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太可能只因为怕痛不敢去死,因为总有不痛的死法。所以,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千真万确不愿活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去死时,他在死的想象里所惧怕的,就是他之所以活着的原因。
我为什么不能去死呢?我害怕“我是不存在的”。
但我害怕的,在活着时也正在发生。也就是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存在时,我就已经死了——如果死的确是那样使我不再存在——也就是说,怀疑自己存在的滋味,就如同死一样。
在这种时候,我又会想象“死”意味着什么都没有,其中包括那些“不存在了的感觉”,它应当无所依存。这个时候,这个时候对死的想象,会变成甜蜜的想象。
确切的说,我也没有什么具体明确的理由。可能就是,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什么都不用做。也没有一定要死,反正活着和死去也没有差太多。
如果总想着“时间还有”,“我正在度过一段舒服的时光”,可能算是神仙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大概就是健康人。得想各种办法把时间打发掉的人,也许就是接近病人的。
那么,生命等于时间吗?生命在于有意义地度过时间吗?如果不是,那么生命除了时间之外,还有什么呢?
瓦尔登湖里有这样的话:我不比那嬉水湖中的鸭子或瓦尔登湖本身更孤独,而那湖水又何以为伴呢?我好比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蒲公英,好比一片豆叶,一只苍蝇,一只大黄蜂,我们都不感到孤独。我好比一条小溪,或那一颗北极星;好比那南来的风,四月的雨,一月的霜,或那新居里的第一只蜘蛛,我们都不知道孤独。
我想这些絮语也只是竹篮打水,指望着多少捞些水珠吧。人生,要怎么才能不这么古怪这么敷衍,自然一点呢?
看到一句话:“不管你来自哪里,花期多长,一定要开的如此蓬勃啊。”说出那种话的意义在于——说完这些话,就可以不蓬勃了。那口壮胆的气,赶紧松开。明天当然不会因此更好。不过,又可以不饿就不吃,不想就不笑,睡不着就醒着,老实本分的,谁的话也不听了。如此一来,前路也没有什么艰险可言。每当我想起自己的处境,当然我不会经常想。我已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漫长的白日梦。是的,对不存在的畏惧,和按捺住畏惧的生活,使我感到麻痹。为了反抗这种麻痹我可能已经在沙漠跋涉千里,又在一个看起来与别处无异的地址挖了几百年,想挖出某个被风沙掩埋的城市,还要在那个城市里找到所有的人——每个人都活着,一切都应该活着。虽然我本人只能在沙漠里走着,而人生的意义却在那些活着的人身上。对那些人,那些意义,是如此深情,以至于这路还得走下去。这痴心是怎么搞的?
那种渺茫的希望又是如何保持的呢?它并非因为信心或信念那样保持着,也不是由于放弃而保持着。而是,像处于回忆那样去希望,像已经千百次回望那样去回望。虽然事情在未来,但你早已抢先于未来走远了。你发生在时间之前,不是因为你狠心,而是你已经流逝至此,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是那种简单的过程:热泪涌起,并且掉下来。沙漠当然不会久留眼泪,但眼泪会经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