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对于外部世界与家里的内部世界的感受是非常清晰的。
老师,在他们那里是更加广大威严的外部世界的主宰,自不必说。
父母虽然也是主导者,但蹬鼻子上脸的领地边界占领仪式,早已从记事起,就不知操弄验证了多少回了。
孩子的成长在爱与反抗中曲折前进,每一拐,都是认知与感情上的进步,父母与孩子不止亲情,更是管理,爱要爱得入戏,管要管得严厉,翻脸跟翻书一样,孩子就有长进。
浅显一点说。
不听老师的话,老师所给与的压力,是一种“社会性的压力”,会令孩子感受到群体的压力。
不听家长话,其压力仅是针对且单纯的。
儿童及青少年期,孩子是最渴望融入社会性连接的,所以他会很“聪明“的,在潜在压力下,认识到该听谁的。
除非你的孩子已经具备较好的独立思考能力和稳固的同一性,同时还有一颗大心脏,否则老师对于他们来讲,就是君王一般的惧敬存在。
所以如果是具有同等“证据效力”的话,孩子会倾向于听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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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一点说(太长不看)
老师和家长对孩子的关系体现,古代叫“宗”和“师”。
按我王师祖的论述,最开始宗是宗,师是师,两者在起始并不是一个混淆的关系。
宗是殷周制度,嫡长子继承,天子以血亲分封传后。有家国就要有法治,有法治就要有立法者,是立法者就要有权威,权威从哪来?
霍布斯说从君主的强力和臣民的恐惧里来,这种权威产生了君主立宪。
卢梭说从斯巴达和游牧民族的集体德性中来,这种权威产生了人民民主专政,有敬、平等和认同却没有文化内容上的诉求。
殷周人说从对共同祖先的亲敬中来;这种权威产生了礼乐宗法,有敬有认同有文化诉求却没那么平等。
今天每个人都有姓,有姓在,就有宗在,就有法在;以前可不是人人都有姓,祖宗制度立起来的有宗庙祭祀的家族才有姓。
日本人在唐代学到了中国的制度,给自己取的姓氏却模仿禅门法师(佛门法师是出家人,却也学了宗家制度,可见佛法也要借用宗法)。古代日本武士以上阶级才有取姓氏的权利,十九世纪末明治维新,天皇再三下诏才让姓氏制度在农民中普及,如果缺少姓氏制度的向下开放,日本现代化的平等取向、民族认同与资本主义伦理基础不可能确立。
而宗、师二字连用,始在庄子《大宗师》
“大宗师”把宗与师放在一起讲,处理的是宗与师的对立问题。
宗与师有什么对立呢?现在人不太好理解了,实质宗与师往往是对立的。
苏格拉底之死,罪名是“教唆青年”。
苏格拉底教唆青年,这些青年是雅典有权有势者的儿子,苏格拉底作为老师,夺走了儿子对父亲的敬爱。
”师“是传道者,是”我们到哪里去“的问题,是学与道的本源,而”宗“是人存在的本源。
人首先要存在,存在了就要考虑该干吗。于是宗与师就会产生冲突,两者都是权威,于是就出现了裂隙。
一神教对于这个问题,就设定了一个”大宗师“上帝,既是万物存在的本源,又是道与学的本源。
宗也是他,师也是他,一信就灵,不信不灵,统摄了哲学三问的解答,也就无怪乎会产生宗教高于政治的命题。
儒家的解决方式有所不同,三字经谁都会背——”子不教,父之过“,孔子的方案也是合并宗与师,但不是预设一个理念中的大宗师,而是在现实的伦理实践中建设出家教与家学,对宗要孝,对师要学,学与孝自然有张力,但处理张力的过程则既能自我保存又能进于道。
”父为子纲“,父亲要当儿子的模范;”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做父亲要有道,没有道,儿子连孝顺都没法孝顺;”事父母能竭其力;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孝就是学,德性即知识。
中国历来大学者多有家学,个人凭天才始终有限度,以家学进道积累代代相传之功,至善大道在时间中展开的可能性便是无限的。
到了庄子的解决方式,《大宗师》探讨宗师冲突问题的丰富性和其结论的多变,是令人难以捉摸的。相对儒家的讨论,庄子更为彻底地分析了死亡之实然与人生之应然的问题。至于问题的答案和模块呢?他不管,他让你自己合计去吧。
现代社会,宗的合法性是天然的,“我是你爹”这是不好违背的伦理权力架构。而师的合法性,则来源于其所传之道的合理性。
注意,这个合理性可远不是正确性。而是谁能够提供你能理解的解释,谁便对你而言具有合理性。
在现代社会集体教育的架构下,教师的合理性,伴随着约束、社会性、远景性的压力而进一步被放大。孩子的思想也看似开放,实际却是一种被确定了域的封闭。也就无怪乎孩子更听老师的话了。
既能“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又能“今日把君问,可有不平事?”
这样的孩子往后或许会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