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说说我理解这两句诗的过程,我感觉题主可能和我卡在同一块石头上。
起初读到这里不明白——为什么是长使“英雄”泪满襟?难道不是英雄就不配哭诸葛亮吗?
后来偶然看到永忠《吊曹雪芹三绝句》,里头有这样一句:
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长使英雄泪满襟”跟“不是情人不泪流”是一个意思啊!
这一个意思为什么我前头不明白,要到这里才明白呢?
因为我做过情人,没做过英雄。
我从前想得不对,不是“配不配哭”的问题,是“哭不哭得出来”的问题。
出师未捷身先死,对着这句话我哭不出来,因为我心里根本没有一个师,也就谈不到一个捷,所以我不知道一副眼泪从哪里来。
但我知道情啊,我能对着《红楼梦》痛哭流涕止都止不住啊。
我用这情怀,去猜那壮怀。
契诃夫有篇小说,名字很奇怪,叫《他明白了》。写一个庄稼汉在属于地主的树林里用猎枪打死一只椋鸟,地主本来要狠狠地罚他,可是后来又不罚了,因为庄稼汉说打猎的瘾头起来,人实在拿它没办法,并且做了一个比喻,说猎瘾就跟酒瘾一样。
老爷放了他。老爷不懂打猎,但老爷懂喝酒。
这就是猜。
我庆幸人类会猜,不然人跟人的沟通就更难了。
当然,我跟老爷一样,其实是明白了一半。但剩下那一半,当我很久以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师——那是我能够安身立命并且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事业——我也就明白了。
不仅明白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还立刻明白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明白了“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也明白了浮士德在没有了灵魂之后说出的那句——“你真美啊,请停一停”。
它们不是假大空,它们是真的。
这个时候再看《三国演义》一百零四回:
孔明强支病体,令左右扶上小车,出寨遍观各营,自觉秋风吹面,彻骨生寒,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讨贼矣!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这时再哭,跟小时候看到这里哭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我同情他,现在我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