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妈很喜欢你吗?
林家“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不比贾家差哪儿。林海本人是探花(对比贾家仕出的一个也没有),前途无量,是贾家新政治增长点,贾敏嫁给林海,倒也说不上委屈。
据我想,王夫人必定是不太喜欢贾敏的。贾母说“我这些女孩儿,所疼的独有你母亲”,贾母喜欢的类型(聪明、机灵、美貌)绝不是王夫人的菜(黛玉、晴雯),想不出这一对姑嫂相谈甚欢的场景。
如果认为王夫人提一句贾敏当年的待遇就是嫉妒,那看看贾敏自己说的这段话。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
如果王夫人一句“何等金尊玉贵”就是讨厌贾敏,嫉妒贾敏,那贾敏说宝玉“顽劣异常”怎么说呢,说自己亲妈“极溺爱”又怎么说呢?
贾敏当然不可能真的讨厌自己的娘家自己的母亲,那她为什么要在背后说娘家和母亲的“坏话”?因为这就是事实,贾宝玉就是世俗意义上的顽劣,贾母就是偏疼溺爱宝玉。跟自己的女儿说句不利于自己母亲的实话,不代表就是讨厌自己的母亲,这应该不难理解。
那么同样,王夫人跟自己侄女说了一句根本谈不上坏话的事实,为什么就是因为讨厌贾敏呢?这中间的逻辑在哪儿呢?
如果王夫人无事发生却莫名其妙在那感慨贾敏当年待遇好,那可以猜测她当年是不是心里不平衡,但她不是无端端地说起这些,而是本来就是两代当家人在讨论姑娘们的待遇,拿上一辈姑娘和这一辈姑娘比一句,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不妥什么私心。
更何况后面还跟了一句呢,【我虽没受过大荣华富贵,比你们是强的。】联系起来就是,贾敏作为上一代贾家小姐,金尊玉贵,那才是大小姐体统,而我本人,上一代王家小姐贾家儿媳,也比这一代的贾家小姐(三春)儿媳(王熙凤)物质生活强多了。王夫人这是把自己和贾敏放在同一边对比当下的三春的,如果提贾敏就是讨厌贾敏,提自己算啥?我恨我自己吗?
最后,抛开宝黛钗的关系以及王夫人的择媳私心,因为这些都是后话,当年王夫人是不是嫉妒或者讨厌贾敏呢?我认为不太可能有。
因为王家权势富贵不会比贾府差哪儿去。王熙凤和贾琏吵嘴,说“看看太太的嫁妆,我的嫁妆”“我们王家地缝子里扫扫就如何如何”,固然可能是略带夸张的气话,但可以看出王家女儿在贾府面前,论嫁妆论家底,底气都是足的。可能贾敏作为唯一的嫡女会更受宠爱,但是她和王夫人的生活水平差异根本不可能大到王夫人要嫉妒她。
更何况,人要嫉妒,正常情况往往是嫉妒跟自己处境类似的人。王夫人要嫉妒,她最有可能嫉妒的是她娘家姐妹,她婆家妯娌,因为这些才是和她有相同处境的人。假设王家更疼薛姨妈,王夫人嫉妒,这说得过去。但是贾府多疼娇客贾敏王夫人也要嫉妒,就不太正常了。就像邢夫人非常嫉妒王熙凤和王夫人,李纨和王熙凤暗中对对方有些醋意或者说轻微不满,但是她们都并没有嫉妒三春受宠。邢夫人对探春产生一种心理不平衡,是因为她自己有个处境相同的庶女迎春不如探春得宠,本质上还是在跟王夫人较劲。
退一步讲,即使当年贾敏当年的待遇让王夫人吃味,我们看看在贾敏出嫁后她们各自经历了什么?贾敏多年无子,唯一的女儿又身体怯弱,最不幸的是年纪不大一病就去了,留下一个孤女没有母亲照料。王夫人也同样经历了丧子之痛,失去自己最优秀的大儿子贾珠。换句话说,她们都经历了岁月,她们都在走出她们少女时代的“大观园”后面临了人生的不幸。此时此刻,少女时代里那些少女情怀也好不愉快也好,在真实的人生里份量值几何啊?在生死大事面前,换了你是王夫人,你还会在小姑死去多年后还惦记着当年小姑零花钱比你多房间比你大这点事吗?这真不至于。
综上,贾敏和王夫人不太可能有过大的冲突,更不可能有利益纠葛。贾敏多年无子英年早逝,就算她们年轻的时候不太合得来(其实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她们合不来),这点小小不愉快,在贾敏早逝后,在王夫人经历了爱子早逝等人生波折后,也根本算不了什么事了。认为王夫人会斤斤计较到贾敏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并不符合正常人的情感和逻辑。而且王夫人提到贾敏,完完全全在一个正常的叙事环境下,也完完全全在叙述一个事实,甚至提到了自己的过往经历作为进一步对照。以王夫人这句话推断姑嫂矛盾,是站不住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