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刚在专栏里对癸酉本吐槽了一番,复制过来。
以下
近来稍有闲暇,又恰在读胡适先生《红楼梦考证》,决心把癸酉本的相关情况略作整理辨析。这书在学术界毫无反响,实际上我也知道是没必要对其作分析的,就像那有名的段子:“比如我跟火箭科学家说,你那个火箭不行,燃料不好,我认为得烧柴,最好是煤,煤还得是精煤,水洗煤不好,如果那个科学家要是拿正眼看我一眼,那他就输了。”但总之我打算来谈一谈这书了,就当做练笔。我大略要谈的是真假问题以及这个本子的价值问题。
一、癸酉本不是真本,《红楼梦》作者非吴梅村
首先我要提出的观点,就是癸酉本不是真正的《红楼梦》续书,而且《红楼梦》的作者不是吴梅村。在说明这观点的道理以前,希望读者明白学术研究——甚至于不仅仅在学术研究中成立而在日常生活中也应当成立——的几点常识:在两种相冲突的观点面前,我们在现有材料下倾向于相信证据充分的那一方。在不能证明一样东西存在之前,我们倾向于相信其不存在。比如说在无法证明鬼神存在时,我们不承认鬼神存在;在无法证明你脑袋里有两个鬼精灵时,我们就不承认有这两个鬼精灵存在(这一例子来自Keith E. Stanovich的《与众不同的心理学》)。癸酉本也是一样的道理,在不能证明其真以前,我们倾向于认其为假,且根据现有网传癸酉本的内容来说,确实不能成为续本。以及,目前来说,说癸酉本为假的证据要比说癸酉本为真的证据更充分。
因此那种“在没有原稿的情况下,你怎么证明其非真呢,穿越过去证明吗?”是很可笑的言论。假如我现在模仿古人的口气伪造一本《论语》,不交出原稿,仅声称其中多了或少了几个之前《论语》本当中的段子,然后向我的反对者们宣布说:“我不交出原稿,你在没有原稿的情况下,怎能断定我的《论语》是假的呢?”这岂不是很荒唐吗?而那种“我感觉就是真本,你说假的你就一定没有大脑”则更是无谓的言论了。你的感觉,也可以拿来当证据吗?你的感觉,更不必拿在网上大肆宣扬,因为是很可笑的。
1.癸酉本非真
假自然有假的理由,我们首先看看所谓“癸酉本”的文献来源。
在搜集资料的时候,发现已经有许多人梳理过“癸酉本”的流传情况,比如在“如何评价网上流传的癸酉本红楼梦?”问题下便已经有许多高票回答对此进行了梳理。我在此仅引述几段以说明:
以下引自360百科。
癸酉本最早是在2008年8月31日出现在网上的,由刘俊俊将何莉莉誊录的后28回内容进行整理分段、校正标点,在各大红楼论坛上发布并宣传。2013年,何莉莉、刘俊俊将发布的《癸酉本石头记》后28回内容再次修订完善,于2014年3月完成《癸酉本石头记》后28回的首次出版发行。
以下引自《光明日报》2018年02月27日,《“吴氏石头记”的倒塌》。
何莉莉、吴雪松、王晓丰等都声称,何莉莉的祖父母当年偶然得到了一套《红楼梦》抄本,一共12册,每册9回,共108回;只有何莉莉曾经读过这套书,并与他的几个表妹一起抄写过81回至108回的内容,也就是后来网上传播及已出版的“吴氏石头记”的底本,即“过录本”。但是,何莉莉认定,抄本封面题有书名“红楼梦”三字,而吴雪松则咬定书名为“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值得玩味的是,吴雪松与王晓丰都从没有见过这套抄本,而按何莉莉等3人说法,现今这套抄本与“过录本”都已不知去处;“过录本”也不完全是抄本后28回的原文,而是何莉莉及其表妹们删改之后留下的本子。
在2014年的《何初本面临无妄之灾,何莉莉出面澄清真相》一文中,何莉莉表示,“过录本”其实早已丢失,网络传播的后28回内容并非“过录本”原文,而是由他凭着记忆还原的情节,并经过了他本人及其他人的多次修改;他声明,不存在伪造抄本的可能,并说抄本在20世纪已被其母亲当废品变卖(采访中,何莉莉表示也有可能是被外人偷走了),“希望各位放弃寻找本子吧,根本找不到了”。网上有一篇《何莉莉小姐对红迷的道歉书》,称“何初本”内容为编造,而何莉莉本人则否认这一点。记者向中国红楼梦学会常务理事杜春耕先生求证,他表示,网传后28回内容应当有一个底本存在,如果是完全创作,那么造假者还是有一定水平的。同时他还提到,何莉莉回忆的抄本,前80回情节中有一部分来自清末吴克岐创作的本子。这些内容与传本《红楼梦》或曹雪芹无任何关系,只是后人的创作或续作。
“吴梅村作《红楼梦》”说主要是因为“吴氏石头记”中的两条批语:一条是“此书本系吴氏梅村旧作,共百零八回,名曰风月宝鉴,故事倒也完备,只是未加润饰稍嫌枯索,吴氏临终托诸友保存,闲置几十载,有先人几番增删皆不如意,也非一时,吾受命增删此书莫使吴本空置,后回虽有流寇字眼,内容皆系汉唐黄巾赤眉史事,因不干涉朝政故抄录修之,另改名石头记”;另一条为“本书至此告终,癸酉腊月全书誊清。梅村夙愿得偿,吾所受之托亦完。若有不妥,俟再增删之。虽不甚好,亦是尽心,故无憾矣”。而面对记者的求证,何莉莉多次表示,这两条批语都是他伪造的。
“吴梅村作者说”的鼓吹者吴雪松则坚称,何莉莉的话不可信。他声称最近在何家差点儿看到抄本,但当记者询问为何不再找一找抄本以证清白时,他直言“为此千里迢迢地跑,总是收获甚微”,而何莉莉则坦承抄本早已丢失。反观吴雪松在网上所做的系列讲座,其中有一题目赫然写着“脂砚斋并未看过《石头记》新证”,而目前发现的《红楼梦》早期传本都是脂砚斋的重评本,这一说法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列位可以看到癸酉本的来源。癸酉本拿不出底本来,也就是说,根本无法从本子的版本、流传情况等等方面证明它是真实的。而癸酉本所谓的“持有者”,则满口谎言,文学水平低下。这样一个本子哪里有可靠性呢?而我们都知道无论怎么在内容上作争辩,只有出土文献是真实的、不可质疑的。比如说一向以为汉代才创立“乐府”机构,但当1977年陕西临潼秦始皇陵出土秦乐府钟以后,大家就知道秦代是有乐府的。因此,再怎么相信癸酉本的人,也至少要说,癸酉本是非常可疑的。在这一条上,我们只能倾向于癸酉本非真。
接下来我们谈谈从内容方面来看,有关于癸酉本“真”与“假”的正反两面的观点和证据。
认为癸酉本为真的,大致有以下几种观点:
(1) 癸酉本的内容与前文脂批一致。
(2) 癸酉本的结构好。
(3) 癸酉本的结局符合“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4) 癸酉本有情榜。
(5) 这么多年来,别的续本都不如癸酉本好,因此癸酉本是真的。
以上这几条当中,尤其第五条的错误最为明显,它默认比别的续本好的续本就是真的。且不说癸酉本究竟好不好,如果比其他本子好就是真的,那么癸酉本之前出过那么多本子,其中最好的续本就是真本吗?这一条可以不予置评。
关于(1)(2)(3)(4)条,则是内容方面的证据。其中(1)(3)(4)条也很容易反驳。结局只要是个悲剧,把大家都写死掉或者沦落为“贱民”,自然符合“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情榜不去管它的水平,编出一百条来并不是难事;内容与前文脂批一致,也没有道理说所有人都做不到。何况癸酉本并不能合上所有脂批,仅举一例,二十一回贾琏与多姑娘通奸,脂批有一条说“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而所谓癸酉本后二十八回何止一段“丑极太露之文”?这三条也是不值一提的。
关于第二条,癸酉本的结构,癸酉本粉丝很拿它当一回事。这不过利用大部分人对文学上“结构”一词难以理解的情况罢了。首先要说的是,结构好也不代表它是真本——世上又不是没有结构好的小说了!多数粉丝都以为说其能圆前文伏笔便是“结构好”,然而“圆伏笔”本来自于“与前文脂批一致”,已经反驳过,不必再驳。又有人说故事线能架构起来便是结构好。这些人统一的是连一句“网状结构”的专业术语都说不出来!文章的结构是很复杂的一个东西,我们一向说单线、双线、网状,等等的。《西游记》的结构和《儒林外史》与《红楼梦》就不同,大家一读就明白,但这两本书也是经过苦心经营的,难道就说它们结构不好吗?
要证明癸酉本结构合得上前八十回,起码要证明癸酉本的结构与前八十回的结构一致而不是好。《红楼梦》是典型的网状结构。这种结构的文学作品,通常来讲,叙事线索多,人物关系复杂,而《红楼梦》却忙中不乱,错落有致。比如说前文几回把背景交待清楚,将几个主要人物都安排进贾府之后,从刘姥姥写起,而写到王熙凤,而写到送宫花,由送宫花写到钗、黛等众女儿,这就是作者安排的高妙之处。有名的是“忙中忙,紧中紧”,因此高鹗四十回不好,也因为此——前八十回已经写到晴雯死、香菱病、迎春受虐待,眼看惨剧要揭开,何以突然在后文中又拖到一百零五回才抄家?
而癸酉本的毛病则又是太急。《红楼梦》是“忙中忙,紧中紧”,另一有名的是“悲中喜,喜中悲”。所谓后二十八回的第一回,标为八十一回的,仅一回之中,写迎春离去、赶袭人、袭人嫁蒋玉菡、司棋被打、香菱死数事,中间又夹着许多其他人。而且每一处都急急要突出“惨”字。然而八十回写香菱被打,后文还要插宝玉问“疗妒汤”的笑话呢。好文章需得铺垫渲染,感情更要克制。此外,一回之中,写及的人太多太杂了些。前八十回绝无在一回之中交待数事之理——就譬如第八十回,写的只有香菱被金桂设计,被薛蟠打一事,以及接迎春、问疗妒汤两事,共三事,且有详有略,又在疗妒汤前为接迎春作小段铺垫,其中又略有两三句暗示主线。仅一回之中,便看得出精心安排,条理分明,详略得当。癸酉本的结构可有这样的水平吗?
或许“真”方要说他们所谓的“结构”与我的“结构”不同。他们所谓的结构是“故事框架”。然而所谓的故事框架是什么呢?仍然是与前文的照应关系吗?元春上战场,鸳鸯背叛之类的情节,也能够照应前文吗?总不能说因为后文足够“惨”就符合“故事框架”吧?前面说要伪造“惨”,实在也很容易。我看不出癸酉本何以符合《红楼梦》的故事框架,竟也没有见到有癸酉本的鼓吹者们详细的证明。
以下再从“假”一方,略谈一谈癸酉本假的理由。
内容上的分析,其实知乎上也有许多,我不去搜集它。我自己稍微提出几点。
第一是语言水平太低。这是公认的事实,固然很多人说是因为传抄中发生讹误的缘故,至少也可以说明其语言水平低得不值得研究了。
第二结构太差,上文已经论述过。
第三是人物性格前后不一致。比如元春上战场、鸳鸯背叛之类不说,柔弱的林妹妹忽然变成女版的崇祯皇帝,“山中高士”的宝钗忽然变成心机婊,甚至献计攻占大观园。如此种种实在太多。
第四并不符合脂批。上文“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便是。
等等。固然“真”方还可以再辩,但从以上内容看,至少大家也要承认,癸酉本是一个很差的本子。
(附:83回竟还写了一段钓鱼,而且文字分明抄高鹗“四美钓鱼”的。)
“真”方还有一种观点,说因为此书是何莉莉抄本,因此语言水平不高,以及其中有问题、有漏洞的地方,都是因为传抄的讹误。那么在“真”方眼里,癸酉本究竟哪些地方为“真”呢?这论断岂不是很站不住脚吗?劳烦将你们认为“癸酉本”“真”的地方另整理一本书出来,我们再来探讨。
“真”派辩无可辩,竟发出一种新的观点说:前八十回是假的!说吴梅村另有简本,后八十回是在此基础上写出来的。这简本完全是胡诌出来的,根本毫无根据——我说《论语》前还有古《论语》,也当得真吗?——何况现在评《红楼梦》为四大名著之首,就是为其现在通行的八十回本,一个无凭无据、没有文献记载、连文本都没有的简本有什么研究价值!《水浒传》之前有许多的英雄戏,《三国演义》前有许多的三国故事,难道可以都当做通行本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来研究吗?这也可以当做癸酉本为真的根据,根本是大笑话了。
2.吴梅村作《红楼梦》论。
这一说法,大致依据是两个来源:
第一,癸酉本标的是《吴氏石头记……》,且又有批语,因此当做是吴梅村做的。这一条,首先癸酉本已经靠不住,如果用癸酉本证明吴梅村,再用吴梅村证明癸酉本,那是“循环论证”的错误,不值一辩。而且癸酉本上有关吴梅村的批语,何莉莉已经承认是伪造的了。
第二,民国1919年邓狂言《释真》书就说有所谓吴梅村所作“原本”。但这书实在可笑,举例:"女子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中的女子是指汉人,男子是指满人。为什么呢?邓狂言"索隐":"水者,汉字之左偏也;泥者,土也,吉林吉字之上段,黑龙江黑字之中段也"。这种索隐也可以拿来做证据,实在滑稽。
关于吴梅村之论,还有以下几种观点:
第一,吴玉峰,孔梅溪,棠村三名可合为吴梅村三字。
第二,《红楼梦》主旨为“明亡血泪史”,悼念明代之作,清代的曹雪芹写不出。
第一条分明牵强附会。第二条是索隐派的老路,其证据有多么不可靠,大家自己看胡适先生考证里的反驳即可。我之后还要讲所谓“明亡血泪史”的事情,这里暂时略过。再说,以此主旨来说,吴梅村有国仇家恨,当时的明代遗老哪一个没有国仇家恨!何以非得他来写不可?(补充;书中有绛云轩,钱谦益有绛云楼,何以不说是钱谦益所写呢?)况且清代人就写不出明代故事吗?孔尚任出生于顺治五年,其时距离“扬州十日”也已经过去三年了,他何以写得出真正的“明亡血泪史”《桃花扇》呢?又,按一些癸酉本粉丝说法,吴梅村的石头记因文字狱而不能流传,但孔尚任《桃花扇》直写南明事,既不必改名,内容也流传至今,当时也未曾禁止演出,孔尚任本人则活到70岁——拿文字狱说事,可见是靠不住的了。
我们说曹雪芹著《红楼梦》,确实也有许多可疑之处。但相较而言,还是曹雪芹一说更可信些,书中明说“曹雪芹”三字,脂批当中也常提“芹”,世上又有曹雪芹相关的记载。这总比将三人之名合为“吴梅村”可信些。——有兴趣的可自行翻阅胡适等人的考证文章。关于价值观的问题则之后再讲。
最后谈谈价值问题。
二、论癸酉本与《红楼梦》前八十回的价值。
“真”派和吴梅村派还有一种观点说,说吴梅村所写的是一种《红楼梦》,后来不过是曹雪芹删改版的,这样便可以解释其与通行八十回接续不上的问题。
这里他们的论证很有一点意思:他们是说,吴梅村的《红楼梦》与曹雪芹的《红楼梦》不同,而吴梅村的《红楼梦》价值要高出曹雪芹《红楼梦》的。然而他们证明吴梅村《红楼梦》有价值,是他们先承认曹雪芹《红楼梦》的地位和价值,然后硬说吴梅村《红楼梦》的价值。然而吴梅村《红楼梦》与曹雪芹《红楼梦》既然是不同的两本书,那么其价值应当根据它们自己各自的内容来判断。何以非要死缠着通行八十回《红楼梦》不放呢?《三国演义》以前有三国故事,《水浒传》以前有水浒戏,《西游记》以前有西游故事,难道成书以前的故事,就可以比附成书以后的小说的价值了吗?
我抛开通行八十回《红楼梦》不说,只看所谓的吴梅村《红楼梦》本身,实在既没有学术研究价值,也没有文学价值。
第一,无学术研究价值。所谓吴梅村《红楼梦》和癸酉本,都无原稿,无版本流传,前人著作中也未见记载,仅为后世附会猜测,绝无学术研究价值。中国历史上,有许多已经佚亡的书,但既然已经丢失,就不必再研究,仅根据文献来源记录其名即可。然而吴梅村《红楼梦》一说并无文献出处,因此也没有记录的必要。
第二,无文学价值。癸酉本可依据的只有其放在网上的内容。而所放出来的内容文字水平底下、结构杂乱、人物形象差,连癸酉本自己粉丝也公认,不必多谈。这里要具体谈的,是所谓的价值观问题。
很多人以为癸酉本是“明亡血泪史”,其核心主题要高于“宝黛爱情”,因此癸酉本有很高的价值。也因此,他们非逼众人承认癸酉本为真本不可。
这些人真是中了所谓“大格局”的毒,且不说《红楼梦》的核心主题并不仅仅是“宝黛爱情”,把“家仇国恨”的价值观看得在“情”之上,也是很可笑的!将《红楼梦》当作“明亡血泪史”并不能增添其价值。公认《红楼梦》为四大名著之首时,是将其当做世情小说看待的。(当然也不是很多人所谓的言情小说)假若因其主旨与家国兴亡有关便提高评价,那么《三国演义》更应该作四大名著之首了,乃至于《荡寇志》、《杨家将演义》、《说岳全传》一类,地位应该不止如今的。但我们知道这些书还不配给《红楼梦》提鞋。《三国演义》的人物多而且扁平,鲁迅先生有名的批评说它“欲显刘备之长厚而近伪”。还可举例说戏曲史上三本最有名的《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按照价值观讲起来,《桃花扇》该是第一位的了,那里面写及史可法沉江一回,读来令人心酸。然而究竟《牡丹亭》的名气大得多!
文学作品的价值,在古代说“文以载道”,在近代有许多流派,总的来说,现在是以其“审美价值”为核心的。要谈审美,既要谈思想内容,也要谈语言技巧。
八十回《红楼梦》,技巧是无与伦比的。其写人写事,结构,都首屈一指,难得的是面面俱到。如前文说《三国演义》就有人物扁平的毛病。读者们大概是数不齐三国所有武将文臣的名字和特点的,读《水浒传》也未必说得清一百单八将的名字和特点,《西游记》倒是说得清师徒四人——然而不过四个人。《红楼梦》读完,哪一个人物不是栩栩如生呢?我说最精妙的是写宝钗宝玉看玉,林黛玉来说笑的那一段,真是字字珠玑,黛玉的个性和灵气都跃然纸上。连焦大和醉泥鳅之类小人物,大家也一定记得住其特点。写人写得好的自然也有,如《儒林外史》写范进中举,刻画得入木三分,然而《儒林外史》的结构就不比《红楼梦》,它前后分离,全不是长篇小说的好体格。《镜花缘》的内容极新奇,然而后半截作者掉书袋子太多,很不足取。因而《红楼梦》仅凭其语言章法上的水平,已经可以傲视群雄了。
文学作品的价值,本不仅在于价值观。但若大家都非看价值观不可,我也就谈一谈。
第一个问题,“明亡血泪史”的价值高于“情”的价值吗?
所谓“明亡血泪史”,无非是说国破家亡、忠君爱国之类。忠君爱国的思想,于今或可谈“爱国”,再谈“忠君”就可厌了。亡国之痛,惨则惨极,但也并不超出时代,不足以支撑《红楼梦》作千古第一奇书的理由。其惨痛之情,未见得胜过《桃花扇》;其仁爱之心,更难与杜甫比肩。《牡丹亭》的“情”是最狭隘的“爱情”了,然而它为“临川四梦”之首,胜过汤显祖自己讽刺世情的其他戏曲,盖“黄粱一梦”之类主旨,为虚无主义,还不如能够在古往今来所有人心中都引起共鸣的“爱情”呢!此外《牡丹亭》的名声远胜写明亡历史的《桃花扇》以及写既有情又有史的《长生殿》——《牡丹亭》最重要的,是它把“情”的力量夸张化,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体现的是人性的觉醒。——写人性的价值,这主旨是超越时空的,远超于仅能在某一段历史中发挥效用、引起共鸣的忠君爱国情怀。我们向来说杜甫的诗歌好,也不仅为他写忠君爱国,而在于他时刻挂念天下苍生——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是人文关怀,与爱国不是一回事。列位不要一看“爱情”,就说浅薄。
何况《红楼梦》当然不仅仅写爱情。
《红楼梦》八十回本的核心主旨很难读,仍如鲁迅有名的话:“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目前比较公认的一点是:它是写“美以及美的毁灭”。想必这一点大家读得出的。前八十回,人物个个面目可爱;然而癸酉本当中,人物个个都面目可憎了——我请大家注意一点:这是美变了丑,而且是毫无理由、毫无转折地变了丑,不是美被毁灭。像前文中鸳鸯的刚烈聪慧多么可爱,到后文突然背叛贾府,忘恩负义,中间也不见什么逼着她非如此不可的大事,何况行事还很愚蠢。这个“丑”能够一下子抹杀“美”,也就没有“美被毁灭”的价值了。
暂时就说到这里。
我所能指出的目前来说是这样的几点,欢迎各位指正批评,或者探讨一点什么新的东西。但我必须提前声明,假如有人评论说“没点阅历的人还真读不了这书”“一看你就是只懂情情爱爱的小女生”之类的话,我会立刻删除,因为说这种话的人大多数根本不值得对话,他们的逻辑是很扭曲的。
“没点阅历的人就读不了这书”并不是一条被公认的真理,这话的意思包含以下几点:不喜欢这书的一定没有阅历;喜欢这书的一定是有阅历的;或者说,有阅历的人必定喜欢这书。然而喜不喜欢这书跟有无阅历之间的关系在哪里呢?假如说有阅历的人必定喜欢这本书,何以学术界没有任何研究者探讨过癸酉本的价值?很明显这话是站不住脚的。“情情爱爱的小女生”这类标签也是一样。以这样扭曲的话来试图为自己的观点站队的人,实在很没有意思。
这个问题有趣了,知乎是听到了我上次直播的内容吗?
已经有很多答主从本子流传的故事中找到了各种破绽,比如早期版本的完整句子在后来版本中为求逼真被抠成残文等等,而我将从本子的内容本身,也就是吹捧者最骄傲的部分,来击穿它。
吹捧者说,只有这个“本子”的内容能够“完美契合”前八十回的种种线索,而其中语言与文风的可憎可笑之处,都是来自于何莉莉“姐姐”誊抄时的删改。事实上,即使不从文字,而从据称基本保留了的情节脉络与人物性格这些方面来看,所谓“癸酉本”,仍然非常明显地,是一个并不理解《红楼梦》的现代人,在囫囵吞枣地阅读了一些红学界的成果以后,将探佚派的观点、索隐派的脑洞与自己的臆测三者强行嫁接,形成的缝合怪。
接下来我将“癸酉本”称为何续本,并与刘心武的刘续本相比较。相对于温皓然、胡楠的续本,何与刘的续本有很多相似之处。
关于何续本绝非“旧时真本”,或者说何续本是“一眼假”古董的原因,我们分四个方面来说:以己度古人,敲曹雪芹的棺材板;碰瓷程高本,剽窃索隐派。
以重要性而言,最假的部分莫过于作伪者以己度古人的部分,也就是非常明显的现代思维。
举个简单的例子。北静王在念贾府抄家单子里的绫罗绸缎的时候说了句:“这算什么?别念这些,谁家没有!要念金银珠宝。”这就是只有现代人会有的逻辑,也是只有生活体验极度匮乏的人会有的思维。现代人只认贵金属是硬通货,觉得布料是不值钱的东西,但那个时代并非如此。再说北静王何等清贵,就算他不顾世交之谊想贪小便宜,他会吃相这么难看吗?这和刘心武的“忠顺王抢镶钻剪刀”是同一个毛病,没吃过见过。
这种作者基于自身匮乏的现代生活体验所产生的想象,和《红楼梦》的背景结合起来,无疑驴头不对马嘴。类似的情节还有:
1. 探春相亲。未婚男女单独到大观园河边散步这种事,在明清人观念里绝无可能发生,这是清末民初西风东渐以后的事。作伪者大概是把八十年代的公园相亲移植到了清朝。
2. 刘姥姥听人说巧姐在妓馆,是因为巧姐对别人讲了祖宗三代。名门之后沦落风尘是极度羞辱门楣的事情,老鸨也要避免麻烦,所以无论是老鸨还是巧姐本人,都不可能告诉别人巧姐的身世,她也不可能用本名。
3. 贾政为宝玉向妙玉提亲,居然派的是林之孝家的。哪朝哪代贵族提亲是用下人的,你看不起谁呢?
4. 林黛玉(?)死在大观园里很久之后,宝玉(?)和宝钗(?)回来收尸。用袋子装走,雇了个人,挖了个坑,白骨一块块放进去,就给埋了。在古代人的观念中,裸葬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一件事,是“非圣人之道”。即使穷到没裤子,也得有一口薄皮棺材,所谓“棺材本”,即指对身后事的重视。要是挖个坑就能埋了,还会有人卖身葬父吗?乱葬岗的路倒河漂,还有一领席子裹着呢。
5. 抄家。直接原因是元春死于里通外国,这个罪名已经足以全家下狱,但每个人还有自己的罪名:贾珍是给贾蓉捐官(但捐官本是合法的),贾琏是偷娶尤二姐和放高利贷(这点罪名居然是死罪)。所有人都是未审先判,可见作伪者对古代刑律甚至现代审判程序也一无所知。
6. 叛乱平定以后,贾府和大观园居然没有被溃兵打砸抢烧、被新贵抢占,而是一直空着,直到贾蓉贾蔷回来跟宝钗商量怎么瓜分。可见作伪者生活在物权稳定的和平年代,根本不了解改朝换代、兵连祸结是怎样的情形。
第二个部分,也就是敲曹雪芹的棺材板的部分,是最令人生理不适的。
所有人设崩了个一干二净。北静王本是贾府世交,抄家的时候却非常积极。贾政和赵姨娘关系本来不错,何续中却是贾政每次提到赵姨娘都骂骂咧咧,简直见都不想见。蒋玉菡跟薛蟠连句亲热话都没说过,却收留了他全家逃难(这里作伪者应该是把蒋玉菡和柳湘莲记混了)。芳官本来跟宝玉很纯洁,却算计起要嫁给宝玉,并且说十二官都算计过和宝玉“联姻”。贾蔷与龄官本是“分定”的关系,贾蔷却变成负心汉。黛玉是凤姐认可的管家人才,在作伪者笔下,为了切合索隐派的脑洞,变成了刚愎自用、不通世务、空谈乱骂的书生。
最最可怕的是,作伪者说宝钗为了嫁给宝玉,居然做出买通道士假算命、买通莺儿留宝玉、买通仆妇对黛玉使反间计害死黛玉、把绣春囊放在大观园里挑拨、甚至脱衣服色诱宝玉……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此处应有曹雪芹棺材板跳动声)
除此之外,似乎所有文字水平低劣的作者都热爱复制粘贴,和刘心武一样,作伪者也有“只剩老朽一枚”“国孝一层罪家孝一层罪”等多处复制粘贴原文和脂批的句子。
不仅如此,刘心武的“诗”虽烂,好歹是自己写的。何续本的诗是抄谁的呢?我这里举个例子:
兵败诏下已数年,将士不见风吹边。
朱门零落易歌舞,清风狂放恨无限。
中原亦存壮士心,江东尚多弟子愿。
遗民血泪盼国复,誓灭胡虏梦未阑。
很好,现在陆游的棺材板也不行了。
碰瓷程高本其实是不那么重要的一件,比较简单:何续本中出现了大量程高本的情节与文字,比如妙玉惜春下棋、宝玉钓鱼、甄宝玉见贾宝玉、妙玉占卜、黛玉弹琴、抄家清单、薛蟠人命案、夏金桂之死、鸳鸯之死……等等等等,我懒得写了,太多了。
每一次,网名“V哥”的何续本鼓吹者都会欲盖弥彰地讲,程高本有类似情节和文字,而程高本写得如何如何不好,何续本写得如何如何好,因此程高本作者见过何续本,程高本续书部分一定是按照何续本来写的……云云。但根据第一部分的现代思维分析,我们知道作伪者必然是现代人,因此“V哥”指出的相似之处,只能证明作伪者在情节卡壳时抄袭了程高本的对应内容,明知瞒不过众人眼目,干脆碰瓷说程高本是抄袭者。
最后我们来讲这个怪胎为什么会产生——它本身是剽窃索隐派脑洞、吸收探佚派成果的产物。所谓贾蓉和贾蔷合称“戎羌”代指清朝,元宵=元春消失=袁崇焕消失,通灵宝玉代指传国玉玺,《红楼梦》的原作者是吴梅村……这所有的“真相”没有一个是作伪者原创,而是清末民初一度流行、后来在考证派的证据下逐渐式微的索(nǎo)隐(dòng)派的观点。
与传统索隐派稍有区别的是,为了显示自己是“完美照应前八十回伏笔”的“真本”,作伪者吸收了建国以后探佚派的一些成果,包括芸哥仗义探庵、贾赦惜春宁荣问题、探春婚事因挑庶正而误事、宝玉湘云白首双星等内容。所有这些成果,都是刘心武曾经提到过的,鉴于“V哥”的点评中也出现了刘心武,我合理推测作伪者受到刘心武很多影响,有可能刘心武的百家讲坛系列就是作伪者红学知识的最初来源。
不过,作伪者并没有因此对刘心武和红学界有什么友善的态度,而是在剽窃、吸收了他们的科普内容或研究成果,并改头换面之后,对他们极尽嘲讽之能事。贾雨村有知,一定热泪盈眶:“知己!”
看到这里的各位,看在我辛辛苦苦把这个【友善度】本子翻完了的份儿上,点个赞呗?
将“史太君破陈腐旧套”一节中贾母的一段批判送给各位癸酉本粉丝
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儿进来,放了两张杌子在那一边,贾母命他们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薛二人:“听什么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又添些什么新书”两个女先回说:“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回说:“这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你先说大概,若好再说。”女先儿道:“这书上乃是说残唐之时,那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不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说:“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贾母道:“你只管说罢。”女先儿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说罢。重名重姓的多着呢。”女先儿又说道:“那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了大雨,到了一个庄子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位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做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贾母忙道:“怪道叫做《凤求鸾》。不用说了,我已经猜着了:自然是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了。”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见过!就是没听见,也猜着了。”贾母笑道:“这些书就是一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这么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乡绅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绝代佳人’,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想起他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像个佳人?就是满腹文章,做出这样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一个男人家,满腹的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看他是个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堵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子的小姐,又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的,就是告老还家,自然奶妈子丫头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头知道?你们想想,那些人都是管做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了不是?”
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遭塌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邪了,想着得一个佳人才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他何尝知道那世宦读书人家儿的道理!别说那书上那些大家子,如今眼下拿着咱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那样的事。别叫他诌掉了下巴子罢。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姐儿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着止住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子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有这些杂话叫孩子们听见。”
这本应该是很早期的一个本子,情节对的上,但是改写了。
红楼梦作者肯定不是江宁织造曹家人,这点很清除,曹雪芹就住在京城,写这淫书,这不是找死?
很多人谈破绽。但是谈得都不是很到位。
【蒙回前批: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三十回犹不见此之妙。此回“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文“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则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袭人、之宝玉,亦他日之袭人、他日之宝玉也。今日之平儿、之贾琏,亦他日之平儿、他日之贾琏也。何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琏犹可救,他日之琏已不能救耶?箴与谏无异也,而袭人安在哉?宁不悲乎!救与强无别也,甚矣!但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身微运蹇,亦何如是也?人世之变迁,倏忽如此!】
【蒙回前批:今日写袭人,后文写宝钗;今日写平儿,后文写阿凤。文是一样情理,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多少恨泪洒出此两回书。】
这是在说平儿当初为贾琏遮掩,救了贾琏。
但是抄家时,贾琏在孝期娶亲问题被暴露出来了,无人搭救。
因为王熙凤那个时候已经魂归太虚幻境了。这岂不是“他日之琏已不能救”
所谓的“文是一样情理”是说写作方法是前后照应,但是前后照应又不是一丝一毫地完全复刻。
这样写不就显得呆滞了。
其次,琏字本意就是古代宗庙中盛黍稷的器皿。影射一下江山社稷也无不可。
今日之社稷江山犹可以拯救,他日的江山社稷无法拯救。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何为知命?
何为英雄?
在《红楼梦》里知命必然是和太虚幻境有关,看到自己的命运。
否则何为知命?就是简单说,我知道问题不好了,命运不佳了?
这何谈知命了?
何为英雄?
英雄是豪气万丈之人,强作英雄,在癸酉本这段威风一点,并没有太过分之处。
反倒是有的人忘记了《红楼梦》本来就有很重的神话色彩。
反而拿神话色彩来指责,这不合文意。
这里的解释是贾宝玉不听劝谏,袭人也不再。
指责者所癸酉本有袭人在,所以不成立。
这是望文生义,这里是说当初箴时,宝玉尚可听袭人,现在再箴,能劝贾宝玉的袭人、薛宝钗已经不存在了?
因为他们都劝不动贾宝玉。而不是说他们的人不在了。
王晓丰的说法是,过录本本来在何莉莉手里,后来辗转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过录本第一次上传的时候,为了方便,很多拗口的词句都简化了。
但是,王晓丰手里拿到了另一个人的过录本照片。重新编辑的本子也出版了。
不是这个版本
是这个版本,
这个红色的版本,我前几天到手,我对照了其他版本的癸酉本。
能看出,文字确实通顺了一些,异文也多了一点。
王晓丰和何莉莉,对于我一个读者而言,他们之间故事我并不感兴趣,也不论真假。
但是这本书如何是实实在在的。
从对后二十八回的观感来看,最大的感觉是直白,很多剧情都写的很直白。
比如贾政对薛家的厌恶,比如好了歌的照应,都是非常直接的对应。
很多说不清楚的事情,在癸酉本都有说法。
但是我相对而言更好奇的是前八十回,什么时候能够完整地出来。
从后二十八回看,前八十回的癸酉本一定非常直白,关于薛家的恶毒描写应该非常明显。
而不像现在被删改后的本子里,只能看到只言片语,猜来猜去。
对于互联网上的红楼讨论者来说,他们在一起讨论红楼的时候。
其实是有很大分歧的,原因在于很多人读的红楼梦不一样。
第一种是只看电视剧的,87版和10版本。大抵只看到爱情。
第二种是只看到没有脂砚斋版本的红楼梦原著,我当初就是看这个,觉得乏味。
第三种是看到脂砚斋版本但是没有看到脂砚斋汇评本的。
第四种是看到脂砚斋汇评本并且有研究的。
第五种是看到脂砚斋汇评本和癸酉本的。
这五种人对于红楼梦理解差距之大是很正常的。
因为得到的信息基本上不一样。
这么说吧,脂砚斋对于红楼梦原文相当于重新建构了一部书。
没有读的人都不懂红楼梦的深意很正常。
但是硬说这不可能,那不可能。
问他理由,大抵都是我的宝姐姐不可能这么俗。我的北静王是如何的清贵?
好。我们就来看下原文。
这是薛宝钗的屋子像坟包。
说着,已到了花溆的萝港之下,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是。’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顽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支菊花,并两部书,茶瓯、茶杯而已。床上只挂着轻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摇头道:‘使不得!……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
白菊花是祭品,屋子里到处都是藤草,还像雪洞,这像是人住的地方?
而且薛子,上薛下子一个“孽”字。
衡芜院:“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珑山石来,四面群绕各式石块,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无。只见许多异草:或有牵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巅,或穿石隙,甚至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或如翠带飘飘,或如金绳盘屈,或实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气馥,非花香之可比。
一块大山石,旁边用石头把房屋围住了。这像不像一个坟包。
衡芷清芬,念做“横直清坟”
就算被删改后的前八十回里,原文的薛宝钗也不见得多讨喜。
不信的人可以多看看原著,而不要总把影视剧混为一谈。
曾几何时,我也以为这并非伪作,所以五年前,我写下了这样的评价,代表了我当年的观点,很主观,但也是我当年真实的想法。
不过经过了几年的积累,我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本子的问题。
让我产生动摇的第一个质疑出自 @一入红楼梦不复醒 的答案。原来2014年的文本和2017年的文本是不一样的,有很多删减迹象。
让我对此观点彻底不再信任的,是邓遂夫先生多年前的发现,这一发现看似对《红楼梦》的影响是学术性的,对普通读者没有影响,但这将是对所谓“癸酉本”的致命一击。
观点改变之后,我并未修改此答案,黑历史留着就留着了。不过近一两年,总有此本粉丝试图与我论战,也有红迷朋友对我说“此本已经影响很多人了,不明真相的人被带歪了。”
我感觉,也是时候对此做一总结了。从答案发布至今,此评论已有一万多人阅读,我有必要做一个简单的说明。
注:顺便对那25个朋友说一句,我观点改了,是坚持原“点赞”决定不变,还是选择“取消”,再或者点“反对”您随意。
其实所谓“癸酉本”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文本的内容,而在于文本的结构。
邓遂夫先生的结论很简单:截至曹雪芹去世为止,已整理、誊清、发布的文本只有七十九回,而不是八十回。现存第八十回,是亲友在曹公死后,硬性拆分凑整而成的,不能代表曹公的意愿,不能代表曹公对分回的构思。
红楼梦第八十回的回目联语,揭示了拆分的全过程。
首先是庚辰本和列藏本:列藏本不分回,庚辰本有回次,无回目。
其次是杨藏本和卞藏本(目录),第八十回回目联语均为:懦 迎春肠回九曲 姣 香菱病入膏肓。
接着是蒙府本和戚序本,第八十回回目联语各加了一个字:懦弱迎春肠回九曲 姣怯香菱病入膏肓。
之后是甲辰本和程甲本,第八十回回目联语改成了: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舒元炜序本石头记的回目页单有一个回目联语,是:夏金桂计用夺宠饵 王道士戏述療妒羹。
这意味着,庚辰本回目的拆分是过录痕迹,庚辰、列藏两本的父本(即曹雪芹原稿),应该如列藏本一样,是在原稿上加了一个小标记,提醒后来的过录者,应在此处分回。
邓遂夫先生展示了四条证据,证实庚辰本分回是亲友妄改痕迹。
一、列藏本和庚辰本均过录自“曹雪芹庚辰稿”,二本可以互相补充。列藏本收录了部分庚辰本夺漏的双行夹批,其余各本均无此批。
宝玉道:“我问你,可有贴女人的妒病方子没有?”[列双]千古奇文奇语!仍归结至上半回正文,细密如此。王一贴听说,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宝玉笑道:“这样还算不得什么。”(庚辰本夺漏二十二字正文及一条批语。)
[庚双、列双]如此科诨一收,方为奇趣之至。(“如”字庚辰本无。)
[庚双、列双]奇文奇骂!为迎春一哭,又为荣府一哭。〇恨薛蟠何等刚霸,偏不能以此语及金桂,使人忿忿。此书中全是不平,又全是意外之辞。(加粗六字庚辰本无。)
二、庚辰本回目页虽写“第七十一回至八十回”,可是只写了九回的回目联语。这是仓促分回的痕迹。
三、从这两回的实质内容及篇幅来看,均未超出第七十九回原回目联语所规定的范畴。虽然庚辰本被分作两回,但文字总数,仍是一回的体量。从内容看,“贾迎春误嫁中山狼”的“误嫁”,以及“薛文龙悔娶河东狮”的“悔娶”,全都是到了所谓“第八十回”文字中才正式描写的。
四、最具说服力的一条证据便是庚辰本此回最末的一条脂批。
[庚双]凡迎春之文,皆从宝玉眼中写出。前“悔娶河东狮”是实写,“误嫁中山狼”出迎春口中,可为虚写。以虚虚实实,变幻体格,各尽其法。
这是直接针对末回最后一段描写而作的批语:即宝玉闻讯赶回家中,亲见出嫁后返家的迎春在王夫人房中哭诉其“误嫁”孙绍祖,受尽凌辱虐待之诸般“委屈”,然后“悲伤不舍”地告辞离去。从批语和正文内容之吻合贴切,以及直接用第七十九回回目联语作解,均可证这就是第七十九回所包含的全部文字。
此批无可置疑地揭示了:曹雪芹生前留下的最后定本,原只到第七十九回为止。
给庚辰本分回这事儿是谁干的?
现存所有分回的本子,包括庚辰本、蒙戚诸本、梦稿本(杨藏本)、甲辰本和程甲本,所有分回的位置全都一致,这证明不是后来传抄时所为,而是早在曹雪芹死后,手稿将散未散,各个古本尚未过录的时候,就已经改了。
再看第十七、十八回。己庚二本不分回,列藏本有回目,无回次。列藏、梦稿、蒙府、戚序四本分回位置一致,甲辰本(包含程甲本)和舒序本另有分回位置,亦可证四本过录自同一来源。
尤其是庚辰本,这是曹雪芹死后过录的本子,内有多处最晚截至“丁亥夏”的批语。庚辰本未分回,意味着曹雪芹生前未分回,最多只对分回位置作了标记。这四个本子是在曹雪芹死后,分回位置也被人确定之后过录出来的。
己卯庚辰本的回目联语是工对,梦稿本“会芳园试才题对额 贾宝玉机敏动诸宾”和“林黛玉误剪香囊袋 贾元春归省庆元宵”对不上。蒙戚二本只好重拟“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怡红院迷路探曲折”和“庆元宵贾元春归省 助情人林黛玉传诗”,勉强凑出。
这四回的改造不会是立松轩、戚蓼生、狄葆贤等人所为,他们动不了梦稿、蒙府本。这些曹雪芹死后改造的迹象,只能是一直到丁亥夏还在作批的畸笏叟所为。
这时候,后“三十回”“五六稿”(实际是六七稿)都早已佚失无稿了。
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换句话说,如果佚稿失而复得,其首回应该是:第八十回。绝不会是第八十一回。
号称“全书12册,每册九回。”那它第九册(第73-81回)一定存在,不会“佚失”。可这样一来,它就应该存29回而不是28回,首回应该是“第80回”而不是“第81回”。
毕竟,“第80回”的存在,是在曹雪芹死后,手稿过录之初那一短暂时刻产生的。
这一曹雪芹原稿晚近修改痕迹,彻底暴露了所谓“癸酉本”的真面目。
这不可能是所谓“曹雪芹披阅增删”之前的文本,而是“曹雪芹死后,第七十九、八十回分回”之后的文本。
我简要对比了2014年和2017年分别出版的两个本子,给大家看看这两个本子的区别。(上图或左图为九州出版社2014年版,下图或右图为当代世界出版社2017年版。)
我就纳了闷了,这俩章节名,哪个是真的?
对古本的校勘,每一个字修改都会引发大量的争论,负责校勘的专家们不知道要死多少脑细胞才能完成看似简单,实则繁杂无比,严谨准确的校读工作。
而这个本子仅仅第一页这三五行文字,17版就增加了41个字,又“严谨”地删去了三个字,表示“原文墨污不能辨认”。
这还是第一页!
看完这一句我就知道我对比不下去了。要是点赞人数多的话,我心情好了可以再更新几处。打死我都不相信这是孤证。
欺负广大网友一般也就只买一个本子,没人比对呗?
我就建议啊,所谓“癸酉本”的粉丝不妨齐心合力,手打并勘校出一份与实体书一致的文本,14版做一份,17版做一份,那个线装书局出的所谓“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也做一份,还有早年发布在网络的文本也找出来。
剩下的就简单了,下载一个UltraCompare,对四个文本进行两两比对就够了。
戚序本有四种:分别是戚沪本(张开模藏本)、戚宁本(南京图书馆藏本)、有正大字本和有正小字本。
今日所谓“癸酉本”咱争取勘校出来十种文本,一年一种,年年升级,保证花样翻新,让读者满意。
加油!
现在这帮人都不叫它“癸酉本”了,叫“吴氏石头记”,取名《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
书名的演变,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个谎言被拆穿后的狼狈。
曾经他们告诉我们这两条批语是真实存在的:
此书本系吴氏梅村旧作,共百零八回,名曰风月宝鉴,故事倒也完备,只是未加润饰稍嫌枯索,吴氏临终托诸友保存,闲置几十载,有先人几番增删皆不如意,也非一时,吾受命增删此书莫使吴本空置,后回虽有流寇字眼,内容皆系汉唐黄巾赤眉史事,因不干涉朝政故抄录修之,另改名石头记。
本书至此告终,癸酉腊月全书誊清。梅村夙愿得偿,吾所受之托亦完。若有不妥,俟再增删之。虽不甚好,亦是尽心,故无憾矣。
现在,“癸酉”没了,“吴梅村”没了。
剩下的,只有一地鸡毛。
还有“反权威”的狂欢。
“吴氏”还是那个“吴氏”,只是人变了,不再是吴梅村,而是吴克岐,或者……“无名氏”。
还是那句话:假的永远是假的,它怎么可能经得起严格地检验呢。
题目问的是宋氏三姐妹,结果回答都在说宋美龄和宋蔼龄,咋没人说说宋庆龄?毕竟二姐名气最大,地位最高。
宋二姐跟孙中山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孙中山一开始没有房子,是租房住的,一个月65块租金,肯定租不到什么好房。后来有前来拜访的富裕华侨,觉得堂堂国父住这样的房子不像样子,就一起捐了一个花园洋房给孙中山,这样孙宋夫妇才算在上海落户……先总理稳定下来以后还写信给孙科,叫他可以带老婆孩子也过来住。
后来先总理去世,死前特意写遗嘱,把房子留给宋庆龄,并请托何香凝照顾她,除此之外几无遗产。孙中山死后,广东省国民党政府给宋庆龄一笔1万元的抚恤金(对,是总共一万元),宋庆龄就靠这一万元的利息生活,大家数学好的自己算算一个月能拿多少利息咯?1927年412后,宋庆龄彻底跟蒋介石闹翻,同时跟宋美龄宋子文也闹翻了,不可能再从家里拿钱。最后在上海也呆不下去,就去了苏联,到苏联几乎用光积蓄,经常开完会坐车的钱都没有,也没有冬衣,就顶着寒风走路回去。
顺说,宋庆龄在上海的房子抵押过三次。
说实话,宋庆龄如果想要钱,哪怕是只想要过得好点儿,只要稍微对妹妹妹夫露点好脸,哪怕是对自己亲弟弟露点好脸,都会立刻被供起来。
然而她宁愿抵押房子,也不打算给亲戚好脸色。
宋二姐是天生的革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