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王》里有什么败笔？ 第1页

凡人之躯，贪天之功，是《海贼王》最大的败笔

日本漫画作品，碍于篇幅（格局）的限制，所表现出来的美学内核往往单一。

尤其受经济下行的影响，日本90年代的漫画作品，在故事审美上呈集体下坠的“物哀”之感。

无论是车田正美的《圣斗士星矢》、富坚义博的《幽游白书》、井上雄彦的《灌篮高手》、还是藤崎龙的《封神演义》、武内直子的《美少女战士》，那一时代的大作结尾内容和方式都落足于“实有所感”。

也正是在他们的影响下，新世纪初的一批作品，也都有着浓厚的物哀审美倾向。这和漫画作者之间的传承有关，也和“热血＋物哀”的创作方式有关，毕竟在情绪张力上，“热血＋物哀”的确优于一股脑的热血。

《海贼王》起初在故事主旋律上，延续了“热血＋物哀”的组合方式。但如果仅是这样，它最终也只是一部优秀的热血的漫画。

比较只是优秀的话，是绝然不会因为故事篇幅的增加，纵横日本漫画20年。

所以，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尾田荣一郎跳出来传统热血漫画束缚，以一种“超人”的思维，对《海贼王》这部漫画进行更多的可能性尝试。比如将“物哀”、“侘寂”、“幽玄”、“意气”日本四大美学特征集于一身。

也正是因为这些尝试，直接导致了《海贼王》最大败笔的出现：

凡人之躯，贪天之功。

不一样的“物哀”，是一切的开端

说《海贼王》“物哀”之美的内容有很多，但试着探讨《海贼王》里“物哀”为什么会美的内容并不多。在此，着重讲一下《海贼王》里的“物哀”，为什么会美。

本居宣长有这样一句话，我认为是对“物哀”最好的判词：

不论是什么事情，不论遇到了什么触动人心的事情，知道为什么感动而实有所感，便是“懂得物之哀”。

这样的“物哀”标准，不必和情绪的上扬或下坠挂钩，它就静默的在这里，触及人心，实有所感即可。

《海贼王》是一部长于“物哀”之美的漫画。但是它比一般的漫画更为狡黠，它的大多数“实有所感”，是通过第三人称的旁观者，来打破第四堵墙给读者看。

比如磁鼓岛庸医希鲁鲁克自曝一话，就是通过与多尔顿的“实有所感”，来引出读者共情。乔巴离开磁鼓岛也是如此，抽离了情绪的主次双方，乔巴和朵丽儿医娘，让草帽海贼团打破第四堵墙，和读者们产生共情。

这样的“实有所感”，是被传递的“物哀”之美。抛离了主次双方，用第三对象做情感背书，为“物哀”之美的传递，增加可靠性砝码。

除此之外，这群第三对象还充当了“节奏变压器”的作用。当矛盾的主次双方被感情羁绊所纠葛时，第三对象“实有所感”的群像，合力推动情绪，让读者不会偏离情绪表达方向。

这种脱离矛盾主次双方的情绪生产额传递，是不多见的。也正因为这相对新颖的套路，才会让读者屡被《海贼王》中的物哀之美所动。

“侘寂”，是尾田的第一次延伸

关于“侘寂”的解释有很多，传统意义上有指“朴素又安静的事物”之意。但这里的“安静”是有能动性的，而不是静止的。

于是乎也就有了如下的解释：

从老旧的物体（人）的外表下，显露出的一种充满岁月感的美；即使是外表斑驳，或是褪色暗淡，都无法阻挡（甚至会加强）的一种震撼的美。

“侘寂”对《海贼王》这部作品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如果说“物哀”是毛发、“幽玄”是血液、“意气”是经络，那“侘寂”就是骨脉。

“空岛篇”是尾田融入“侘寂”之美的开始。那时的他还尚年轻，完全有精力将其同时性的一分为二的进行刻画。一边用“船精灵”的存在，来做旧“梅丽号”，功能化的体现“侘寂”流于表的美感。另一方面则用“罗兰度和卡拉加拉的约定”，以400年点，将“侘寂”形而上，营造出双轨并行的浪漫气息。

这样的操作在空岛篇中取得了大成功，黄金钟敲起时，双轨并为一条，400年的誓言随道具（黄金钟）传达出时间震撼之美。

但此时的尾田尚没有将“侘寂”从“物哀”中脱离出来。故事情绪的铺垫上，依旧以“罗兰度和卡拉加拉”际遇作为主线进行塑造。

直到司法岛篇的火烧梅丽号，《海贼王》才开始第一次将“侘寂”提到了同等于“物哀”的地位。草帽海贼团和梅丽号的一静一动，将两种美学自然舒展开来。草木凋零被赋予了时间变迁，沧海桑田中也能见草木零落。

这种“侘寂”和“物哀”有条不紊的交错，是《海贼王》成为日本漫画史上银牌选手的基础。而将“物哀”从漫画中抽离，尝试着用“侘寂”来表达一个故事，则标志着《海贼王》迈入日本漫画史上“银以上”的行列。

德岛篇以居鲁士为表象的玩具，就是这“侘寂”之美进一步的具现化表达。它抽离了物哀本身，将居鲁士对斯嘉丽的回忆置于前，而刻意深刻居鲁士的十年一剑。

也正是因此，玩具士兵拔剑跃起和居鲁士本身融为一体，外表斑驳，与铁皮褪色的暗淡，直接加强了岁月所赋予的震撼之美。

那么《海贼王》有没有可能成为唯一的金牌选手呢？这就要问“历史正文”去了。

“幽玄”，成为故事的背面

“幽玄”的核心是“余情”，讲究“境生象外”，意在言外，追求一种以“神似”的精约之美，引发欣赏对象的联想和想象，传达出丰富的思想感情内容。

日本美学家大西克礼先生笔下的“幽玄”是：

"放眼远看，群鸽掠海面，波涛残月间”

这种“幽玄”是凄厉之境中的壮绝、艳阳高照下之阴郁。

但大多数的漫画作品，对“幽玄”这一美感尚停留在作画上，没有融入于故事中。有的故事章节初入“幽玄”，但行至末尾又落入“物哀”，断了对“幽玄”的进一步探讨。

诚然，在创作过程中把握“物哀”和“幽玄”的度并不容易，大众读者也似乎更吃“物哀”这一套。但若不尝试，就不会有突破。

白胡子的死和自来也的死，代表了热血漫画中两种“死亡审美”的极端。

自来也的死，是《火影忍者》释放所有“矛盾”的必然，他注定悲剧的一生，似秋风落叶，樱花成尘。这种“物哀”之美，是巨大的虚无，巨大的无力，它们汇聚到一起，又如纤纤细丝一般散开，令人哀怨。

白胡子的死则是“死亡审美”的另一个极端，“波涛残月间”是对他最好的判词。垂垂老矣之躯，身负世界最强之名，立于三军之前，身死人手，伫立而亡。在他的臂膀下，整个战场柔和开来。

按《阴翳礼赞》的说法：

（幽玄）美，不存在于物体之中，而存在于物与物产生的阴翳的波纹和明暗之中。夜明珠置于暗处方能放出光彩，宝石曝露于阳光之下则失去魅力，离开阴翳的作用，也就没有美。

老骥伏枥，不以悲调终，不正是这幽玄之美吗？

如果说“白胡子战死”体现了这幽玄之美，那么费舍·泰格的牺牲，则将幽玄中的余情，往前又推了一步。

我是非常推崇尾田对费舍·泰格“死”的刻画。“别人心中的英雄”和“自己眼里的懦夫”两组意像，在其临死时得到了统一。它扭转“幽玄”之美中传统的“凄厉之境中的壮绝”，而是戏谑的用“壮绝中的凄厉之境”反打，恍然间深化了余情。

费舍·泰格“英雄”和“奴隶”双重身份外的第三种身份得以展开。他袅婷飘忽，毅然坚定，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深思熟虑的虚妄之相。令人不禁侧目。

与时俱进，走向“意气”

“意气”是近几年才被重视的日式美学概念，它是江户时代的武士和游女之间二元博弈产物，在“得”而“不得”的对立中，孕育媚态。

“意气”代表了日本传统美意识的最后一个阶段和最后一种形态。对现代日本人的精神气质及文学艺术产生有着较大的影响。

永井荷风在《欢乐》中的一句话，很好诠释了“意气”之美：

没有比一直想得到的，最后得到了的女人的命运更为悲惨的。

师从于海德格尔的九鬼周造把“意气”所孕育出的媚态，称之为“无目的、不关心的自律游戏”。

而也有哲学家观点，间接表示了“意气”同时具备“合目的性”，每一个内部呼应，每一个动态部分，只为自身整体的存在而存在，是一种事物现实自我的方式。

这两种观点并不冲突，后者是对前者的继承和发展。

前者的“无目的”是从客观或主观上来看，美是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存在。但同时，美的判断者永远无法将自己完全置身于对美的无概念中，多少会在自己的判断鉴赏中夹杂着已有的美的经验，这是从主观的一个方面表现了其“合目的性”。

借用康德的一句话，就是：

如果人只依概念来判断对象，那么美的一切表象都将消失了。

于是，只有当我们“意气”是什么时，才能知晓“意气”对《海贼王》的影响。

和之国将是“意气”之美的舞台

和之国是对“意气”最为显性的一章。正所谓“平安文化的中心在宫廷，中世文化的中心在武士官邸和名山寺院，德川时代市民文化的核心则是‘游里’的妓院”。

其中的二元对立，以目前的剧情来讲，应是围绕着“花魁小紫”和“狂死郎”这两个人物来进行。

“花魁小紫”和当地豪绅的真假故事，让男女双方游走于婚姻之外，孕育出小紫这个角色的媚态，创造出“得”而“不得”间“可能”状态。也正是因为这个“可能”状态的存在，和之国上下无一不被其吸引。

随后，只有小紫一个角色的存在，是无法构立起“意气”的二元博弈。因此，与“媚态”相对的“意气地”（也称“江户儿”）的“豪侠气概”也就应运而生。这种“豪侠气概”是江户文化的道德理想，是“强势”和“反抗”的结合。

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出，“狂死郎”是具备了综上特点的角色。他有着鲜明的“江户儿”气质，拔刀斩小紫时的“强势”，留小紫活口和将军大蛇的“反抗”，在他和小紫的互动中，很好的结合到了一起。

于是，在小紫的“媚态”和狂死郎的“江户儿”两组要素冲突又对立的情境下，“得”而“不得”的“意气”之美渐渐被摆上了台面。

“意气”并不是一时兴起

有趣的是，这“意气”之美，并不是《海贼王》中的首例。

据我所知，它最早可以追溯到“路飞和女帝”，较近的也有“山治和布林”的故事。但是这两组都没有“狂死郎和小紫”这两个意像直白。

“路飞和女帝”的二元博弈，多了分痴偏，少了分“无目的”，虽也是“得”而“不得”的“意气”之美，但浮于外在，失去了表象。

“山治和布林”较“路飞和女帝”有了较大的进步，并且通过布林“吻别剪情丝”的戏份，以一种壮士扼腕的决绝，强调了这二元对立中的“得”而“不得”。只不过此时犯人“意气”美还比较隐晦，角色和时机，都显得还不成熟。

天才不可怕，可怕的是天才比你更勤奋。

经过了前面两次的浅尝，尾田终于在“和之国”一篇中开始直接探讨这一近年新兴的“美学”概念。这必然会导致作品水准起伏，但也必然是超前的。这也恰巧符合《海贼王》这部作品的一贯作风：

我没有必要去迎合时代，我需要做的，只是让我的故事里有每一个时代的影子。

“意气”也直接影响到了读者。

《海贼王》“得”而“不得”的“意气”之美，也影响了读者们。只不过此时的男女对立，上升成为了作品和读者们的对立，磅礴的故事背景，让读者讨论起他的一切来，都将陷入“得”而“不得”的“可能”之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这么读者分析《海贼王》，却又无法详尽的归纳出其“规律”的原因。我们过度依靠着自己已知的概念的去判断它的“合目的性”，而忽略了其本身的“无目的”。

放弃“无目的”的判断不仅抽离了二元博弈，也是有悖《海贼王》宗旨的。因为“自由”，只有在“得”而“不得”的对立过程中，才会显得有意义。任何一方的模糊，都会让一切已知的表象消失。

所以看《海贼王》也好，分析《海贼王》也罢，都不要刻意，刻意了，就偏离了。

尾声

所以《海贼王》最大的败笔就是尾田荣一郎只有一个。

如果多几个尾田，那么《海贼王》在新的尝试中，就可以像当初一样，两轨并行。

如果多几个尾田，那么《海贼王》的情绪节奏，就不会因人力有限，而无法仔细计较。

如果多几个尾田，那么《海贼王》将会物尽必详，就如阿拉巴斯坦篇一样，细枝末节不再草草。

如果多几个尾田，那么《海贼王》一定能合乎逻辑的展现四种美学，让漫画昂首踏入文学的殿堂。

好在，史诗不正是因缺憾而美吗？

参考文献：

《本居宣长物哀观》作者：王寅

《日本意气》 作者：九鬼周造

《日本传统美学理念“意气”的二元性解读》 作者：王永萍

《判断力的批判》作者：康德

做一点关于《海贼王》社会主义倾向的探讨，偷偷的放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