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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英雄》中,大连真的恐慌到那种程度吗?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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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7·16”大火扑救纪实

文章转载自 沐栉风

我们只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冲锋

2011年7月16日18点12分,大连开发区消防大队长李勇峰接到报警电话。他心里哆嗦,脑子里的轰鸣声连成一片,耳边的通话声变得非常遥远: “新港油库爆炸起火!”

七十二名官兵穿着灭火作战服,生龙活虎地往车上跳

新港油库是他的管区,他熟知油库的情况。那是油罐的森林、油罐的城。李勇峰当兵二十一年,扑救的火灾不计其数,但没救过油罐起火,也没想象过这种火该怎么救。他多次预想过油库火灾的扑救方案,但谁能想象油库真的爆炸起火呢?李勇峰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集聚到了脸上。他立即调集三个中队,十五台车,共七十二名官兵。紧急集合中,

李勇峰一再核对人数, 七十二名官兵,是的, 七十二名官兵,他的心被这个数字紧揪着,久久松不下来。这就是上战场啊。没人说他们是敢死队,但进入油库火场,谁能保证他们都能生还呢?七十二名官兵穿着灭

火作战服,生龙活虎地往车上跳。他们青春年少,刚刚踏入美好的生活,此刻却要奔赴如此残酷的火场。李勇峰想拦住他们,但军令如山,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消防战士以出入火海为使命。火警当前,官兵心里所有杂念都要消除,只剩下一个字:冲!

李勇峰带领开发区大队的七十二名官兵到达火场。爆裂的九百毫米输油管正“滋滋”地喷着火柱,朝正前方向喷出十多米。一般的火,可燃物质烧完就完了。而这个管道喷出的是火、喷到地上流淌的还是火、流出去蔓延的仍然是火,因为管道里出来的是油。这时,103号罐的阀门也在向外喷火,但看不到火。火从黑烟笼罩的二十米高空露出红色火焰。

李勇峰命令三个中队组成十个战斗阵地,堵截流淌火。流淌火是什么?大凡人所看到的火都向上燃烧,在固定的部位燃烧。而油库的火边烧边流淌,流向四面八方。凡是水能流过的地方,这里全都是火,是流淌中的烧不尽的火,包围一个又一个油罐,让人觉得下一秒钟就可能发生爆炸。

李勇峰脑子没乱,他粗略观察,把阵地设在阻击103号罐的流淌火上面,它是火源,是祸根。阻击103号罐流淌火,得到保护的首先是106号罐,这两个罐相邻最近,这个简单清晰的部署,成为指导后面扑救战斗非常准确的路径。

火势越来越猛,103号罐周围的油罐全都受到威胁。李勇峰采取左右夹攻的战术,连扑救带冷却。组织十台大功率泡沫车,在罐区东北、西北和西南侧架设五门车载炮、两门移动炮为103号罐和 106号罐降温,出九支泡沫枪堵截103号罐周边蔓延的流淌火。部署两个中队的力量在103号罐东部和东北部设防,保护周边油罐。

火场上,官兵们距火浪只有五六米,他们用泡沫枪抵抗流淌火。官兵阵地的地势低,流淌火在黏稠的原油裹挟下涌过来,泡沫枪打得了明火,但推不回原油的稠浪,刚刚熄灭火焰的原油一见空气马上复燃。从十万吨油罐里淌出的原油压力巨大,就是把高压泡沫枪密密麻麻挤成一面墙,也打不退油浪啊!官兵们打灭一排火,踩着油往前冲,一个飞溅来的火星会立刻让脚下的原油复燃。他们退回去,再组织进攻。即使打不退油浪,也要把油上面燃烧的火打掉,不然将引起连锁爆炸。就这样,官兵们与火展开了拉锯战,且进且退,且守且攻,反复胶着。

现场的火焰温度达到上千度。比烈焰更可怕的是官兵们所承受的巨大心理压力。战士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孩子,谁心里都明白:油罐随时会爆炸。分分秒秒煎熬着人,恐怕神经脆弱者早就疯掉了。

事后有记者采访李勇峰,问为什么没有人临阵脱逃?李勇峰思考少顷,不知怎样跟记者说。虽然说一个现成的豪言壮语很方便,但现实比豪言壮语复杂得多,残酷得多。

“我们往哪里逃?身后是106号罐,人逃了, 106号罐会被大火吞噬。连锁爆炸将摧毁油库、大孤山半岛乃至大连。老百姓可以逃生,消防官兵即使战死也不能脱逃。我们的一线希望就是冲锋。”所有的战士都记住了这句话:我们的一线希望,就是冲锋。不冲锋只能被大火吞噬。 “舍生忘死”这句成语有点儿大,谁能舍得了生?但消防官兵确实舍弃了生路,奔赴在与死神搏杀的路上。他们坐战斗车赶赴火场时,大孤山半岛的道路上涌来一大片后撤的人流、车流,可说是连滚带爬。老百姓的衣服斑杂多样,大家都在拼命往外冲。这不应受到责备,他们在逃生。

人被火烤上十几分钟,立刻就会口渴。没有水,官兵们把脸贴在泡沫枪上,斜着喝点儿泡沫水,苦而臭,但能润一润喉咙。

18点45分,七百五十毫米的管道爆炸、断裂,又一股黑黑的原油冲上天空,高二十多米。黑油冲刺到顶峰化为蘑菇云,待云散开之后,明亮的火柱尖尖地冒出来。李勇峰只好组织战士先撤退,待火势清晰后,再继续组织进攻。

大连消防支队赶到火场前,开发区消防大队整整坚持了四十分钟,每分每秒都无比漫长。没有他们前四十分钟的苦斗,就没有大连支队前七个小时的鏖战。没有大连官兵七个小时的生死拼搏,就迎不来全省消防官兵会战大孤山的完胜。胜利是每分每秒串起来的,每分每秒都是官兵用决心信念堆起来的;火场没有标语口号,全是死拼,路面铺满了大火烧过残留的沥青,咕嘟咕嘟冒泡,踩上去拔不出脚。滚烫的沥青一直灌到战斗靴里,所有官兵的脚都烫起了大泡。水带被黏在沥青上,扛在肩上拔都拔不动。

泡沫和水越来越少,李勇峰不断电告大连消防支队长丛树印:“再不来顶不住了!再不来顶不住了……”

但开发区消防大队还是顶住了,事后他们自己也总结不出是怎么顶住的。燃烧的原油流到地沟里,把下水道井盖都崩上天了。井盖被烧得通红,噼里啪啦往下落。李勇峰这时竟然用笑话的口气在报话机里告诫大家:“注意,天上又掉馅饼了。”他想幽默一下。但官兵们没人笑,也没人躲。他们用手臂和肩膀扛着抱着水枪泡沫枪把火打退了百来米。事实上,人若想逃,有一百个理由也有一百个机会。但对火场官兵来说,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在分分秒秒的生死对峙中,人什么都不想了,铁军的荣誉不允许他们后退,冲锋就是赢。火场上,李勇峰站在第一线,他知道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人在阵地在”这话应该改为“官在阵地在”,他是队伍的主心骨,他要给七十二名官兵当一个“好大哥”。这三个字,是他认定的人生最高境界。

李勇峰在前边,干部全在前边,这就回答了那位记者的提问:火场上为什么没人脱逃?

李勇峰欣慰的并不是无人脱逃,这算不上什么荣誉。他的欣慰在于无人退缩。李勇峰用非常平淡的语气描述他在“7·16”大火中的作为:一是把现场情况及时报告给了上级领导。二是把七十二名官兵全部活着带了出来。

在七百五十毫米管道爆炸之后,泵房和堆在一边的脱硫剂(过氧化氢)相继爆炸,李勇峰忙掏出手机,继续向丛树印支队长求援。他头上戴的头盔已在高温下变形,战士们的头盔也全被上千度的高温烤变形。

此时,丛树印支队长正率领着六十一个消防现役中队,十个企业消防队,三百一十七辆消防战斗车风驰电掣地驰往大孤山。

七小时的生死瞬间

丛树印,1962年出生,1979年入伍。7月16日,大连新港油库爆炸起火时,他担任大连市公安消防支队长刚一个月,高配副师职,大校警衔。

7月16日18点12分,支队指挥中心电话响起,报告新港码头大孤山储油区一座十万立方米油罐爆炸起火。

丛树印立刻命令启动重大灾害事故应急处置预案,调集全市执勤中队所有高喷车、大功率泡沫车、重型水罐车、战勤保障车等石化火灾专业车和战斗车辆赶赴现场。

登上指挥车,丛树印拿手机向前方了解火情。已到火场的开发区消防大队长李勇峰向他报告:不止一处输油管道被炸断,火苗高达几十米,遍地都是流淌火,过火面积一时判断不出来。

丛树印心想坏了,如果处置不好要出大事。他急速思考已经到达现场的开发区大队能把火势控制成什么样,自己的一千多人上阵能把火势控制成什么样,如果控制不住局面后果是什么?他思考的焦点是要不要向省消防总队请求增援。

大连消防支队三百多台车辆呼呼往火场开,丛树印下不了向总队请求增援的决心。如果火太大,控制不住火情,没及时请示增援以致贻误战机,这个责任谁也担负不起。如果火不大,支队独自可以扑灭,全省增援的成本太高。装满水和泡沫的消防车以最快速度从全省各地开过来,每台车都有十几吨或几十吨的载重量,这不是小事,是前所未有的大事。

怎么办?丛树印一边了解火场情况,一边向大连市政府、市公安局报告火情,请求全社会力量增援大孤山。

不到十分钟,丛树印果断下决心,向总队请求全省消防部队增援大连。这一请求,拉响了全省消防官兵鏖战大孤山的序幕。

事实证明,丛树印这个决心下得果断、及时,为取得全面胜利产生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连消防支队的浩荡人马来到火场。丛树印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整个天空被原油燃烧冒出的黑烟均匀地遮蔽,几十里处冒出炼钢炉一般红彤彤的火光。这哪是火场?分明是地狱。进入大孤山半岛的路口,丛树印看到指挥车辆的交警的制服变成了黑色,落满了燃烧物的灰尘;奋战的消防官兵在黑灰、汗水和火烤的作用下,个个都像一座座黑石头雕像,分不清谁是谁,牙齿和眼球白得瘆人。

火场爆炸声不断,消防官兵与其说怕火,不如说怕爆炸。火在官兵眼里已算不上可怕,但每一声爆炸,都意味着油罐或管道爆裂产生新的裂口,在巨大压力下喷出的不是油,而是火流。在连续不断的爆炸中,地面流淌火的面积越来越大,流速越来越快。油灌满了下水道、油池,与消防车喷出的水混合在一起,流得更快了,水推着油往前跑。

大孤山半岛建有全国最大的原油贮存和油品加工基地。区域内建有大型化工、石化、油品储存和转运企业二十多家,已投入使用和在建的油品总储量达一千五百万立方米。起火的保税区油库总储量为一百八十五万立方米,建有十万立方米原油罐十七座,五万立方米原油罐三座。东侧大连港油罐区总储量为一百三十二万立方米,建有十万立方米原油罐十二座,高危化学品储罐五十一座。北侧为即将投入使用的国储油公司罐区,建有十万立方米原油罐三十座,总储量为三百万立方米。南侧为在建LNG接收站、居民区和港区单位。

简单一算,这里有十万立方米的原油罐五十九座,五万立方米原油罐三座,高危化学品储罐五十一座。爆炸起火的是原油储量十立方米的103号罐,以及直径九百毫米、七百五十毫米和六百毫米的三条输油管道。

十万立方米原油罐是什么概念?一个庞然大物,高二十二米,直径八十米,比一个矗立起的足球场还大,储存十万吨原油。

奋战的消防官兵在黑灰、汗水和火烤的作用下,个个都像一座座黑石头雕像

城乡消防力量无缝隙覆盖。他们按发达国家标准,投资3.9亿元配备了侦检车、防化车、大功率洗消泡沫车、远程供水车等一百九十五台先进车辆,以及球形起重气垫、雷达生命探侧仪、等离子切割器等装备器材四万五千六百四十件套。全市灭火救援车辆总数达到三百一十七台,总载水量达一千一百四十吨,一次性车载泡沫一百一十六吨。

2010年,支队举行应急救援演习,检验一体化调度响应、扁平化决策指挥、全城化保障和信息化。

从理论上说,储量不多的油火完全可以用泡沫枪打灭。但103号罐爆炸后喷出的油全都是火,泡沫枪和泡沫炮无法即刻打灭。因为原油量太大,都要经过这个口子流出,在高温作用下都要变成火。从理论上讲,这是人工以及机械设备无法扑灭的火。

丛树印和他的官兵面对的是世界消防史上前所未有的一次油火扑救战役。

有人说,这场大火幸亏发生在大连新港码头,幸亏大连消防支队先期投入作战,幸亏全省消防官兵集合展开大会战,夺取完胜。如果没有大连消防支队的装备、设备、兵员和全省消防部队打造铁军赢得的战斗力,即使把全国所有消防部队调来作战也来不及扑灭这场火。油火按着它自己的速度和压力爆炸燃烧,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时间。

下面是大连消防支队的概况。

大连消防支队近年持续构筑打造“消防铁军”的根基。2007年,支队投资1.13亿元,在全国率先创建战勤保障大队,在远离主城区的市县建设六个战勤保障分站,为现代条件下打大仗、打恶仗提供了作战保障体系。2008年,支队投资4.68亿元,建设三十四个标准消防队站,使六十一个消防队站管理的作战能力。观看演习的公安部副部长刘金国说:“这是我看到的演习最成功的一次,大连应急救援为全国树立了样板。”

上面所述是硬件建设,而作战的核心因素是人。近年来,他们落实省消防总队部署,率先开展灭火救援攻坚组建设,精心挑选二百四十四名业务骨干,组建六十一个攻坚组,投资六千万元为每个攻坚组配备了九升的空气呼吸器、应急救援音视频指挥系统、氧气切割器等八大类四十六种高精尖器材装备,形成完备的独立作战单元。承担高层、地下、大空间、大跨度建筑火灾强攻近战、控火救人和危险化学品处置任务。

攻坚组实行魔鬼式训练。攻坚队员每周六天实行每天十二小时训练,每人每天完成五公里负重跑,完成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杠端臂曲伸,一百个引体向上,一套体能综合训练操,一次负重登楼。每周一次万米跑,每半月一次二十五公里越野跑,锻造强将精兵。

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在“7·16”火场仍然遭遇了超越生理极限、意志极限与技能极限的生死考验。

丛树印确定“先控制,后消灭”的作战原则,以此布置阵地。他命令组织十四门车载炮和三门移动炮对准火罐、毗邻罐进行冷却抑爆,集中十八支泡沫枪扑救地面流淌火,在东侧、北侧、南侧和海港码头增设四道防线,防止火势蔓延扩大。把火场划分成五大战区,组成四十个攻坚组全线出击,支队领导分兵把口,一线作战。

关阀断料说的是派人关掉103号罐的毗邻罐的阀门,把103号罐孤立起来。否则,只要有油就有火,这个储备区纵横相通的油罐共有一千多万立方米原油,烧一个月都烧不完。关阀断料,相当于釜底抽薪。

稳定军心靠的是勇敢无畏。丛树印要求自己从对讲机发出的每一条命令都清晰镇定,让每一位听到命令的官兵都心里有底。

支队刚到达现场就遇到了爆炸——九百毫米管道爆炸。两小时后,第三次爆炸发生,相隔半小时,泵房以及脱硫剂爆炸。他们的阵地,由两个变成了五个。

旅顺消防大队相距火场八十公里,此时也赶到现场。庄河大队相距火场一百五十公里,也随后赶到了现场。大连消防支队一千多名官兵与火魔展开了顽强的搏斗。

遍地卷来的流淌火,厚度达八百毫米,火苗高三十米。官兵们用泡沫枪对准火的根部,像剃头一样往回推。人站不住脚,就蹲着打;支撑不住,就趴在油水里打,不管采用什么方式都把火一点点往回推。

如果阻止不住流淌火,距103号罐不远的高危化学品罐群就会被引燃。化学品燃点低,遇火就要爆炸,而且是连环爆炸。倘若出现这种后果,大孤山半岛将不复存在,整个大连也要面临灭顶之灾。毒气随风飘向四面八方,人类、动物甚至草木都会丧失生命迹象。

如果高危化学品罐爆炸,将引爆整个库区,几百万吨原油倾泻海内,中日朝韩海面将被污染。而最先殉难的,将是大连支队的一千多名官兵。

这只是假设,或者叫后果推测。而防止恶性后果的发生,靠的不是运气,也不是老天爷的施恩,而是全体官兵一寸一寸地阻击流淌火,宁可让火烧过自身,也不让它烧到高危化学品罐群。

火势最猛烈的时候,地面和地下管道里面全是火。火随油在排洪沟、污水井和原油管道里燃烧,从下水道井盖的两个孔眼冒出一尺高的火苗。有的战士手握水枪灭火时,裤裆被燎着了仍浑然不觉。官兵的战斗服全是油污,火苗从下水道蹿出来,从脚一直烧到屁股。

大连支队到达现场,接连遭遇了三次爆炸。第四次爆炸发生在21点15分,为原油加压的泵房被炸上了天空,附近一吨脱硫剂(双氧水)同时爆炸,巨大的蘑菇云升上天空。

就在爆炸发生前三分钟,丛树印通过手台下达 “全体撤退”的命令。全体官兵紧急撤出了阵地,紧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十多米高的火浪瞬间吞噬了他们刚刚站脚的地方。如果不是撤退及时,他们恐怕连一丝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开发区消防大队长李勇峰说:“丛树印支队长这个命令下的价值千金万金。”大连消防支队专职火场指挥郑春生说:“支队长的经验太丰富了。支队指挥部离103号罐只有三百米,丛树印站在高处,俯瞰全局,从泵房火的颜色、声音判断出即将发生大爆炸,果断下令,救了官兵的生命。”

队伍撤下来后,继续集结向前冲锋,阻断流淌火。这时候,最大的问题是缺水,现场消防栓没压力,出不来水。官兵从市区开过来的载重十六吨的消防车,分出四支十九毫米口径的水枪,在四个压力下,十六吨水在十二分钟内全部喷完。火苗从粗大的输油管道撕裂的大口子里蹿出,油助火势,风催火威,沿管道翻滚着扩散。水是弹药,如今接近于弹尽粮绝。

此刻,大连消防支队的远程供水系统起到了出奇制胜的作用。这套系统从二公里外铺设管线,把海水输送到消防战斗车上。系统每分钟吸水二十吨,一条线路可供应十条八十毫米的干线。这套花费巨资从荷兰购入的设备,买回来一直没机会使用。有人说:不用最好,用上必定是灾难。“7· 16”大火无疑是一场灾难,但远程供水系统为扑救大火,保护官兵生命立了大功。

103号罐的大火仍在熊熊燃烧,发出刺痛耳膜的尖叫,管道喷射火球,黑烟伴随着烈焰犹如火山喷发。泄漏的原油形成几千平方米的流淌火,如岩浆一般四方奔涌。井盖、阀门等钢铁设施好像被风吹起的纸片一样抛向空中。为了消防铁军的荣誉,为了大连人民的安宁,官兵们抬着移动炮、泡沫炮,在油和大火里一寸一寸前进,死死顶住火势。这时,37号、42号罐已被流淌火烤红了,高危化学品罐群危在顷刻。流淌火占领了罐区主干道——迎宾路。如果这条路被烧断,后续赶来的全省增援车辆将被堵在外边,一台也上不来。

丛树印把支队参谋长郭伟找来,划定了两条生死防线。

一家三口上火场

大连消防支队参谋长郭伟是全国消防部队战训领域的优秀人才。

郭伟是福建人,刚毅干练,话语少。他似乎尽最大能力不谈这场战斗。但是,郭伟在这次灭火战斗中的功劳是无可替代的。他负责的阵地是“生死防线”,是整个火场最危险、最关键的103罐北侧的阵地。郭伟手把水枪站在最前沿,带领官兵死保 37号、42号原油罐,保障与大火只有一路之隔的高危化工品罐群的安全。

第三次大爆炸发生后,流淌火顺库区路面、管道井、输油管线直奔一路之隔的高危化学品罐群。郭伟的任务是在流淌火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开辟一条生死通道。

这不是预防工作,火已经追过来了。

油罐爆炸前会冒黑烟,眼前的37号、42号罐的罐体被烤红了,正冒黑烟。高危化学品罐体在爆炸之前会冒白烟。郭伟到达时,几座化学品罐白烟缭绕,史无前例的大爆炸马上就要发生。即使高危化学品罐不会立刻爆炸,而正冒黑烟的37号、42号罐如果炸了,高危化学品罐必爆无疑。这些罐中的任何一个罐爆了,千名官兵将葬身火场,整个油库区也不复存在,大连市包括大连湾难逃劫难。

郭伟这个阵地处于低凹处,火浪不是流水,而是如瀑布一样卷过来,只有火山喷发可与之比拟。真实的火场和重大灾害救援方案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地面上有火,火流还在排污沟、地下道奔涌。地上火流冒头的时候,遇到空气必然“嘭”地爆响。那时候,郭伟与其他官兵身边,到处都是“嘭嘭”声,火已经疯了。没见过这种火,到哪儿烧哪儿,铁器、混凝土墙、铝合金灯柱全在燃烧,没有

不燃的东西,连土都在烧。

郭伟想起路上遇到企业消防支队的支队长,他刚刚从这个阵地撤下来。他说:“老郭,守不住,别去了。”此人是郭伟的老相识,跟郭伟说话时,他也是满面征尘,眼里含着泪。谁都明白这个意思,往里冲就是白白送死。

郭伟在103号罐附近看到一台被烧成骨架的消防车,这是海港消防队的美国产大力牌举高消防车,价值七百多万。这台车的驾驶员在下车整理水带的工夫,火就扑过来了,再上车发动已来不及了。人跑出去几步回头再看,车已被烧成了恐龙标本似的骨架子。

此时,军人和百姓的区别在于:老百姓这时可以选择撤离,即使是担负灭火任务的企业员工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生。在美国、英国或中东地区的油区如果出现这样的火灾,一切人包括消防队员都选择放弃,保护个体生命。辽宁消防铁军则不同,一声令下,决无回转之意,因为开发区和大连老百姓的生命不允许军人逃离战场。

郭伟大踏步走向北侧阵地。

混凝土防护堤以及下边的地沟离储油十万立方米的37号原油罐只距五米远,火已经在上面燃烧。如果守不住这五米宽的隔离带,火浪就会扑上37号油罐。

他立即下令在这里设置九支水枪、泡沫枪阵地,分分秒秒地压制住火浪。

消防车没有熄过火,时时刻刻混合着泡沫液,保证弹药充足。实事求是地说,官兵们当时头上压着三座大山,一是恐惧。化学品罐冒白烟,37号、 42号罐已经烤红,谁都怕;第二是高温。官兵们穿着最先进、最昂贵的防火隔热战斗服,它对烈焰具有防烧伤的作用。然而原油燃烧之后,产生大量辐射热能,隔热服根本阻挡不了热能侵入。每人身体都像水洗一样,汗水流满了战斗靴。脚泡在自己的汗水里;第三是他们没有退路。后面是37号、42号罐,高危化学品罐群,往哪儿退?只能前进。设想一下,官兵们丢弃水枪撤退,火焰会吞噬37号、42号罐,会吞噬高危化学品罐,不出二十分钟,整个库区都会发生大爆炸,吞噬每一个人。在这里,几乎所有的人拥有同一条命。命是大家的,大家只有一条命。从将军到士兵都攥着这条命,保卫库区,保卫大连。

官兵们忍受着苦苦煎熬,他们的水枪、泡沫枪对准火浪进攻。实话说,火浪不见后退,但水枪一停,火浪立刻像野兽一般扑上来。他们苦苦熬着,熬了十三个小时。

从运动生理学说,高强度、高恐惧性的体力付出,人最多能坚持四十分钟。而他们坚持了七百八十多分钟。谁能相信一个血肉之躯不间断地苦战十三个小时,谁也不信。若在平时,这些火场英雄也不相信世上能有这样的人,但现实让大家相信意志力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当大火烧到储油量同样是十万立方米的42号罐时,火浪高度达一百米。水炮和泡沫炮根本打不到火浪的顶部。他们把水枪、泡沫枪当成铲子,拼命铲火浪的根部。结果是,火浪形成一个如同冲浪运动的洞,官兵们朝火浪洞里打,头顶却是卷过来的火舌。他们就这样一寸一寸地夺取阵地。

在官兵们的顽强抵抗下,火浪没有流过来,被阻截在37号、42号罐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之外,被阻截流入排污沟里。

火流到了沟里。“7·16”火场的火浪都是液态的、翻卷的、流动的、吞噬的火,有如熔岩。他们用铲车装载砂石和混凝土筑垒坝沿,用成车的混凝土捂死流淌火。

花园口中队代理中队长孟布特和他的车就是一根钉子,钉在火浪和油罐之间。郭伟介绍说,当时,孟布特的车始终是贴着火浪开,如此勇敢和机智,他从来没见过。要知道,车上有油箱,火扑过来,驾驶员逃生都来不及,谁敢紧贴着火浪驾驶十几个小时?他就是孟布特,一个孤胆英雄,一个蒙古族士兵。

大火燃烧的时候,郭伟一家三口都在火场。郭伟的岳父——退休灭火工程师李士心,郭伟的妻子——现役火灾调查员李秋玲,一家三口都见证了惊心动魄的十五小时。

提到此事,郭伟平静地说:“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也在火场。”

大火扑灭后,郭伟不对别人提及他的战斗经历,而是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打开电脑,面对火场的图像默默流泪。也不知他流了多少泪。

他记得,当支队长丛树印派他领命督战北侧阵地时说:“你保不住37号、42号罐,我撤你的职!”又补充了一句,“你守不住就别回来了!”郭伟到达火场,放眼一看,心里想,还用撤我的职吗?我还能活着回去吗?

如今,他和他的弟兄们终于生还,大连依旧鸟语花香。郭伟见到街上穿戴鲜艳的小孩子走过,见到老年人在公园悠闲地健身,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心里复杂的情感如翻江倒海般说不清。“幸福生活”这四个字多么沉重,多么来之不易。“活着”这两个字多么金贵。

在他心里,“大连消防铁军”这六个字比所有的纪念碑都高耸入云。

诀别

关闭阀门,阻断油料运行,是大连消防支队扑救“7·16”大火战斗中采取的关键性措施。支队长丛树印下达命令后,急速在脑子里搜索关阀的人选。谁去关呢?关阀的人,相当于往茫茫火海投入一粒石子,有可能创造奇功,更可能有去无还。可是,在战场上,指挥员就是指挥员,再重感情,也要把这个合适的人选挑出来。丛树印首先想到的人是桑武。

桑武,1977年出生,1996年入伍,内蒙古赤峰人,现任大连消防支队特勤二中队指导员。

这个人很有些传奇色彩。 1998年,桑武当班长,从大火熊熊的居民家把油桶拎了出来。油桶突然间爆燃,把他右手整个掀掉一层皮。

2003年,桑武到一家企业救火。他去墙上合电刀闸,一个弧光打过来,让他两个月内眼前始终转一个炫目的小太阳,晚上睡觉闭不上眼睛。

2007年,桑武爬上六十米高塔救一个打算自杀的男人,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两人安全落地。

2008年汶川地震,大连消防支队一共救出二十四位生还者,桑武参与解救十六人。

2010年7月16日晚,在桑武的回忆中,那天白天刚刚结束负重八公斤的一万米跑。听到警报响,战士们高兴了,认为出火场就可以不参加每天晚上的训练了。他们好多是新兵,觉得出火场很新奇、很刺激,高高兴兴换上作战服和战斗靴登车,准备奔赴火场。

桑武听到警铃响,电子屏显示防毒防化警报,他心里不相信,哪有什么毒气、化学品灾难事故,也许是假报警吧。但一上路,桑武看出情况不对头,路上警车鸣叫,天边的云彩也不对,不像是云彩,像一块大幕布。

特勤二中队四十二名官兵驱车穿过跨海大桥,进入开发区。桑武发现云层特别黑,压在了天边。他从没见过这么沉重的云层压在天边。桑武下达命令:“新兵没有老兵带着,不许乱跑。”他刚下车,手持电台呼叫:“桑武!桑武!马上到支队指挥部报到!”

这时候,桑武已看清火烧连营,那火把大地烧成一个炉膛。7月份的傍晚,天不应该完全黑透。原油燃烧形成的颗料形状的飘浮物把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巨大的油罐在几千平方米的火场中矗立着黑色的剪影,只有103号罐亮堂堂,从身躯里喷射橘黄色的火流。

桑武跑步到达指挥部。丛树印劈头就说:“桑武,你带领攻坚组进入火场内部关阀!”

“是!”桑武立正回复,转身跑步进入火场。就这么简单,没有丝毫繁文缛节,没有“祖国人民盼着你回来呀”,也没有“阀在哪儿?咋关?关阀干啥”这种老百姓才会问的家常话。明知赴死,军人的回答也只有一个字:“是!”

丛树印事后回忆,面对这么大的火,他不可能温文尔雅,死神巨大的身躯正伺踞门口,准备向全大连撕扑,哪有心思婆婆妈妈。但,丛树印在桑武转身要走的那一刻,真想上前拉拉他的手,对视一下。这也是丛树印心里闪过的一念,觉得这就是诀别了。诀别就诀别,丛树印已经想到这一夜可能就是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个夜晚,不知道有多少战友在这个夜晚连诀别都不曾经历,就永不相见了。

这时,桑武往火场奔跑的路上,想起了媳妇刘芳。刘芳患乳腺炎导致乳房僵硬结节,早就想手术,可桑武始终抽不出时间,给耽误了。此刻,刘芳在医院病床上等他陪护手术呢。

一瞬间,桑武觉得对父母妻子亏欠得太多,想弥补却没有机会了。回到阵地,他把手机交给王雨帅,说:“你嫂子要是来电话,就说我在后方供水呢。”接着,他对中队长助理邱英辉、一班长吕杰下令,“你们俩跟我进去。”

他们进入罐区中央,油库工人说,阀在两个罐上,需要同时关。桑武登上102号罐三米多高的扶梯上关阀。他身上的隔热服、空气呼吸器以及身上的油污,加起来有五十多公斤重。如此沉重,罐爆了跑也跑不掉。事实上,这根本不是跑的事,油罐炸了,光是原油就能把人淹死、烫死。

阀门本来是用电关闭的。泵站炸烂了,供电系统失灵,只好用手关。桑武和战友们用手关了四五分钟,觉得阀门没动地方。工人说:阀门八十个圈一个扣,关一个阀门需要几个小时。

大火就这么烤着,他们贴在随时可能爆炸的油罐边上关阀。企业有五六个工人前来支援,后来全撤走了。

桑武、邱英辉、吕杰,他们三人从20点到次日凌晨4点半,成功关闭了102号油罐和106号油罐上的四个阀门。

当时,所有的油罐之间都有原油流淌,如果不关阀门,火会烧回来,烧到其他油罐的内部,每一个罐都会变成一颗原子弹。

他们关了八个多小时,这中间肯定想过自己这一生。桑武想,自己没了,父母还有两个哥哥照顾。只是刘芳这么年轻就成了寡妇,可怎么办?她自从嫁给自己,也没享什么福啊……

想着想着,桑武这个铁塔般的硬汉,站在三米高的油罐扶梯上,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他觉得刘芳真是太可怜了。

每人留下一句话

孟布特,蒙古族,1982年出生,2000年入伍,武警上士,庄河消防大队花园口中队代理中队长,已婚,刚有个七个月大的女儿。

7月16日那天正好是周末,孟布特已有二十多天没见女儿了,想回家亲亲女儿。这时警铃响了,中队接到增援新港油库的命令。孟布特当兵十年,支队不管遇到多大的火场,从来没调集过庄河消防大队,肯定是出大事了。他和中队战友登车启程,在车上,孟布特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爱你爱女儿!”然后关机。如果大火不能成功扑灭,这就是孟布特留给家人的最后遗言。

他们还没到库区,就看到天空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再往前开,视线里全是火。孟布特也是老兵,从没见过这样的火。整个库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全是火,这样的火能救吗?那时候,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冲进去再说,他知道,在飙天而起的火浪之下,早已站满了他们的兄弟。庄河离大孤山半岛一百五十公里,他们赶到时,全支队的官兵不知苦苦搏杀了多长时间。

孟布特这辆战斗车上,算他在内一共九个人,其余八人都是刚入伍半年,没见过任何火场的新兵。孟布特把驾驶室的灯打开,说:“咱们每人说一句话吧。”说完又补充道,“咱们每人留下一句话。”

留下一句话和说一句话的含义不一样。

孟布特打开摄录设备,对着镜头说:“这是大连消防支队前所未有的劫难,我们可要活着回来。”孟布特说完,用摄影机和麦克风对准别的士兵。士兵们谁也没说话,摄像机只录下他们沉默、刚毅、稚气未脱的面庞,个个紧闭着嘴唇。

到达火场,他们刚下车的时候,有一个战士腿肚子就转筋了,这是实情。孟布特下车并没见到油罐,只见到火,他心里还奇怪,为什么见不到油罐呢?没油罐,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呢?他以为是地面管道泄油引发了火灾。

地面管道确实爆裂起火了,但103号罐爆裂喷出的火流更大。库区十万立方米油罐每座高二十二米,孟布特见不到罐子,证明火焰已达到三十多米高。而漫山遍野的火,是流淌火。火不光在地面上燃烧,架在空中离地几米、十几米高的粗大的输油管道均有爆裂、均在燃烧。有的战士在火场看见了火的瀑布,从空中倒挂喷泻。有的战士看到了如炼钢炉钢水那样流动的火河。当原油以巨大的压力冲出钢铁管壁时会发出滋滋的响声,已达到燃点的原油见到空气也会嗞嗞响。这尖锐的呼啸声如同警报,让人惊恐不安。

事实上,在大连支队奋战的七小时中,大爆炸发生了六次,小爆炸时不时在发生。下水管道内的油火把铁盖子捧上天空,那是爆炸造成的,是油燃烧到规定值释放的能量。对丛树印这样经验丰富的指挥员来说,看到小爆炸反而欣慰,因为能量释放了,分解了大爆炸的条件。所谓蘑菇云是输油管道内部已经临界燃烧的原油熔化了管道焊接点之后,喷溅而出的情景。热油一直在寻找空气,接触空气后先分解碳化(黑的灰),火焰之后才露出真身。现场指挥部交给花园口中队的任务是在103号罐北侧设置生死防线,死保37号、42号罐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不起火爆炸,在火浪和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保持一条隔离带。

这个任务,恰恰是大孤山半岛油库区的生命线。人活就活在这条线上,死也死于这条线。

孟布特和战友们接受了任务,忙赶赴北侧阵地。那时候所有人都穿战斗服,分不清上下级。火场上,只是指挥员戴红头盔,战斗员戴黑头盔。说话间,孟布特见到一人头戴红头盔,满脸的黑油污。孟布特立正报告:“报告首长,庄河县花园口中队前来报到!”红头盔一开口,孟布特听出他是郭伟参谋长,是北侧阵地的现场指挥。

在郭伟参谋长的指挥下,花园口中队兵分两路,一路出水枪、泡沫枪冷却37号原油罐,另一路由孟布特带领,扩张大火与高危化学品罐群之间的安全距离。

这时候,37号原油罐的铁皮已经被火烧裂,很大一块耷拉下来。流淌火仍在奔流。北侧阵地距离爆燃的103罐不足两百米,流淌火沿着路面,翻过壕沟烧了过来,离高危化学品罐群不足一百米。

不到几分钟,一排输油管道开始爆裂,原油带着火喷出来,离高危化学品罐群越来越近。孟布特把阵地架在离火浪不足十米的地方,身后是五十一座高危化学品罐群,灼热的气浪喷来,让人透不过气。眼前除了红的烈焰和黑的浓烟,什么都见不到。实话说,在迎面扑来的几十米宽、十米多高的火浪前,花园口中队的水枪、泡沫枪的力量显得太单薄了。但战机往往在最薄弱处得以扭转,这些新兵们无一退缩,甩开水带,迎着大火冲过去。现场电台传来丛树印队长沙哑的喊声:“一定要顶住,决不能让大火烧到高危化学品罐区!”

火焰翻卷,把孟布特和他的战友裹在了里面。浓烟和灼烤使人呼吸困难,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上的战斗服变得滚烫。郭伟参谋长曾说过一句话: “在‘7·16’大火里站着打火是奢求,空气不够用,氧气都被大火烧没了。”热辐射穿透战斗服,烤得浑身火辣辣地疼痛。比疼痛更消耗体力的是高度绷紧的神经,恐惧比动作更透支体力。他们累得站不住,就蹲下来手持泡沫枪攻打火浪。蹲都蹲不住了,就跪在地上打,手中始终没放下泡沫枪,强劲的射流一直对着火浪怒射。

跪坐地下,黏稠的油和水冒着气泡,他们感觉自己坐在了开水锅里。在他们身后,战友们不间断地用水枪把水流喷在他们身上,冷却降温。如果不用水枪打水,战斗服早烤干了。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不止一次虚脱,好像一秒钟也顶不住了。他们常常靠与战友对视获得鼓励。当你看到别人还在坚持时,你能再坚持一会儿,别人看你也一样。

他们在防线上一刻也没有后退,大火一直被控制在固定的燃烧范围内。一小时、两小时,他们把威胁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大火成功推后二十多米。

对孟布特来说,最艰苦的工作还没有开始。把大火推后二十米后,孟布特负责运送泡沫桶。路已融化,变成沥青的沼泽地带,车开不过来,孟布特和战友像蜗牛一样从远处把泡沫桶推过来。两百公斤的泡沫桶被原油烧过残留的沥青牢牢黏在地面,别说推一米,推一寸谈何容易。孟布特硬是和战友一起一步一步把二十多桶泡沫运到战斗车上。如果没有泡沫,战斗当即停止,战友的命也没了,泡沫枪既是子弹,又是盾牌。孟布特事后回忆说:“两百多公斤的泡沫桶,我实在推不动了。而且刚才战斗了几个小时,也没体力了。但我想,这桶泡沫推不上去,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战友了,那真是拼着最后的气力把泡沫桶运到前线。”

泵房爆炸时,离孟布特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几米,二十多米高的烈焰腾空而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把一名战士从消防车顶推到地面。孟布特以及在场的所有战士一瞬间全趴在地上,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倒下的,只发现自己躺在油水里。孟布特想到自己还活着,他大声呼喊战友的名字,听到战友的回音,孟布特哭了。这是高兴的哭泣,自己还活着,战友还活着。不要说火场全是痛苦,这一声声从战友口中传来的回音,让孟布特感到无比喜悦。在艰难爬起的一瞬间,他见到巨大的火舌已经卷向消防车。战车是战士的武器与守护神,决不能让火魔收缴。他以自己难以相信的速度跳上车,加大油门,车却纹丝不动。原来融化的沥青已把车轮黏住。他迅速换加力挡,车终于动了,冲出大火的包围。再晚一会儿,车就会被烧成一堆架子。跳下车,孟布特发现,两个后车灯已经被烤化了。

泵站爆炸后,火场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郭伟参谋长下令继续进攻,孟布特和他的战友们捡起泡沫枪,拖着疲惫僵硬的身躯,继续死守阵地,一点点拼争,把防线一寸寸向前推进。他们整整坚守了六个小时,挑战了人类所能承受的生理极限。六小时之后,增援部队赶到,生死防线守住了。

回家第一件事:给爹妈磕头

泵房爆炸的时候,一股火浪像红箭冲上了天空,巨大的冲击波撂倒了地面上所有的人。

几分钟之前,大连消防支队长丛树印通过电台喊:“全体撤退。”所有官兵立刻往后撤。

开发区消防大队长李勇峰殿后,他发现炮台山中队指导员王国开和士官周鑫动作迟缓,拖着四十公斤的水炮往回走,水炮的两个水带黏在沥青上,拖不动。

李勇峰一看此景,火腾就上来了,这不是找死吗?他开口就骂:“王国开,你混蛋,你玩什么新战术呢?快滚犊子,撤!”

王国开和周鑫连滚带爬撤到后方,从泵房涌出的火浪如流水一般吞没了水炮所在的位置。

周鑫坐地下哭了,李勇峰骂道:“哭什么哭,你看火场哪有哭的?”

周鑫越哭越厉害,“我跟水炮有感情,入伍就跟它在一起,走哪儿带到哪儿。”周鑫悲痛地盯着水炮。直立的水炮在火浪中倒下了。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时,周鑫去看水炮,烧没了,黄铜、白钢零件和铸铁底盘都烧没了。当时,他们如果不撤退,人可能被火一舔就没了。

王国开至今仍记得李勇峰被油污染黑的脸,气愤地咬着牙,眼里却含着泪水。李勇峰含泪也是因为气的,他对王国开说:“你自个儿膝盖有毛病,你不知道啊?还拖什么炮?”

“7·16”大火后的一个半月,8月30日那天,王国开在沈阳参加铁军比武训练。那天是星期六。他想来想去,硬着头皮给支队长丛树印打了个电话,请一天假,回辽阳老家看望老爹老妈。支队长准假。

消防官兵手中始终没放下泡沫枪,强劲的射流一直对着火浪怒射

遗憾可以了了。

“7·16”火场,大连消防支队遭遇的六次大爆炸,三次发生在王国开的阵地,当时他已不把死亡当成多大的事,全支队一千多名弟兄都在这儿呢,支队长也在这儿呢。当时最盼的是给父母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兄弟六个,他排行最小。

老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把儿子扶起, 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上一回,王国开训练胳膊骨折,取髋骨补在胳膊上,留下十三厘米的伤疤。他回家来,三伏天穿着长袖,被老妈发现了伤疤。老两口一宿没睡着觉。这回,哪儿也没伤着,老妈才放下心来。

老父亲站起来,问:“儿啊,你咋啦?”王国开低头说:“想你们啦。”

老父亲问:“兴许有啥事吧?”

王国开眼泪哗哗地掉下来。他回到辽阳没敢进家门,就是怕自己放声大哭。说实在的,他真想抱着父亲母亲,扎进他们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但王国开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淡淡地说:“头几天出火场,挺危险。”

这话老父亲没听清楚,老妈听到了,她看到了儿子流泪,妈妈摸着儿子受伤的那条胳膊说:“咱们不要功,平平安安就行。”

“平平安安”这几个字何等沉重,消防官兵谁敢说自己能平平安安?只能说他们在为别人的平平安安奉献着一切。“平平安安”太珍贵了,在 “7·16”火场,它是一种奢望。王国开不敢再跟父母絮叨了,又一次把老爹老妈按在沙发上,“咣咣”地再磕了几个头,起身说队里有事,便开门匆匆离去。磕完头,他觉得自己心里舒服多了。

从7月16日夜晚到王国开请假回家的四十五天时间里,王国开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想念父母,回家只为做一件事。

到了家门口,王国开没进家门。他已抑制不住感情,怕自己失态。他先找到小区里当兵前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喝了一顿酒,啤的白的全喝进肚里,心里稳当了,然后慢慢地走到父母家里。

敲开门,年迈的父母正在看电视,见儿子回来,又惊又喜。他们知道当兵的没事不让回家,儿子回来莫非出什么事了?

老父亲问:“出什么事了?”

老母亲也担上心了:“出啥事了?”

王国开的眼泪早已涌上眼帘。他低着头,怕父母看到自己的眼泪。他把父亲母亲连推带扶,让进了沙发。然后,王国开跪在地下“咣咣咣”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又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老父亲七十四岁,耳聋。老母亲七十七岁,眼睛视物不清。他们都是辽宁化工厂的退休工人。老两口被弄懵了,一时缓不过神来。

王国开请假回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给父母磕头。他想,假如以后再遇到这么大的火情,一旦自己牺牲了,也不至于父母膝下没有磕个头,说声 “孩儿不孝”的抱歉话。这回好了,心里的那点儿

7月16日晚上,花园口消防中队刚接到警报的时候,王国开心里挺高兴。心想这回挺好,以前训练净是演习,这回新兵有机会上真火场了。再过半年老兵就退伍了,借这个机会让老兵带新兵。

王国开带上二十五名官兵,高高兴兴地奔赴大孤山火场。车开着,见天空浓烟滚滚,聚集云层,心想这是不祥之兆啊,一般的火哪能在天空堆积几十平方公里的浓烟呢?车拐过弯,大伙一看,心呼啦一声提到了嗓子眼。

进大孤山的路是一条盘山路。山挡着,看不到油库区的情况。车拐过弯,大孤山油库尽收眼底,那是一片火海啊。火不仅仅在燃烧,而是火球在四外放射。一团黑烟如炮弹一般崩出,烟散开,火焰马上蹿出。王国开一看就傻了,消防队员对火场的常规观察,比如确定中心起火点,估算过火面积,在这儿全无意义了,四处起火爆炸,不知道中心在哪里。到处都是火,哪还有啥面积不面积?

到达阵地,离103罐很近。大队长李勇峰劈头盖脸地就问王国开:“你到103罐东南侧的泵房设阵地,能不能顶住?”

“能!”王国开二话不说就表明了态度。转身去找泵房,泵房在哪儿?你自己找吧。王国开拉住一位企业员工去找泵房,路上问了一句——“油罐和厂房的自动喷淋系统为什么不启动?”

大型化工企业都有严密到无可挑剔的消防设施、报警装置和喷淋系统,第一套失灵还有第二套、第三套跟上。在理论上,或者说在图纸设计上,这些措施全都万无一失。

这位企业员工的回答让王国开万念俱灰,他只说了两个字:“没电。”

企业设备的安全措施都以电为动力源。爆炸毁了电路系统,或者按消防规范厂方断了电,使所有的消防设施胎死停电之中。设计人员曾经说,油库区这些油罐的罐壁可以抵御战争爆发之后常规导弹的攻击而不致破裂,战争还没发生,油罐却因违规操作而爆裂。真实的战争发生在消防官兵和原油大火之间,战幕就这样一点一点拉开。

王国开带中队前往泵房的位置。途中,见一台消防车在灌木边的草地上熊熊燃烧。王国开抄起泡沫枪对准这台车灭火,喷半天,见车上一个人都没有,人早撤了。王国开知道企业消防队已经弃车撤离了,心里更加沉重。企业消防队比公安消防部队

更深知这场火的厉害,他们撤了,这肯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恶仗。

王国开和战友在泵房边上架设阵地,用一支泡沫枪为已经起火的泵房冷却降温。他们所处的地势低,流淌火从四面包抄而至,在这里形成一个火焰飙高的火湖。

打油火必须贴近打,打火的根基。只有打火根,才能让火一点点后退。离远打,没效果;靠近打,人受不了。王国开和战友们站到离火三四米远的地方打火,感觉脸上的皮肤都要爆开了。他们戴的防火护目镜有过滤功能,眼前一片红,很难看清火根的位置。王国开把护目镜推上去,眉毛呼地燎焦,嘴里的唾沫一下被吸干了。原油燃烧跟油锅的油燃烧是一样的,边烧边蹦油星子。王国开感觉油溅到脸上,脸上立刻起一片泡,他赶紧撩一把泡沫水泼到脸上。

他们坚持了将近四十分钟,大连市里的增援队伍还没来到。

四十分钟何其漫长。消防车把泡沫水枪的压力加到了最大,王国开觉得双手把不住枪了,但依旧抱着枪打。无论开发区消防大队苦战的前四十分钟,大连消防支队苦战的前七小时,全省各支队前来增援的二千三百八十多名官兵共同奋斗的十五小时,火场的官兵没人放下手中的水枪、泡沫枪,最后胜利就是这样一点点攒出来的。

这四十分钟,王国开真实感到了度日如年,他甚至想到自己要长出一双翅膀多好,飞出骇人的火场,到有清水有草地的地方休息一小会儿。但这只是想一想而已,如果顶不住火,火浪就会越过迎宾路。路的那边就是LNG。

“LNG”,消防官兵都知道,这是液化气储备罐的英文缩写。流淌火如果烧过迎宾路,烧到 LNG……什么都不要往下想了,只有拼命灭火。

这时候,电台传来消息,支队特勤三中队已经到达火场。王国开闻听,眼泪哗地下来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和周鑫等二十多名官兵一定死在这儿了。死不足惧,最可惜的是他们牺牲前英勇拼搏的景象都没人看到啊,这回有见证人了,死也值了。想到这儿,王国开身上又涌起一股猛劲,一点儿也不知道累了。说话间,特勤三中队生龙活虎来到阵地,出枪出炮,攻击力量更加强大。王国开这时心里涌起莫名的兴奋,因为,特勤的兄弟看到炮台山中队不是孬种。

这时,泵房火势加大,火头拧着劲儿往高处冒,火苗原来是红彤彤的,这时变成了白色,伴随着奇特的呼啸声。

王国开想,情况变化了,撤还是不撤?电台传来丛树印沙哑果断的命令:“全体注意!全体撤退!全体立刻撤退!”

按说这时候应该撒开腿跑,王国开却对周鑫说:“枪不要了,咱们抱上泡沫炮。”炮有四十公斤重,还拖着两条八十毫米粗的水带。谁舍得扔下炮?

他俩连抱带拖,抬着泡沫炮就往后撤,这时遇到大队长李勇峰,受到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撂下炮。终于跑到安全地带,回望火浪里的泡沫炮一个劲地掉眼泪,仿佛战友被活活烧死了一样。

王国开和周鑫关心的是炮,李勇峰关心的是人。战事过后,李勇峰回家对妻子赵莉明说,谁也不要提火场的事,他自己也不愿提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突然站起身来,一边在客厅里大步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七十二人活着带进去了,七十二人活着带出来了。”妻子和女儿谁也不敢接他的话茬。妻子赵莉明了解丈夫的心思,她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一句话——平安回来就好了。女儿在一旁也哭得稀里哗啦,半天说出一句话:“爸爸,你是英雄。”

她们娘儿俩和大连支队官兵的其他家属一样,都在电视上看到了火场的酷烈。谁都不敢想自己的亲人会不会牺牲,谁也没想到亲人能活着回来。

王国开和战友们被泵房爆炸的大火追出去三百多米,他看到大火比刚才更大,整个库区的油罐都像被大火举着。王国开想,下回再进去就不一定出得来了,这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手情不自禁地从防火服里掏出移动电话,特想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几句话。王国开盯着手机,半天不知道给谁打这个电话,别看每个人平时都认识一堆人,关键时刻想打电话的没几个人。他最想给父母打,现在夜里10点多了,电话打过去,他们这宿就睡不成觉了。其实,他不光想给亲人留下声音,还想听听亲人的声音,听听父亲母亲苍老的声音,是最后的愿望。但不能给父母打电话,最可惜没给他们磕上几个头。王国开往边上走了几步,找个没人的地方,双膝跪下朝北方磕了几个头,心想,父母大人,原谅老儿子不能为你们送终了,自从十七岁当兵,就没有好好侍奉过二老,儿子心里有愧啊。王国开起身,抹一把泪想给哥哥、姐姐打个电话,但不知说啥,也不敢如实说火场的情况,白白让他们担心。王国开最后给自己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王国开问:“你干啥呢?”

女朋友懵懵懂懂说:“我睡觉呢,你呢?”王国开说:“我救火呢。你睡吧,我明天再

打。”说完,他关掉手机,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打上电话。

泵房爆炸崩起的水泥块和钢铁零件四处横飞,爆炸一声接着一声。泵房该炸的东西都炸了,声音渐渐停息,流淌火占领的地盘也更大了。支队长丛树印下令组织反攻,把流淌火一寸寸逼回去。

由原油聚成的流淌火堆积在墙根,已经堆起一米多高,加上火苗有三米多高。一般人没听说过火能把墙烧倒的事,这道三十厘米厚的混凝土墙,已被火烧酥,如果继续烧,墙会塌掉。而迎宾路另一端是液化气储备罐。火好像知道哪边是液化气大本营,憋着劲要烧过去。

支队急速调集地方翻斗车装卸砂土前来灭火。火太吓人,司机们不敢往前开。这时,一大汉跳到汽车踏板上,说:“司机你听好,我是大连消防支队副支队长金刚,有我活着就有你活着。听我的命令,倒车,叫你停你就停。”

大翻斗车在金刚的指挥下,开进大火里,把一车砂土准确地倾泻在墙根的火上,一下子湮灭了火。紧接着,一车又一车的土筑起一道土坝,保住了迎宾路以及对面的液化气储备罐区。这时候,王国开身后响起丛树印犀利的喊声:“谁还有泡沫?”

“我!”一人上前应答。那时分不清谁是谁了,丛树印闻声辨人,指着他说,“好,西岗中队范军,组织阵地堵住这片火。”丛树印又说,“王国开!”“到!” “你快去把机场支队的车载泡沫炮调来。” “是!”

王国开和战友转身找车载泡沫炮。路滑,人每走两步就摔倒。摔几跤就把手套摔没了,用手往地下一按,手从地上咕咕沸腾的油里拿出来全都是血泡。王国开实在走不动了,让战士用水枪顶着自己后腰往前蹭。调来车载炮,向火浪发起猛攻。火也欺软怕硬,不得不向后退却。

下雨了,他们感觉不出下雨,只觉得防护镜模糊了,身上的衣服更沉。王国开摘下护目镜看,雨下在身上是黑的,他伸出舌头接点儿雨水喝,品一品,嘴里全都是溜滑的油。油怎么变成雨下来了呢?

炮台山消防中队五台消防车的泡沫和水都打尽了,王国开派代理副中队长王永安找水。火场哪有水啊,所有的车都缺水。王永安只好和兄弟中队的人抢水。找到一个出水的消防栓就占住,接到自己的车上灌水,谁也别想染指。王国开的车曾有半个多小时缺水,这让王永安非常愧疚。

王永安,这个壮硕的蒙古族汉子,单手能举起六十公斤的杠铃。火场上,他一个人推滚两百公斤的泡沫桶。半小时,找水没找到,他以为王国开和周鑫葬身火场了,心情悲愤。火场上,找水的人掌握着水枪手的命,没水了,岂不送了战友的命。战斗结束后,王永安像疯了一样四处找王国开,找到后,他紧紧地抱住王国开痛哭流涕,生怕自己的兄弟瞬间又消失了。

好多天,王永安回家先喝酒,喝完把一岁的儿子往高处扔,再接住。他一边扔,一边哭。

王永安的媳妇见此情景大为诧异,以为他疯了。她从没见过王永安流泪,更甭说哭出声来。她了解王永安,却不知他一边扔儿子,一边痛哭是想抒发什么样的感情。

战斗进行到四十二分钟的时候,普兰店中队、长青岛中队的战友翻墙跳过来。力量壮大了,四个中队并肩战斗。

困过劲儿了,睡上一两分钟

周鑫最初见到大火,一下子蒙住了,心想可能回不去了。他下意识想到要照顾好新兵,让他们别乱跑乱走,别出危险。这个想法本身就自相矛盾,既然这是一场无法生还的大火,照顾谁有什么用?

但是不难看出这是一位老兵的责任。

周鑫是炮台山消防中队的二班长,2002年入伍,二期士官。比新兵早入伍一年也要护着他们,这就是兵的血性。

炮台山中队出一支泡沫枪阻击流淌火,出一支泡沫炮压制103罐的大火。半个小时过去了,九百毫米管道爆炸,积成大蘑菇云。周鑫愣了,平时救火,火越救越小,这次救火却越救越大了。

着火点越来越多,四周都是被崩起的水泥块和钢铁零件发出的撞击声。周鑫忙让新兵靠后站,自己用泡沫枪阻击流淌火。七百五十毫米管道爆炸后,掀起的气浪把他推出五六米远,飞溅的沸油把他脸上烫起一片大泡。泡沫枪找不到了,他努力睁开眼,从泡沫液翻滚处抓起枪接着灭火。烧过的原油化成沥青,把泡沫枪的水带黏住了,两个人都拽不动,于是只好三个人一起往前拖。

这时火势突然变了,不再是红焰的浪头,而是四处乱窜的白光,比电焊火光还刺眼。电台传出支队长丛树印发出的撤退令。周鑫让新兵先撤。他和王国开拖着泡沫炮往后退。周鑫、王国开和李勇峰刚跑出去三十米,泵房爆炸。

泵房爆炸是什么情形,周鑫并没有看清,他只知道后撤的地势是下坡,流淌火像一群疯狗在后面追。油火的浪头在下坡地一波一波地打下来,情景非常恐怖。

这时,天空下起了大雨,眼瞅着是一片黑雨。黑雨打在战斗服上是一摊油污。周鑫心想,真回不去了。他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手都摸到了手机,却没敢掏出来。怎么说,说什么?父母怎么能受得了?周鑫耳边响起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有啥事往家打个电话”。这时候真该打电话了,到打的时候了,却没法打。人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面临如此惨烈的场面,人无论如何打不了这个电话。

李勇峰让官兵们用砂石垒坝,暂时把油圈了起来,他们再次获得了战机。周鑫一人把泡沫枪扛在肩上打火,让新兵休息一会儿,这时候,他们已经战斗了三个多小时。

周鑫打火的时候,突然发现油库区道旁二十多米高的金属灯杆弯下了腰,探照灯脑袋朝向了地面。他莫名兴奋起来,一股自豪感油然升起。他对战友说:“咱们真厉害,灯杆都完蛋了,咱们没事。”

辐射热烤弯了灯杆,但人还能走能动能战斗。周鑫太高兴了,对战友说,这火没啥了不起,咱们的防护装备好,刀枪不入。

周鑫和罗海洋一起铺水带。消防兵都知道,铺水带是重体力活,在火场铺水带更是艰难万分。在这样的路面上来回跑,脚早就磨坏了。第二天,周鑫把脚从战斗靴里抽出来看,双脚血泡全烂了,惨不忍睹。他们二人铺了二十三盘八十毫米水带,总计四百六十米。水带乱蹦,周鑫和罗海洋用肩膀拼命抵住,此时,大地比烧红的铁锅还要热。

天亮了,增援队伍到来了,战士们有人替换睡会儿觉。周鑫让新兵下去休息,他则搬运泡沫桶。正常情况下,两百公斤重的泡沫桶要用叉车运到消防车顶。但现场没有叉车,周鑫和战友把六米高的梯子架在车上,用绳把泡沫桶拽上去。无论推泡沫桶还是用绳拽泡沫桶,每搬一个桶,人都筋疲力尽。但那阵子谁也不敢耽搁,周鑫他们一共往车上加了四十桶泡沫。消防车的泡沫始终没停过。

困,先是累,接下来体力透支,再接下来还是困。人被火烤着,被大火威胁着,仍然困,身上软得像面条儿一样。

周鑫已是两天三夜没睡过觉了。困过劲儿了,周鑫就靠着泡沫桶睡上一分两分钟,最多不到五分钟就醒了。什么湿透的战斗服,什么爆炸声,在睡着那几分钟内,他浑然不觉。

火雨 油雨 黑雨

郑春生听到支队调度员说新港油库区着火,心里咯噔一下,呼地冒出一身虚汗。郑春生是大连消防支队火场专职指挥长。他经历过三千多次火场,死里逃生六次,直觉告诉他这回是最为凶险的灾难。郑春生担任支队战训科长时参与制订过新港油库区火灾扑救的演习方案,演练的就是着火之后怎么办,但谁也没办法设想真正着火的情形。

大孤山半岛上不仅有上百个大型原油储罐和化学品罐,毗邻还有福佳、西太平洋炼油、齐鲁石化等大型化工企业。谁敢想象着火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敢想。

路上,支队指挥中心一次性调集所有扑救化工火灾的车辆、泡沫车,以及全国消防部队唯一的远程供水系统。这套系统由荷兰研发,价值二千七百万人民币,一般用于排涝和供水工程,没想到在“7·16”火场上立下奇功。

车瞄着大孤山方向开去,一进开发区,郑春生看到火场上空笼罩的不是烟,而是烟云。烟雾成百上千倍地聚集着,形成了气象学意义的云团。回头看,大连方向阳光明媚,而大孤山烟云蔽日,里边的车辆全都打开了车灯。

火场道路的沥青路面鼓裂成块,像耕过的田地,没有几百度的高温,沥青路不会如此变形。进火场的车一律车头向外,如果发生大爆炸,可随时后撤。

泵房爆炸之前,电台传来支队长丛树印马上后撤的命令,郑春生刚听到这个命令,心里还有疑问,为什么后撤?这时天空冒出浓烟,烟里面凸现大朵黑色的蘑菇云,中间带着刺眼的亮光,接着发出爆炸声。爆炸处升起上百米的火柱,如果撤退不及时,不知有多少官兵殉难。

火柱冲天,天空下起了大雨,拳头大的油火蛋如石块一般四处迸发。火雨里夹杂着油雨。原油和汽油不同,汽油挥发得快,燃烧就能把油烧尽。而原油当中包含种类繁多的物质以及各种有毒气体。它不挥发,含水,像油井一样连火带油一起喷发。许多人对“7·16”火场的烟印象强烈,它的烟不是雾,而是颗粒。要是用摄影机慢放“7· 16”火场的浓烟,会发现烟的颗粒升腾时呈一条条直线,这是另一种形态的油。

官兵撤下来之后,火浪流向37号、42号油罐。紧接着,泵房对面的排洪沟爆炸,产生的高温气体涌向污水井。几乎所有的污水井都冒出白雾气柱,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井盖瞬间飞上天。

原油输入输出全靠泵房加压,103罐爆炸起火后,原油迅速升温,传导到泵房,而超标准添加脱硫剂加速了原油流动,导致了泵房爆炸,同时引爆泵房边上的过氧化氢。污水井里的气体正是过氧化氢爆炸后的气态,遇到空气后接着爆炸。这些意外的爆炸,绝不是演习预案所能设计和想象的现场后果。官兵们撤出阵地后,他们的后路——水闸阀门大爆炸,后路断了,就地取水成了空想。

说起“7·16”火场的艰苦,最难莫过于现场无水。官兵们就自己想办法取水,包括启动远程供水系统供水和开车取海水。没有水,消防官兵怎么作战?不仅大火灭不掉,官兵们还会被活活烤死在遍地的流淌火中。消防铁军们恰在此处显示过人之处,他们不畏死,不畏苦,不畏累,不畏火灼烟熏,科学施救,战术灵活,创造了许多小奇迹,合成人类消防史前所未有的大奇迹。

每个原油罐顶安装八个泡沫发生器。按书本上的概念,原油罐比居民家里的高压锅还安全。但断电之后,泡沫发生器毫无作为,火场酷烈,当务之急是冷却103罐,阻击流淌火,防止高危化学品罐群与LNG爆炸。从现场说,完成这些任务几乎不可能,但最后变成了可能。

泵房爆炸之后,人找不到人,四周都是浓烟,火浪四处弥漫,地上是黑油和雪白的泡沫。电台呼喊:“向战斗车集结,向战斗车集结……”官兵们迅速集结到战斗车边上。水闸阀门爆炸,人们再次撤退。郑春生忘不了一个细节,他听到水泥块砸中人的惨叫从电台里传出来。

不久,官兵们再次集结,手持水枪、泡沫枪向火浪冲锋。

扑救中,郑春生突然发现海面着火了。其实海面早就着火了,流淌火流进海里后,海面亮起一片真正的火海。但人们只注意103罐,而没注意到海。花园口中队代理中队长孟布特灭了两个小时火之后,才发现火的背后是油罐。那高大黝黑的油罐竟藏在流淌火几十米高的火苗后面,太离奇也太恐怖了。

海火面积有一万多平方米,按说海上着火没什么危险,没人也没船。但海火烧大之后,会从高危化学品罐群的后面包抄过去,势必引爆这些罐,郑春生和他的战友们跟海事局并肩作战,用拖轮上的泡沫枪消灭海火。狂涛怒卷的大海没有压灭的海火,在消防官兵的追击下一点点熄灭。

生命交给使命 忠诚铸就辉煌

在烈焰熊熊的火场另一端,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是南海码头的海湾。

平时,这片海湾海水碧蓝,鸥鸟翔集,浪涛拍击礁石溅起一片雪白的浪花。现在不然,泄漏的原

油遮盖了海面,大海变成黑色的油潭。

这里现在是大连消防支队战勤保障大队的供水基地,火场使用的六万多吨水有三分之二取自这片海湾。远程供水系统从这里抽取海水。一条三百毫米的供水干线接上了分水器,可供十条八十毫米的输水线,运往火场的消防车。

战勤保障大队二班班长、士官张良负责清除吸附在浮艇泵上的海草和油污。从表面看,这里没火场那么危急,但工作一点儿也不轻松。从7月 16日晚开始,张良每隔一小时就要下海清一次污,用手、用刀去除泵上的海草。泵的吸力太大了,它每分钟吸海水二十吨,强大的吸力同时把杂物也吸进泵口,堆积多了势必就会影响到吸水量。而南海码头的海草茂密,用钢管架在泵前也挡不住聚拢的海草。他们只得用鱼网把泵拦上,结果鱼网被吸烂了。用海产品养殖的竹笼子扣上效果也不行。泵的吸力太大,只能派人下海定时清污。清污的工作很艰苦。海面的油污达到十厘米厚,人在黏稠的油里游来游去,几乎要耗尽全部气力。

每次清污上岸,张良都像一头光溜溜的海豹,全身满是黑油,只有牙齿和眼球雪白。张良自己打趣,这是一层地中海海藻泥,防日晒、防辐射,对皮肤有美白效果。当时战友们听了都哈哈大笑。

从16日晚到19日晚,张良几乎没休息过。每小时下海清污一次,半小时工作,半小时休息。他困得像要被融化了一样,抱着机器睡一会儿,靠着车睡一会儿,每次不超过半小时。

7月19日晚上,张良急匆匆打了两个电话,之前他没开手机。第一个电话打给天禧婚纱影楼,张良原定跟未婚妻李娜第二天到那里去拍婚纱照。电话里,他只能跟摄影师说抱歉了,单位有任务,分不开身。这家影楼生意火,要排很长时间才能排上。况且,这套婚纱照便宜,是他一个战友介绍的,因此得到了最优惠的价格。原价五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婚纱套系,他们只要掏二千九百九十九元。张良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未婚妻李娜的。他说话简洁,不擅卿卿我我,接通后只说了四句话:“老婆,关好门窗,我累了,想睡觉了。”之后关机。他没敢让李娜有空隙说话,女人话太多,关心你、唠叨你、问火场情况,话题一上来便没完没了。

打完电话,张良心里轻松多了,大火基本上被扑灭了,只剩下扫尾工作,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张良放下电话,嘱咐战友韩晓雄帮他观察液压浮顶泵,自己睡个觉。这一觉睡得真香,一共睡了两个小时。进入战斗以来,张良从没睡过这么长时间的好觉。

这套价值二千七百万元的远程供水系统刚买回支队时,大伙说用不上,多大的火能用上远程供水系统?全支队有消防战斗车辆三百一十七台,载水总量一千一百四十吨,一次性车载泡沫一百一十六吨。一般的火,就算大火,光浇水也浇灭了。有人说,这套系统没用最好,能用上那天,一定是遇上灾难了。“7·16”大火确实是一场灾难,远程供水系统这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只要大海不干涸,供水就源源不断。前四天,远程供水系统供水四万多吨,这些海水在张良和韩晓雄的监护下急驰火场,化为怒涛,与烈焰对峙,成为胜利的保证。 7月20日早上,大海风浪骤起,海面风力达到八九级。波浪和海面十几厘米厚的油污混合在一起,涛飞浪卷,情况出现了异常。8点30分,浮艇泵再次被海草堵住,张良与韩晓雄相伴下海清理海草。他们下海之后,感觉一身好水性这时已施展不开。浪头一涌,人的鼻孔嘴巴全被油污糊死,透不过气来,连手脚感觉也不灵便了。原油比重大,与海浪搅到一起后,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泥潭。浪头劈头打过来,人想钻也钻不出来。

正在岸边维修机器的战勤保障大队教导员郑占宏听到海里发出呼救声,一下子明白张良和韩晓雄被海浪卷走了。郑占宏跳进海里,去救他们俩。浮油的海水变得很沉,挥臂划水却划不利落。海水又变得柔软光滑,抓什么都抓不住。郑占宏离张良只有七八米远,他竟然游了四五分钟的时间。他游到了张良身边,张良隐隐约约从海里冒一冒脑袋,全是黑油,连五官都分辨不清,郑占宏抓住张良手腕子,怎么拽也拽不动,张良脚下好像拴了一个磨盘。眼瞅着,海浪把张良从郑占宏手里一点点带走,那时张良睁着眼睛,绝望地盯着郑占宏,带着无限悲切与眷恋。这时韩晓雄也在海里挣扎,郑占宏再拉韩晓雄。他把韩晓雄推上船,再去救张良时,海上已经见不到张良的踪影。船上的韩晓雄躺在舱里,分不清前胸后背,全是油污。韩晓雄仰面喷出一股鲜血,昏死过去。这口血落在身上的黑油里,如红花一般绽放。“7·16”大火,多少人间见不到的奇景,在这里发生。

“张良……”郑占宏面对大海一遍遍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苦涩的泪淹没他的喉咙。

终于,张良的遗体被潜水员从海底捞出。

他牺牲后,战勤保障大队食堂里,张良平时坐的位置仍然摆着他的碗筷。食堂的食谱永远缺了两道菜——糖醋鱼和鱼香肉丝,这是张良经常下厨做的拿手菜。当兵前,张良学过厨师。官兵约定,食堂永远不做这两个菜。

训练休息的时候,战友们不自觉地围拢在队里唯一的一辆十五米长的保障车旁。大家谁也不提张良的名字,这辆车成了张良的化身,它比车库门只窄二十公分,全队只有张良能把这辆车一次倒进车库。战友们围着车,谁也不说话,让流逝的时间减退悲伤。

郑占宏因为与张良失之交臂,心中装满悲伤和巨大的压力。大火结束后,他不上网、不看电视、不读报纸和文件,怕听到看到“张良”这个名字。很长时间,他甚至不能一人独处。屋里如果没人,郑占宏耳边会出现幻听,听到张良独特清脆的敲门声,那是用左手中指敲门发出的声响,然后传来张良洪亮的声音——报告!郑占宏多少次应答:进来!他甚至敞开门,但空荡荡的门口每次都让郑占宏陷入悲伤。

在张良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送战友》的乐曲缓缓响起,战友们默哀,环绕遗体告别张良。郑占宏心里随着乐曲默唱歌词,心里经过“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次分别两样情”这两句歌词时,他突然怔住了,觉得这歌就是为张良,为消防官兵写的。郑占宏好像头一回品出歌词的真正意味——革命生涯常分手。分手,当时他紧紧握着张良的手腕,拼力往回拉,张良的手终于从他的手中滑脱了。郑占宏何止悲伤?他常常摊开自己的右手看,这是最后握过张良的手啊。

张良二十五岁牺牲。他参加支队演讲比赛有一段话,这里录下,是张良自己撰写的词,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在火场牺牲的消防战士的墓志铭:

“这个世界,有许多东西可以轮回,唯独生命例外。当我把生命交给使命,把忠诚交给滨城,用短暂的青春画上生命句号的时候,就赢得了一个军人的至高荣誉。”

这段话力透纸背,张良好像隐隐预知到危难在前。张良参加过灭火战斗九百次,能够无畏而淡定,但死神像大厦坍塌一样突然而至时,谁又能撇下娇妻,撇下婚礼,撇下花一样绽放的青春呢?

什么能轮回?什么不能轮回?全省消防官兵闻听张良牺牲的消息后,警营上空笼罩着一层久久不散的阴云。总队长王路之少将从火场赶到南海码头,抚着张良的遗体放声痛哭,所有的官兵都洒下了泪水,他们惊讶并痛苦于救火的后方牺牲了一个好兄弟。王路之双手捧着张良的脸,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对王路之来说,五天五夜的苦斗重压,没有比失去张良更让自己心里感到沉重的。

最深的水是泪水

张良的未婚妻李娜是盘锦人,比张良小一岁, 2004年来到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李娜清纯秀丽,有文艺明星的时尚范儿。但她骨子里保留着传统的老理儿:老实人才是好人。张良的拘谨刻板吸引了李娜的目光,她刚刚接触张良的时候,留下了六个字:诚实、老实、踏实。

那年,李娜的姨妈在大连市甘井子区南关岭老市场的十字路口开了一家小食杂店,交给李娜打理。从2005年春天开始,每天早上的7点25分,都会有一位帅气精干的武警战士路过这个小店,向李娜买一包烟。

他就是张良,大连消防支队战勤保障大队的上士,主要负责食堂副食、蔬菜的采购。张良进了小店,身姿挺拔、目不斜视,总是那句“请给我拿一盒烟”,吐字有力,抑扬顿挫。

一天,都快过晌午了,李娜一直没见张良过来买烟,心里有些失落。看到街上有一个同样穿武警制服的小战士正在买菜,便追上去问道:“那个人咋没来啊?”

小战士先是一怔,之后便笑着打趣道:“他叫张良,你想他了?”

小战士的话说得太直白了,李娜的小脸瞬间泛起了红云。但李娜也不示弱,大方地坦言:“对啊,想他了。”一出口,有点儿后悔自己太唐突,没想这句话倒把战士给逗乐了。

小战士回到警营怎么跟张良学说这番话就不清楚了,但张良听到肯定乐坏了。李娜是他心中一朵纯洁美丽带露水珠儿的花,他心目中的妻子就是李娜这个样。他每天上食杂店买烟,就是为了看一眼李娜

这层窗户纸捅破后,李娜和张良正式处上了对象。李娜心里有数,凡是不对你嬉皮笑脸,不甜言蜜语,保持刻板拘谨的小伙子,他就是老实人、长久人。这样的人有深情。

有一天,他们俩交换了心里话,即回答一个问题:你喜欢我什么?

张良说:“我喜欢你善良、开朗、漂亮。”

李娜说:“我喜欢你诚实、老实、踏实。说什么是什么,多一句话都没有。”

感情确定之后,张良被上级派到辽宁省消防总队学开车。这一分手就是半年,李娜觉得他不浪漫。从这些事看,张良有一种透进骨子里的浪漫。谁说他不浪漫?一枝玫瑰花代表唯一,张良心里把什么都考虑到了。

在张良的遗体告别仪式上,《送战友》的乐曲缓缓响起,战友们默哀,环绕遗体告别张良

2009年10月21日,是李娜二十三岁的生日。那些天张良休假,在辽阳农村帮家里秋收。庄稼人都知道,秋收是最忙最累的时候。尽管如此,张良还是特意从辽阳赶回大连,为李娜过生日。李娜在联通公司的店里打工,刚好那天是店庆,晚上10点才下班。李娜回到他和张良租的房子,长寿面已煮好,彩色小蜡烛插在口香糖的小白塑料筒上,光亮温馨。还有两小块蛋糕,放在碟子里。张良把平时攒的钱留给了辽阳的父母,买完蜡烛和蛋糕后,兜里只剩两块钱。但李娜叠了一千只千纸鹤,张良记了一本日记。见面时,他俩互相交换。

李娜喜欢张良写的字,工整利落、一丝不苟。张良喜欢李娜心灵手巧,把什么事都办得像花儿那样舒展大方。

开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那年,张良去哈尔滨出差。本来说好情人节一起过,但对象是当兵的没办法,根本不管你情人节不情人节,白天黑夜,就是大年三十说有任务,拔腿也得走。

2010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李娜的密友张云说:“娜啊,咱们今天都是光棍,一起过情人节吧。我没对象,你男朋友出差,咱俩上街转转。”于是,张云领李娜上花店买了两朵红玫瑰,说一人一朵,像咱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手里怎能没花呢?接着,她们又去了 “戴梦得”珠宝店。张云相中一款18K白金戒指,打完折三百元,她交钱把戒指买下来之后,戴在李娜手上,说:“这戒指归你了。”

李娜十分惊讶,问:“为啥呀?”

张云这才道出事情的原委。张良出差前,交给张云五百元钱,告诉她带李娜去买花,买戒指,再吃一顿。五百元钱,这对张良来说是挺大一笔开支了。

李娜听了心里暖暖的。这个人就是心细到什么事都想着,什么事都办得周密。他不爱说话,李娜很满足,有一种被娇惯的感觉,这毕竟是张良专门给她过的生日。第二天早上,门口的景象让她又吃惊又感动。

他们住的是平房,要踩三步台阶才进门里。台阶上留着张良用白沙洒的“I LOVE YOU(我爱你)”。他本想李娜下班走到门口时洒上柴油,让沙子燃烧起来,让门口跳跃一组“I LOVE YOU”的火苗。可是,张良把柴油洒早了,挥发掉了,这个创意没实现,让张良感到很懊恼。

李娜看到白沙的英文爱语,心里好感动。谁说张良不浪漫,他心里有许多浪漫的奇思妙想。他说,他特别羡慕那些接自己女朋友下班的人,一起说说笑笑回家,或者逛一逛街,多惬意啊。但军人做不到这一点。好在每周都有一天法定假日可以回家。

他们早已办了婚姻手续,领了证,只等办婚礼了。士官可以登记结婚。登记后,婚礼订在2010年 7月,就是发生“7·16”大火这个月。

说张良浪漫也不对。他如果穿警服上街,不许李娜挎他胳膊,走路要保持距离,如果挨近了一点儿,他就生气。但是,走在马路上,张良一定要走在过车的一面,让李娜在里面。这些事,李娜原本不理会,他去世后,李娜一点一点回忆他们生活中的细节才想起来。这难道不浪漫?李娜觉得浪漫,这是男人的温情,给女人安全感。

他们的相爱经历,李娜每次回忆起来既有甜蜜,又有歉疚。张良太疼媳妇了,每周放假回家,就开始大洗大涮,把家务活全包下来。这时,李娜故意拿起拖布拖地,张良气急败坏地夺下拖布,他不允许自己在家的时候,媳妇干一点儿活。李娜就喜欢看他生气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故意气他。张良说:“给军人当老婆不容易,家务活能干点儿就多干点儿。”

这话也对。有一回,李娜感冒发烧想喝水,可家里连一瓶水也没有,而她出门买水的劲儿都没有。还有一回,李娜把腿烫了一串大泡,只能自己瘸着上医院。医生把水泡一个一个戳破,擦碘酒。那时候,李娜疼得直掉眼泪,心想嫁丈夫干啥?不就是这时候搂着你的肩头给你个安慰吗?但嫁了军人,你啥也别指望。

李娜把这些事讲给张良,张良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讲。他心里正深深地自责,只希望在家的日子能用最好的表现,最贵重的礼物补偿妻子。

在“7·16”大火前的一段时间,大连消防支队举办演讲比赛,选手们都是干部,只有两个士官,张良就是其中一个。张良非常自豪,休息时对着镜子一遍一遍背稿,几百遍那是最低数字。李娜给他当教练,专挑他毛病。张良的演讲大体上没瑕疵,稿子熟,意态英武,声势夺人。但他区分不好平舌和卷舌,孜孜不倦说成知知不倦,急得李娜直跺脚。

为了筹备婚礼,李娜把工作辞掉了。7月20日早8点,她给张良打电话,没人接。她坐那儿,眼盯着电话,等他回电,他没回。10点03分,张良战友来电话,问的话特怪:“你在哪儿?身边有别人吗?到了单位给我来电话。”

李娜问:“张良呢?”

战友说:“他在前边呢。”

李娜越想越不对劲儿。她已经把工作辞了,上单位干吗?李娜上了公交车,去原来工作的店里。公交车走走停停,晃来晃去,李娜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突然间,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特别恨张良,想打他、咬他、踢他。最不可思议的是,她在公交车上睡着了,或者说迷迷瞪瞪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特别困,想睡觉。这时,她突然看见张良掉海里了,她猛地惊醒了。她拿起电话打给张良,关机。她打给战友,战友说:“你到了店里再打。”这时候,李娜快疯了,她分明感觉到张良掉进海里了。她跑到店里,找老板,让老板给张良的战友打电话。

战友缓缓地问:“你是老板?”老板说:“是。”

李娜和其他姐妹在边上能听到战友的声音。那边的战友停顿很长时间,说:“张良没了。”

老板问:“怎么没的?”战友:“掉海了。”

李娜抢过电话,问:“你们咋不快去救,咋还打电话?”

战友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们救了。”

老板抢过电话:“几点掉的?你们咋不救他?”

战友委屈的哭音:“我们救了,我们不知怎么救……”电话那边传来战友的号啕大哭。战友怕李娜承受不了,让她的领导接电话。他也憋一肚子悲伤,就怕提“没救上来”这几个字,被问得痛哭。

消防支队接李娜的车到了,司机和战友谁也不敢正眼看李娜。车开到开发区,战友把李娜送进宾馆。她要上现场,被阻拦了,领导和支队女警官陪着她。

李娜记不清宾馆是什么样,领导长什么样,桌上摆的什么水果了,一切都记不清了。她问什么时候能见张良?领导说等通知。

李娜突然想起张良在19日晚上11点打来的电话:“老婆,关好门窗,我累了,想睡觉了。”李娜反反复复想这几句话,仿佛听不懂其中的含义,这些话究竟预示着什么呢?张良为什么不多说点儿?自己为什么不多说点儿?哪怕说一句“我爱你,老公”她也没遗憾了。

张良说,9月初,婚礼将在辽阳农村老家举办,队里出一辆最好的车。他说,咱们不铺红地毯,在门口洒鲜花瓣……

鲜花瓣……张良特别喜欢花。可是,他们恋爱五年,没一起玩过。打造消防铁军,把消防官兵的血肉之躯打造成了钢铁之躯,人累得爬不起来,哪有时间玩啊。五年恋爱,他们去过一次大连星海公园,却没照相。李娜心里翻江倒海,浮现出的都是两人在一起的往事。有一次,她给张良打电话,信号不好,他们吵了起来。他说自己不讲理,其实,女孩子只是撒个娇而已。还有一次,她洗衣服,张良不让她洗,两人又吵了一场。李娜脑海里出现许多他俩怄气的场面,现在觉得特别珍贵。张良一生气就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脸煞白,低头生闷气。

7月16日半夜1点,张良打电话说自己在后方供水,很安全。7月17日,李娜上街买《半岛晨报》,报上说火势基本得到了控制;半夜1点,张良来电话说大火没事了;18日没电话,19日半夜电话,张良说他累了,想睡觉了 。

消防官兵的妻子都懂得这个规矩,打不打电话,由老公说了算,家属不能往火场打电话。

李娜以为20号他们可以拍婚纱照了。李娜选的是纯白婚纱,抹胸那种,纱裙下摆一直拖到后面。张良喜欢她留长发,李娜已经想好了长发的式样。张良说那天他要穿军装照婚纱照,他已经把军装熨好了。

大连金州殡仪馆里,张良躺在花丛中,人整整瘦了一圈儿,耳朵和嘴唇呈青紫色。李娜看到张良,奇怪自己为什么没哭,也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她觉得张良过一会儿就能坐起来。二十五岁的张良,浑身是劲,不可能死去。李娜根本不相信张良已经死了。

李娜对战友说:“张良就是累了,没歇过来,你们注意看啊,他肯定能醒过来。”

遗体告别那天,殡仪馆哀乐低回,黄底黑字的挽幛十分压抑,数不清的战友垂泪告别张良。李娜对周围环境浑然不觉,她盯着张良,心里默念: “老公,快坐起来,坐起来,坐起来……”

李娜记得那天她没有哭。她去队里收拾张良的遗物,一件件地打开,抚摸着,也没有落泪。战友们都惊讶于李娜的控制力。可又有谁知道,自从张良遗体火化之后,李娜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大哭一场,不是哭,而是关闭门窗大嚎,那样她的心情会安稳一点儿,才能入睡。

李娜白天不敢在家里待着,她背上包,独自在市里街道上游荡。傍晚,她回家,打开门锁先喊一声:“老公,宝贝回来了。”“宝贝”是她与张良约定的称谓。然后,她换鞋,抱着张良的照片,娓娓道着自己今天去了哪里了,见到了什么,跟谁说了哪些话。她说得轻声细语,把细节描摹得细致入微,然后是沉默。画像里的张良一言不发。这时,李娜会大哭,大骂张良为什么不说话,骂他凭什么撇下自己不管?说要和我过一辈子,凭什么才二十五岁就一个人走了?

李娜摔东西,砸东西,哭闹累了,便擦干眼泪铺床。睡觉时给张良留一个位置,说:“老公,你累了,睡觉吧。”

那几个月,李娜每天如此。她白天背的挎包里面只有一样东西——结婚证。

中秋节,李娜独自在殡仪馆外坐了一整天,张良的骨灰在里边。她用手抚摸着结婚证,仿佛这是张良浓缩于世唯一的物证。登记结婚那天就不顺利,张良的士兵证被水洗过,有点儿变形。民政部门说这个证是假证,让他回支队开证明,李娜在婚姻登记处足足等了两个小时,心里始终不踏实。

张良爱干净、爱美,睡醒了,他下床先走到镜子前面,看看自己发型乱没乱。

李娜去了张良牺牲的南海码头的那片海湾。那一天风平浪净,温柔的海面让人不敢想象它能吞噬人。李娜脱下凉鞋走进海里,心想海水并不深,怎么会把人淹死呢?李娜知道那天有浪,有油污。在这里,不仅李娜为张良洒下无数泪水,大连消防支队、全省消防官兵也在此为张良洒下了无比深厚的泪水。

世界上什么水最深?不是大海,是官兵的泪水。

原文链接:zhuanlan.zhihu.com/p/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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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评价孙中山,要看其主流,不是说孙中山不能批评,他犯过不少错误,有过很天真幼稚的举动,孙中山自己承认,由于北洋军阀的存在。去一清朝,特生出无数之强盗,而民越发不聊生。孙中山团队队伍建设一直都很捉急,孙中山在招收追随者的时候,考虑理念的因素不多,更多的是江湖义气。是是否给他金援。孙中山在他的追随者里,真正跟上他理念节奏的并不多。孙中山是革命的,但是方法不对,历史证明也不会成功。所以,孙中山的革命从头到尾是一种孤狼式的,缺乏严密根基的革命。最终自然不能成功。

但是他率先倡导革命,最终促发了辛亥革命的发生,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帝制制度,他坚持维护民主共和之法,同北洋军阀的反动政治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他宣传救国理念,也曾批判资本主义的弊端和腐朽,在中国共产党诞生之前,孙中山领导的革命派虽然在手段上是极为幼稚的,但在理念上相对是最先进的。这才是正面的主流,历史虚无主义历史观宣传成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嫉贤妒能的政客,终究不登大雅之堂,某些孙中山黑子一提大月薰我就知道,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其实不过是人家断章取义,故意拼凑的所谓史实,根本无法放到当时的近代历史的大背景去看,反而纠结一些具体细节。甚至从婚姻、男女关系角度去解构大历史。这都是历史虚无主义者经常使用的可笑手段。

以孙中山这样的家庭背景,根本用不着去冒着极大风险去闹革命,他哥哥在旧金山是有土地的资产阶级,他又是学西医的高级人才,在那个社会的普遍贫困的海外华侨里他仅凭这一点足够成为中产以上,仅凭他将自己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起来,毁家纾难,首创革命,推翻腐败的清王朝,足够称为一代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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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一个比中国还成功的故事可以不?

越南vinagame


越南网络游戏市场的起步比中国稍晚一点,从2003年开始,就陆续有破解版的网络游戏进军越南,越南第一款正式网络游戏叫坦克宝贝,据新闻说

第一网游如何炼成?《剑网1》越南历程全回顾 _国内网游资讯 _太平洋游戏网

2004年9月,越南vinagame成立,2005年初,《剑侠情缘》来到越南,从此,改变整个越南网络游戏的进程。

vinagame公司市占比非常极端,比中国最极端的时候都极端,2005年,刚刚起步的越南网络游戏市场,vinagame依靠剑网,占据整个越南网游市场收入的95%,简直是超级垄断。


2005年8月,《剑网》开始收费,刚开始vinagame想用点卡的模式,被玩家激烈反对,被迫改成月卡模式。2006年全年的《剑网》总销售达到1500万美元,雷军表示

雷军讲述海外辛酸:后悔没投资越南_天极网

这应该是雷军最后悔没去投的项目之一了。


vinagame的市占率比当年盛大集团还要极端,自然会受到当年盛大的同样待遇,与中国一模一样的是,自2005年9月开始,越南媒体突然指向网络游戏,这又和中国一模一样,什么电子海洛因之类,由于vinagame市占率最高,因此受到的打击最大。


《剑网》在越南的地位甚至可以说高于传奇在中国的地位,也是越南历史最悠久的网游之一,当然《剑网》在越南不叫《剑网》,叫《武林传奇》,嗯,诡异的名字,一度占据越南网游的70%的市场,震惊了雷军,运营商vinagame非常优秀,经常组织各种对抗赛,vinagame积极学习中国市场的推广经验,尤其是网吧这块,从2008年开始,vinagame免费给网吧提供网吧管理软件,但是要求网吧的桌面必须放置《剑网》的广告。


《剑网》在越南成功的本身,除了vinagame的成功推广外,本地化做的非常扎实,尤其是翻译这块,真是功不可没,我们知道《传奇》当年在中国,翻译也起了很大作用,举个例子


这把武器在中文传奇里面叫什么?叫炼狱,知道原版的叫什么吗?就叫大斧。


由于中文本身表达间接,比如说“降龙十八掌”,这要在越南语里面,得有26个字母,直译过去只有一个下场:乱码,甚至根本无法显示,因为超出对话框了,为了这个翻译的工作,vingame和金山来回矫正,包括名字,地理,历史背景等等。


在越南市场,《剑网》还有两个特别的优势


第一,由于武侠和中国古代文化在越南传播的比较广,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在越南早就流行,因此《剑网》这种游戏对于越南人来说不陌生。


第二,这点我敢说知乎的网友没几个想到的,就是中国特有审查机制。审查机制在中国早就被骂惨了,比如说《WOW》里面的骷髅之类的,中国政府要求所有的网游不能有过多的色情暴力之类的,这点看起来很操蛋,对于中国游戏开放商束手束脚,但是当开发商开发出这类游戏的时候,投放到越南市场,那就不一样了,因为越南政府也是这么规定的!所以中国游戏到越南反而删减的部分非常少。


可能大家还不理解这点重要性,越南本身就是一个小中国,越南政府长期在中国有驻点,中国政府一旦有各式各样的改革文件,一般都会被翻译成越南文,包括限制网络游戏在内,越南规定,网络游戏时间超过3个小时以上,经验和道具减少50%,超过5小时,完全无法获得经验和道具,同时禁止播放网游广告,从晚上10点到第二天早上8点,所有网吧必须关门,学校200米之内禁止设立网吧


是不是很中国style?


当然,当年在金山的雷军说没钱投了,对于腾讯来说,钱这玩意,那还算个事?

于是乎

中国企业海外大并购之进击的腾讯_搜狐科技_搜狐网

2008年,腾讯收购游戏公司VinaGame约20.2%的股份,并于2009年增至22.34%,后者目前是越南当地最大游戏运营商,并开发出一款类似微信的通讯应用Zalo。


我们翻翻当年的报纸,以《电脑报》2005年11月7日的报道为例


《剑网》奇迹与走出国门

本报记者蜡笔小新
发生在越南的 网络游戏奇迹

提起越南,大部分读者的印象可能仅仅是从东南亚旅行的介绍中得知的。这个国家,正经历着和我国改革开放一样的“革新”,IT 行业也在这个时代,悄然地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产生越南的互联网奇迹、网络游戏奇迹的土壤已然成熟。


2004 年 10 月。此时的越南没有任何网络运营商认为人们玩游戏应该交钱。就在这个月,越南公司
Vina Game 来到了北京寻找一款中国的网络游戏准备代理运营。此时他们竟然也面临着和中国的网络游戏创业前辈的尴尬:同样账面上只能拿出 30 万美元最后一搏,同样面临一个未知的前景不明朗的市场。
他们拿出这最后的 30 万美元选择了代理金山的《剑侠情缘 ONLINE》,由于游戏名称意译过去比较复杂,因此他们给越南版的《剑侠情缘 ONLINE》取名《武林传奇》。他们当然不知道,“传奇”这两个字对于网络游戏业界,特别是中国网络游戏业界,代表的是一个奇迹。

《武林传奇》于 2005 年 6 月正式公测,结果这一个开端惊人地与当年那个网络游戏奇迹一样:首日公测在线人数就突破了越南的历史最高记录,过了万人。在 9 月正式收费第一天 3 万多
付费用户把他们吓了一跳。而到了10 月,这个数字是 5万,到了11月初,这个数字已经是 6.2万,活跃账号有 80 多万,并在不断增长中。此时,越南各大网吧里,已经充斥着这款来自中国的网络游戏。而 Vina Game,也和当年盛大一样,淘到了越南网络游戏的第一桶金。

奇迹的另一头
这个奇迹无疑让 2005 年有些郁闷的国内业界有了当头棒喝的感觉。

“我的理想就是把金山的软件卖到全世界去。”,金山公司总裁雷军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显得非常有信心因此这个成功他认为是非常自然就发生了的。

谈到《剑网》在越南的成功,他显得兴致勃勃。当时金山考虑到越南市场容量并不算大,折合起来潜在消费人口 2000 万左右,因此就抱着大家友好合作,支援越南方面的心情把《剑网》的代理运营权给了 Vina Game而在分成等方面的条件也“相当优惠”,十分灵活。


30 万美元,同等金额在中国也许是很多渠道商代理点卡销售的入门保证资金。可以说在一开
始似乎《剑网》卖得似乎太便宜了点。然而 2005 年 8 月雷军应 Vina Game 的邀请到越南考察运营情况的时候吓了一跳。“走进每一个网吧都看到里面六七成的人都在玩《剑网》越南版,我拉住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玩家询问,他说他们班上每个同学都在玩!”

“看到这个情景我就知道这游戏在越南算是成了!”雷军依然掩饰不住当时的兴奋。而越南方面则对收费还是有所顾虑,因为玩游戏收费在越南还是头一次,何况收费金额并不算便宜:月卡价格
6 万盾,折合人民币 40 元,只比中国版《剑网》便宜8元。

“我坚信网络游戏一定会响彻全球,因此告诉越方,收费后玩家过 3 万绝对没有问题,运营得好可以上 10 万。”后来的情况发展也印证了这一点。

现在可以说,《武林传奇》确实已经成为了“越南的《传奇》”,在越南的网络游戏市场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上周我们有员工去武汉,在网吧中看到一种没有发现过的《剑网》,以为是私服,上去调查,却发现是一个在武汉读书的越南留学生在玩。”
尽管雷军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没有给记者透露具体数字,“这是商业机密”,他笑着说,“但是我们今年的确可以从越南的代理运营业务中收入不少。”

看来,奇迹的另一头,也未必不是奇迹。然而,这个奇迹产生的原因是什么?
奇迹三要素:品质、题材、耐心

的确,国产网络游戏在内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走出去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为什么没有取得很大的成就?这是一个让人很难理解的难题。

“品质是最重要的。”在和《电脑报》记者的讨论中,雷军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国产网络游戏‘走出去’要想成,要做到以下几点:别吹牛、好题材、慢慢来。”而这一切都是以品质作为核心的。

“要想在海外成功,就先不要吹牛,你就必须在本土市场成功你如果连本土市场 10 万人的市场规模都做不到,怎么做规模小些的海外市场?要在本土做成,品质就很重要。”
的确,国产网络游戏以前是走出去了不少,但是国内的玩家在看到这些“振奋人心”的新闻的时候,往往会非常纳闷:我怎么没玩过这款游戏?

很多“走出去”的国产网络游戏,往往并没有在国内进行正式运营,甚至连规模大的公测都没有进行过,像这样游戏品质当然难以保证,怎么不会影响运营商的成绩。而且这种“拿洋人当小白鼠”的心理,也极大伤害了海外合作者。因此很多“走出去”的国产网络游戏往往走的是“一锤子买卖”,在很低的游戏品质下,游戏往往运营一年便无疾而终,海外运营商也将其转为免费运行的“添头”游戏。可以说,粗制滥造是中国原创网络游戏在海外之路并不顺利的一大症结。

同时,以游戏品质为核心牵涉到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题材。很多国内厂商在自身条件不同的情况下盲目模仿“韩国模式”,操作的题材大走奇幻路线,而且是在对奇幻文化不熟悉的情况下操作这样的欧美化的游戏。结果是欧美的玩家认为这些游戏完全没有内涵,错误百出,而亚太玩家又毫无认同感(特别是在一些文化发展水平低于中国的国家),两头不讨好,只有失败。而立足于本土文化或者是文化圈的认同感,发挥自己的优势才是成功的经验。

而慢慢来,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很多公司选择海外代理商只看人家有钱没有,急功近利,不看对方的长期合作诚意。结果有钱的海外代理运营商不重视,往往只把这些游戏作为扩大的产品线的组成部分。而《剑网》在越南的成功就是因为金山看到了对方的诚意──后来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他们(Vina Game)的推广确实非常卖力,还搞了很多选秀之类的活动大造人气。”

看来,国产网络游戏长期以来走得出去,赢不回来的困局,并不是因为我们先天不足。经过数年的市场与玩家的考验,我们的运营与开发商在世界上对网络游戏可说是最为熟悉,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自信务实的心态,认真严谨的态度,以及精工制作的品质,只有拥有这些,我们的原创网络游戏才能真正走向世界。


从代理国外游戏开始,然后注重线上线下培养市场,注重网吧推广,甚至连起家的本钱都有点像盛大:都是30万,当年陈天桥从陆家嘴集团辞职,而VNG的CEO黎洪明也是一样,他是从普华永道公司辞职的,而今天的VNG比曾经的盛大集团更加成功,它不但有王牌的网络游戏,而且已经推出了ZINGMP3,电子支付123pay,输入法laban key,网吧管理软件CSM,互动社区zing me,甚至还有个即时通讯软件zalo。


它是越南的盛大,又是越南支付宝,又是越南腾讯。


而且它已经准备赴美上市

以开发游戏起家,VNG有望成为第一家在美上市的越南科技公司

目前,VNG自主研发的游戏包括Sky Garden、Farm in Paradise and Dead Target 已经陆续登陆230多个国家;其聊天应用程序Zalo在越南和缅甸,日本,韩国,马来西亚和台湾等国家拥有超过7000多万用户。其管理团队预计2017年营收为1.8亿美元,相比去年的财务数据,同比上涨70%。


而同样依靠网络游戏起家的盛大集团,哎,不说也罢了,人家上市,它退市,还说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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