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
1631年的春天,陕西延安府米脂县双泉里的里长李自成,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李自成今年26岁,就是本地李家站村人氏,家中世代务农,至祖父李海,开始做米脂县的银川驿站的马户(负责养马的人,不是驴)。
李自成年幼时,家中贫困,被舍入寺庙为僧,9岁那年还俗,做了个放羊娃。13岁时母亲去世,20岁时父亲去世,家中穷困至极,李自成尝试着找了很多工作,做过酒馆伙计,做过铁匠,做过长工,第二年,他在银川驿找到了一份驿卒的工作,借着递送公文的机会,他学会了骑马射箭,而且为人仗义,很快成为了驿卒中人人钦服的人物。
1627年,陕北大旱,赤地千里,官府照旧催粮,激起民变,白水王二首先起事,明末农民战争爆发了。
1628年,延安府接连五个月不下雨,连草根树皮都快吃尽了,边防军的军饷也大量拖欠,逃兵王嘉胤起事,自称“横天一字王”。因为他的队伍中有很多有军事经验的老兵,所以很快就成为了最强的一支农民军。其次是不沾泥张存孟,他收编了很多小股的农民军,分为七队,麾下人才济济。陕西遍地烽烟。
1629年,刑科给事中刘懋上书崇祯皇帝,提议裁撤天下驿站以节约开支。这一年,米脂县下了一场暴雪,大旱之年有了降雪原本是好事,可是这场大雪竟然在春耕之后才来,将禾苗都冻死了,接着,又是连着四个月不下雨。到了12月,延安府又遭受雪灾,百姓冻死、逃荒者不计其数。就在这一年的10月,皇太极率领金军杀入了关内,崇祯紧急调遣天下兵马勤王,陕西的部队也在被调之列。
1630年,由于勤王兵在勤王过程中有很多没有足额领取军饷,又受到一些军官的虐待,再加上袁崇焕、耿如杞、梅之焕、张鸿功等一批军队主将被崇祯处死或罢免,以及许多部队在北京城下被金军击败,很多勤王兵马都溃散了,逃兵大批加入农民军。原本战斗力低下的农民军有了这批老兵的补充,声势大振。
此时,银川驿出了一个事件。由于官吏长期克扣马料,驿站中的马匹大多羸弱。京师战事一开,勤王军调动,递送文件的频率大大增加。紧急军情的递送都有时间限制,驿卒们不得不加力催马,虚弱的马匹不堪重负,被骑死了三匹。按照规定,这三匹马要驿卒们赔偿,李自成主动出头,把这件事揽了下来。恰在此时,裁撤驿站的圣旨也到了,主管官吏们表示:“驿卒要为国家想,你不下岗谁下岗。”于是李自成就被开除了,一文钱的遣散费都没有,还得自己想辙赔马。
李自成很发愁,就是把他卖了,也不值三匹马呀。但天无绝人之路,双泉里的父老乡亲们找到了他,想推举他当里长。由于去年的大灾,双泉里的农民们蒙受了惨重的损失,今年春耕,他们既没有种子,也没有口粮。于是他们想到了李自成,李自成长年在外面跑,人头熟面子广,认识很多有来头的人,应该能借到粮食。他们答应李自成,只要能把粮食借来,他可以在里面抽一份去赔马。李自成自然一万个答应,他去向县里的士绅艾应甲借钱。艾家是米脂大族,艾应甲的祖父艾希清是个贡生,做过绛州通判,叔祖父艾希淳则是米脂县的第一位进士,官至户部右侍郎。艾应甲的父亲艾榛做过京城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三叔艾杞是文进士,官居山西按察司佥事,四叔艾梓是武进士,做过提督京营总兵官。艾应甲自己是个贡生,从赣州同知的位置上致仕归乡。他的儿子艾万年是个武举人,现在正任神木参将。因为代代都有高官,艾家这些年兼并了大量土地,家资丰厚。李自成其实和艾家也并不熟,而且少年时还多次挨他们家恶奴的打,都是因为在他家门前石坊上睡觉、在他家墙根下撒尿之类的事情。不过后来李自成做了驿卒,好打抱不平,经常周济同事,在驿卒中威望很高,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地头蛇,艾家对他也就客气了一些。
李自成成功地借到了粮食,他把驿马钱还上了,乡亲们也开始春耕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这笔钱的利息很高,但是只要正常秋收,还是能还上债务的,他这个中间人还能从中再抽一份,好好过个年。
可没想到的是,1630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到了秋收时节,李自成傻眼了,家家户户打上来的粮食都少得可怜,交完了皇粮国税,便所剩无几。但是艾老爷不管这些,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管你有没有饭吃,欠了钱就得还。李自成百般拖延,一直拖到了1631年的3月,艾应甲终于忍无可忍了,告诉李自成,再不还钱就见官。
李自成也不是没有办法,能做里长的人,都是本地的地头蛇,李自成也不例外。他做驿卒的时候,结交了一帮听他话的小兄弟,也认识公门中的衙役,虽然和士绅们相比差得远,但是和一般的农民比起来,他也算个有权有势的人了。他大可以像别的里长那样,直接带着人冲进欠债的农民家里,把所有的存粮都收走,甚至他们的老婆、女儿抓去抵债。但是李自成没有这么干,在这春荒时节把粮食都抢走,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这也就决定了他此后的人生,走上了一条与所有人都不同的道路。
艾老爷说到做到,一张片子递到衙门,把李自成抓去打了一顿,在县衙门前枷号示众。李自成也豁出去了,反正欠债不还又不是死罪,大不了多挨几顿揍呗。但没想到,艾应甲有新花样,他让官府把李自成在县衙门前的大街上枷足三日,还不许人送饭送水。
李自成的侄子李过,朋友刘宗敏、田见秀、高杰等人见此情形,都有些慌了。李自成刚挨完板子,身上还带着伤,在烈日之下枷上三天,非死不可。那些过去和李自成一起做驿卒的人,还有双泉里的乡亲都来求情,希望起码给他点水喝,或者挪到荫凉的地方。衙门中的衙役有很多是李自成的旧识,也不想为难他,但是艾家派了奴仆来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对这些来求情的人连打带骂。李自成十分愤怒:“我就是死在烈日之下,也不向他们求饶!”李自成的兄弟们终于忍无可忍,他们一拥而上,赶走了艾家的恶奴,砸开了李自成的枷锁,保护着他逃出城外。
跑到城外之后,他们也冷静下来了,砸了官府的枷,这可是大罪,一时间谁都没了主意。商议之下,他们决定在树林里躲一躲,没准官府以为他们逃走了,此事就不追究了。
可是没想到,一向效率低下的官府这一次没有那么好糊弄。艾应甲得知李自成逃走了,要求官府一定要将李自成缉拿归案。这种在朝廷中都有人脉的显赫士绅,县官根本不敢得罪,立刻派典史带着兵丁衙役出城追捕李自成一伙。典史一路追到李自成等人躲藏的树林,但是他怂了,此时天色已晚,树林又很茂密,典史担心遇到埋伏,不敢进林子,两边就这么耗上了。
一天没吃饭了,李自成一伙饿得头晕眼花,李自成和大伙商量:“反正横竖是个死,与其在这里饿死,还不如出去死个痛快呢。”他折下一根树枝充作武器,其余人也纷纷拿起树枝石头,准备做垂死挣扎。
众人发一声喊,一拥而出,衙役兵丁们猝不及防,都吓了一大跳。同时被吓了一大跳的还有典史老爷骑的那匹马,它真来了一个大跳。于是典史老爷一个倒栽葱从马上飞了下来,用自己的脑袋和旁边的石头做了一个小较量,石头赢了。
“打死典史了!”众衙役兵丁丢下手里的刀枪弓箭,一哄而散,李自成十分无语,碰瓷可不行啊!但不管怎么说,杀官造反这个罪名他是担下了,同时李自成也感觉到,自己畏惧了半辈子的官府权威是如此可笑,这些当官的竟然已经如此害怕老百姓,那么老百姓凭什么要再受他们的欺压?
李自成等人捡起了衙役们扔下的武器,李自成决定,攻打县城。
只凭他们这一伙人,想打县城当然是不可能的,李自成让兄弟们分头前往各村联络,他李自成要扯旗造反了,打开县城吃大户,有愿意干的就来。没想到,天还没亮,他们就召集了多达上千人的队伍。在连年荒旱和苛捐杂税的压榨下,米脂百姓早就已经是干得透透的干柴,只待一点火星点燃。众人齐声呐喊,杀向县城,而看守城门的壮班衙役本来也是此地的百姓,和这些打县城的饥民是乡邻甚至亲戚,他们根本不做任何抵抗,一哄而散。李自成率领饥民们冲进县城,杀了县令和艾应甲。在艾家的地窖里,他们挖出了堆积如山的小米,李自成下令将小米全部散给大家,米脂县举城狂欢,有了这些粮食,至少有很多人能挺过今年青黄不接的这段时间了。
但是李自成也知道,自己捅了大篓子。杀了个典史还算不得什么,但是杀了知县和艾应甲这样的有力乡绅,必然引来大麻烦,尤其是艾应甲的儿子艾万年如果得知此事,必然会来兴兵报复,米脂县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背井离乡,包括李自成的弟弟李自敬、高杰的亲哥哥在内的很多人都选择留下,李自成带着愿意去冒险的几百人逃离了米脂,从此开始了他长达十四年的征战之路。
李自成手下的人,多为农夫、牧童、驿卒,真正能打仗的没有几个,所以他决定投靠一个大势力。此时离米脂最近的一支农民军,就是不沾泥张存孟领导的队伍。张存孟广开山门,来者不拒,他手下已经有七个队了,李自成等人来投奔之后,被编为第八队,李自成担任队长。农民军首领为了不牵连家眷,都以绰号互相称呼,李自成也取了一个“闯将”的绰号。此时由于陕北大旱,农民军的补给非常困难,张存孟决定率领大家南下进入西安府境内。
军队来到了白水县的马家渡,在这里,他们遭遇了蒲城县的武举人王文昌指挥的乡勇的拦截。与一般人所想的不同,崇祯皇帝并不是不知道用地主团练来镇压农民军,正相反,崇祯并不限制各地的乡绅自行组织武装,从明末农民战争爆发开始,地主武装就是镇压农民军的重要力量。只不过这些民间团练与官府、官军之间互相猜忌,矛盾重重,并没有像汉末、清末那样与官军合流,甚至还发生了不少冲突。这些团练武装各自为政,战斗力并不强,而且都以保卫家乡为最高目标,所以在后来李自成势力强大之后,一些民间团练反而投靠李自成,甚至武力抗拒官军。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之后,其中又有很多背叛大顺投效清朝。地主团练在明末并不是什么救时良方,只不过是乡绅用来自保的工具。
一些规模比较大的乡勇,甚至会主动越境攻击邻近各县的农民军,以消除本县的威胁,王文昌就是这样的人,他雄心勃勃,希望在这个乱世里能像曹操、刘备平黄巾那样靠消灭农民军干出一番大事。但遗憾的是,他的能力与野心严重不匹配,张存孟麾下各队兵马把他的乡勇打了个落花流水,王文昌本人也被斩杀了。就在他们为大获全胜欢欣鼓舞的时候,他们的大活跃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三边总督洪承畴。
由于此时王嘉胤已经东渡黄河进入了山西,神一魁等一部分农民军首领又接受了招安,张存孟就成了目前陕西境内最大的一股农民军。洪承畴派出了他部下的总兵张应昌,陕西巡抚张福臻也派出了他手下的总兵王承恩(不是那个陪崇祯上吊的太监),一起围剿张存孟。
张存孟的指挥水平其实很一般,他原本计划打回米脂,利用李自成在米脂的威望再招募一批人补充兵力,他和插翅虎、紫金龙两部农民军联合,一起北上。半路上,他们遭到了官军的袭击,张存孟采取了硬碰硬的策略,农民军与官军血战了两天。张应昌指挥的是来自晋西北宁武一带的边防军,王承恩指挥的是来自青海西宁的戍边军人,都是战斗力非常强悍,有多年和蒙古人作战经验的正规军队,张存孟部下却大部分都是新近造反的饥民,如何是他们的敌手。经过两天的苦战,张存孟的部队死伤惨重,一队长眼钱儿战死,部队溃散,各队队长分头突围。王承恩部下有一个叫马科的都司特别骁勇,带着几百精锐骑兵一路追击,将张存孟打得落花流水,洪承畴又施展故技,用劝降手段分化瓦解农民军,张存孟便动了投降的心思。
如果张存孟只是想改行做官军,那也算不了什么,此时的农民军首领谁都没想推翻大明,大家都是为了口饱饭才造反。杀人放火受招安,在当时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洪承畴的招安与众不同,他需要投名状。像白广恩那样投降之后出卖兄弟的,才能得到重用,而王左挂、苗登云等人奉行“贼不杀贼”原则,招安之后可以去打蒙古人,但是不能去打其他农民军,洪承畴便设下鸿门宴将他们杀害。张存孟起了歹心,突然袭击了插翅虎和紫金龙,作为献给洪承畴的投名状。张存孟顺利用同袍的鲜血换来了官位,然而他背信弃义的做法却激起了其他农民军首领的公愤。张存孟派人去联络自己的队长们,劝他们跟自己一起投降,共享荣华富贵,没想到,二队长点灯子赵胜、三队长李晋王(真名不详)、四队长蝎子块拓养坤、五队长老张飞张文朝、六队长乱世王郭应聘、七队长夜不收王文耀、八队长闯将李自成这七人虽然分散在各处,却都做出了同样的答复:“去你妈的!”他们各自带领自己的部下分散突围,陆续进入山西境内。这些人也并非是一定铁了心造反到底,有很多后来也投降了。但是他们投降的是孙传庭,而孙传庭是不要投名状的。投降不算什么,但是为了投降杀害自己的兄弟,这些人都不能接受。李自成和王文耀一起去了山西,陆续又有一些张存孟的部下不肯投降,零零散散来山西投奔,他们凑起了七百人的队伍,虽然王文耀是和李自成平起平坐甚至资历更老的七队长,他却决定推戴李自成为他们这一路的掌盘。从此之后,闯将李自成作为一支独立的农民军开始纵横天下。
山西同样是自然灾害严重的省份,而明朝官府也一样不仅不赈灾,反而加紧盘剥。“盖晋土自天启初年以来,无岁不灾,而去年尤甚。重以沿黄之派,急于星火,转运艰难。在朝廷虽算价二十二万,而民间所费实已不止百万。有司但顾考成,新旧并催,鬻子卖妻,剜心敲髓,民之皮骨已尽。今日春雨未沾,风霾日异,人心汹汹,朝不保夕。弱者转于沟壑,强者嗔目语难。斩揭四起,势所必至。”洪承畴采用以邻为壑的政策,把大批农民军赶入了山西,而他们到了山西之后,迅速和本地的饥民、逃兵合流。“始之寇晋者,秦人也;今寇晋者,半晋人矣。二三月间,从贼者十之一,六七月而从贼者十之三,至今冬而从贼者十之五六矣。”赵胜、李晋王、拓养坤、张文朝、郭应聘这些张存孟部下的队长进入山西之后都迅速成为独霸一方的豪帅,李自成的势力也迅速扩大。
不过即便如此,李自成的实力相对于大明,甚至相对于那些老资格的农民军首领依然十分弱小。李自成只能继续流动作战,而且要寻找强有力的盟友。李自成起初打算投奔王嘉胤,结果得知王嘉胤已经被明军总兵曹文诏派来打入内部的奸细刺杀了。王嘉胤的部队遭到了曹文诏部的袭击,损失惨重,而且有一批首领投降。王嘉胤的副手紫金梁王自用召集王嘉胤的残部,也有一些王嘉胤的旧部自立门户,比如八大王张献忠。面对严峻的形势,王自用号召山西的各路农民军结盟,总共二十四家农民军参与会盟,推戴王自用为盟主,李自成也在其列。此时,李自成结识了闯王高迎祥,高迎祥的军队中有很多是军队中的逃兵出身,战斗力很强,李自成与他一起联合作战,转战于山西各地,部队以及李自成本人成长都很快。
到了1632年的8月,在山西参与会盟的农民军以及达到了三十六家,大部分都集中在阳城,只有李自成与黑煞神李茂春、扫地王张一川二人驻扎在汾西。李茂春也是张存孟部下出身,他是二队的成员。不久前,二队遭到了曹文诏的袭击,队长赵胜战死,二队发生了分裂,李茂春自立门户,另一个二队的首领李友是李自成的米脂老乡,他早年是仆人出身,当时李自成和刘宗敏帮过他的忙,所以李友带着自己的队伍加入了李自成部。
这时,明朝又开始试图分化瓦解农民军,王自用和其他很多农民军首领也都有接受招安的想法,前后共有二十八家首领参与了招安计划,但是,八大王张献忠、闯塌天刘国能等五营坚决反对招安,他们率部离开了阳城,前往翼城,汾西的李自成、李茂春、张一川三营同样不同意招安。
眼看农民军同盟就要分裂,但是王自用在此时展现出了他比张存孟强得多的心胸和格局。他认识到,这是明廷借自己之手消灭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阴谋,并且成功说服了其他各路首领,明朝此时坚持的要招安就先杀自己兄弟证明忠诚的要求也引起了其他农民军首领的不满,王自用向李自成、张献忠等八位首领致歉,三十六营重新会盟,杀入了河南,直扑怀庆。
怀庆是郑王的封地,负责围剿农民军的明军将领可担不起失陷藩王的罪名,于是一窝蜂地前往怀庆增援,这样一来,明军变成被农民军牵着鼻子打,原本的战略主动便丧失了。在之后十几年的斗争中,这种计策屡试不爽,每当农民军陷入官军围攻难以抽身,就突袭有明朝的藩王或者陵寝的地方,一定能把明军调动起来,反客为主。藩王本该成为国家的屏障,然而现在反而令官军投鼠忌器,成了官兵要拼命保护的累赘。此时,李自成结识了另一位农民军首领过天星张天琳,他崛起较晚,并非三十六营之一,但是和李自成的关系比三十六营中的那些首领要紧密得多。
面对农民军的大举进攻,明朝特意调集了左良玉指挥的昌平兵和蒙古族将领猛如虎、虎大威的部队前来围剿。农民军仍无法与这些明军精锐正面交锋,于是在太行山中来来回回地兜圈子。王自用突然北上,奇袭太原,山西巡抚许鼎臣大惊,急忙调兵回防,在晋东南一带就露出了巨大的空档,没想到王自用只是虚晃一枪,随即兵分三路,分别由王自用、张献忠、郭应聘率领,向南攻击,官军只得调集兵马又分头追击,疲惫不堪。但就在这时,从陕西调来的明军贺人龙部加入了战场。
贺人龙也是米脂人,从基层军官靠战功一步步成为官军大将,他为人残暴,惯于奸淫掳掠、杀良冒功,但是也非常会打仗,极为勇猛,人称“贺疯子”。1632年12月14日,王自用在山西翼城县官庄屯遭到了贺人龙的偷袭,王自用亲自指挥部下奋勇还击,一场苦战之后,农民军被击败,王自用身中五箭,带伤突围。宣大总督张宗衡派出总兵尤世禄追击王自用,由于王自用身负重伤,新遭挫败的农民军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眼看就要陷入明军的合围。
面对如此危急的情形,李自成和张天琳决定采取围魏救赵之计,他们突然攻下了晋东南的重镇辽州。张宗衡闻讯大惊,急忙调尤世禄回援辽州。经过了当初张存孟战败的教训,李自成一般不愿意和明军打硬碰硬的阵地战,都是采用突袭的手段,但是现在他的任务是为王自用的突围争取时间,所以不得不据守辽州与尤世禄当面锣对面鼓地较量。辽州血战打了整整两天,李自成和张天琳突围而走,部下士卒战死一千三百人,而明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尤世禄和他的儿子尤人龙都受了伤。遭此重创之后,尤世禄无力再发动新的攻势,王自用部也得以成功突围。
李自成和张天琳杀出辽州之后,会合其他五部农民军,攻入了直隶境内,令崇祯皇帝大为震惊。此时洪承畴已经基本消灭了陕西的农民军主力,山西、河南的士绅希望洪承畴能接管晋豫两省防务,但是崇祯担心洪承畴势力过大,只是命令洪承畴再次派兵增援山西。而且派了陈大奎、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四个太监作为监军。洪承畴派来的是农民军的老对手曹文诏,随行的还有他的侄子曹变蛟以及在消灭张存孟部的战斗中立了大功的马科。明朝共调集曹文诏、左良玉、卢象升、丁魁楚、邓玘、猛如虎、张应昌七路大军,意图一举消灭农民军的主力,农民军面临了自明末农民战争爆发以来最严重的局面。
李自成迎战的对手是左良玉,1633年1月10日至15日,双方在五天内于武安、涉县一带进行了三次战斗,双方都死伤惨重。在前两次战斗中,李自成占了上风,官军将领白献来、芮琦、王继统、刘景耀都被击毙,但是第三次作战中,李自成部被左良玉的嫡系兵马击败,部将张成战死。
就在战局不利的时候,张天琳等农民军首领及时赶来增援李自成,左良玉大败,所部兵马被歼灭七千余人,被围困于武安城内,形势极为危急。但是此时明军的援军也大批赶到,李自成和张天琳只能放弃围城,撤退到了太行山中。一部分明军试图进山追剿,但是反而在武安砚水铺被围困并歼灭,游击陶希谦在混战中被一棒砸死。崇祯决定继续增兵,派京营总兵倪宠、王朴和监军太监杨进朝、卢九德统兵南下,又调集河南的毛葫芦兵。毛葫芦兵是豫南地区山地猎户组成的军队,能适应太行山的地形。明军不断增兵,包围圈越收越小,农民军渐渐失去了流动作战的空间。面对曹文诏、左良玉、邓玘和毛葫芦兵四路兵马的围攻,集中在磁州的王自用、李自成等部农民军决定打一场大会战,以突破包围圈。但此时农民军虽然有十余万众,却有大量的饥民和随军家属,真正的战斗人员并没有官军多。王自用面对的对手是四川名将邓玘,他曾经在平定贵州的奢安之乱时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后来又率领川军进京勤王,在抗击清军的战斗中立下了功劳,不过此人军纪败坏,惯于纵兵劫掠。川军久戍边疆,思乡心切,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在回乡路上了,却临时被调来打农民军,积极性并不高,邓玘对他们许诺,打完这一仗就可以回家了,因此川军的士气十分高涨。经过了一番苦战,农民军渐渐不敌,连王自用都中箭负伤,农民军只好分散突围,躲入了深山之中,军队损失惨重。但是邓玘也因此给自己的脖子套上了绞索,他对士兵们的诺言没有兑现,朝廷继续调川军到各处镇压农民军,长达两年之久,而且军饷长期拖欠,终于,邓玘的部下王允成煽动士兵哗变,邓玘在逃跑时坠墙身亡,这是后话了。
此时,邓玘还活得好好的,而且气焰十分嚣张。王自用这是第二次负重伤,而且因伤口感染卧床不起。李自成与张献忠、刘国能等人商议,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要主动出击才行,他们联合各部农民军首领,再次攻击磁州。邓玘赶来增援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撤围而走,袭击了各部明军中兵力最薄弱的毛葫芦兵,歼灭了四百多人。邓玘闻讯,急忙赶来增援,结果中了农民军的埋伏,部将杨遇春被击毙,部队损失一千多人。李自成、张献忠又用缴获的杨遇春的印信去调动毛葫芦兵,毛葫芦兵信以为真,又一头扎进了包围圈,被大得大败,主将丁守贤也被击毙。随后,农民军将邓玘包围在了汤阴县,但由于左良玉赶来解围,他们没能歼灭邓玘。不过他们对这一幕印象深刻,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左良玉救援友军。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虽然取得了三场小胜,但是对于整个战局却杯水车薪。此时,王自用战伤发作去世,他的部下两万多人决定加入李自成麾下,李自成有了三万兵力,成为了农民军中仅次于高迎祥的二号人物。众人公推高迎祥为盟主,继续和明军作战。曹文诏、左良玉、邓玘步步紧逼,二十天的时间里,农民军和官军进行了六次战斗,农民军虽然消灭了不少官军,但是自身付出的代价更加巨大,被一步步逼入了山中。为了打破明军的包围网,兵力最强的高迎祥、李自成决定带头领导反击,他们在淇县烟霞沟从官军的防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可就在他们乘胜追击的时候,却中了官军的埋伏,遭遇惨败。随着秋天的到来,明军又搜刮了一批粮食,集结了规模更庞大的军队,农民军连战连败,连老营都遭到了突袭,一批首领战死,局面十分危险。
1633年11月,以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为首的被困在河南北部的农民军多达六十一营。如果围困长期进行下去,他们势必全军覆没,不过明军也忌惮农民军,害怕他们做垂死挣扎。经过了近一年的苦战,明军的损失也很大,眼看胜利在望,谁也不肯再拼命了。此时明军展开的是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包围圈的南侧是涛涛黄河,黄河上的船只全部被渑池的明军将领袁大权扣押在南岸,明军认为已经万无一失,于是便放松了警惕。
农民军首领会商之下,想出了一个计策,六十一家首领联名写了一封请降信,由贺双全、张妙手等十二个首领送到了京营兵马的营寨中。倪宠、王朴、杨进朝、卢九德等人大喜,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京营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全国最精锐的部队,实际上却早已腐朽不堪,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南下以来,京营兵马连一场硬仗都没打过,如今可以坐收大功,他们如何不喜。京营将领和监军太监们的行为引起了其他明军将领的极大不满。在过去一年的战斗中,贡献最大的是左良玉的昌平兵、曹文诏的陕西兵和邓玘的川兵,他们流血拼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眼看就要打败农民军了,这帮从天子脚下来的家伙就要白捡功劳,真是岂有此理。接下来一周的时间里,明军将领们陷入了无休止的扯皮吵架之中,根本没人顾得上高迎祥、李自成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没注意到,农民军在向老百姓大批购买两样东西,一是冬装,二是门板。
11月24日,天气骤然下降,黄河封冻了,农民军立刻行动,将门板铺在冰面上,并撒上沙土,骑兵打头阵,飞驰过河。防守黄河南岸的袁大权部猝不及防,被农民军全歼,农民军大队人马全部渡过黄河,冲入了中原大地。黄河以北的明军将领们全都傻眼了,这一年的努力彻底白费。现在黄河已经冻上了,他们随时可以渡河追杀农民军,可是他们不敢这么做。因为黄河以南的土地正在沸腾。
后来对抗李自成而死的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记载了当时河南的地狱景象:“秋既无收,麦又难种。野无青草,十室九空。于是有斗米值银五钱者,有工作一日不得升米者,有采草根树叶充饥者,有夫弃其妻、母弃其子者,有卖一子女不足数餐者,有自缢空林、甘填沟渠者,有饿死路侧者,有鹑衣菜色而行乞者,有枕比而毙者,有泥门担簦而逃者,有骨肉相残食者。”可此时的大明官府在做什么呢?“而且加之以诛求,重之以供应,而且责之以兵粮、器械、米豆、刍茭,悉索敝赋以应河北之求。而且正赋之外,有加派焉,而且尽追数年之旧逋,而且先编三分之预征,而且连索久逋额外抛荒之计禄。旧额未完,新饷已催;新征甫毕,旧逋又下;额内难缓,额外复急。村无吠犬,尚敲催呼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朴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触耳有风鹤之声,满目皆荒惨之色。欲使穷民之不化而为盗不可得也,欲使奸民之不望贼而附不可得也。”
此时的河南,早已遍地都是农民起义,只是他们没有边防军的逃兵作为骨干,所以始终无法形成规模,总是轻易被官军击败。如今六十一家农民军首领杀入河南,他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能征惯战之辈,河南的饥民们闻讯蜂拥入伙,农民军的数量以几何级数迅速增长。左良玉、曹文诏、邓玘等人目瞪口呆,如此庞大的队伍,就算都是不会打仗的饥民,一人一口也能把他们的军队全吃了,围歼农民军的计划彻底破产。河南的明军自然是痛骂河北明军的祖宗十八代,其中的一个人后来成为了李自成的宿敌。陈永福,此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司,这个昔日的乞儿为求活命加入了官军,靠着作战勇猛渐渐混成了军官,农民军的大举入豫给了他建功立业的舞台,在和各路农民军的交战中,陈永福的官越做越大,并最终成为了河南明军的代表人物。
进入河南之后,由于这里赤地千里,粮食补给十分困难,农民军们四散分头行动。李自成首先来到了豫西的卢氏山区,这里的矿工大批加入了他的队伍。矿工的组织纪律性很好,而且精通土木工程和爆破技术,成为了日后闯军攻城的重要力量。
1633年年末到1634年年初的这段时间,李自成杀入陕西汉中府境内,西乡县的百姓发动起义响应。两年前,李自成带着数百残兵败将,狼狈地被洪承畴赶出了陕西,而今天,重返陕西的他已经有了数万大军,队伍扩大了百倍。洪承畴也意识到,李自成是前所未有的劲敌,亲自统率官军主力前来迎战。李自成清醒地认识到,现在他依然不是洪承畴的对手,于是他决定,南下四川与张献忠会合,以躲避洪承畴的兵锋。洪承畴是三边总督,只管陕西这一亩三分地,李自成出了陕西他就不管了。1634年3月,河套蒙古入寇宁夏,洪承畴北上增援,李自成、张献等部忠趁机杀回了陕西,但即便如此,明军的实力依然强大,各部农民军分头行动,与明军来回兜圈子,并不直接交锋。张献忠、拓养坤、张妙手等一度被督师陈奇瑜围困与车厢峡,随后又以诈降脱困。双方就这样来来回回地你追我赶,谁也不贸然出手,竭力想找出对手的破绽,再施以致命一击。直到1634年的7月,李自成的部将高杰以三十名骑兵突袭了陇州,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陈奇瑜已经等不及了,车厢峡一事捅的篓子实在太大,如果不在李自成这里找回在张献忠那里丢掉的面子,他的仕途就完蛋了,他命令贺人龙立刻前去收复陇州。贺人龙率兵来到陇州,李自成却放弃了城池,不战而逃,由于李自成已经逃跑了大半年了,贺人龙也不以为异,然而就在他兴高采烈地向陈奇瑜报告自己“收复”了陇州时,闯军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将他包围在了城内。贺人龙发现,指挥城外部队的是高杰,而不是李自成,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可是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不出贺人龙所料,李自成使用的是围城打援战术,一面包围陇州,一面张网以待。果然,陈奇瑜派来增援贺人龙的王世明部撞进了李自成的包围圈,全军覆没。可贺人龙也非泛泛之辈,他坚守陇州,李自成百计攻打,始终不能破城。因为贺人龙也是米脂人,所以李自成试图劝降贺人龙,但是书信往来的过程中,李自成发现负责此事的高杰与贺人龙有暗中来往,于是他另换别人负责围城工作,让高杰回到了老营。在老营中,高杰得以与一个人经常接触,那就是李自成的妾邢氏,此时她正负责老营的后勤。
李自成一面继续围攻贺人龙,一面联合了一批从陕西东部西进的农民军,在平凉、庆阳一带连续攻破了大批城池,此时陕西境内的农民军已经多达二十万。洪承畴本来是打算击退了河套蒙古就回过头来解决李自成,可是西宁的驻军又因为欠饷发生了兵变。等到镇压了兵变,半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直到1634年的9月,洪承畴才得以抽身对付李自成。他派出了另一张王牌——左光先。左光先此时任副将之职,他出身于陕西榆林的将门世家,不仅个人能力极强,还有非常庞大的家族势力,家财豪富到足以自掏腰包给自己的部队最好的装备和待遇,其部战斗力十分强悍。面对这样的强敌,李自成决定放弃贺人龙这块硬骨头,他率部转移到乾州,洪承畴派人招抚李自成,李自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三天后,尾随而来的左光先便对李自成发动了袭击,李自成战败,损失了四百四十多名精锐骑兵。面对这种不利局面,李自成率部东出潼关,重新回到河南,和张献忠会合。而此时,陈奇瑜因为车厢峡和陇州的两次失败,被崇祯发配边疆。洪承畴则由于成功解陇州之围以及把李自成赶出陕西,得以升任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山西、河南、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记住这串头衔,很久以后还要提到。
在河南补充了大量兵员之后,李自成决定杀回陕西,明军接战不利,杨正芳、张上达二将被击毙。1635年春,农民军大部分都进入了河南,只有李自成等少数人在陕西发展,李自成的队伍扩大到七八万人,一路攻州破县。但是洪承畴的部署逐渐严密起来,李自成在3月、4月遭到了一定的挫折。但是闯王高迎祥、八大王张献忠、曹操罗汝才等人适时地杀入了陕西,分散了洪承畴的兵力。此时,原张存孟部下的三队长李晋王、五队长张文朝也都战死了,四队长拓养坤、六队长郭应聘以及同为张存孟旧部的满天星高汝利决定来与李自成联合,还有李自成的老朋友张天琳也赶来了,李自成身边的队伍多达十万以上,他终于有实力与洪承畴一较高下了。
6月12日,明军副总兵王继勋部中了李自成的埋伏,遭到歼灭。随后,李自成又遇到了一位老熟人——艾万年,也就是当年在米脂县被李自成杀死的艾应甲的儿子,李自成小时候没少挨他的揍,不过这一次,形势倒转了。明军中伏大败,艾万年、柳国镇等明军将领被杀。曹文诏闻讯大怒,亲自来给部下报仇,于是他也中了埋伏。李自成、张天琳、郭应聘三部联合进兵,几乎全歼曹文诏部,曹文诏的侄子曹变蛟逃出之后,只收得两千残兵。
王继勋、艾万年、曹文诏的三连送,彻底打乱了洪承畴的部署,尤其是曹文诏这个在镇压农民军时功勋最著的悍将被击毙,在明军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李自成杀入关中,威胁西安,洪承畴调集大量兵马,准备堵截李自成,李自成还是用老办法,采用运动作战的方式,不和明军正面交锋,双方来来回回地兜圈子,洪承畴始终捕捉不到李自成的主力,8月14日,明军夜渡泾河,试图袭击李自成,结果又施展了明军的传统技能——中伏大败。闯王高迎祥此时也在关中活动,他和李自成又联合了起来,但是此时,陕西的灾荒更加严重,农民军的补给变得非常困难。高迎祥和李自成原本竭力避免强攻坚城,可是现在为了夺取给养,他们也不得不去攻击明军重兵把守、防御坚固的城池。他们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攻下了扶风,在此期间,李自成意外地发现自己最亲厚的兄弟之一高杰竟然和自己的妾邢氏通奸。高杰知道事情败露,与邢氏决定一起私奔,还带走了李本深、胡茂桢等一批他的嫡系部下。但是洪承畴却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因为此时他在专心对付张献忠、马守应等人,等到张献忠、马守应他们终于被赶去了河南,扶风也被李自成和高迎祥攻下了,洪承畴的大军来迟一步,李自成和高迎祥两支队伍分头转移了。
由于补给越来越困难,李自成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攻城,部队的机动性大大下降。10月7日,左光先、曹变蛟、王世钦等部明军追上了李自成和张天琳,农民军接战不利,阵亡四百五十多人。随后又一位名将出场了,曹文诏部下的游击孙守法在高杰的带路下奇袭了李自成的部队,杀死两百多人。孙守法好用铁鞭,作战骁勇,当年二队长赵胜就是死在他手下。此时,高迎祥也转移到河南去了,李自成与张天琳、高汝利等人继续留在陕西。李自成虽然遭遇挫折,但是元气未伤,击败了王承恩和孙守法的部队,斩王嘉谟。陕西的灾荒实在严重,李自成希望去山西发展,但是在韩城,他遭到了县令左懋第的顽强阻击。李自成渡河不得,与左光先、曹变蛟数度交战,互有伤亡,又继续采用流动作战的方式,回避和明军的决战,与高汝利、郭汝磐两部农民军会合。虽然部队的损失很大,但是陕西饥民源源不断地加入,李自成周围的部队始终保持在十万上下。
1636年的春天,黄河解冻,李自成东渡黄河的尝试彻底失败,只得另寻出路。此时宁夏的士兵又因为长期拖欠军饷发生了兵变,洪承畴不得不前去镇压。为了更好地筹集给养,农民军兵分两路,一路在李自成和郭汝磐的带领下进兵河南,一路在张天琳和高汝利的带领下攻打兰州。张天琳和高汝利这一路遭到了明军左光先、柳绍宗、曹变蛟、马得功等部的轮番攻击,损失惨重,高汝利逃走,张天琳被左光先追杀得走投无路,只得投降。而李自成这一路却在潼关打败了明军副将尤世威,成功冲入河南,河南本地的农民军廖三、袁世儒、李玉石等人热烈欢迎李自成,提供了大量的兵员和给养,李自成随即又杀回陕西。
此时陕西的局面更加严重, 张天琳和高汝利的失败严重削弱了农民军的力量,为了彻底消灭农民军,崇祯起用了孙传庭担任陕西巡抚,甚至从抗清前线抽调了关宁军的部队,在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的率领下调往陕西。李自成与左光先、曹变蛟、张天礼等部连番交战,互有伤亡,张天琳听说李自成回来了,又联合高汝利再度举事。5月8日,李自成歼灭了明军延绥总兵俞冲霄部,明朝边军的精锐骑兵大量损失,李自成随即攻击榆林。但是榆林是明朝在陕北最重要的军事基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下的,李自成中了贺人龙的埋伏,惨败,全军溃散,身边只剩下刘宗敏、张能等数百人。但这时,高迎祥的远房亲戚高一功率领万余兵马前来和李自成会合,高一功也是米脂人,他和李自成一起返回了米脂老家,米脂的父老乡亲们从军如归,李自成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崛起,后来他又娶了高一功的姐姐。
从高一功这里,李自成得知高迎祥目前正在汉中一带活动,决定南下与高迎祥会合,但这一战略意图被洪承畴识破,洪承畴调集大军围攻李自成,全力阻止他南下。郭汝磐、高汝利也遭到了明军的攻击,损失惨重。正在李自成与监军道樊一蘅的兵马对峙的时候,高汝利突然拔营而去,向樊一蘅投降,李自成前去追赶,遭到了高汝利的攻击,樊一蘅也派出贺人龙、赵光远帮助高汝利。李自成遭此挫败,只得放弃与高迎祥会合,与张天琳等人分头向西进军。不久,高迎祥便由于叛徒出卖遭遇重大失败,被俘遇害,其残部由其弟中斗星高迎恩统领。
没过多长时间,郭汝磐的老营又被孙守法和高杰袭击,战死了四百多人,家眷一百二十多人被俘。面对这样严峻的局面,陕西境内的农民军决定报团取暖,郭汝磐、拓养坤、高迎恩等人都来与李自成会合,推举李自成为陕西农民军的总掌盘。但是李自成刚当上这个盟主就栽了跟头,拓养坤被左光先和曹变蛟连续击败,损失惨重,洪承畴则亲自带着贺人龙、赵光远等人攻打李自成,李自成接连两次败阵,李自成和张天琳一起躲进了千陇山中,与左光先对峙。由于郭汝磐、孙天福等人还在陕西各地大闹,洪承畴和孙传庭暂时腾不出手入山搜剿李自成和张天琳。
在山中熬过了一个冬天之后,李自成和张天琳突然杀出,击败了左光先,他们与拓养坤会合之后,大举杀奔西安。洪承畴和孙传庭也集结了曹变蛟、白广恩、祖大弼、左光先、孙显祖等精兵猛将,准备与农民军决战。大战连续进行了七天,都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却谁也奈何不得谁,而这时,两军的粮食都吃尽了,双方只得各自罢兵。洪承畴感到了严重的危机感,这还是第一次,他集结了主力军团,与农民军展开正面交锋却未能获胜。1637年3月,洪承畴调集左光先、曹变蛟、孙显祖、马科、祖大弼等人追击李自成和张天琳,孙传庭则一路追击拓养坤,最终将他迫降。李自成进入了成州、徽州一带的山中打游击,牵制明军主力,让张天琳去跳到外线去,张天琳杀入了汉中,与高迎恩、孙天福会合,兵力多达十万。此时,左光先、曹变蛟、孙显祖等部冒险进山攻击李自成,结果双方又像上次一样拼了个两败俱伤,打到粮食耗尽之后各自撤兵。由于汉中危急,洪承畴急令各部别管李自成了,祖大弼、赵光远、孙守法等人都向汉中集结。祖大弼率领六百精锐骑兵奇袭了农民军孙天福、薛成才部,大获全胜,农民军不得不解了汉中之围,不过趁着这个机会,李自成又缓了过来。祖大弼率领关宁军追击李自成,结果在铁索关中了埋伏,所部死伤大半。随后,贺人龙也被李自成打败,部将丁明泰被杀。由于此时马守应从河南逼近潼关,洪承畴不得不抽身东向,留孙传庭和左光先、曹变蛟对付李自成,双方多次激战,互有伤亡,李自成与张天琳、郭汝磐、高迎恩、张秀头、高见等部以及重新投降回来的高汝利一同杀入了四川。
四川总兵侯良柱迎战农民军,结果兵败被杀,农民军横扫成都平原,一月之内攻克三十八城,唯独成都久攻不下。洪承畴调集了左光先、曹变蛟、马科、李国奇、孙守法等部,入川追击李自成,总计集结了七万大军,梓潼一战,李自成败绩。前有洪承畴的大军,后有成都城,农民军面临被围歼的危险。但就在这时,李自成突出奇招,他让部队从小路分散突围,进入了川西松潘地区。这里有茫茫的岷山雪峰,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地,但是没有明军,农民军就这样重新返回了陕西境内,令洪承畴目瞪口呆。
返回陕西之后,李自成连战连捷,洪承畴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彻底消灭李自成,他集结了曹变蛟、贺人龙、左光先、祖大弼等部,对李自成发起决战。李自成被逼走入青海,进入了羌人的地界。发现大批汉人军队入境之后,羌人也不问来的是谁,看见就打,结果变成了三方大乱斗,整整二十七天,明军、农民军、羌人三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战斗,全都疲惫不堪。此时明军的兵力优于李自成,又占据了地利,李自成的处境极为不利,当他和高迎恩行军至河州时,明军发动了攻击,农民军大败,高迎恩投降。而这时,转战于豫南鄂北一带的张献忠也作战不利,决定接受朝廷招安,明军的压力陡然一轻。洪承畴亲自领兵,追杀李自成,在抢渡洮河的战斗中,李自成遭到左光先、曹变蛟、马科的围攻,终于全军溃散,李自成本人险些被左光先生擒,张天琳、郭汝磐旋即也被孙传庭打得惨败。在这种局面下,一些李自成的嫡系将领都开始投靠官军,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准备坚持到底,在洮河之战中和李自成走散的刘体纯、党守素等人继续一边战斗一边寻找李自成的下落。张天琳和郭汝磐也不想放弃,他们北上攻打延安,还击毙了明军将领吴国伟,可随后又被左光先和曹变蛟击败。李自成试图再度入川,被四川巡抚傅宗龙挡了回来。明军全面出击,大规模搜剿农民军,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下,张天琳和郭汝磐终于也坚持不住了,陆续投降了官军,其他的各路农民军首领更是降者不计其数。李自成多次试图聚集人马,可是在明军的不断围剿之下总是不能成功。1638年8月16日,李自成率领仅有的三千部下在横渡汉江时遭到左光先的攻击,损失了一半的人,又有六百多人叛变。李自成身边仅剩一千来人,试图前往河南与罗汝才会合,但是在潼关遭到了孙传庭的伏击,最后只剩下十八人,逃入了陕西、河南、湖广三省交界的商洛山中。此时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陕西瘟疫大流行,官军大批病倒,一个是戊寅之变爆发,卢象升战死,崇祯调洪承畴和孙传庭去抵抗清军,明军没能再彻底追击李自成,其实他们也根本不清楚李自成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起初,李自成等人只能采草根树皮为食,后来慢慢聚拢失散的队伍,情况才好了些,又有了一千来人。虽然十万大军百不存一,七年血战付诸东流,但是李自成毫不气馁,这次大败也让闯军获得了新生,所有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都已经该跑的跑,该降的降,现在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什么苦都能吃,铁了心要跟着李自成干到底的。直到李自成战死,这些在商洛山陪他一起度过最艰难岁月的弟兄没有一个背叛他。过去李自成的队伍鱼龙混杂,难免军纪不严,现在只剩下这点核心兵马了,李自成也因此得以制定更严格的纪律,让闯军成为了当时军纪最严明的军队之一。
李自成在商洛山中一边练兵,一边读书,暗暗积蓄力量,他还曾经去和张献忠联络,张献忠虽然没有同意再次造反,但是资助了李自成一些衣甲马匹。直到1639年的5月,转机终于到来了,张献忠在谷城重新起事,其他一度接受明朝招抚的农民军首领罗汝才、白贵、黑云祥等人也纷纷响应,李自成杀出商洛山与他们会合,接连攻下房县、竹山、竹溪。不过此时李自成的实力依然很弱小,在商州军岭川又被官军击败,他又南下夔东地区,与罗汝才、惠登相、王光恩等人会合,迎战明朝督师杨嗣昌的围剿大军,在兴山县,他们大破明军,斩杀罗安邦、杨世忠。此时的李自成当然不会想到,兴山县就是闯军二十五年后的最终谢幕之地。
此时杨嗣昌正在集中力量追剿张献忠,对罗汝才采用招抚政策,罗汝才和其他各部农民军首领都开始与明军和谈,李自成坚决不肯和谈,带着自己的队伍去了巴东。不久,王光恩投降了,但是罗汝才终究没有再次投降,而是选择继续和李自成联合,杨嗣昌调集主力发动围剿,将李自成和罗汝才围困在了奉节鱼腹山中,他们不得不烧毁辎重,分散突围。这时,张献忠也在玛瑙山之战中被左良玉打得大败,也只剩下了一千来人,这俩难兄难弟一起在夔东山区打游击,败多胜少,局面非常艰难。直到1640年11月,杨嗣昌集中主力对付张献忠和罗汝才,调左良玉前去四川支援,李自成和他的养子李双喜一起率领五百人,趁着左军移营的机会发动突袭,左军大败,李自成趁机冲入了河南。
这是李自成第四次来河南了,此时的河南,已经堪称人间地狱,饥荒之严重亘古罕见。“至己卯旱、蝗,自秋至明年不雨。其年庚辰又蝗,仅能种而禾实不稔。斗米直可千钱,民间素所藏蓄者一时搜掠都尽。瓜果枣柿不待熟而残,渐及草根、木皮、糠秕、山蔬,侈云富贵家粮也。十月之交,环辉山皆盗,以人为粮。千夫长擒来戮诸市,人争啖之。至二之日大寒,人益困,有父母食子女者,子女食父母者,夫妻、兄弟、朋友、乡邻互相食者。余人之衣冠动静犹昔,性情惊疑为豺狼。过岁春事益奇,人死已归土,丘垅欲乾,取厌朝饥;未成人孺子转盼不见,则已在釜中矣。孀妇单丁,诱杀充食者无宁日。辉之四围,村落并无,居人十存一二者皆住郊关。每中夜徬徨,或闻呼号啼救之声,皆奸人用计噬人,人每不敢救。食肉多爨人骨,间亦有以人头颅灰作面同人汁噉者,余骨弃野外。首骨如东陵瓜垒垒无算,特少蔓耳。胁臂小骨,狼藉于道,每郊行,足履于上,搰搰有声,如在麻秸上。伤心酸鼻,尝不忍过。”“今流亡满道,骴骼盈野。阴风惨鬼燐之青,啸聚伏林莽之绿。且有阖门投缳者.有全村泥门逃者,有一日而溺河数百者,有食雁矢、蚕矢者,有食荆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数千数百人于城隅周道而揭竿者。”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岁乃大饥,人益不敢粜谷,谷以踊贵。米麦斗值钱三千,禾二千七百。人相食,有父食子、妻食夫者,道路无独行之客,虽东西村亦不敢往来。其颠顿死于沟壑者群聚而刲割之,顷刻而骨骸相撑矣。官吏捽而捶杀之垒垒焉,不能禁也。其桀黠不逞者遂相率为盗。于是鼠窃狗偷千百为群者不可胜数,如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之属,众皆万许。而临颍一条龙、寿州袁老山,其徒尤众,斩木折钧,往来梁宋之郊无虚日,日以益多。”
但是,河南的农民军面对的还是老问题,他们只是饥民而已,不懂得如何作战。除了豫北的矿工起义领袖袁时中的小袁营之外,这些队伍没有一个能成气候,在河南副将陈永福的打击下旋起旋灭。如今李自成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局面。虽然李自成只有一千多人,但是这一千多人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以他们作为骨干,可以迅速把队伍拉起来。河南的农民军首领一斗谷陈金斗领导着数万之众,但是听说李自成来了,却决定做他的部下。双方会合之后,先是横扫了熊耳山地区的山寨,劫掠豪强的存粮,吸纳饥民入伍,然后便开始攻打豫西地区的各个县城。闯军的军纪不仅好于大部分农民军,比官军更是强得多。李自成派人四处宣扬“只杀官,不杀民”,在海量饥民的冲击下,豫西地区的明军防御如同纸糊的一般土崩瓦解。宝丰县的举人牛金星因为在一次争夺财产的案件中被人构陷下狱,所以投奔了李自成,又介绍了宋献策等一大批河南的知识分子加入,在他们的帮助下,李自成制定了自己的政治纲领,以“三年免征”“平买平卖”“不淫不杀”三大纲领为核心,严格整肃军纪,闯军迅速地成熟、正规起来,极得河南百姓拥戴。闯王高迎祥过去长期在河南活动,老百姓也分不清闯王和闯将的区别,经常把李自成和高迎祥当成一个人,闯军将领们也有很多觉得“闯将”之称不够堂皇,开始称李自成为闯王。
1641年1月,李自成兵临洛阳城下。城内的致仕官员,原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散尽家财赈济灾民,想稳定城内的局势。但是洛阳城中最大的富豪,富甲河南的崇祯皇帝的亲叔叔福王朱常洵却一毛不拔。吕维祺说:“三载奇荒,亘古未闻。村镇之饿死一空,城市皆杀人而食。处处土贼盘据,加以流贼数万阴相结合,连破鲁山、郏县、伊阳三县,又六日之内,连破宜阳、永宁二县。贼势汹涌,窥洛甚急。无坚不破,无攻不克。且饥民之思乱可虞,人心之瓦解堪虑。况抚台大兵无一至,虽有操、义二兵,亦无粮饷,及城头垛夫又皆鬼形鸠面而垂毙者。城中一无可恃,有累卵朝露之危。”然而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朱常洵对此置若罔闻,继续整日饮酒作乐。这引起了洛阳城内的下级军官和老兵们的严重不满,田虎、谢应龙、孟长庚、任继荣等人愤怒地称:“王府金钱百万,餍粱肉,而令吾辈枵腹死贼乎?”他们擒住了兵备副使王胤昌,打开城门迎接闯军,洛阳这座中原重镇就这样兵不血刃地陷落了。李自成亲自审问朱常洵:“汝为亲王,富甲天下。当如此饥荒,不肯发分毫帑藏赈济百姓,汝奴才也。”对洛阳百姓宣布:“王侯贵人剥穷民,视其冻馁,吾故杀之,以为若曹。”处决了朱常洵。吕维祺过去赈济过灾民,很多人感念其德,甚至想偷偷放走他,但是吕维祺坚持不肯走,最终还是被闯军杀死。
李自成打开了福王府中的仓库,散粮赈济灾民,“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随后,李自成趁陈永福率领开封驻军前来增援洛阳的机会,决定奇袭开封。他起初试图以洛阳作为根据地,但是很快洛阳就被明军攻下,李自成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开封城中的周王比洛阳的福王要强得多,他拿出五十万两银子作为赏银,故而开封守军非常卖命。闯军无法破城,而此时陈永福已经星夜兼程赶回了。激战之中,李自成被陈永福的儿子陈德一箭射瞎了左眼,闯军不得不退兵。
离开开封之后,李自成转向豫西南,和罗汝才会合。此时张献忠也攻下了襄阳,杀襄王。督师杨嗣昌眼见连陷二藩,自知无法向崇祯交代,服毒自杀。三边总督丁启睿升任督师,三边总督则由傅宗龙担任。傅宗龙之前以小故忤崇祯,险些被杀,这次是直接从监狱里放出来担任总督。傅宗龙也是李自成的老对手了,当初李自成转战四川就曾和他交手。傅宗龙刚一上任,立刻组织了两万军队,进入河南追击李自成和罗汝才。不料李自成和罗汝才径直奔着湖广的承天杀去,承天也是明朝的祖陵所在,当初扫地王张一川奇袭凤阳,烧了明皇陵,总督杨一鹏因而被诛,如果李自成和罗汝才打下承天,傅宗龙也势必是同样的下场。于是傅宗龙率部全速追击,没想到李自成和罗汝才之是虚晃一枪,又返回了河南境内。官军追在农民军屁股后面长途跋涉上千里,已经疲惫不堪,抵达河南新蔡之后,傅宗龙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合,准备进兵项城,继续追击农民军。李自成和罗汝才分出一部分兵力,制造了他们远远逃走的假象,却把精兵隐藏起来。追击到项城孟家庄时,官军已是人困马乏,粮食也吃尽了,于是分兵到周围各村劫掠粮食。就在这时,李自成和罗汝才突然杀出。分散劫掠的明军毫无战斗力,杨文岳与贺人龙、李国奇、虎大威等将领稍一抵抗便落荒而逃,只有傅宗龙坚持抵抗,他的督标六千兵马被农民军合围。重围之中的傅宗龙部弹尽粮绝,先是吃骡马,继而吃死尸,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傅宗龙决定突围。李自成和罗汝才特意让开了一个口子,待傅宗龙突围而出,他们再左右夹击,一心逃跑的明军毫无战斗力,轻易溃散,傅宗龙被俘。闯军押着傅宗龙去赚开项城县的城门,但傅宗龙在城下大喊,要明军不要开门,被闯军杀死。傅宗龙部下的大批陕西兵加入了农民军,其部的物资也几乎全部被农民军缴获。闯军原来的武器装备,在1638年的大败中基本上都丢得差不多了,杀入河南之后,虽然兵力增长很快,但是武器装备的数量很有限,很多人还拿着木棍。缴获了傅宗龙部的物资之后,闯军刀枪也有了,铠甲也有了,骡马也有了,从此可以硬碰硬地与明军打主力会战了。
项城之战后,李自成、罗汝才纵横豫中,连连攻城略地,杀死了明军副将李万庆,李万庆原本也是农民军首领,绰号射塌天,他在叛变时杀害了其他农民军首领,所以和李自成、罗汝才之间的矛盾绝无缓和余地。紧接着,李自成和罗汝才攻打叶县,这里有他们的另一个老朋友——闯塌天刘国能。
当年在豫北,刘国能与李自成、罗汝才并肩作战,交情深厚。但刘国能是秀才出身,忠君观念极其执着,尽管为了求生不得不造反,但一直认为只有做官军才是正道。不过后来他虽然接受了招安,却不肯对过去的兄弟下毒手,所以李自成和罗汝才还试图和他接触,劝他重新起事。刘国能坚持不肯再造反,据守叶县,但是他的实力和李自成、罗汝才差得太远,一番交战后,眼看叶县就要守不住了,刘国能缒城而下,孤身前往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营中谈判,请求他们放过自己的部下,随后拔剑自刎。刘国能的部队在杨彦昌的率领下,按照刘国能的遗命投降了闯军。
随后,农民军攻破南阳,杀唐王朱聿镆、总兵猛如虎。南阳守备任光荣是在开封加入闯军的任继荣的哥哥,他也带着当年曾经和闯军血战的毛葫芦兵们加入了闯军。李自成和罗汝才横扫河南各县,左良玉试图出兵攻击,结果在裕州居然遭到了当地老百姓的阻击。裕州城内的士绅和百姓给城墙浇上水,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左良玉的手下喊话说他们愿意出钱买粮食,城内百姓表示:“你TM蒙谁啊,没听说过官军有给钱的。”
此时在河南,“官”和“贼”的身份正在渐渐掉转,闯军军纪严明,不杀人,不纵火,不奸淫,不掳掠,不杀牛,不破坏庄稼,而左良玉、贺人龙等“剿贼”官军却军纪败坏,无恶不作。《天问阁集》中记载:“朝廷方急献贼,竭天下之兵马钱谷专向一献贼。贼自成乘间养势,势遂大。又能假仁愚百姓,百姓当他贼过,人畜巢卵靡有孑遗,即官兵过亦不下贼。惟闯贼过则家室完好,亩禾如故。百姓竟德之,竟多归附,势益大。”《石匮书后集》中也说:“贼令严明,将吏无敢侵略。明季以来,师无纪律,所过镇集,纵兵抢掠,号曰‘打粮’,井里为墟。而有司供给军需,督逋赋甚急,敲朴煎熬,民不堪命。至是陷贼,反得安舒,为之歌曰:‘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由是远近欣附,不复目以为贼。”闯军“不当差,不纳粮”的政策极得百姓拥护,即便是士绅,只要没有什么血债,投降之后只要捐助些军饷也能保全身家性命,和官军肆无忌惮的勒索劫掠相比,闯军才更像是真正的官军,而官军倒像是真正的贼。
1641年年末,李自成和罗汝才第二次攻打开封,但是明军在陈永福的指挥下顽强抵抗,闯军甚至使用了火药爆破,却依然打不下开封。直到1642年1月,李自成和罗汝才不再次放弃攻打开封。
傅宗龙死后,崇祯又提拔汪乔年为三边总督,为了对付李自成,汪乔年想出了一个绝招——刨李自成的祖坟。但是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李自成和罗汝才离开开封之后,把左良玉的部队包围在了郾城,汪乔年得知此事,率领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张应贵、张国钦五总兵的两万兵马兼程急进,前来解围。李自成和罗汝才放弃包围,迎战汪乔年,出乎汪乔年意料的是,左良玉刚一脱困,根本不管汪乔年的死活,直接掉头逃跑了。明军初战不利,张国钦被农民军打死,郑嘉栋、牛成虎、贺人龙三人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跑,一溜烟地跑回了陕西。汪乔年和张应贵所部被李自成和罗汝才轻易歼灭。
豫北的农民军袁时中部也来和李自成、罗汝才联合,三家联手迅速扫平了豫东地区的明军。袁时中的部队军纪之严明更甚于闯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但是,袁时中的理念和李自成却严重不合,他和刘国能一样,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的想法,所以双方很快就分道扬镳了。此时,黄河以南的明军据点除了开封以外已经全部被拔除,李自成和罗汝才决定第三次攻打开封。
这一次,崇祯下定决心一定要保住开封,他几乎调集了除陕西兵以外内地所有拿得出手的部队,多达十八万之众,号称四十万,然而这个崇祯朝最大规模的军团却交给了丁启睿这么个废物点心。他猪一样的指挥导致明军被李自成和罗汝才包围在了朱仙镇,他们切断了明军的水源,在明军营地周围挖掘壕沟,在土山上架设大炮炮击明军营地,明军的粮食弹药迅速消耗,士气低落至极。终于在5月23日这天晚上,明军将领中最鸡贼的左良玉决定跑路,他趁夜抢夺友军的骡马,想连夜突围,没想到一头撞进了李自成和罗汝才挖好的大沟里,而与左良玉部相邻的虎大威、杨德政两部被左良玉部惊扰,以为农民军夜袭,也炸营了,将领在亲兵的保护下首先逃命,普通士兵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就这样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四个,四个传一片,十八万明军都炸营了,李自成和罗汝才趁机发动全面进攻,明军全军崩溃,丁启睿侥幸脱出,印信全部被缴获,左良玉的嫡系部队死伤殆尽,杨文岳也基本上是只身逃出,官军死伤无数,降者数万。解决了援兵的威胁之后,李自成、罗汝才回过头对付开封。明军调山东的刘泽清部来增援,城内明军也试图反击,都被农民军击退。在长期的围困下,开封断粮了。陈永福想尽办法维持,派人悄悄在城内撒黄豆让老百姓捡去,叫老百姓以为天上下豆子了,以维持士气,但是这种办法显然不可能解决问题。城内与农民军暗通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一个叫孙忠的铁匠,打造了几百个箭头,想趁着出城樵采的机会送出去,被明军发现后处死。于是,城内的巡抚高名衡和黄河北岸的巡按严云京合谋想出了一条毒计,严云京派出总兵卜从善偷偷渡河,挖掘黄河大堤,想以此冲垮农民军的军营。7月17日,卜从善渡河挖堤,被农民军击退。高名衡又试图用反间计离间李自成和罗汝才,但李自成反而赠送罗汝才一批粮食,稳住曹营。9月15日,无计可施的明军再次决堤,这一次,决堤成功了,农民军的一部分营寨被冲垮,淹死者上万,急忙向高处转移。然而第二天,大暴雨导致决堤范围迅速扩大,明军这一手玩砸了。洪水冲破了开封北门,只有周王、高名衡、陈永福等少数高官及家眷得以乘船逃生,其余城内军民全部葬身洪波。农民军乘船入城搜救残余百姓,这时,明军的最后一支援兵赶到了。宣府总兵白邦政,在明末农民战争爆发时只是个小小的守备,但是作战勇猛,明末第一个农民军首领白水王二就是死在他手上,一路积功至总兵。他从宣府千里迢迢赶来增援,没想到来了就碰上这么个局面,白邦政不甘心,率领三千精兵乘船渡河攻击农民军,农民军不敌,死者数千。这时,李自成和罗汝才得知新任的三边总督孙传庭已经率领陕西明军出了潼关,于是转而向西迎战。
孙传庭与李自成、罗汝才是多年的老对手,四年前,他作为洪承畴的副手,把李自成打得大败,却并没能换来崇祯的恩宠。孙传庭坚持认为,陕西虽然暂时平静,但是农民起义的土壤还在,随时可能重新大规模爆发,因此反对调陕西部队去京畿。为此,他与杨嗣昌多次整编,急火攻心导致耳聋。1639年,崇祯任命孙传庭为保定总督,孙传庭因耳聋请辞,崇祯大怒,将孙传庭下狱。
这一次,崇祯被打得实在没辙了,又把孙传庭放了出来。在诏对之时,崇祯问孙传庭需要多少兵。由于坐了三年大狱,孙传庭对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根据他当年印象中的李自成的实力来回答,便回答说要五兵马,二十五万军饷。崇祯非常满意,当即批准。可是到陕西上任之后,孙传庭才发现当初他和洪承畴攒下的家底已经有半数被傅宗龙和汪乔年送给李自成了,再加上丁启睿这个究极运输大队长的贡献,李自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被几个总兵追着打的流寇了。孙传庭急忙请求崇祯把饷银增加到一百万,要练兵两万,结果崇祯大怒,认为孙传庭出尔反尔,坚持只给二十五万,而且要求孙传庭一个月内必须出击。
孙传庭没辙了,首先杀了两次临阵脱逃坑死总督的贺人龙整肃军纪,让李自成部下的叛将高杰统领其部。虽然此时军队的整编、训练还没有完成,实在不适合打仗,但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孙传庭与李自成、罗汝才在河南郏县附近遭遇,孙传庭命总兵牛成虎前出诱敌,牛成虎也是投降朝廷的农民军首领,绰号“一秤金”。牛成虎和李自成部接战之后,诈败逃回,李自成一路追击,结果中了孙传庭的埋伏。李自成立刻撤退,一路上抛弃各种粮食布匹、金银财宝,官军见状,顿时顾不上追击李自成,都去抢夺战利品,乱作一团,就在这个时候,罗汝才突然杀出,官军大败,折兵数千。逃跑的路上因为断了粮草,不得不抢夺老百姓果园中未成熟的柿子吃,所以此战被戏称为“柿园之役”。孙传庭撤回潼关,先杀了带头逃跑的萧慎鼎,另一个带头逃跑的将军是左光先的儿子左勷,左家势力太大,不好随便杀,于是他罚左勷赔马两千匹。随后,李自成、罗汝才又与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五营会合,一同攻下了汝宁,杀杨文岳。至此,河南省黄河以南部分的明军被全部消灭。
现在,中原大地上已经没有能威胁农民军主力的力量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根据地终于开始建设了,攻占汝宁之后,农民军改变了以前流动作战的模式,将家眷与作战部队分开安置,开始屯田设官,准备长期割据。不过汝宁显然不是一个作为大本营的好地方,于是农民军将矛头指向了由左良玉盘踞的襄阳。
经过朱仙镇大战,左良玉部下精锐丧尽,不得不依靠张勇、金声桓、惠登相、马进忠、徐勇、李国英、周凤梧、董源这些非嫡系的将领,对部队的控制力大大减弱,当七营农民军浩浩荡荡杀奔襄阳的时候,左良玉和他的大部分手下反应一致,立刻动身逃跑。逃跑之前,他们还打算坚壁清野,大肆焚烧房屋,填埋水井,顺带抢劫屠杀百姓。左军的暴行导致了襄阳本地百姓的反抗,在本地百姓的带领下,农民军一路畅通无阻地杀奔襄阳。把守汉江渡口的是左良玉的部将周凤梧,他见漫山遍野的老百姓抬着农民军的大炮,顶着明军的炮火渡河,知道自己绝非敌手,只得撤退,带着部队躲入了山中。只有一支部队还在坚守,那就是秦良玉的儿子马祥麟指挥的白杆兵,九年前,马祥麟的妻子张凤仪死于在河南围剿农民军的战斗,他一直想要报仇。但是他的兵力实在太少,很快就全军覆没了。周凤梧派人下山打探消息,得知左良玉已经彻底抛弃他了,不仅没有救援的打算,甚至在逃跑的时候都没带上他的家眷,现在他的老母妻儿都陷在了襄阳城中。后来,前往襄阳探讯的人回来报告说,他的家眷没有被害,只是被软禁着,衣食无缺。周凤梧当即决定,去你奶奶的左良玉吧!率部下山投降了李自成。
这之后,农民军迅速扫平了襄阳、承天、荆州、德安四府,鄂西一带只有郧阳因为有投降朝廷的农民军王光恩部守卫才没有攻下。除了郧阳以外,其他地方的明朝官员皆望风而降。闯军一直追击左良玉至汉阳,左良玉为了逃跑,抢劫长江上的粮船,当时粮船上有大量的逃荒百姓居住,左军哪管这些,谁敢不从就一刀剁下江去。但由于闯军不熟悉水文,渡江作战没能成功,李自成暂时放弃了对武昌的攻击。
这时,李自成发布了著名的《剿兵安民檄》:“为剿兵安民事: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第,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令定承天、德安,亲临黄州。遣牌知会:士民勿得惊惶,各安生理。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尔民有抱胜长鸣迎我王师,立加重用,其余毋得戎服,玉石难分。此檄。”百姓的安全要靠贼消灭兵来维护,这是何其荒诞的事,但是正因为左良玉这等害民贼的衬托,李自成迅速赢得了湖广的民心,当地老百姓虽然不知道李自成是谁,但既然赶走了左良玉,那总归是好的。一部分明朝官员意识到了这种局面的危险性,其代表人物就是后来成为南明兵部尚书,成为闯军在朝廷中最重要盟友的堵胤锡,他在给崇祯的上奏中沉痛地说:“臣知驱天下之民而从贼者,尽兵之为也。”可是此时的崇祯,已经根本控制不住左良玉这样的军阀了。
李自成要是烧杀抢掠,明朝的官员们也不会害怕,贼嘛,本来就是要杀人放火的。可是现在,李自成做的事情却让忠于明朝的官员们真正感到了恐惧——李自成开始屯田了。给事中李永茂上奏说:“贼以禁杀课耕,张官设吏,簧惑民心,立定根脚。禁杀人,偿命;且约杀牛一只,赔马十匹。”郧阳府监纪推官朱翊辨更是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贼又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牲,务农桑,为久远之计。民皆附贼而不附兵,贼有食而兵无食。”闯贼开始履行官府的职能了,那官府还怎么活?与此同时,为了建立政权,李自成开始开科取士,也招降了很多明朝的官员,一批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文人,如钦天监博士杨永裕、广西布政使萧应坤、御史喻上猷等人都加入李自成的政权。1643年3月,李自成改襄阳为襄京,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正式建立政权。在河南南部、湖北北部地区各地派驻地方官员和卫戍部队。至此,闯军终于正式成为了一个和大明争夺天下的新兴政权。
但与此同时, 另一个问题产生了,原来做贼的时候,大家都是兄弟,现在要建国了,皇帝却只能有一个。目前在理论上,除了远在广东的王兴、江西的刘文煌这样的小股势力以及在四川圈地自萌的摇黄十三家之外,全部的农民军主力都在李自成的指挥之下,可大家只是名义上尊李自成为盟主,实际上却各行其是。加入闯军李自成麾下比较早的农民军首领,如王文耀、刘汝魁、党守素、辛思忠,此时早就是闯军的一分子了,不必担心,但是张献忠、罗汝才、袁时中、马守应、贺一龙、贺锦、刘希尧、蔺养成八位反王原来都是和李自成平起平坐的,现在李自成要做所有农民军的总首领,他们可没那么容易接受。尤其是张献忠和袁时中,只是名义上遥尊李自成,根本不奉襄阳政权的号令。在襄阳政权内部,则明显分为了两派,李自成、贺锦、刘希尧、蔺养成为一派,罗汝才、马守应、贺一龙为一派。罗汝才自称“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而且在自己打下的州县也任命了自己的官员。一个“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一个“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俩人必须得死一个。昔年共患难的时候,李自成和罗汝才可以互相替对方拼命,可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了两个政治集团的首领,也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大明朝眼看就要灭亡,再进一步就是谁做皇帝的问题,总不能哥俩平分天下,于是他们也就只能让屁股决定脑袋。
这种矛盾的最终结果是李自成突然袭杀了罗汝才和贺一龙,吞并其部,罗贺二人的部下大部分在罗戴恩、赵应元的率领下投降了李自成,但也有一部分在杨承祖的带领下投降了官军。至此,李自成在襄阳政权内部树立了独尊地位,贺锦、刘希尧、蔺养成三人正式成为闯军的一员,李自成试图拉拢马守应,但马守应不理会,出走荆州。袁时中当初脱离了闯军之后,游走在南直隶北部一带,松锦大战之后,清军入关劫掠,他还在海州抗击清军,解救了被俘百姓,但是他和李自成的价值观冲突是不可调和的。此时正在和朝廷谈判,准备接受招安,为此不惜袭击闯军,李自成遣李过杀袁时中,并其部。
这时,农民军中第二强大的首领张献忠刚刚打下武昌,他在武昌自称“西王”,大有与襄阳政权分庭抗礼之势。李自成派人谴责张献忠,张献忠立刻认怂,表示自己接受李自成的领导,放弃武昌,转而南下湖南。不过实际上,他不仅不让李自成往自己的地盘上派遣官员,而且在内部自称西王如故。李自成也不愿意在现在和张献忠冲突,毕竟明朝还在,先自相残杀起来可不成话。李自成袭杀罗汝才、贺一龙,没有造成大规模的动荡,杀死的只有罗贺二人的少数亲信,不会对襄阳政权的根基造成重大影响,但如果和张献忠、马守应火并,将导致农民军的全面内战。孙传庭还在陕西虎视眈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内部冲突。张献忠也表示,他专心攻略湖南,与李自成井水不犯河水,而且愿意派兵支援李自成抗击孙传庭。
此时,孙传庭指挥的陕西明军刚刚挺过一场瘟疫,就在崇祯的催促下再次出潼关杀入河南。由于军粮不足,很多人建议孙传庭先在洛阳屯田,被孙传庭拒绝了,很显然,崇祯绝不可能容孙传庭慢悠悠种地到秋收。在洛阳,孙传庭会合了河南副将陈永福的部队,陈永福本来因为前两次守卫开封有功被提拔成了河南总兵,丢了开封之后又降回了副将。两路明军会合之后,转而向南进兵。而此时,闯军也面临着缺粮问题,李自成选择后撤回避明军的兵锋,缩短自己的补给距离,拉长孙传庭的补给线。
但是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及时撤退,在牛金星的家乡宝丰,新委任的州牧陈可新被明军咬住了,他本是明朝的举人,新近才加入闯军。李自成亲自统兵来救,作战失利,果毅将军谢君友战死。宝丰城内的一部分人打开城门投降,陈可新等守城官员被杀,孙传庭下令屠城,就连参与开城的人都被杀掉了一大批。不久,明军将领折增修攻下唐县并屠城,很多闯军家属在此战中被杀。折增修当年也是张存孟的部下,绰号“飞天龙”。因为这次的罪行,他后来没敢投降闯军,而是随高杰南逃,在高杰死后降清。
孙传庭的最后疯狂不仅没能使闯军畏惧,反而激发了闯军士兵乃至襄阳政权治下普通百姓的怒气。本来去年冬天左良玉被打跑了,闯军占领之后分发了耕牛和种子,乱世之中难得有这么一年能正常春耕,春末的时候虽然发生了李自成和罗汝才的火并,却没有波及老百姓。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乱,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官军在此时杀来,而且无差别地报复“从贼”百姓,令明朝本就不多的民心彻底丧失了。闯军尽管初战落败,士气却不衰减,一步步后撤,将孙传庭引入了汝州附近的预设战场。
孙传庭的部队多达十万,物资供给十分浩繁,明朝官府在山西等地大肆搜刮,甚至有里长被逼得上吊,但是依然供不起孙传庭的兵马。粮食越来越少了,而这时,后方传来消息,刘宗敏率领轻骑,截断了明军的粮道。而此时已到秋天,闯军控制区内的粮食就要收获了,明军将领一致认为:这还打个屁啊!我们没饭吃,闯贼有饭吃,大罗金仙来了这仗也赢不了。他们都要求回陕西就粮,孙传庭只得同意,撤退就得有人殿后,于是,熟悉河南情况的陈永福就被留下来了。
河南兵一听此事就炸锅了,又不给饭吃,又要断后,这不是要我们送死吗。再加上孙传庭一直倚重高杰、白广恩这两个流寇出身的陕西将领,粮饷军械都优先拨给,河南兵当了这么久的二等人,早有不满,于是鼓噪哗变。陈永福竭力弹压,却无法阻止潮水一般的溃兵,很快河南兵就追上了陕西兵的队伍,双方挤作一团。由于之前的屠城做得太彻底了,明军甚至找不到民夫替自己搬运物资,很多火炮等宝贵的装备就这样被扔在路边甚至堵在道上,十万大军乱作一锅粥,就在这时,闯军杀来了。
高杰和白广恩试图抵抗,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完成了统一指挥和正规化的闯军与当初他们叛变时已经完全不同了。“临阵列马三万,名三堵墙。前者返顾,后者杀之。战久不胜,马兵佯则诱官兵,步卒长枪三万,击刺如飞,马兵回击,无不大胜。”现在的闯军,已经是有系统的军事制度,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了,而本该是正规军的明军却已经堕落成了乌合之众,高杰和白广恩迅速决定走为上策,明军将领们各自逃生。
撤回潼关时,孙传庭的十万大军已经只剩下四万人了,而且是四万惊弓之鸟。闯军很快追了上来,孙传庭命令高杰和白广恩出战,可是明军士兵们的家属都在潼关,和大明相比,显然是自家的老婆孩子更重要。明军蜂拥奔回,各自接上家眷逃回老家,有的干脆直接投降以保全自身。闯军跟着这些人轻而易举地占领了潼关,高杰、白广恩、陈永福等人逃走,孙传庭死于乱军之中。不过事后崇祯不相信孙传庭死了,认定他是化装潜逃,拒绝给予抚恤。
陈永福此时面临着绝境,他四面都是闯军,无路可走,而且他的部队在汝州之战中率先哗变,崇祯也决计饶不了他。但是他不敢投降李自成,他和闯军作战多年,积怨太深,李自成更是在开封城下损了一目,自己若是投降,只怕没有好果子吃。但就在这时,他得知白广恩居然投降了。白广恩是农民军的早期首领混天猴的部下,混天猴死后投降了洪承畴。之所以没被洪承畴“掷杯为号”干掉,是因为他出卖了另一个农民军首领可天飞何崇渭,当年可天飞在陕甘宁交界一带的铁角城建立了农民军的第一块根据地,在这里耕种放牧。由于地形险要,明军多次攻击都没有得手。白广恩投降之后,立刻给洪承畴带路,从小路偷袭铁角城,杀害了可天飞,从此之后官运亨通。
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越是这样的小人,在见风使舵上就越有天赋。白广恩在潼关大战之后当机立断,立刻选择向李自成投降。因为他是陕西明军中第一个投降的,李自成如果清算他,将来恐怕就没人敢投降了,李自成只能对他给予优待。陈永福闻讯之后,也试着和李自成联络。李自成当即表示,当初陈永福抗拒闯军,乃是各为其主,尽职责而已,自己绝不怪罪,并折箭为誓,许诺绝不算旧账。陈永福、白广恩都降了,其他人也就纷纷跟着投降,现在谁都看出来了,大明朝要完了,陕西明军的将领们大多都想在新朝混个开国功臣当当,要是李自成做了天下,他们这些陕西老乡岂有不得势的道理。只有榆林等地的少数明军做了坚决的抵抗,守卫西安的四川部队,因为秦王府拒绝给他们提供冬装开城降闯。宁夏总兵官抚民一度抗拒刘宗敏部,但是得知榆林被闯军攻下之后,也选择了投降。五年前一度脱离闯军的张天琳、高汝利、刘忠等人全都重归李自成麾下,当年把李自成打得很惨的左光先、马科也都投降了,李自成按照之前的保证,对所有旧事一概不究。
明军主要将领中,只有两个没有投降。一个是高杰,他不光给李自成带了绿帽子,还多次偷袭闯军,他率部逃跑,后来成为南明江北四镇之一,被降清的叛徒许定国刺杀。另一个是高杰当初的好搭档孙守法,他躲进了终南山中,后面还有他的戏份。
仅仅两个月时间,李自成便基本上平定了陕西,除了贺锦在平定青海时意外阵亡外,没有什么大的损失。1644年1月1日,李自成在西安正式建立大顺国,改元永昌,与明朝的最后决战也要到来了。
这时,张献忠正驻扎在荆州,左良玉驻扎在武昌。马守应已经病故,其部加入张献忠麾下。张献忠对李自成取得的胜利表示祝贺,称愿意接受李自成的领导。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李自成都决定先不理他。李自成计划向北京发动进攻,不仅要接收明王朝的中枢朝廷,最重要的是将辽东、宣大等地的明朝边军全部纳入麾下,届时,他将拥有全国最强的军事力量,张献忠、左良玉、黄得功、高杰、郑芝龙、刘泽清、刘良佐这些人加在一起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李自成唯独没有考虑到一个力量:清军。
大顺军中也有一些将领与清军有过接触,张天琳、刘忠、高汝利曾经跟着孙传庭去京师勤王,不过没打过什么硬仗,袁时中的部队虽然战胜过清军,可是他们打的是跟随清军入关劫掠的外藩蒙古兵,战斗力和陕西人经常面对的河套蒙古差不多。河套蒙古虽然是陕西的重大威胁,但是陕西军队中的精锐是一直看不起他们的战斗力的。这些蒙古骑兵精通骑射,来去如风,要说掳掠袭扰,他们确实是顶尖高手。可如果是大规模的列阵对战,河套蒙古部族林立,没有统一指挥,重视个人战斗力而缺乏纪律性,缺少火器,缺少铁器。大顺军的主力部队已经装备大量火器,有严格的组织纪律性,打败河套蒙古毫无问题。既然清军比蒙古人更强,那么按照闯军将领的脑补,他们大概也就是和虎大威、猛如虎这些明军中的蒙古族将领的亲兵家丁差不多。当初关宁军的祖大弼部中也有很多蒙古人甚至女真人,还不是被李自成打得落花流水。
此时,李自成收到了一封意外的函件,是清朝的新任摄政王多尔衮代表顺治皇帝写来的,清朝已经知道闯军中陕西、河南一带势力大张了,多尔衮提出:“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区宇,富贵共之矣。”李自成对此完全不屑一顾,在他眼中,多尔衮不过是又一个塞外可汗而已。
大顺军中其实有两个人真正了解清军的实力,那就是白广恩和马科,这两个降将是松锦战场上的幸存者,亲身体会过清军的厉害。但是指望他们从大局出发,给李自成什么关键建议?他们既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抱负。白马二人年轻的时候也曾经雄心勃勃,想建功立业,但是现在人到中年,靠着逃跑一次次死里逃生,早就变成混吃等死型选手了。
进军北京的过程和闯军之前十三年苦战相比,简直轻松得有些搞笑,李自成下令,所有明朝降将皆以原官留任,士卒先发四个月口粮。就冲着这四个月的饭,明军士兵们毫不犹豫地纷纷跳槽。大顺军畅通无阻地抵达太原城下,城内的晋王拿出三千两银子,要招募三千敢死队出城迎战。且不说谁能为了一两银子去拼命,更要命的是,这三千两银子被经手的官员换成了记功纸票,就是说敢死队得出城打赢了李自成之后再回来才能领到银子。很显然,只要智力正常的人就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办,太原守军直接开了城门迎闯王。宁武的周遇吉选择抵抗,但是仅仅坚持了两天。大同总兵姜瓖投降,大同巡抚卫景瑗被俘,李自成亲自劝他:“我米脂一民耳,今日至此,天命可知,尔真好官,尔降仍用尔抚大同。”卫景瑗坚持不降,李自成又说:“尔真忠臣,我且驿乘送尔还家。”但最终卫景瑗还是自杀了,李自成给了卫家仆人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护送卫景瑗的灵柩回乡。既然宁死不降都是这个待遇,其他明朝官员对于投降更没有什么顾忌了。只有少数人还坚持抵抗,宣府巡抚朱之冯命令士兵还击,然而士兵们默然不动,朱之冯大哭自尽。宣大总督王继谟说:“看此时候,无一兵一将一民不反面向贼。”宣府百姓到处传说:“所过秋毫无犯,发帑赈贫,赦粮苏困,真若沛上亭长、太原公子复出矣。”王承恩、白邦政二总兵献宣府投降,他们都也都是李自成的多年老对手了,白邦政尚有节操,对于投降心中有愧,默然无语,王承恩却得意扬扬,李自成质问他:“此谁家城?”王承恩这才乖乖闭嘴了。
崇祯当然也不甘坐以待毙,他派出李建泰作为督师,前去抵挡大顺军。无论是对李建泰的礼遇,还是给予的权限,都超过过去所有督师。然而李建泰的表现就是个笑话,李建泰率部来到了直隶定兴县,可是县里的人根本不接待他,李建泰的仆人去向老百姓讨要食物,老百姓问他:“你家老爷是大明的官,还是大顺的官?”仆人很鸡贼:“是大顺的官。”于是顺利要到了食物。定兴县的县令因为害怕官兵抢劫,更是公然拒绝李建泰入城,李建泰大怒,攻破城池,将县令一顿暴打。一路南下到邯郸,李建泰发现大顺军刘芳亮部已经逼近了,根本不敢迎战,直接掉头逃跑,他的部下趁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路经直隶广宗县,县令李弘基不肯放李建泰入城,率领全城的士绅百姓抗拒官军,李建泰又是强攻破城,被俘的士绅首领王佐斥责他:“阁部受命南征逆闯,赐尚方剑、斗牛服,推毂目送,圣眷至渥。今贼从西南来.正宜迎敌一战,灭此朝食,上报国恩。奈何望风披靡,避贼北遯,陷城焚劫耶?”李建泰大怒,下令处死王佐。李建泰一路逃跑,最后身边只剩下几百人,在保定向刘芳亮投降。
面对严峻的局面,崇祯调集吴三桂、刘泽清、唐通三部人马进京勤王,尤其是吴三桂部,崇祯命令他将山海关以外的土地全部放弃,全师移往北京。然而,吴三桂在宁远慢吞吞地收拾家当,迟迟不来。山东总兵刘泽清推说坠马受伤,也不肯来,崇祯派人去看望刘泽清,赠银慰问,刘泽清十分感动,大肆劫掠一番之后一路逃到南直隶境内去了。只有唐通带着八千人赶来勤王,崇祯赏赐他的部队每人五钱银子,赏唐通本人四十两银子,又派太监杜之秩监军,唐通出了皇宫就把崇祯赏赐的东西往地上一扔:“皇上太师我,伯我;又以内官节制反上我,是我不敌一奴才也。”回营便给崇祯上书说要求去居庸关,都不等崇祯回复就自行开拔了。唐通与部下众人一合计,投降李自成,当将领的能赏赐一堆金银财宝,崇祯那四十两银子算个屁啊,当兵的能发四个月口粮,崇祯那五钱银子算个屁啊。放着大顺的开国功臣不当去当大明的忠臣,我们有病吗?很快,闯军兵临居庸关下,监军太监杜之秩首先害怕了,想要投降,唐通当然顺水推舟,投降了大顺。
那么崇祯为什么只给唐通四千多两银子呢?这段时间,崇祯一直在努力筹钱,要求京城内的达官显贵们捐款。崇祯秘密通知自己的岳父周奎,要他出十二万两,周奎只肯交一万两,崇祯不干,让他至少交两万两。周皇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皇帝,一个伯爵,这样讨价还价成何体统,把自己的私房钱五千两拿出来偷偷交给父亲,然而最后周奎只交了三千两银子。最终,崇祯只筹到了二十万两银子。
3月17日,大顺军兵临北京城下,李自成派人和崇祯谈判,要求崇祯逊位,但崇祯迟迟做不了决定。李自成可没时间和他磨叽,3月19日,大顺军攻克北京,崇祯自尽。
京城中的明朝官员有两三千人,但是为崇祯尽忠的只有数十,还没有皇宫里自杀的宫女多。绝大部分的人争先恐后投降大顺,但是没想到,大顺可不爱用他们。
李自成规定,对四品及以下官员,可以在考核之后录用,而三品及以上的高官以及勋贵和高级太监则要进行清算,严刑拷打,抄没家产。周奎只肯给女婿崇祯捐三千两,但是在刘宗敏的夹棍之下吐出了五十三万两,大太监王之心当初给崇祯捐了一万两,现在却被夹出了十五万两,通过拷打这些明朝权贵,李自成获得的财富高达七千万两,相当于四年的三饷。
很多人对于李自成的追赃助饷政策颇多诟病,然而,李自成能成功崛起,靠的就是“闯王来了不纳粮”“平买平卖”,现在他手上有几十万军队,要供养这么多人,必须要用海量的银子从农民手中买粮,这些银子从哪出呢?不从周奎、王之心这些国家的蛀虫手上抢,难道要和崇祯一样从老百姓手中抢吗?
另一方面,追赃助饷也是符合所有农民军、明朝降军乃至投闯的读书人的人心的事情。
我是陕西神木的一个边军,欠饷已经半年了。我把自己的武器全当了,这还算好的,有的同袍连老婆都卖了。崇祯二年,听说东虏打来了,朝廷调我们去京城勤王,可是连安家银子都不发,没有安家银,我出征的时候我家里的爹娘喝西北风吗?后来才知道,安家银子虽然有,却进了参将老爷的口袋。我半路跑回了家,可是没过两个月,爹娘都染病死了,我干脆跑到王嘉胤军中入伙去了。
我是陕西蒲城的一个富农,崇祯三年,剿贼的官兵住在我家,今天要豆米、草束,明天要骡子、布袋,把我家吃了个空。我的邻居都逃荒去了,官府居然要我代缴他们的赋税,我交不出来,他们便把我抓去,打了二十板子,关进牢里,我老婆把家里的地卖给了同县的举人王文昌,交了税,我才被放出来。老婆没多久就病死了,我变成了王文昌的长工。第二年,王文昌带着乡勇去打流贼,被一个叫李自成的小头目砍了脑袋。奶奶的,老子也当流寇好了,反正已经穷到家了。
我是直隶开州的一个车夫,崇祯七年,我被征去运送剿贼官军的军粮,原本按律是要给工钱了。其实别说工钱了,官府把我们连人带车都扣了,告诉车行老板拿钱来才能把人和车带回。老板不知是没钱还是压根不想赎人,几天都没来交银子,官府便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几个兄弟悄悄翻墙逃了,当了流寇,十年征战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是四川绵州的一个农民,崇祯九年,我家的田地遭了灾,交不出税赋,不得不向蜀王府的奴仆刘大借了印子钱。崇祯十年,我家的地依然歉收,还被路过的官兵勒索去了好些米,印子钱还不上,刘大抓了我的老婆和女儿抵债,我就的地也被他占去了。这时,闯王手下的袁宗第将军攻打绵州,征集民夫,一天给四合米,我为了吃饭就去了,后来干脆入了伙。
我是河南登封的一个农夫,崇祯十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我全家逃了荒。老娘受不了饿,上吊了。我卖了我老婆,但换来的那点吃的连塞牙缝都不够。我带着两个孩子挖野菜吃,不知错吃了什么,都腹泻起来,我侥幸活下来,两个孩子却都死了。第二年春天,我一路逃荒到洛阳,听说闯军打破了洛阳城,从福王府里搬出了堆积如山的米,散给饥民。闯军正在招兵,每人给五两银子的饷。人都到这份上了,别说当反贼,就算是当恶鬼,只要给饭吃我就干。
我是河南真阳县的一个农民,崇祯十四年的冬天,官府派差,我卧床不起,差役便把我家的牛拉走了。到第二年的春耕时,我饿得连走都走不动了,哪里还拉得动犁。我想把地卖了,可是谁买地就得交这块地的税,根本没人买。倒是有一个大老爷要买我的地,可他却搞什么“产去粮存”,要我把地给他,但税还是我交。那我还卖个六啊!我逃进了大别山,加入了刘希尧将军麾下。
我是河南裕州人,父亲是个廪生,家境虽然贫寒,却也还勉强过得去。崇祯十五年,左良玉的兵马过境,硬说我们村子通贼,不由分说便把全村杀掠一空。我当时不在村里,侥幸逃过一劫,回家之后,只见到父亲的无头尸身,妻子和妹妹都被乱兵抓走了。就在我惶惶不知所措之时,听说李闯王赶走了左贼,在襄阳建了官府,开了科举,不论何人,只要识字就可应考。好啊,官军不是说我们通贼吗,那我就做贼给你看看!
我家是陕西潼关卫的军户,世世代代都给大明朝服役。卫所的土地都被军官们占了,我们军户实际上就是他们的佃户。后来闹了流寇,我被征召从军,南征北战,也立过点功劳。崇祯十六年,我跟着总督孙传庭去打李闯,孙总督向朝廷请饷百万,朝廷却只发了二十五万。好不容易挺过瘟疫,我们出潼关去打闯军,走到汝州,粮食吃没了,我们回陕西就粮,半路被闯军打散了。我被白广恩的部队收编,退到潼关,白广恩要我出战,我家就在潼关,还有好多兄弟的家属也都安置在潼关,你一文钱都不发,就让我们拿全家性命去拼?我们一哄而散,各自去保护家眷,白广恩也跑了,于是我们就都投降了。
我是山西阳和的一个边军士兵,跟着将爷们去河南打过流贼,也和进关劫掠的东虏打过。可是朝廷连饷都给不足,崇祯十一年,东虏又进关了,我们跟着总督卢象升去勤王,十冬腊月还穿着单衣,我骑在马上冻得发抖,连缰绳都握不住了,只能死死抱着马脖子。后来马死了,废话,人都没饭吃,马哪来的豆料,能不死吗。再后来就是巨鹿大败,卢总督死了,我们队四十多个弟兄就活下我们三个。崇祯十七年,顺军打过来了,说只要投降就发给四个月的口粮,我们所有人全都投降了,我们当兵的也不管什么朱皇帝李皇帝,反正谁给饭吃我们就替谁砍人。
自万历末年以来,众多的百姓、基层士兵,乃至那些不得志的穷秀才们,受尽了官府的压迫,一个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现在经过了十余年的浴血奋战,倒下了无数的兄弟,这些满身伤疤的人终于推翻了崇祯,打进了京城。他们发现,明朝的达官显宦们一个个过的都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日子,他们这样富有,宁可放着几十万两银子在地窖里发霉,还要夺走老百姓最后的口粮,还要克扣士兵的军饷,把他们逼得投河上吊。现在,这帮人还想翻作元勋又一朝,摇身一变就成了大顺朝的开国功臣,天底下有这样的便宜事吗?那些十余年来陪着李自成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能答应吗?
追赃助饷损害的只是明朝高层的利益,贪污问题不重的普通官员,都是交出一点赃款就轻轻放过了。与此同时,李自成派出了大量的官员和卫戍部队,去接收整个中国北方。山东、直隶各地乃至徐州均望风而降。区区三个月的时间,大顺军就获得了半壁江山。此时张献忠已经进军四川,李自成向张献忠控制的夔州也派遣了知府,并任命明朝辽东巡抚黎玉田为四川节度使,和马科一起统兵一万从陕西入川。
即便是在后来那些地主出身的文人所写的史料中,也都不否认大顺政权治理地方的功绩。陈济生在《再生纪略》中说:“居民稠密,诸乡村肩荷而来,日中为市,至晚方散。太平光景,于兹仅见。”清朝编撰的《定兴县志》中提到,李自成派来的县令刘钟泰十分干练,“崇祯十七年,逆闯陷京师,伪县令刘钟泰自山右来任。时贼法严,吏不敢舞文,民不敢犯禁。履任二十余日,邑甚安之。”这座曾经被大明朝的督师破坏的县城,迅速地恢复了和平。大顺徐淮防御使武愫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视察黄河的河堤,当地的乡绅有人“屈膝于公堂之上馈遗礼物”,当即遭到了武愫的怒斥。
所谓的“李自成进北京之后腐化堕落”,也是根本不存在的。李自成在北京的统治仅四十二天,每天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光是接见投降的明朝官员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对于自己的臣子,李自成的尊重超过任何明朝皇帝。接见兵政府侍郎梁兆阳时,李自成给他设了座位,不用跪拜,只是打躬为礼,李自成还作揖还礼。接见礼政府侍郎杨观光完毕之后,李自成亲自送行到门口。此外,李自成还接见了北京四乡的百姓代表,询问民间情况,被接见的百姓说,李自成依然头戴大绒帽,身穿蓝箭衣,打扮与一般的大顺军将领无异。到了李自成出兵讨伐吴三桂的时候,他的日常打扮依然是一身戎装,只不过加了一个黄盖而已。在这四十二天中,李自成和刘宗敏还各组织了一次军事演习,丝毫没有放松部队的训练。
但是这时,李自成的战略选择出现了重大错误。在山海关方向,李自成仅派唐通率领本部兵马前去接收,而战略重点却放在了南方,他派白邦政负责运河漕运,董学礼保护武愫前往徐州驻扎,郭升也前往山东负责维持秩序。与此同时,派人劝降黄得功、高杰等江淮地区的明军将领。对于关外的清军,李自成认为,既然吴三桂投降了,那么凭借山海关完全可以阻挡他们,既然连自己的手下败将崇祯都能阻止清军的多次入口劫掠,那自己对付清军又有什么困难的?所以,李自成并没有向北京集中全部主力以备决战,在陕西留了大量的兵力防范蒙古人,而且把大顺军五大主力之一的右营调到了湖广战场对付左良玉。
然而,问题就出在了吴三桂身上。所谓的“拷打吴襄”“霸占陈圆圆”,全都出自一帮当时在江南的文人之口,在北京亲历甲申之变的那些人的记录中却没有提到这件事,最多说谣传吴三桂听说自己的家被抄了。而且,李自成还派出明朝降官王则尧带着吴襄的书信去劝降吴三桂。吴三桂不信自己亲爹的信,凭着谣传就认定自己的爹已经死了,然后就为了这个谣言,不顾全家三十多口的性命起兵造反?如果他只有这个智力,那他也混不到平西王了。吴三桂反叛就是单纯出于利益,没有任何其他理由。李自成仅封吴三桂侯爵,而且打算调他去南方打明军,而吴三桂想做的是独霸一方的军阀,这才是双方的根本矛盾。
吴三桂突然反水,袭击了唐通,占据山海关。于是李自成决定武力解决吴三桂,但是直到此时,李自成还认为吴三桂谋反可能是出于误会,带着已经被他封为宋王的崇祯的太子朱慈烺,还带着吴三桂的老爹吴襄,依然打算和吴三桂讲道理。吴三桂一面和清朝暗通款曲,一面派人用假和谈拖延李自成,就这样,李自成又耽误了一点时间,顺军与清军几乎同时赶到了山海关东西两侧。
吴三桂对于自己的实力也是估计得过高,关宁军素来是明军的精锐,吴三桂自认为除了清军之外谁也不怕,可没想到,他的五万军队凭借山海关的城防与李自成的六万人对打,居然一天就顶不住了。无奈之下,吴三桂只得向依旧作壁上观的多尔衮指挥的清军求援,当场剃发投降。
八万清军加入了战场,清吴联军总数是大顺军的一倍。然而,大顺军并没有像多尔衮预想中那样土崩瓦解,而是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就连那些新近投降李自成的明朝官军,面对清军都进行了坚决的战斗,周凤梧、官抚民战死,刘宗敏负伤,清军副都统萨素喀被击毙。由于寡不敌众,大顺军终究还是输掉了山海关之战。在华北平原上,大顺政权没有统治基础,兵力也严重不足,而且直隶、山东的明朝降人得知山海关之战的消息之后,纷纷发动叛乱,杀害大顺官员,投降清朝。李自成决定放弃北京,在山西组织防御。
面对严峻的局面,投降大顺的明朝降官降将之中出现了严重的震荡,姜瓖、唐通、董学礼、陈德等人相继反叛,但是同样有一部分人选择了民族大义,喻上猷在山海关之战中被俘,还有之前负责劝降吴三桂的王则尧,也被吴三桂扣押,二人虽是明朝文官出身,但此时都选择了忠于大顺,宁死不屈,被清军杀害。白邦政在吴三桂反叛之际被召回了宣府,他虽然曾经是李自成的劲敌,但是面对清军入寇的局面,他坚决不肯参与自己前同僚们的卖国投敌行径,被叛徒杀害。张天琳当年是李自成最亲密的战友,后来虽然迫不得已投降了官军,但从来没和过去的兄弟们敌对,重回闯军之后,李自成依然拿他当自己的兄弟,让他镇守大同,最终在姜瓖发动的叛乱中牺牲。郭升原本是明朝的柳沟副将,是明朝降将中除了唐通和吴三桂之外投降最晚的,但是面对山东遍地叛军的局面,郭升丝毫没有动摇,带着他的三千兵马转战各地,解救同僚,这之后,郭升一直追随闯军坚持抗清,直到在夔东十三家时期病故。山东新泰县县令周祚鼎拒绝了清朝六次招降,最后以身殉职,辽州牧蔡仕诈降清朝,偷偷给大顺军提供情报,被发现之后遭到逮捕,押送北京,但他在半路上跑了,从此下落不明。为了掩护大顺军主力撤退,左光先这个李自成的昔日死敌与闯军大将谷可成一同断后,谷可成战死,左光先断了一条腿还拼死作战,最后实在坚持不住才被亲兵抢救下来。还有一部分明朝官员对李自成失望了,但是也坚决不肯降清,而是选择了南逃,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张家玉,他逃回了广东老家,后来在清军侵入广东时发动起义,壮烈殉国,是著名的“岭南三忠”之一。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反叛了,但是陈永福却不肯辜负李自成的知遇之恩,与同为明朝降官的陕西节度使韩文铨一起坚守太原二十天后战死。也有说法认为陈永福被俘之后投降了,但是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任何记载提到陈永福替清军作战过。董学礼写信劝说牛成虎跟他一起投降,不料牛成虎大怒,杀了董学礼全家。潞州等地的大顺官员在清军来攻时也选择了抗战到底,华北地区殉国的大顺官员,有姓名可查的就不下百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被叛徒杀害。
由于姜瓖、唐通等人的叛变,山西北部防线门户洞开,李自成的山西防御计划彻底失败,田见秀、袁宗第虽然在怀庆歼灭了清军金玉和部,但是在战略上反而令大顺更处劣势。原本多尔衮狂妄地认为,山海关大战后天下已定,派自己的哥哥阿济格进攻陕西,弟弟多铎进攻江南,想一举统一天下,但怀庆之战令多尔衮认清了大顺军的实力,他们绝非什么流寇,而是和自己争夺天下的最强劲的对手,他紧急命令多铎转而西向,与阿济格一同进攻陕西。
大顺军兵分两路,李自成、刘宗敏指挥的南路军在潼关迎战多铎,李过、高一功指挥的北路军在延安、榆林迎战阿济格,两个战场上都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清朝嘉庆年间的《延安府志》中记载:“顺治二年,流贼李自成遣兵四万窃据延安。英王将兵八万从府谷济河,复德,来攻延安,路经瓦窑堡,兵战散,屯鲁家屯潘陵等处月余。”由于没有别的记载佐证,瓦窑堡之战到底是否存在还很难说。但是阿济格确实在这段时间莫名其妙地停留了一个月,后来回到北京,他被降为郡王,罚银五千两。就连后来指挥磨盘山之战,导致一个都统被李定国击毙的重大损失的多尼,都仅仅是罚银五千两,没有降爵。其他清方记载也证明,李过和高一功不仅坚守城池,还不断主动出击,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面对这样的局面,眼见短时间内攻不下延安和榆林,阿济格决定用尚可喜、姜瓖等投降的汉军围城,自己率领八旗主力南下西安。
潼关战场上,李自成等人打得十分艰难,十三天的时间内,大顺军与清军进行了六次战斗,均落下风。此时,西套蒙古也趁机攻掠河西走廊,阿济格直逼西安。张献忠也与李自成反目,派李定国攻打汉中,虽然汉中守将贺珍仅以三千之众就击退了李定国的数万大军,但张献忠毕竟也是个严重的威胁。李自成认为陕西已经无法再守,决定全军放弃陕西,撤入湖广。李自成放弃潼关,向西安撤退,留守潼关的马世耀向多铎诈降,意图与李自成里应外合袭击清军,事败遇害。李自成率领大顺军主力撤离西安,留下田见秀善后,由于担心清军因为缺粮劫掠百姓,田见秀没有烧毁西安的存粮。陕西的明军降将如左勷、郑嘉栋等纷纷叛变,连之前坚决不降的牛成虎都在陈之龙的裹挟下不得不投降,只有左光先跟着李自成一起撤离。李过和高一功也放弃延安和榆林撤退,由于撤退过程十分匆忙,黄色俊、郭君镇、刘文炳、贺宏器、李明义、刘弘才、王文耀等很多人都留在了陕西,进入山中坚持抵抗。
李自成来到了武昌,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而这时,大顺荆州防御使孟长庚被叛徒郑四维杀害,荆州沦陷,长江之险已经无法据守,李自成只得率领大顺军继续向江西撤退。在今湖北阳新县境内的富池镇,阿济格指挥的清军追上了大顺军,大顺军惨败,任光荣、任继荣、辛思忠、谢应龙、张礼、马世泰、叶云林、罗戴恩等一大批将领战死,刘宗敏被俘,不屈遇害,牛金星、宋献策降清。重伤未愈的左光先与妻儿一同被俘,也被迫投降。李自成率领遭到重创的大顺军向南转移,在湖广通山县的的九宫山中,李自成率领三十名卫士脱离大队侦察地形,遭到了当地乡勇的袭击,意外战死。
富池之战的惨败之后,大顺军各部本就分散在各地,李自成突然死亡,更是使大顺军群龙无首。叛徒王体中刺杀白旺降清,由于长期担任李自成副手的刘宗敏先于李自成牺牲,田见秀成为所有大顺军将领中地位最高的,他决定拥立李自成的弟弟李自敬,率领大顺军余部进入岳州府境内,尝试与明朝督师何腾蛟联合抗清。而自大的阿济格认为李自成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大顺军应该树倒猢狲散才对,直接收兵回北京了。
起初何腾蛟和阿济格一样,认为李自成既然死了,那么通山一带应该只剩下小股流寇了,他派长沙知府周二南和副总兵黄朝宣带着两千人来“解决问题”。起初田见秀主动退让,黄朝宣这个老兵油子看出不对了,先按兵不动,周二南却是个不通军务的文人,以为流贼胆怯,大张旗鼓地来追击。田见秀虽然一贯是大顺军中的温和派,但起码的脾气还是有的,见明军竟然如此看不起人,便下令直接歼灭了周二南部。这下何腾蛟终于明白了,直接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小股流寇,而是大顺军主力,这才肯坐在谈判桌上开始好好商量。
李过等人是从汉中撤入四川,然后东进湖广的,汉中守将贺珍已经降清了,但是他只是因为势单力孤才不得不降,并不真心为清军卖命。他大张旗鼓地“阻击”大顺军,打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顺军安然通过汉中,进入四川境内后,李自成之前派到四川的明军降将马科也投降了清军,但据守保宁的大西军李定国部、据守川东的刘文秀部之前虽然一度与大顺军敌对,此时却并不主动袭击大顺军,放大顺军安全通过,前往湖广。李过与田见秀会师之后,有一个尴尬的问题,李过是李自成的亲侄儿,从米脂起义开始就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现在已经是大顺军的五营主将之一,而李自敬虽然是李自成的亲弟弟,却从来没有跟着李自成打过仗,直到大顺朝建国才被召来,无论从继承顺位的角度来说,还是从功劳人望的角度来说,李过都该是李自成的继承人。李过表示,既然田见秀已经推戴了李自敬,这件事就先暂时搁置吧,目前当务之急是先打下荆州,取得一块安身之地,也要清算叛徒郑四维,为孟长庚报仇。但是这样一来,大顺军就又变成了当年的农民军联盟,没有了统一指挥。
清朝的湖广总督佟养和与明朝的湖广巡抚堵胤锡都急于拉拢大顺军余部,但是佟养和提出的条件是让他们剃发投降,所以毫无悬念地被排除了。堵胤锡则亲自来到了大顺军营中,并且许诺改编之后保证他们的独立性,他们内部照样用大顺的官职互相称呼,照样尊李自成的遗孀高氏为太后,朝廷都不干涉。
崇祯死后,他的堂弟朱由崧在南京称帝,是为弘光皇帝,弘光朝廷执行的是“借虏平寇”政策,妄想联合清朝一起消灭大顺军,结果自食恶果,弘光皇帝落了个菜市口斩首的下场。弘光朝廷灭亡之后,郑芝龙、郑鸿逵兄弟在福建拥立唐王朱聿键为隆武帝,朱聿键的亲弟弟朱聿镆当年南阳之战时死在闯军手中,但是登基之后,他对此事一字不提。他在登基诏书之中公开承认,天下百姓纷纷造反是因为“国家三十年来久不见恤民之实政矣”,“致我百姓,苦极无告”。彻底废除荒唐的“借虏平寇”政策,一切以抗清为第一要务,改为执行“抚寇御虏”政策。得知堵胤锡和李过、高一功等人已经达成了初步改编意向,隆武帝大喜,宣布李过赐名李赤心,高一功赐名高必正,郝摇旗赐名郝永忠,刘希尧赐名刘国昌,封李赤心为兴国侯,高必正为郧阳侯,其余诸将皆为总兵,将大顺军改编为“忠贞营”,由堵胤锡担任监军,敕封李自成的遗孀高夫人为一品夫人。隆武帝在给高夫人的诏书中说:“虽名臣必待真主,亦赖其有贤母而端慈训也。近据地方督抚连章报其至诚归戴,业已挂印封侯。俟朕驻跸武昌,然后面锡铁券。再允督抚之奏,钦旌母德之贞。尔以善教为慈,赤心以遵母为孝。慈孝既萃于尔门,忠义必恒于功业。特赐尔封为贞义一品夫人,给与恩诏。仍着有司建坊,敕文用“淑赞中兴”“朝廷风标万方,尔门芳留百世”。皇后闻之,再三嘉叹,面请加恩,赐尔珠冠一顶,表里四匹,令闻远被,以显纶恩。尔高氏当时以大义训赤心,俾其一德明良于终始。全恢江省,立复金陵,一统功成,尔子拜爵于奉天殿,尔身受恩于坤宁宫,史册昭然,岂不伟欤?尔母子其钦承朕命。”李赤心、高必正、刘国昌、刘芳亮、蔺养成、袁宗第等人认为隆武帝是真正尊重他们,真心想抗清的,决定接受改编,但田见秀、李友、吴汝义、张鼐等人却犹豫不决。
此外,大顺军刘体纯部也没有参与改编,他们去了陕西,与留在那里坚持抵抗的大顺军一同发动反清起义。一同起义的还有贺珍、孙守法、武大定。贺珍是大顺军的明军降将,后来诈降清军;孙守法一直是明军中的猛将,与大顺军是死仇;武大定是农民军出身,绰号黄巢,本是张存孟麾下四队长蝎子块拓养坤的部将,拓养坤投降了官军,后来又想再度起事响应李自成,武大定杀了拓养坤向官府邀功。刘贺孙武四人立场各不相同,但是面对清朝的暴政,他们却被逼到了一起,此时清朝颁布了剃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导致陕西遍地烽烟。反清义军一度集结了七万大军,围攻西安,但是清朝从北京派来了肃亲王豪格为首的援军,最终击败了义军。孙守法、王文耀、郭君镇、刘弘才、贺宏器等人相继战死,刘体纯、贺珍败退到了夔东山区,武大定逃入四川,后来投奔了嘉定总兵杨展,却和袁韬、李乾德一起杀害了杨展。最终,他加入了大西军麾下,在云南沦陷时降清。
忠贞营一边和明朝谈判,一边攻打荆州,城中的叛将郑四维竭力守御,向总督佟养和求援,佟养和哪有兵给他,于是又向北京求救,清廷决定调南京的勒克德浑部驰援荆州。按照原先的计划,忠贞营在这边打荆州,何腾蛟新编的忠武营就要负责从岳州攻打武昌,两面一起下手,令清军首尾不得相顾。忠武营的核心是左良玉的旧部,左梦庚卖国投敌之际,马进忠、王允成、卢鼎等人不肯附逆,南下投奔何腾蛟,其中马进忠部战斗力最强,他也是陕西的农民军首领出身,绰号混十万,后来受了招安,何腾蛟把他们和大顺军王进才部合编为忠武营。但是忠武营的战斗力实在堪忧,不仅没有如期进攻武昌,而且在勒克德浑兵临岳州之际不战而逃,副将马蛟麟降清,勒克德浑得以畅通无阻地逼近忠贞营的背后。
1646年2月3日,勒克德浑对忠贞营发动奇袭,明军大败, 刘芳亮、刘汝魁、杨彦昌、蔺养成等人战死,堵胤锡负伤,忠贞营元气大伤,只得退入夔东山区。田见秀、张鼐、吴汝义、李友、李自敬五人的部队被清军重创,只剩下五千多人,被追得走投无路,无奈之下只得投降,清廷却背信弃义地将田见秀等人及所有降军全部杀死。蔺养成的部将张光萃脱离了忠贞营,加入了忠武营。
虽然退入了山中,但是李赤心仍不肯放弃,在1646年的6月、8月、10月三次进攻荆州,都没能成功。1647年,绿营王光兴部反正,何腾蛟将他们与贺珍部合编为忠开营,至此,奠定了何腾蛟部四大主力“四忠”的格局。令人感慨的是,忠贞营主将李赤心、忠武营主将马进忠、忠开营主将王光兴,再加上被何腾蛟倚为亲军的郝永忠,这四人全都是流寇出身。
1647年4月,李赤心第五次攻打荆州失败。而与此同时,何腾蛟被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沈志祥四人打得大败,接连丢了长沙、衡州,湖南大部沦陷。耿仲明一路追到广西全州,何腾蛟与广西巡抚瞿式耜会合,在全州死守,郝永忠从背后发动突袭,歼灭清军一千多人,这才挡住了清军的攻势。荆州是实在拿不下来了,忠贞营只得将战略重心转移到巩固夔东根据地上,分兵占领施州、大宁、巫山、建始等地。
1648年,清军中的绿营将领们因不满清廷赏罚不公,又见各地抗清义军风起云涌,认为明朝还有希望,有很多选择反正,江西的金声桓、王得仁,广东的李成栋,靖州的陈友龙都重归明军阵营,何腾蛟趁机对湖南发动反攻。马进忠收复了常德,忠贞营先是攻占了襄阳,然后直趋湘潭,接连击败清军线国安、徐勇、余世忠等部,何腾蛟的部队也在全州获胜,进兵永州。但就在这时,发生了郝永忠与陈友龙的火并,陈友龙做清军的那段时间,曾经奉孔有德之命去抓捕何腾蛟的家属,何腾蛟深恨陈友龙,再加上军饷分配、纵兵劫掠等问题,导致了双方的火并。郝永忠连耿仲明都能收拾,打陈友龙当然是手到擒来,但是这样一来,就耽误了大量的时间。11月,何腾蛟终于打下了永州,忠贞营也开始围攻长沙。长沙清军主将徐勇是左良玉旧部,拼命死守,忠贞营无法破城,但是经过激烈的战斗,守城清军受到了很大的削弱,连徐勇本人都被李赤心一箭射伤。而此时,南昌的金声桓、王得仁遭到清军围攻,已经十分危急了,何腾蛟决定调忠贞营去救援南昌,由自己的嫡系部队接替负责对长沙的攻击。此举令李赤心大为愤怒,第一是因为忠贞营在对长沙的攻击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已经把长沙城防打得千疮百孔,何腾蛟现在换人,摆明了是要抢功劳。第二是因为何腾蛟虽然给忠贞营分派了这个长途跋涉增援南昌的任务,却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后勤支援,没有粮食,没有军饷,这打什么仗。第三是因为金声桓是左良玉旧部,王得仁是大顺军叛将,都是过去的死仇,而且在为清朝效力的时候罪行累累。现在他们都是友军了,忠贞营可以不主动攻击他们,但要让忠贞营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杀进清军的重围去营救他们,那肯定是免谈。忠贞营顿兵于湘赣交界的井冈山区,救治伤员,补充粮草。
1649年1月,济尔哈朗指挥的清军援军赶到了,湘潭沦陷,何腾蛟被俘,宁死不降殉国,清军屠城。济尔哈朗进兵郴州,与忠贞营决战,忠贞营不敌,被清军击溃,分散进入广西。袁宗第、刘体纯、塔天宝、马重僖四部还在夔东地区活动,与忠贞营主力失联了。很快郝永忠也被清军打败,退入了夔东,刘体纯等人不计前嫌,重新接纳他回归闯军。广西此时云集了从各地败退来的明军,局面十分复杂,各路明军为了地盘、军饷大打出手,忠贞营也不断和大小军阀发生冲突。本地军阀陈邦傅极力巴结忠贞营,拜高夫人为义母,想劝李赤心和他一起劫持永历朝廷,把持朝政。李赤心回答:“陈将军劝我劫驾,是终谓我寇也。”拒绝与他合作。此时,堵胤锡与李赤心也发生了分歧,堵胤锡一心想出兵广东,但是朝廷没有军饷可发,忠贞营的士兵多为北方人,来到广西之后水土不服,大量感染瘟疫,李赤心认为现在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尖锐,终于,忠贞营分裂了,刘国昌率部前往广东,但是广东的军阀们同样不欢迎忠贞营,双方多次冲突,刘国昌在粤北山区之中艰难地坚持,最终于1652年兵败殉国。
1650年,忠贞营中的疫病流行更加严重,李赤心、田虎、张能、刘世俊等重要将领相继病故,李过的养子李来亨统率李过旧部,高必正成为忠贞营主将,忠贞营现在只剩下了高必正、李来亨、党守素三部,但依然是广西明军中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此时,梧州的明朝朝廷中爆发了激烈的党争,一方是陈邦傅为代表的“西勋”,以广西的本地军阀为主,一方是以杜永和为代表的“东勋”,以跟随李成栋反正的广东军阀为主,双方各自串联了一帮朝臣,在朝堂上党同伐异。西勋在军事实力上不及东勋,于是又起了拉拢忠贞营的心思,想请高必正统兵入朝,直接用武力杀光支持东勋的朝臣。
高必正十分愤怒:“吾虽尝为巨寇,亦自磊落行志,安能作此狗彘行乎?”国家都已经这个德行了,这帮人还想着自相残杀,但他还是决定去梧州看看。他留下李来亨看家,与党守素率领五千人前往梧州。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高一功到达梧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永历皇帝把前不久被下狱的金堡、蒙正发等人释放出来。金堡、蒙正发都是有名的敌视农民军的大喷子,金堡在和堵胤锡对喷的时候曾经有一句名言:“滇与忠贞皆国仇也,厥罪滔天。公大臣,偏欲与此辈交结,何意?”就好比抗战时质问一个果党官员:“你为什么要和八路一起打日本人?”但是高必正不计前嫌,只是要求立刻停止党争,不论是哪一派的人,只要是政治犯就一概释放,而且力挺素来敌视农民军的瞿式耜。瞿式耜过去对农民军有很强的敌意,主要是由于郝永忠,郝永忠的性格无法无天,无视永历朝廷的防区划分,成天到桂林境内来筹集粮饷,而且搞的还是过去闯军追赃助饷那一套,捕拿士绅严刑拷打。瞿式耜名义上统管整个广西,但由于广西军阀林立,他实际上只有桂林一个府的地盘,却要供养大批军队,郝永忠在桂林强行征饷,就是砸他手下军队的饭碗,双方岂有不冲突的道理。但是,瞿式耜坚守桂林三年,多次抗击清军,这份功绩也是不容抹杀的,所以高必正还是坚持维护他的地位。瞿式耜之前想尽办法解救金堡他们,永历皇帝都不同意,但是高必正一句话出口,朝廷立刻就同意放人了,毕竟他是带着兵来的,不给谁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他面子。西勋一派的吴贞毓等人被高必正的操作搞蒙了,他们设宴款待高必正,想探探他的口风,高必正拿出他们写给自己的书信:“你们一个个都以忠臣清流自诩,却要召武将到朝堂上来杀人,不知道文天祥、陆秀夫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于是吴贞毓等人“皆俯首汗出不能语”。高必正试图推进永历朝廷的改革,统一广东的军权财权,“又请身为诸将倡,以兵归兵部,赋归户部,简汰疲弱,分汛战守,较勘功罪”。然而面对各路军阀割据自雄的局面,高必正的建议毫无效果。1650年6月,广州遭到清军尚可喜、耿继茂部的围攻,情况危急,永历皇帝命高必正、党守素前去救援,瞿式耜也认为自己过去对忠贞营的看法有些偏见,派出赵钟、刘崇贵二将到柳州、庆远保障忠贞营的后路。然而陈邦傅却袭击了忠贞营,此时忠贞营又大规模感染瘟疫,进军广东的计划终成泡影。
在处理与大西军的关系上,高必正也犯了错误,他对于西军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张献忠战死时的情况,当时西军只剩下了一万左右残兵败将。高必正并不知道西军在云南经营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当孙可望请求永历朝廷封他为秦王时,高必正误以为孙可望的实力不过和自己半斤八两,那样的话,封秦王确实过分。所以他写信劝阻孙可望。孙可望是张献忠的义子,高必正是李自成的内弟,所以高必正比孙可望高一倍,用的也是教训小辈的语气,引起了孙可望的不满。1650年冬,广州、桂林相继沦陷,瞿式耜殉国,忠贞营在广东无法立足,于是决定北上夔东。李定国统兵东征时,一度和高必正合作,但是孙可望却一直希望吞并忠贞营,并对高必正发动了一次袭击,导致双方关系进一步恶化。1652年9月,高必正在攻打保靖土司彭鼎的战斗中中毒箭战死。现在除了已经投靠孙可望的张光萃之外,所有的闯军余部都集中在了夔东,分为李来亨、刘体纯、袁宗第、郝永忠、党守素、马重僖、塔天宝七营,再加上忠开营的贺珍、王光兴、王光泰,原明军将领谭文、谭诣、谭弘,合称为“夔东十三家”。
夔东十三家之间互不统属,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经过长达八年的抗清斗争,他们的力量已经十分衰弱,无力再对清军正面进攻,但依然坚持小规模的游击战。李来亨“招居民与士兵杂处,纪律严明,远商多与往来市贩”;刘体纯“及至巴东,民始藏匿,已招安生业,竞供租税,蔚然成一都会”;贺珍“招集流亡,建修城郭,开荒减租,革盐弊,军纪严明,与民休息,民翕然归之”;王光兴“招徕难民,约束士卒,秋毫不犯,江南借以少安”。他们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乱世之中,艰难地维持着这块在清军包围下的孤岛。1654年,由于李定国两蹶名王的重大胜利,清朝决定推行以汉制汉政策,委任洪承畴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五省军务,这和二十年前崇祯皇帝授予他的官职一模一样,其麾下的张勇、王辅臣、白广恩、李本深、胡茂桢、刘忠、刘芳名、陈德、董学礼、南一魁、高第等人也大多都是当初他在明朝当督师时的旧部。而他的对手也没有变化,还是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李自成的侄孙李来亨,还有袁宗第、刘体纯、郝永忠、马进忠这些人。二十年的轮回,历史是何其讽刺,昔日的大明官军摇身一变,又成了大清官军,而当年是大明死对头的流寇们现在却成了明军,在为保卫大明而战。他们并不爱大明,但是他们需要用大明的旗号,来保卫文明与尊严。
1656年,李定国与孙可望失和,永历朝廷前往昆明依附李定国,任命文安之前往夔东督师,晋李来亨为临国公,挂征虏大将军印。郝永忠为益国公,刘体纯为皖国公,袁宗第为靖国公,王光兴为荆国公,塔天宝为宜都侯,马腾云(马重僖改名)为高陵侯,党守素为兴平侯,谭文为涪侯,谭诣为仁寿侯,谭弘为新津侯,贺珍为富平侯,王光泰为襄阳侯。1658年,由于孙可望的叛变,清军大举进攻云南,明清两朝的最终决战就要到来了,李定国请求夔东十三家提供增援,十三家将领们会商之后,决定集结队伍攻打重庆。
在重庆城下,明军与清军鏖战了十三天,然而在激战正酣之际,谭诣突然刺杀了谭文,投降清朝,谭弘也随之投降。明军大败,文安之心灰意冷,不久病故,忠州、万县沦陷,夔东地区与云贵的联系被切断了,彻底成为了孤岛。
1662年,大西军的抗清斗争以失败告终,永历皇帝遇害,李定国病故,张光萃救驾不成战死,云南全面沦陷,夔东地区成为了中国大陆上最后一块明朝国土。在东南沿海,郑成功也病故了。谁都清楚,抗清事业已经失败了,但是,夔东明军依然拒绝了清朝的劝降,抵抗如故。清朝调集十万以上的庞大军团,对夔东地区发动全面围剿,明军借助山高林密的地形节节抗击,给清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袁宗第、郝永忠相继被清军击败,死伤惨重,他们与李来亨、刘体纯会合,一同发动反击。他们选择的目标是湖广提督董学礼的部队。董学礼是他们的老相识,原本是孙传庭的部下,与闯军交战多年,李自成平定陕西时任花马池副将,投降闯军,李自成对他十分看重,提拔为淮镇制将军,镇守徐州,但他却在清军入关时带头叛变。董学礼没想到已经被逼到绝路的明军竟然还能发动这样凌厉的攻击,三万清军被杀得抱头鼠窜,落水溺死者不计其数,南阳河为之断流。李刘袁郝四人随即转而向西,与党守素、马腾云、塔天宝会合,共计五万兵马,他们是最后的、全部的闯军。他们前往巫山县,迎战四川总督李国英,这位也是老熟人,当年是左良玉的部下。双方从8月24日激战至9月8日,闯军粮尽,且死伤惨重,不得不撤兵。随后,从北京、西安赶来的满洲兵也到了,清军对夔东根据地发动了总攻。
面对如此绝望的处境,很多人实在坚持不住了。贺珍病故,其子贺道宁投降,不肯接受清朝官职,回家务农,王光泰病死,党守素、马腾云、塔天宝、王光兴也相继投降。虽然他们没有尽忠死节,但是坚持战斗了近二十年,直至明朝已经灭亡,他们被清军重兵围困,弹尽粮绝,才不得不降,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指责的。袁宗第、郝永忠宁死不降,被俘遇害,刘体纯全家自尽。夔东十三家中,刘体纯待百姓最为仁厚,将巴东县这个贫瘠的山区小县建设成四方难民的避难家园,听闻他殉国的消息,巴东百姓无不泣下。李国英也敬佩这个老对手,命令知县厚葬刘体纯。
至此,夔东十三家只剩下小闯王李来亨一部,依旧坚守着兴山县茅麓山。
1664年春,清军对茅麓山发起总攻,由于地形险要,守山闯军又意志坚决,清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镶红旗副都统贺布索、一等阿达哈哈番桑图、鳌拜之侄苏尔马都被闯军击毙。这场清军与闯军的最后决战艰难程度超过以往历次战役,以至于在旗人之中留下一句谚语,每当遇上艰难的战事,便有人说:“又上茅麓山耶!”清军攻山不成,改为长期围困,李来亨多次组织突围,都没能成功。8月4日,寨内粮食将尽,好多人都无法再坚持,有人与清军暗通。李来亨知道此事,在1664年8月5日这一天,拿出山上剩下的所有食物宴请部下,让部下们各谋生路,自己绝不干涉。随后,他将已经年迈的高皇后托付给了表舅高守义,自己与夫人及儿子李嗣名一起举火自焚。部下将士六千人同死,茅麓山沦陷。至此,闯军二十年的抗清斗争告终,明朝在大陆再无寸土。
从1631年李自成米脂起义到1664年李来亨父子殉国,闯军的历史只有短短的33年。但在这33年中,无论是反抗明朝的苛政压迫,还是反抗清朝的暴虐统治,他们都展现出了最刚毅、最坚决、最壮烈的气概。诚然,闯军有无数的问题,也良莠不齐,但在这个中华民族走向历史转折点的十七世纪,他们是最得百姓拥护的政权,是军纪最严格的政权,是最坚定地反对不平等与压迫的政权。如果不是因为有云南时期的大西军存在,他们还是最能保护和发展生产力的政权。他们想要缔造的,是一个没有圈地、投充、剃发、易服、禁海、文字狱的国家,是一个汉、蒙、回各族为保卫家园并肩战斗的国家。当天下倾覆,率兽食人的末世降临之际,这些从未受过半点“皇恩”,被朱明王朝逼得走投无路的人,却扛起了天下之重,在史册上留下了“海贼守国门,流寇死社稷”这样既悲壮又荒诞的一页。李自成、李赤心、李来亨、李嗣名四代人坚持抗清,矢志不渝,他们争的是什么?是为了李家夺取天下吗?是为了保卫他们痛恨的大明朝吗?他们争的是中华文化的存续,捍卫的是炎黄子孙的尊严。李定国、郑成功、李来亨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是中国的千里海疆被杀光抢光烧光,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家;是疯狂的禁书毁书,将天下读书人变为不会思想的磕头虫;是被农民起义军千辛万苦推翻的贱籍制度又延续了半个多世纪才废除,还被当成大清圣天子的功绩来吹捧;是两百多年的种族隔离、民族压迫。他们绝非完美无缺的圣人,但他们是那个黑暗的时代中的最后灯火。
三个河南人,袁、赵、韩,都是临头大势转变,没当成一把手。
还有粟裕饶漱石,在苏北旺到不行,后来都不大好。
来个冷门的小人物的吧:
1965年毛主席重返井冈山,乘车上山的时候,睹景思人,怀念故人的时候,有点悲凉的情绪说过一句话:“当年我就是骑马走小路,到大仓村林凤和家和袁文才见面的。可惜这一次我看不到了,袁文才不在了,林凤和不在了,我也快见马克思了。
这句话回忆的是1927年秋收起义失利后红军上井冈山前,毛和袁文才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正是毛和袁的会见,井冈山原本的主人:袁文才王佐的地方武装欢迎秋收起义军上山,使红军有了第一个根据地和落脚点,在井冈山上播种下了中国革命的第一颗星星之火。只不过这次会面,是我党历史上”浓墨重彩又真相模糊的一笔。“几乎所有的革命历史展览都没怎么具体提林凤和家的房子,是毛袁见面第一次见面的具体地点,只是笼统的提在大仓村而已。袁文才这个名字只要对我党历史有粗略了解的人都知道,但是林凤和却鲜为人知。
林凤和是当年井冈山地区的一个大财主,有土地,有商行,主要做茶籽生意。身为一个财主却和袁文才这个贫苦农民出身的缓则关系非常好。当时毛委员的起义军和袁文才联络,袁文才则心有忧虑,将会面的地点约在自己的朋友家,林家祠堂。因为这个祠堂很大,可以埋伏一定的人手,袁准备如果来者不善要武力行凶的话,自己可以先下手为强。这段历史大家都熟悉不必再提了,袁文才是革命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井冈山根据地。当时,毛委员算上自己一共来了七个人参加见面,袁文才一见红军根本没来几个人,就放心了,带着毛一行人直接到了林凤和家。
当时林凤和在家里杀猪招待毛委员一行人,毛和袁就在林家会谈。根据林家人回忆,当时毛委员和袁文才从上午一直谈到晚上太阳落山,甚是投机,达成了合作的意向。当毛委员离开林家时,原本还带着戒心的袁文才还送给了毛一千块大洋当工农革命军的经费!不过其实袁文才自己没那么多钱,他拿了二百块大洋,其他人互相凑凑,凑出了一百块大洋,剩下有七百块大洋都是林凤和出的。大财主林凤和会给一群泥腿子出身的起义军一下拿出那么多钱来,是因为他也参与了毛袁会见,也被毛委员的人格魅力折服,他觉得毛委员是个了不起的英杰,自身性格也比较豪爽,当毛离去之时二话不说就拿出钱来送行。次日,作为回报,秋收起义军赠送了袁文才一百支枪。
袁文才王佐冤案,大家也都熟悉,资料不算少,可以自己搜(二人被错杀也让TG失去了井冈山很多年,成了我党历史不愿意详细叙说的悲伤往事)。就说当地和袁王二人同为主席的朋友的林凤和的结局。
20世纪50年代,毛曾经派人到井冈山寻访故人,打探林家的情况,可是,打探回来的却是让人悲痛的消息:林凤和已经过世!而面对毛派来打听情况的人,地方政府却支支吾吾,不愿意让毛主席知道林凤和的死亡真相。
林凤和死在解放初,很惨。因为解放后土改时,因为林的财主身份,地方上直接没收了他家所有的土地和财产,根据不劳动者不得食,村里没收他家所有财产后不给任何食物和补偿。而林凤和老爷子因为一辈子没种过地,所以也不会种地,当局又不给任何援助,就看着他家人活活饿着。绝望的林凤和曾想给毛主席写信求援,但是地方工作人员凶神恶煞的态度使他相信,自己就算写了信,也会被地方给卡住不让寄!还会牵连后人。最终悲愤的林凤和选择了在当年毛委员和袁文才见面时见过的一栋房子里上吊自尽,而他走投无路的儿子在后山自杀身亡。而最可悲的是,当时林凤和万万没有想到,毛主席专门从北京派人到当地寻找过他们,而当地干部给予查访者的回复居然是林家已经没有活人了!实际上,林凤和的遗孀孤苦伶仃,直到WG期间才去世,当北京来的人被当地干部糊弄回去的时候,她正在老屋子和林凤和的孙子一起生活着........
2005年,林凤和的孙媳妇张丁宁同历史学者、作家马社香如此口述:
”地方上一直不愿意让外面知道林凤和自杀的真相,是为了掩盖他们在执行中央政策时不负责任的“左”。不是毛主席的土改政策不好,而是具体办事的人执行过分了,执行歪了。以后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又把什么错都推到中央和毛主席身上。你看看今天周围的事,中央三农政策那么好,有的地方一执行就变了样,一个道理。
你看,我家的吊楼,我没有文化都知道有文物价值,村里包产到户了,没有人管这事,县里(宁冈)撤销了,市里也没有人下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有多少钱来维修这个吊楼?真担心有一天它会垮啊。吊楼前那两棵金桂花树,有人出一万五千元买走,我没有卖,我不能卖。吊楼和金桂花树都是毛主席当年来大仓村的见证,我相信国家会管这件事。“
毛主席在五十年代就知道了林凤和已经过世,在六十年代重游井冈时还在念叨这个事,对在井冈山时期帮助过自己的老朋友充满怀念,可是,1965年,林凤和自杀已经过了十多年,毛主席却还不知道他的死亡真相!张丁宁说,谁也不会把真相告诉毛主席,毛主席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个真相。为什么?细细寻思,可能这就是中国几千年来封建为官之道”看不见的手“?这也是毛一直非常担心的干部政治特权在基层的一个具体体现。
1964年12月20日中央工作会议上,毛主席说:”农村的中心问题是这样一批干部,主要是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骑在农民头上,农民不好混,穷的要死。“”地主富农那些人已经搞臭过一次了,不是反封建吗?不是民主革命吗?不是分土地吗?至于这些当权派,从来没有搞臭过,他又是GCD,上面又听他的!“
马社香在她的书《前奏,1965重上井冈山》中如此评价此事:林凤和家两代人的自杀,似乎从一个侧面验证了毛的这些担忧:这部分行使politics特权的当权者”忽左忽右“,”形左实右“,欺压群众。是”china复辟capitalism很容易“的politics基础,甚至可能成为各个层面”走capitalism道路的当权派“
林凤和的事迹实在太冷门,冷门到连百度百科都没有。以上内容,全出自马社香的书《前奏,1965重上井冈山》,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找这本书,这本书里面不仅仅有林凤和悲剧的记录,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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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我感觉评论区似乎有越来越偏离主题的意向呢?不好意思,我先关了,没有恶意,对不起。
说到历史上的悲剧人物,说方孝孺最惨,就没有更悲剧的了。
明代酷刑当属他最熟悉了!
先来个诛十族,没错,灭九族都不能解了皇帝的气,但凡朋友圈给你点赞的,但凡家属圈里出现的,但凡跟你有一点瓜葛的,全部都要死,十族不单单是十个家族的亲属,而是你身边所有的人,尸卒。除了父亲这边的四族,它们各自是自己一族人,姑母一族人,姐妹一族人,女儿一族人;然后是母亲那边的三族,其中是外祖父一族人,外祖母一族人,姨妈一族人;再有就是妻子一族人,包含的是岳父一族人,岳母一族人,那么这时候有人就暴露出算术好了,抢答: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九族,可是这第十族藏在了哪里?别急,十族其实不是一个族,而是门生和朋友,交友有风险,且交且谨慎。
再个腰斩,被腰斩的方孝孺,斩成两半之后人还是活着的,因为他反对当权者,于是他用手肘拄地,往前爬行,在地上写下了半个“篡”字,就是在骂你朱棣是个有违天道的篡权人。这种情况就是腰斩的位置在腰中间,所以不会很快死去,痛苦指数飙升,残暴至极。
割舌,当时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篡权昭告天下,让方孝孺给他写一个诏书,方孝孺不从,并大骂他,朱棣这脾气肯定是不能惯着他,于是让人把方孝孺的舌头用利器钩出来,一刀子下去砍断了,这还不算完,还要把他的嘴向两侧划开,一直划到耳朵根。
末代班洪王,佤族首领胡中华曾任云南省政协副主席,后来死于文革……
单单只看袁崇焕案当然不是冤案,罪行有一码是一码,足够给他吃刀子了,毙个一两回并不很冤。
问题是.....有一大半的勋贵、庸官、阉党、军阀那种动摇国本的应该凌迟几十回,大明敢么?
之前的辽东将领,“辽左发难,各城望风奔溃”,比起袁他们给个七八刀,有啥问题么?
那袁为啥吃刀子?吹最大的牛,打最响的脸了呗。......况且,身处高位本来就很难完全干干净净,谁还没个吃刀子的罪.....
冤吗?不冤吗?emmmmmm.........
高赞举了D的例子,我也举一下表达我的观点,黄克功案知道吧?一个团级干部因感情问题枪杀恋人,他的死确实罪有应得,而且功过不相抵,这一点没毛病吧?
问题是 那吴化文投奔日寇、残害百姓、阻挠抗战怎么算?他罪行够不够大?比起黄够不够多吃两颗花生米? 结局:战场起义,将功赎罪,安度晚年。
少帅放弃东北、不肯抵抗、白赠国土怎么算?不是蝗军满世界开打他就是千古罪人了。比起黄够不够多吃两百颗花生米? 结局:都懂。
这些不是说黄就不该处死了,只是大家一定要知道,双重标准是一直伴随着OO存在的,嘟嘟有罪,揪出来就得死,没毛病,一点都不冤,但真正冤了天下苍生的人逍遥自得,才是另一种冤。
人类的大脑实在太神奇了。
我出生以来,它24小时不间断工作,但却偏偏在考试的时候,大脑会猛的开始循环播放各类沙雕歌曲。
不会的题越多,想起的歌词越多。
题目越难,想起的歌词越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