赋予的最具恒久性的品质——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刘和平笔下的海瑞,同样和历史人物一样,有封建局限的一面,有君父思想,但不同的是,百姓的利益,成为比君父更上一层的行事准则,海瑞不是不顾全大局,他顾全的是百姓的大局。他愤怒官僚们利用大局的幌子,继续吃着百姓的人血馒头。群臣忙着党争,地方官包庇同侪,皇帝的面子,老师的面子,内阁、司礼监甚至王爷们的面子,每一个都凌驾于百姓之上。官僚们筹措军饷,没有法子,又继续盘剥百姓。海瑞恨自己无法改变这般局面,恨党争不休,盘剥不止,如果他妥协,顺赵贞吉和谭纶的人情,那就意味着,他默认了既定的规矩,他低头了。

但海瑞不会。他“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所以他敢说:“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

朴人

海瑞是一个看似好演,实则难演的角色。

演员黄志忠曾回忆:扮演海瑞特别折磨人,这个角色是走在生死线边上的,最有代表性的一场戏就是结局的一段——海瑞在狱中先后得知嫂子、孩子、皇上的死讯,自己却被赦免了,这种叠加情绪稍微把握不好,就给人一种“用力过度”的感觉。黄志忠谈到那幕戏时说:

“这场戏什么时候拍,一定提前告诉我,给我准备出量来,这样的戏要死人的演完之后。确实演完之后我的心跳达到一百七八十下,很多瞬间细节的东西不是你想象出来的,你设计成演成那样,到时候有感而发,有一根线牵着你往那个地方走。心惊肉跳这个词我是知道的,自己的肉啪啪跳,浑身发麻,从头到脚浑身发麻。”

黄志忠在诠释海瑞时,他首先要做定位。黄志忠将过去的艺术作品对海瑞的诠释,区分为历史形象、文学形象和民间形象,《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是照民间形象去演的。而这一民间形象最难处理的一点,是你要将他演得像个“人”,但又要在他身上体现一种超越的气质,一种让观众深深信服海瑞确实可以作为精神榜样的气质。

这样一个精神榜样,首先是孤独的。《大明王朝1566》前,刘和平曾执笔《雍正王朝》的剧本,“雍正”在剧中,同样是一个被孤独感缠绕的形象。海瑞与雍正,一个是自下而上,一个是自上而下,“一个是最高道德境界上的孤独者,一个是最高权威境界上的孤独者”。

刘和平塑造的文学形象“海瑞”,是君本、民本思想的叠加,代表中国传统中最淳朴的一种诉求,且愚且智,就连对其有所嫌隙的清流之士——泰州大儒赵贞吉,也感慨他是周公孔子所推崇之“朴人”。剧中的海瑞,就像大明朝的堂·吉诃德,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燃烧着和堂·吉诃德相同的巨大激情;他一心一意为外人眼中荒诞不经的事奋身而战;他要用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去反对现实生活中自己看不顺眼的一切。吉诃德是孤独的,海瑞也将坦然接受孤独的境地。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孤独的海瑞,既是清官,也是一个大孝子,但他往往要面临忠孝矛盾下的选择。

《大明王朝1566》有这么一处情节:离过年只剩三天,每个官员却只能两斗米两升胡椒十吊铜钱过年。群情激愤,负责发放钱米的海瑞也无能为力,国子监司业李清源领着百官大闹了广盈库,直闹到户部,人人喊苦。李清源不知,眼前肃然不语的海瑞,日子清苦更甚。他的妻子怀孕不到三个月,他只得将母亲织的布拿到街上贩卖。再过不久,当他前往大兴赈灾,在他眼前的,将是茫茫大雪,满地的饿殍。两京一十三省,多处遭灾,又遭贪墨之人层层盘剥,百姓的日子,一如凛冬般寒冷。

“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海瑞有他自己的考虑。他知道,今时今日的局面,根源并不在内阁,找内阁的麻烦,无济于事。海瑞想要雷霆万钧,从病根入手,但他又不是全然无所顾忌之人,他的命,他的名,可以是身外之物,可他的老母亲,和妻子三个月的身孕,却是他心头的羁绊。最终,海瑞的选择是——借机让老母亲和妻子离开京师,将身后事托付给好友王用汲,而自己写下“天下第一疏”,在家早早备好棺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海笔架的执拗。海瑞认死理,贪官墨吏忌惮他,清流也不和他对路。处理浙江贪墨案时,他对徐阶的门生赵贞吉心有嫌隙,鄙其处事;清流李清源策动众御史上书弹劾内阁、通政使司及各部堂官时,他劝止王用汲,莫和他们瞎掺和;群臣共上贺表恭迎嘉靖时,他却备好棺材,呈上一纸《治安疏》。

海瑞的信念被给予精神上的肯定。朝堂上,别人会说他愚,说他急切,说他阎王爷面孔不讲情理,但很少人鄙夷他的初心。不过,这些无法缓解海瑞的苦闷,因为社稷污浊、文治不张、法度不严。

于一个人,真正的大悲哀,恐怕是彻头彻尾的不被理解。这样的人,要么是不合时宜的落伍者,要么是异想天开的超前者。前者,恐怕倾注心力也落得个愚古不化,后者,他所投入的事业不是一人一世所能完成。海瑞的幸福就在于,他也许不被重用,但被理解;他也许艰难前行,但不乏掌声。诚然,海瑞也曾经遭遇过改稻为桑案草草收场式的苦闷,终其一生大明朝的乌烟瘴气也并未消散,可就像罗曼-罗兰说的:“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海瑞更大的幸福就在于,他找到了自己愿意付诸热枕的事业,他确确实实地获取了类似信仰般的执念,这让他不必害怕沉沦堕落,让他有源源不断生活的勇气而敢于面对内在的敌人。 某种程度上,海瑞在世人眼里,已不仅仅是一个直臣,他仿佛被赋予精神象征似的意味。刨除时代局限造就的愚忠,他的正气、执着、廉洁、自律和赤诚,都是超脱时代的精神。一个人显露这种精神容易,不容易的是坚持一生。

只可惜,就像刘和平说的:“万历十五年,这个榜样终于死了。北京所有的官员集体写祭文哀悼他,南京所有的官员写祭文哀悼他,皇帝亲自写祭文哀悼他。这些祭文哀悼的不是一个人的故去,而是一种精神象征的陨灭。”

棋子

海瑞成为道德模范是他的幸运,从他的初衷而言却也是他的不幸。道德模范被人敬仰,却无法被托付真正的重任,海瑞的破坏性也会因道德模范的标识而消解。而在剧中,有一个人与海瑞殊途同归,那就是胡宗宪。

《大明王朝1566》里的胡宗宪,比正史里的胡宗宪更有文臣气质。他是能臣,嘉靖说他老成谋国;他是媳妇,在一个家里充当润滑剂。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最初也许同样有骑士梦,渴望像荆轲一样,为骑士理想而献身。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真正成为骑士的又有多少?留下来的,他们并非泯灭理想,而只是以另一种方式——一种看上去平庸苟且的方式,一点一点构建心中的理想国。

胡宗宪是一个主动皈依于世俗社会行事逻辑的理想者,他做事并非全为自己、为所属党派,他同样有对国家和百姓的关怀,这是他理想主义的地方。但是他做事不像海瑞,不是直捣黄龙、打破秩序,而是在固有秩序内迂回行驶,寻求渐进改良,尽管这种改良并没有制度保障,而只能靠个人的恻隐之心维持。

在中国,很多理想主义者不是像海瑞这样,海瑞很理想,但这种人注定少得可怜,那种为了自己心中的道奋不顾身的意志,那种真正发自内心相信自己的道的执念,很少人能坚持。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更可能像剧里的胡宗宪,“他就像个媳妇。上面有公婆要孝顺,中间有丈夫也得顾着,底下还有那么多儿女要操劳。辛苦命,两头不讨好。”

但是,老成谋国的胡宗宪,却依然输给了现实。在改稻为桑案中,当浙江淳安、建德两县被淹,数十万灾民无家可归,胡宗宪想办法筹措粮食赈济。他首先向户部请求调粮赈灾,可徐阶、高拱却一番搪塞,暗示其无粮可调。而张居正在裕王府私下议事时也说:“户部,是不能给他调粮的。能调,这个时候我们也不会给他调了。”理由是:“干脆让浙江乱起来,就当做我大明朝身上烂了一块肉,这块肉一烂,严党这个脓疮,就到了该挤的时候了。”

而当胡宗宪前往江苏借粮,赵贞吉作为他的好友,也只能这样答复:“一百船、两百船粮,江苏都拿得出,却不能借给浙江。是朝局不容我借给你。”且“两边的人都不愿意我借粮给你”。这两边,一边就是严党,他们毁堤淹田,为的就是逼农民把田地贱卖,好推动改稻为桑、土地兼并。而另一边,正是徐阶一派人,理由,张居正已经说得很清楚。严党、徐党,政见不同,却在某些方面达成了惊人的一致。有趣的是,当严嵩倒台、徐阶升任内阁首辅后,他的儿子徐璠继任工部侍郎,负责给嘉靖修宫观的用度开支,而他的前任恰恰就是严世蕃。

可怜了胡宗宪东奔西走,换来一声长叹息。但是,他更深的悲剧还在后头。改稻为桑案的末尾,当沈一石自焚于府中,嘉靖授意让胡宗宪的徽商同乡接手沈一石的空壳子作坊,胡宗宪知道,徽商一时半会不可能拿出那么多丝绸,到那时,他们肯定会找自己求情,嘉靖一开始就算计好,要通过此事让胡宗宪入坑,便于日后查处。这个坑,胡宗宪爬不出去,嘉靖要查他,为的是给“倒严”铺路。

于是,只要东南平息倭患,飞鸟尽良弓藏,胡宗宪就成为棋盘上的弃子了。但他还是拒绝了严嵩的授意,决定平定倭患。这是剧中的胡宗宪难能可贵的一点,他信奉一句话——“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圣人教导我们:做事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

围城

“金儿,从这一刻起,你不用再装了。三年了,真是苦了你了。现在好了,咱们给太祖爷守灵去了,太祖爷也不会说话,也不会生气,没有人再算计咱们了。金儿,把头发,把脸,还有咱们这只有半条的身子,都洗干净了。从今往后,咱们爷儿俩干干净净的做人。”

这是《大明王朝1566》后半部的经典情节——一声呐喊,水花四溅,宦官杨金水奋力拍打着奔流。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如今天般宣泄自己的情绪。也许,这就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足足等了三年。

王劲松老师饰演的杨金水,可能是全剧最具复杂性的一个角色。我们能说,这位宦官坏透了,他阴鸷、狠毒,工于心计。在浙江贪墨案中,他盘剥沈一石,参与毁堤淹田,牵连胡宗宪,肆意贪污,目无法度。我们也能说,他坚韧、隐忍,令人同情。对主上忠贞不二,对朋友感激而愧疚,对芸娘,出于义,出于情,也颇有照顾。

杨金水曾说:“做太监,唯一的天,唯一的云彩就是在宫里,太监没家,宫里就是他们的家。”命运不由他,令他打小就是为主子尽忠的奴仆命。杨金水贪,多少银子流进他自己的腰包,又有多少银子,是为了满足以上面人的私欲。被逼绝路,他为何不一死了之,而选择装疯?真的只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吗?需知道,他若一死,事情就会推到他身后的吕芳,觊觎司礼监头把交椅的陈洪,会不会借机攻讦?清流又会不会趁势弹劾?吕芳是杨金水的恩人,在杨金水眼里,他是父亲般的存在,杨金水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他不能死,他选择疯。他这一疯,江南织造局和内廷的线索也就断了大半,吕芳不会有事,司礼监安稳不变,宫里的体面也就保住了。

就像杨金水自己说的:“我不过是皇上,是老祖宗派到浙江来的一条狗,我得看好这个家!”他只有“半条身子”,很多时候,这“半条身子”还由不得自己。

杨金水是苦命之人,站在岸边的吕芳又何尝不是。侍奉君侧,如履薄冰,所谓的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可十步之内也分明有陈洪般虎视高位的狠角色。时时刻刻,他既要想着保自己,又要想着如何保杨金水,如何保冯保,如何为自己的“干儿子们”留后路。他留给冯保的“思危、思退、思变”,也是留给自己的警示。

知道有危险就躲开危险,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以前哪里错了,往后该怎么改,叫思变”。 宦官就这样夹缝中求生存,在深宫中战战兢兢。可终究,他们不过是皇帝的家奴,是每天哈腰点头的忠犬,皇帝一句话,能让他们生;皇帝一句话,也能让他们死。

在《大明王朝1566》中,皇帝嘉靖的形象,南开大学历史学教授冯尔康先生总结道:“御下有方。”他既非圣君,也非昏君,其实就是个玩弄权术、贪谋私利但善于驾驭、大事不虚的主儿。这可以从一个人事任命看出:

严党垮台,嘉靖重用陈洪,逐步将其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同时贬斥吕芳,发配中都孝陵。

这个变动,嘉靖是有私心的。

两方面,一:陈洪挡唾沫。严党倾覆,替嘉靖遮风挡雨的墙瞬间倒了,压抑已久的清流势必群起,唾沫横飞,必须找一个狠角替自己转移仇恨。吕芳、黄锦是温和派,肯定不行。徐阶的威望镇不住百官,更不消说比徐阶位分低的高拱、张居正,唯有阴鸷狠辣的陈洪可担此任;

二:让吕芳安享晚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嘉靖真的是因为忌惮吕芳才贬斥他的吗?我看不然。吕芳是宦官中的老人,跟了嘉靖四十多年,吕芳是什么人,嘉靖能不清楚?嘉靖的心思,吕芳也是明的。嘉靖这个关头把吕芳发配守陵,是让他远离严党倾覆后清流的压力,以及帝位交替引发的政治斗争,使其安享晚年。所以吕芳庆幸,没有谁会再跟他过不去了。吕芳的结局,这时候以经定了。

表面上,吕芳被斗倒,冯保去了朝天观干苦力,陈洪高居司礼监掌印太监,正春风得意。但其实,他是注定悲惨也最没得回头的一位。他鞭笞百官,得罪了士大夫;他奉命领走冯保,得罪了裕王府;他暗斗吕芳,得罪了吕芳的干儿干孙。他这样的狠角,所有人都得罪个遍,其实就是嘉靖用来震慑百官、制衡权力的一根铁棍,但嘉靖对这根冷冰冰的铁棍是没有感情的。用完了就丢。嘉靖龙御归天之日,便是陈洪丧钟敲响之时。

天道

纵观全剧,嘉靖皇帝看似是最聪明绝顶也最具有权力的一个人,他玩弄大臣、满足私欲,甚至幻想修炼成仙,可最终,天子也熬不过命数!

该剧的结尾十分讽刺。大雪纷飞,嘉靖病危,裕王问父亲龙御归天后,自己可用何人,嘉靖先后说了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结果,嘉靖这位不争气的儿子问除此三人,还有何人可用,嘉靖叹息:“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在剧中,嘉靖自以为可以无为而治,凭借自己的御人之术平衡朝野、掌握全局,可个人死生虚诞,再有能耐,身后事又如何把握呢?对于儿子的问题,他又有什么办法?更何况,嘉靖生前看似睿智,却也会被严党的人私下耍弄,圣意反而成为他们中饱私囊的护身符。所以,嘉靖一人终归是治不了的,他的无为而治也只是皇帝的新衣。

一场大雪而起,一场大雪而终。大明王朝的问题看似有所好转,却如同一个轮回。而历史也告诉我们,隆万改革只是没有挽救大明王朝,只过了不到20年就半途而废。《大明王朝》里有很深的对天的敬畏,天不只是王侯将相们的信仰,也成为命运的象征。命运弄人,穹顶之下,更显个人渺小。

可以说,《大明王朝1566》是一部严肃的作品,却也能流露出浓郁的人情味,这种人情味超越政治立场、善恶忠奸、阶级隔阂,渗入到几乎每一个人物的骨髓。海瑞、嘉靖、严嵩、杨金水、沈一石、芸娘,他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直臣、君主、士大夫、宦官、商人、歌女。司礼监值房里,吕芳对冯保说的“为官三思”;浙江总督署签押房,胡宗宪对谭纶的点拨;点点月光下,王用汲和海瑞的惺惺相惜;出皇城后,杨金水在水中的挥臂呐喊;还有严嵩倒台后在六必居的感慨、嘉靖雪夜里的若有所思......大明朝的日光之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交织在一起,就是天下。

如今,《大明王朝1566》与《雍正王朝》《走向共和》并列为国内三大历史政治剧,但是,当《雍正王朝》在电视荧幕循环往复,《大明王朝1566》却在一次别离后,于电视中销声匿迹;当《走向共和》在网络上被讨论地热火朝天,《大明王朝1566》却只能偶尔掀起浪花。如果将三部剧比作三座府邸,那《雍正王朝》毫无疑问,珠光宝气,宾客不绝;《走向共和》也名士荟萃,别有风流;而《大明王朝1566》则门庭冷落,令人叹息。

也许,这是只能有一次的作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和。《大明王朝1566》之后十年,历史剧出现了一个衰弱期,直到现在,中国还没有拍出在政治思想深度上超越《大明王朝1566》的作品。这是历史剧的遗憾,但换个角度想,能够欣赏《大明王朝1566》,也是这一代人的幸运,这部作品从创作到拍摄,都付出了巨大的能量,每一个参加的人也都全情投入饰演杨金水的演员王劲松曾回忆:“剧组没有不通读剧本的人,甚至我们的部门,所有工作人员都对每一场要拍的都一清二楚。有个笑话,是某临时演员在现场紧张,可能是没见过这么认真的队伍,结果拍摄时老是忘记台词,站在他身边给他托板的灯光组师傅终于忍不住了,就用湖南话(湖南人不会普通话)给他提词,提的竟然一字不差。”

这么好的演员,这么好的氛围,交融在一起,才有《大明王朝1566》的成功,只可惜,就如同许多伟大的作品一样,它比时代多迈出了那么半步,所以受到了冷遇。王尔德说:“梦想家只能在月光下找到自己的路,他的惩罚是第一个看见黎明。”但总有一天,时间会给予他们最准确的评判。而这,也是《大明王朝1566》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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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大明王朝1566》,首先要从导演张黎和编剧刘和平说起。2007年的《大明王朝1566》是张黎与刘和平自1997年的《雍正王朝》后的第二次合作,也是至今的最后一次合作,并且是张黎作为导演的唯一一次合作(在《雍正王朝》中张黎担任艺术总监一职)。

张黎依靠这部作品和之前的《走向共和》彻底超越了胡玫,奠定了内地电视界第一正剧导演的身份,此后的《人间正道是沧桑》等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刘和平虽然争议更大,但此人在编剧界的地位也无须我在此处再多言,作为一名学者型编剧,虽然他的作品往往冲突激烈集中极富戏剧性,但他的骨子中往往还蕴藏着某些超越戏剧性本身的追求,这使他的作品往往在戏剧性的情节之下还有深厚且富于张力的内涵。如果说前者是对一线编剧的基本要求,那么后者就是编剧个人身上的独特烙印。

除去两人本人各自的强劲实力之外,大家可能有这样的感觉,张黎和刘和平合作往往让人有种1+1大于2的惊喜,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刘和平擅写大场面大格局大冲突,而对于曾经的冯小刚御用摄影师,以《夜宴》的摄影师身份获奖无数的张黎来说,转行导演后,以镜头语言再现刘和平笔下的大格局不在话下。在这一点上,刘和平的上一个本子《北平无战事》就做的一般,远没有《大明王朝1566》那样令人印象深刻。山影+孔笙团队虽然近年拍了不少优秀的正剧,但是格局上显然较黎叔仍然有差距。此外,刘和平的作品整体风格较为内敛沉郁,其中又往往在深处蕴藉着某种民族的蓬勃之气,这样的独特风格,放眼内地电视界也唯有张黎可以最好地呼吸领会之。两人的合作可以说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这样的黄金组合为这部剧集的成功打下了一个很坚实的基础,试想,正剧领域的上古大神陈家林碰上朱苏进,照样在《江山风雨情》这么好的题材上走了麦城,而《人间正道是沧桑》虽然也是优秀的作品,但张黎极富个人风格的摄影与剪辑与江奇涛歌剧风格的剧本总有微妙的方枘圆凿之处,相较而言,《大明王朝1566》中的剪辑则往往令人印象极其深刻(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黑白闪回,当然有相当部分要感谢剪辑师刘淼淼)。

张黎对刘和平的剧本的理解是深刻的,这使他在导演本剧时常有丰富剧情内涵的神来之笔。举个例子,在剧情的中后半段,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被嘉靖打发去南京守陵,这里有一段他与自己的干儿子冯保告别的戏,是刘和平原剧本中没有的,而张黎将这一段拍的十分精彩。


这一段不仅在结构上呼应了第一集吕芳训斥冯保,指责他不懂为自己谋后路的情节,也进一步丰满了吕芳老成宽厚,冯保伶俐隐忍的性格,两人之间关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一席对话也深化了全剧的主旨与内涵。这一情节甚至还为可能的续集剧情发展打下了草蛇灰线般的伏笔——冯保最终应验了吕芳的预言,爬到了吕芳的位置,而最后也遭到与吕芳相同的命运。

仅举一例,可以看看导演对剧本的理解已经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

接下来说说这部电视剧的选角。刘和平擅写群像戏,因此选角和表演是重中之重,他的戏如果选角没做好,起码要砍掉一半剧本的魅力。比如《北平无战事》中,很少有人在刘烨出场时会想到“方孟敖”出场了而非演员刘烨。这一点上,《大明王朝1566》做的相当好,甚至可以认为是整个内地电视剧工业上的一个巅峰,它的卡司选用了一群实力派演员,其中大量是话剧团的老演员,整个剧集的台词都拿捏的相当稳。几乎所有演员都和角色没有距离,皇帝说话有皇帝的样,高官说话有高官的样,小吏说话有小吏的样,平民说话有平民的样。即使是龙套角色,也少有苟且出戏的现象产生,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亮剑》几个主要角色形象那么经典,龙套一说话就出戏)

这种集体演技爆发的现象至少可以证明一点:整个剧组是在认真对待这个戏,把它当成一个艺术品而非流水线上的作品来做。对此,张黎导演接受采访的时候有一个回忆:

那个组出奇地平静。陈宝国也一样,也住在北五环的一个烂楼里面,他自己住一间,给他安排了一个套间。早晨起来,试装,对词,每天就这样,很松散,该锻炼就锻炼。给他们找了一个健身房,像严世藩,杨金水,他们都锻炼。黄志忠每天跑一万米。安安静静,这其实是一个摄制组应该有的状态。有的演员偷点懒,词不好,大伙那种不屑,他的压力太大了。所有演员词都溜溜的,戏都好好的,一个演员打磕巴了,那真是对不起,不用说,回去以后肯定是在背词呢。他形成的习惯是,一般早晨五点起床背词,七点钟出发。现场再背词的演员,全组人都看不起。

倪大宏不拍戏时,我们就见不着他,据说天天憋在屋里琢磨呢,他从化装开始就进入到严嵩80多岁的状态,寡言少语、眼神呆滞、动作缓慢等。而扮演郑泌昌、何茂才的演员,要求住一个房间,哥儿俩没事儿就掰扯戏,很有上大学排一部话剧的感觉。他们在拍摄期间都是‘守得住’的演员。

下面还是把这些演员列一下,感谢他们带来的精彩表演,大家可以看一下这些实力派的履历,看完之后也大概能琢磨出当年看一群大叔飚群戏为什么那么过瘾了:


陈宝国的嘉靖,雄猜与天威难测的最佳注脚,也是陈宝国皇帝戏的巅峰。


黄志忠的海瑞,人物可能立的稍微正了一些,导致演员发挥空间有限,不过这是剧本的原因,黄志忠的表演几无可挑剔,几幕高潮戏中爆发出的台词功力真是百看不厌。


王庆祥的胡宗宪。也有人物立的太正的问题,但王庆祥将其诠释的颇有层次感,绝非普通的忠臣形象所能概括。


倪大红的严嵩。完美诠释大奸似忠,40岁演70岁应该可以作为教科书案例了。。可贵的是竟然还没用配音。


张志坚的严世藩。形象和历史有所不合,但是演技没的说,一口京片子念白很有韵味。张志坚是南京话剧团一级演员,饰演过《人间正道是沧桑》中的董建昌。


王劲松的杨金水。这个不多说了,经典角色。


赵立新的沈一石。曾在《走向共和》中饰演罗文,本人毕业于中戏,现为中戏表演系主讲教师,其才子气质与沈一石的角色设置殊为相合。


倒严三巨头:肖竹的徐阶(前立者),刘毓滨的高拱(前二立者),郭东文的张居正(后立者)。三人都是话剧演员出身,肖竹有一个典故是他1956年报考北影,成为北影第一批学生,当年的面试官是陈佩斯之父陈强,出的题目是朗诵《海燕》,肖竹刚念几句就被陈强打断。后来才知道原因是肖一开口就被陈强听出功底非常好。刘毓滨是国家一级演员,国务院政府津贴获得者,古装剧常客,最有名的角色应该是《康熙王朝》中的朱国治。郭东文为广州话剧团国家一级演员。三人虽同属改革派阵营,而性格迥异,徐阶外示忠厚而内心机心深重,高拱刚直而嫉恶如仇,张居正才华横溢,进取心重。虽然三人经常在同一场景中出现,但演员的诠释都截然不同,观众甚至可以看台词便一眼猜出说话者。


宦官群:徐光明的吕芳(右一),刘立伟的陈洪(右二),赵雍的黄锦(右三)。宦官作为可以左右政治局面的一大群体贯穿整部剧的始终,徐光明、刘立伟都是话剧演员出身,赵雍是北影78级学生(张丰毅、张铁林同学),功底都没得说。这群宦官的表演又是闻音识人的群戏经典,文字形容失味。

此外徐敏的赵贞吉,甘雨的郑泌昌,王戎的何茂才,徐成峰的冯保,祝希娟的海母,谭凯的高翰文,郑玉的王用汲,等等……都是非常经典的角色。

此外,《大明王朝1566》的思想高度是一大争议话题,很多人喜欢将他与《走向共和》对比,并得出前者思想性逊于后者的结论,甚至张黎本人也表达过这样的看法,他在一次访谈中表示:

其实这次《大明王朝》观点上退步了。但我必须先退一步。其实我明是退步了,但比以前更加务实了。我还真是考虑到中国目前的国情,这种缓慢的,但仍然在行进中的这种体制改革。不怕慢就怕站。我为什么提海瑞,海瑞真正的存在的意义不只在于他骂皇帝啊,他清廉啊,反贪啊。海瑞的真正意义在于那六个字——正君道,明臣职。

我们还有一个想法,这个电影表现了君臣共治。现在董事长级的领袖很少了,各国领导人都是总经理。过去有毛时代、蒋时代、邱吉尔时代、肯尼迪时代、斯大林时代,现在已经很少了,现在都是责任制,总经理,任期几年,有个名誉上的董事会,管理人员多,这个时候都不可能再做到政由己出了。而这个政不由己出,在历史上,包括过去的文景之治,贞观之治,都是因为有一个弱权皇帝,这种弱权皇帝造成了一种军臣共治的局面,我们呼唤一种君臣共治,一种稳健的改革。

张黎的观点我部分接受,部分则加以保留。《大明王朝1566》是一部有现实关怀的戏,甚至其缘起也有部分出于反腐宣传的考虑(贺国强访问海南后表示要宣传海瑞精神),但若将这种现实关怀完全落在廉政文化上,未免落得太实,也不可能是刘和平的本意。很显然,《大明王朝1566》的模式绝非是那种传统的清官斗贪官,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这部剧,那么就会得出下面这样啼笑皆非的结论:

中宣部文艺局副局长孟祥林认为,该剧中正面主角海瑞的形象有些单薄,不如反面主角嘉靖皇帝的形象鲜活。而且,对于抗倭名将戚继光这样一个应该着重表现的著名英雄形象,剧中的戏份太少。

显然,孟祥林对此剧的理解是非常浅薄的,而张黎点出的这一层对渐进式改革的向往的意思,虽然在剧情中有一定对应,但我认为仍然不是刘和平剧本中冰山下的核心。我认为《大明王朝1566》真正宣扬的不是反腐,甚至也不是制度改革,而是对某种完美人格与社会形态的追求,这种追求背后坚实的支撑就是民族精神。

王用汲在大堂对质中称海瑞有“古君子之风”,这是一个被刘和平寄寓了无限寄托的形象,也是他心中完美的古代知识分子形象——儒法结合,外法内儒。剧中不断出现海瑞口称“大明律”,将对方驳的哑口无言的场景,这是某种乌托邦式的美好想像,大明讼堂不是美国联邦法庭,引援数百年前的大明律于事无补,但我们至少可以在这样的场景中看出编剧的某种模糊的追求。法治与人治是剧中海瑞与嘉靖分执的天平两端,前者如海瑞手中的大明律,后者如嘉靖修道的房间中醒目的阴阳标志,还有他最后训示海瑞时说的一番话:

君既不是山,臣民便不是江。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能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个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劝朕只能用长江而非黄河,朕岂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朕便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便是朕为什么要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链等人的道理。比方这个海瑞,自以为清流,将君父比作为山,水却淹没了山头,这便是泛滥。

这是一番充满中国人玄妙精神的对话,也于不经意间道出了中国封建王朝构筑的本质——所谓外儒内法,便是以调和阴阳为主,法律条文为辅。在道德的精心包裹下,再严明的法律也失去了自己的力度,日益腐蚀,和光同尘,就像紫禁城的回廊一样,无论是徐阶还是张居正,改革者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走出这样的怪圈,因为他们对抗的不只是严嵩严世藩也不只是嘉靖,而是强大的传统。(说到这里,剧中有一集有一个镜头,张居正退朝时斥责严世藩,严世藩怒而离开,此时镜头俯视拉远,张居正站在紫禁城高大的城墙下,剧情中意气风发的他在镜头前显得非常渺小。本剧的镜头运用真是出神入化)

作为完美的人格,海瑞秉承的是外法内儒的原则,行事的原则是大明律,支撑行事的动力则是儒家文化,也就是源源不息的民族精神。这也就意味着他在道德上必须保持完美,否则最大的支撑力便会瞬间坍塌,这个人物形象就会瞬间黯淡并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但在中国封建王朝的构建模式中,儒是一层包裹在外面的外衣,外衣光鲜,却可以肆意揉捏,内核灰暗,但必须保持坚硬。海瑞和嘉靖的冲突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这便是奥妙所在。

但对人类来说,保持人格的绝对纯净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外法内儒”这样的理想社会永远只能是不存在的乌托邦。但这并不意味着世界上不存在海瑞这样的人,不存在某种苍凉中的奋进。如此,《大明王朝1566》的悲剧被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腐败是一时一事的悲剧,制度是一朝一代的悲剧,而这种纯净人格与社会形态和现实的冲突所产生的悲剧则是永恒的。当我们在观剧时不自觉地开始和剧中的衮衮诸公一样,对海瑞的一些不切实际的行为不以为然时,转而赞同更加实际也更加讲权谋的胡宗宪、赵贞吉时,我们也就成为了这种悲剧的一部分。这是其他剧集很少会带给我们的观剧体验。

我想刘和平想告诉我们的是,一个大家全部是海瑞的世界是不存在的乌托邦,但如果世上多出一个海瑞,那么这一定是一个更好的世界。


题外话:

本剧的剧本严格来说是个未完稿,刘和平曾多次表示初始的构思中是要写到海瑞去世的,也就是胎死腹中的《大明王朝1587》。最后没有拍出来的原因大概还是第一部投资与收视不成比例的原因,这令人感到非常惋惜。

上部中为下部作准备的草蛇灰线的情节也不在少数,除上述所述暗示冯保命运的情节外,万历朝的其他两巨头——张居正与李妃的性格与人物关系也慢慢铺陈开来。此外在剧集开始时亲密无间的倒严三巨头在最后几集中已貌合神离,暗示后来他们争夺首辅的情节,海瑞退徐阶田的历史情节也有了明确的暗示。此外高翰文和芸娘在剧集末尾再次出现,明显是为下部做准备,从张居正改革的悲剧结尾来看,这对夫妇多半要步沈一石后尘。芸娘曾哀求李妃不要令自己和丈夫再卷入政治漩涡,也草蛇灰线般暗示了这一悲剧结局。张黎接受采访时也曾印证过这一猜想:

“女人戏”是我的弱项,李妃和芸娘的戏张力的确不够。但也有另外的考虑,她们将成为第二部《大明王朝1587》的主角,在《大明王朝1566》中只是铺垫,李妃在万历年间起到很大的作用,虚构的芸娘和高翰文将成为沈一石后的商人代表。

湖南台好不容易制作了一次精品电视剧,结果收视率惨败(全剧未过0.7%,作为比较,《武媚娘传奇》的收视率一度破5%),计划中的后半部也因此流产,按照张黎导演担任摄影的另一部电影的名字来说,当真是“一声叹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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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苹果在国内人气摆在那

而身为在中国人认知里面的纯PC厂商(中国消费者100个有99个不知道戴尔做服务器,惠普做打印机,他们觉得那就是纯PC企业),我不买电脑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关注惠普戴尔关注他们做了什么?

但做手机和做各种电子产品的企业对一小部分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啊,这是跟自己切身相关的,毕竟你总不能不用手机了吧

但有一说一,惠普和戴尔对中国市场确实很不厚道。

产品外,中美贸易战国内高校封锁争着当排头兵令人作呕。惠普大量产品不在中国市场发售,对国内越来越不上心一副不想在中国可持续做生意的态度;戴尔国内采取保利润率的销售策略无视中国消费者利益诉求明着"歧视"中国市场。

当然产品外做的差可以被洗白,再谈谈产品:明知中国市场竞争激烈按照国外思路做产品必死无疑,就是打死不在国内设立研发分部放权给中国人,中国分部就一卖货的。再加上自己有些不思进取,导致其产品力越发跟不上中国市场的节奏,在中国市场抛开品牌本身的整体产品力,惠普戴尔都是倒数,中国区销量一年不如一年。

从这两个角度看,你期望品牌变好给消费者提供优秀的产品,但也怒其不争。


此外就是这两家美企非常注重舆论公关,且纪律严明,很少爆出黑点给人递刀子。

不然某厂公关当初做笔记本的时候,早就顺带跟那一家一起黑一遍了,只可惜实在找不到黑的地方。

惠普的三倍赔偿成了美名,鼓包和铁板熊掌也只是产品内问题可以改;戴尔更是冰清玉洁不犯事,偶尔有啥问题也马上内部处理或者公关掉流不到外面来,就像vivo高效清除网上关于机场爆炸事件的新闻彻底压掉热度一样。

没刀子递给人民群众黑,那怎么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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