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第一章 半年
医仙迟疑着道:“你可想好了?吃了这九阳丹,孩子出生便是你身陨之时。”
人身怀上仙胎,根本难以维系胎儿所需能量。
孩子和母亲,从一开始就只能留下一个。
曦瑶微怔,从医仙手中接过的丹药。
似是察觉到他悲悯的目光,她躬身拜了一拜:“如此,便先谢过医仙了。”
说完她将药丸一口吞下,转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医仙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流曦殿外。
曦瑶抬头望着上方闪烁着淡淡光泽的牌匾,憔悴的脸缓缓漾起一抹浅笑。
还有半年。
半年……也足够她陪他最后一段路了。
她眉目温柔,眼神却哀伤得让人难过。
此时,流曦殿走出一名仙侍,看着曦瑶讥讽一笑:“走吧,随我进去。”
曦瑶垂下头,没有说话。
自她被墨白带上这九重天,如这仙侍一般的轻鄙态度,不过寻常罢了。
只因为——她是凡人。
一个没有仙缘,即使被这天界太子墨白亲手点化,都无法成仙的凡人。
进了殿,曦瑶一眼就看见殿内正中一身白衣的墨白。
曦瑶黯淡的双眸霎时亮起,忙迎了上去:“夫君。”
墨白闻声,眉头一蹙。
他转过身,神情冷淡:“我说过,莫要再叫我夫君。”
曦瑶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她强扯着唇角:“……是。”
即便在凡间拜了天地,上了这九重天,她如何还能做他的妻子?
她懂得。
曦瑶压下心中涩苦,努力弯起嘴角。
她突将怀里一直捂着的袋子,献宝似的递到墨白面前。
“这是你在凡间最爱的糖炒栗子,我特意做的,你快尝尝。”
天界没有凡间食物,这是曦瑶与医仙挑拣了好几月药材,才换来的。
墨白冷冷扫了一眼。
凡间之事在他历劫完成那一刻,便如画卷褪色,只余事件,失去感情。
可曦瑶的笑却让他不觉烦躁,他负手冷道:“凡间的事情,你还是忘了好。”
曦瑶一怔,心中一颤。
这时,门外仙侍通报:“殿下,天后娘娘召见。”
见墨白转身就走,曦瑶忙追了上去。
情急之中,她扯住墨白的衣袖:“这是……我好不墨易做的,你尝尝好吗?”
说完,她有些慌乱地将袋子塞进他手里。
墨白瞥她一眼,将袖子抽回。
“仙人不食五谷,下次不要再做这种事。”
说完,他干脆离去。
曦瑶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强扯起的嘴角一点点落下。
她在仙侍们看笑话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出流曦殿。
不染尘埃的曦雾起伏。
到九重天的这几个月,景色美得一成不变。
突然,曦瑶脚步顿住了。
她缓缓蹲下身子,捡起了脚下踩的东西。
——是一颗栗子。
曦瑶愣了片刻,缓缓蹲下,将其余栗子一颗颗捡了回来。
一颗又一颗,她眼眶渐渐泛了红。
曦瑶回了自己的芳华居。
过路的仙侍没人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谈论着天宫之事。
曦瑶本无心理会,却在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后,脚步生生凝住。
“天君刚刚下旨,太子殿下与桑元仙君不日便完婚!”
第二章 不要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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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瑶想上前追问,仙侍们却在她接近时,纷纷加快脚步。
芳华居外恢复了寂寥。
曦瑶孤零零站在门口,良久,垂下眼睑。
第二日,她正准备去医仙处。
芳华居门外却传来仙侍通报:“天后娘娘到。”
曦瑶急忙跪下请安。
天后踏进院子,见她苍白瘦削的模样,叱责道:“你这幅模样是要给谁看?是想让墨白瞧见说我苛待了你吗?”
痛骂过后,天后冷冷睨了她一眼:“我听说,你怀了墨白的骨肉。”
曦瑶闻言,单薄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低着头,艰难开口:“是。”
天后眼中霎时黑沉,她扫着曦瑶微微凸起的小腹。
许久,才冷笑一声:“你和这孩子,在这九重天,只能留下一个!”
说完,她没看曦瑶一眼,转身离开。
曦瑶抬头,背后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她纤细的手指轻抚小腹,良久才缓缓爬起。
——她早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曦瑶从怀中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金簪,轻轻抚摸着。
这是墨白送给她的聘礼。
她本是孤儿,若不是遇见墨白,怕早死在了那乱世。
在这天界,她活得和凡间一样艰难。
可她并不委屈。
在凡间时,墨白为了救她而被流民杀死。
如果墨白不是仙人,此刻他们早就天人两隔。
她是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他有事的。
走出芳华居,天后早已不见人影。
曦瑶忽然很想见墨白,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流曦殿外。
曦瑶还未走近,便见一大群仙人走出殿门。
为首的那人冷冽霜华,气势渊持,正是墨白。
曦瑶顿住脚步,踌躇着。
墨白却已经发现了她,他眉心微皱,信步朝她走来。
他打量着曦瑶,发现她还穿着昨日的襦裙,脸色却比昨日更苍白……
曦瑶手攥着衣角,有些无措:“听说,你要娶桑元仙君了?”
墨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淡道:“你现在不该来这儿。”
墨白冷若冰霜的态度让曦瑶喉间一梗,心中微颤。
可她固执的追问:“你真的喜欢她吗?”
曦瑶看着墨白清冷的眉眼,心情复杂至极。
她心中明白,他总有一天会娶妻。
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连再等她半年都不成。
这一刻,她即希望他说是,这样在她离去之后,便能有人陪着他。
可她又多希望他能否认,证明自己在他心底终是留有一个位置……
“回芳华居去吧,之后无事便不要再来。”
墨白说完,就唤来仙侍将曦瑶领走。
曦瑶一步步往芳华居走,耳畔还回荡着墨白冷漠到如冰锥般的话语。
明明相依为命十数载,拜过天地,许过终生。
怎么如今他的私事就与她无关了……
腹中孩子似乎感受到她悲恸心情,也开始不安。
喉间一抹咸腥忽然间翻涌,鲜血顺着唇角一滴一滴落在天宫的白玉地砖上……
第三章 她是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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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仙殿。
医仙的手搭在曦瑶的手腕上,眉心紧皱。
曦瑶另一只手捂着小腹,着急的看着医仙。
半响,医仙才道:“无事,只是你是凡人之体,受不住九阳丹药性罢了。”
曦瑶松了口气,又听医仙继续嘱咐。
“九阳丹药性霸道,不可再与其他丹药同服。”
曦瑶点了点头,谢过医仙方才离开。
流曦殿。
墨白结束议事,心下稍沉,准备去找天后。
他走出殿门,却瞥见曦瑶娇小的身子正立在殿外。
曦瑶已然站了许久,她思酌许久,仍不能下定决心将有孕一事告诉墨白。
此时见他出来,下意识上前,脚步却踉跄了一步。
墨白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却蹙眉伸手扶了一把。
曦瑶站稳以后,不由笑了笑:“你还是关心我的。”
墨白冷淡抽回手:“举手之劳。”
这样疏离的态度让曦瑶的笑墨僵在了嘴角,眼中本亮起的光又黯淡了下去。
是了,她不该继续抱有奢望的。
他是这九重天以后的主人,而她不过一介凡人。
曦瑶抬眸,忍不住又问:“你是真心要娶桑元仙君么?”
墨白见她得不到答案就不罢休的模样,眼底不耐:“是。”
曦瑶心底一颤,愣在原地。
墨白说完那句便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声音微不可闻,渐渐消失:“也好,既然是你真心,也好……”
他的身影原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她心底的闷痛却越来越深。
曦瑶浑浑噩噩回了芳华居。
她缓缓坐在床幔之中,腹中忽然一阵绞痛。
曦瑶颤抖着手轻抚小腹,苍白脸上是痛苦的迷茫。
她喃喃道:“孩儿,你会不会怪我,怪为娘不能陪你长大。”
腹中的绞痛忽然停止了。
曦瑶愣住了。
她眼眶蓦然一红,心中酸涩难以抑制的翻涌。
她抚着小腹,柔声道:“你也莫要怪你父君,他是一个极好的人。”
她说着,嘴角却浮起一个苦涩至极的笑来。
三日后。
曦瑶从医仙处返回芳华居。
却见原本清冷的院中,干瘦的桃树突然盛开了满树桃花。
落英缤纷。
曦瑶无神的眼中瞬间有了一抹神采,她心中一喜,忙转身前往隔壁简兰居。
她推开简兰居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立于桃树下的南桓。
南桓本是墨白送给曦瑶的一株兰草,被她精心饲养。
墨白历劫完成,回天宫时,将其点化成仙一道带上天宫。
在这天界,南桓于她而言,就像她的弟弟一般。
走进院子,空气中却有一股血腥味钻入鼻内。
曦瑶心下一颤,再细看,南桓露出衣服外的肌肤满是未愈的血痕!
曦瑶震在原地,鼻尖猛然一酸。
心里的滔天巨浪冲得她全身颤抖。
所有人都说她无法成仙,南桓却执拗的不肯放弃她。
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也不会主动跟在司战上仙身边,征战立功换取仙丹。
如果不是为了她,南桓完全可以做一个散仙,自在逍遥。
——她是他的累赘。
南桓听见曦瑶的脚步声,急忙转身。
全身伤口痛得他脸色发白,却还是扬起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
“姐姐,你瞧,这次我换来了比之前更好的仙丹。”
曦瑶看着南桓脸上灿烂的笑,脚步被硬生生钉在原地。
她喉间酸涩,除了满心的悲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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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瑶接过药瓶,心中五味陈杂。
她哑着声音道:“谢谢。”
她是个没有仙缘的凡人,可南桓却因为她伤痕累累。
是她的错。
不过很快,她就再也不会拖累他了。
南桓丝毫不知曦瑶打算,他想起自己一路听见的消息,眸光微顿。
有些迟疑的问:“我听说太子殿下要迎娶桑元仙君……你知道吗?”
曦瑶神色一僵,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太子殿下和桑元仙君尊贵非凡,天生一对。”
南桓眼里闪过一丝惊疑,又惊又怒:“那姐姐你呢?在凡间时,你明明已和他许了终生!”
曦瑶心尖一颤,不自觉沉默了。
半响,她垂下眼轻道:“凡间的事,莫要再提了。”
南桓一眼便看出她的违心,又气又心疼:“那你怎么办?”
“太子殿下也心悦桑元仙君。”曦瑶一顿,硬弯起唇角,强调道,“他们成婚,我很开心。”
不等南桓再劝,她就以帮他上药为由扯开了话题。
等告别南桓,曦瑶边走边算着墨白和桑元的婚期,转步朝医仙殿而去。
医仙殿。
曦瑶看着医仙,神色怅惘:“您能不能让我多活些时日,至少让我挺过九月初九。”
那天是墨白和桑元大婚之日。
医仙一听这日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
“你既已服下药,命数便已注定了。”
医仙的话让曦瑶眼眸暗淡。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求不得,爱不得,注定带着遗憾离去。
曦瑶正要离去,突得想起什么。
她转头问道:“待我陨身,您这儿是不是就缺个打杂的了?”
医仙看着她希冀的眼,点点头。
曦瑶眼中一喜,急切道:“我弟弟南桓是兰草成仙,天生通草木之灵,到那时让他来给您打个杂,您看行吗?”
医仙心中叹一声,轻声道:“可。”
“谢谢您。”
曦瑶朝医仙深深鞠了一躬。
出了医仙殿,仙境叠嶂起伏。
曦瑶拿出南桓给她的那枚仙丹,唇角漾起苦笑。
如此,她也能放心离去。
有医仙照拂,南桓便算在这天界有了依靠。
他是仙,不像自己凡人一个,总有一天能融入这九重天。
流曦殿门口。
曦瑶等了许久,才拦住了回殿的墨白。
墨白神色不耐至极,原以为上次说过那话,她就能安分一些,不曾想竟是一点未变。
他冷眼离开,不愿理会曦瑶。
曦瑶一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却见墨白眼角的一抹厌烦后立刻松手。
在这天宫,嫌恶的目光她见多了。
但从未有一次会像现在这般锋利,刺得她的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垂眸,喃声低语:“如果我能成仙该有多好……”
于她而言的一生,对他来说,大概只是仙人漫长岁月中的一个小插曲。
她和他终究只能短暂的走一小段路。
墨白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心中的烦躁莫名:“什么?”
他看着曦瑶哀伤的眼,心中怒意莫名褪去。
曦瑶抬起头,将一直紧握的右手缓缓摊开。
她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金钗。
“你回天宫时曾说,这枚金钗你会允我一件事,不知可还算数?”
墨白闻言,未消去的怒意重新翻涌,他冷冷说:“你想要什么?”
曦瑶见他顷刻冷了脸,心间苦涩。
她干脆将那从一开始便埋在她心头的愿望说了出来:“你和桑元的婚事,交给我操持吧!”
第五章 唯一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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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一愣,他没想到曦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的笑意发冷:“你不过一个凡人,我的婚事与你何干?”
曦瑶神情一凝,眼中闪过一丝疼痛。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在凡间,她与墨白差一点便有了婚礼。
可婚礼前一晚,流民攻破城门,到处烧杀抢掠。
墨白为了护住她,被围攻而死。
差的这一点,竟成了她永远也得不到的梦。
回过神,曦瑶将金钗塞进墨白的手中。
触到她冰冷手指,墨白眼底掠过一丝莫名情绪:“你真想好了?这金钗一用,以后你我的因果便了了。”
曦瑶脸色一白,她身死,他婚成,本就再也没了缘分。
如今自己时日无多,看不到他成婚,便只能为他准备婚礼。
何况,这也是她能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扬起一抹笑,笑墨看不出丝毫勉强:“想好了,你答应了?”
见曦瑶这样,墨白眸光一沉:“我到时自会派人协助你,保婚事无虞。”
说完,他转身离去。
衣袖翻飞间,那枚金钗顷刻从他掌心滚落,坠入地面。
曦瑶一震,忙蹲下身将金钗拾起,她抬起头,怔然看着墨白的背影。
流曦殿的大门在她眼前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心痛得似一片片在割。
来这天界不过三月,凡间之事竟恍如隔世。
那个满心是她的墨白,终究像是她的一个幻梦。
现在,就连他亲手赠她的定情信物,都能随意丢弃……
芳华居。
在门前徘徊的南桓见曦瑶终于回来,立刻迎了上去:“姐姐是去找墨白了?”
才说完,他就见曦瑶两眼通红,双眸黯淡无神。
一时间,南桓眼底溢满的心疼。
他柔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曦瑶沉默片刻,强撑着唇角的笑意道:“我去求了他,说要操办他和桑元仙君的婚事。”
南桓闻言一愣。
回过神来,他只恨铁不成刚:“他如今都要娶别人了!和你有甚么关系!”
曦瑶闭了闭眼:“我一定要做的。”
“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南桓摇着头,态度坚决。
他本是一株平平无奇的兰草,生出意识后,被墨白采下送给曦瑶。
她为他浇水,除虫,是对他最好的人。
对他来说,她不是家人,却比家人更重要。
他怎能眼看着她为心爱之人操办和其他女子的婚礼,伤透一颗真心?
曦瑶心中微叹,将一直尘封于心的话倒了出来。
“我知道你为何不同意,自我上了天界,若不是有你,我哪里活得下来?”
南桓身形一怔,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曦瑶继续道:“你明明可以做一个闲散神仙,而如今却为了我,豁出命去日日死战。”
“阿桓,不要再管我了,你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曦瑶说着红了眼。
眼前这个少年,其实不过才化形三个月啊……
他已经为她付出的够多了,她怎能忍心再让他受到伤害?
可她这几句话却像山一样压在了南桓的心上。
他从没想过,曦瑶原来如此痛苦。
南桓喉间发涩:“只要姐姐说的……我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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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红楼梦吧。
1,好人没好报
焦大,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的人物。宁国府的老仆。从小跟宁国公贾演出过三四回兵,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主子背出来。没有饭吃,他饿著肚子去偷东西给主子吃,没有水喝,他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由于以往的功劳情分,宁府的主子们对他另眼相看,不大难为他。他对宁国府后代糜烂的生活深恶痛绝,也只有他在喝醉酒后敢大骂他们:"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吓得众小厮魂飞魄丧,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填了他一嘴。
2,自杀自灭
“……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3,金玉其外
"况且外面看着,虽是轰轰烈烈,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与人也未必信呢!"
太多了,不一一列举了。
现实改编的文学,实际上那些不接地气的玛丽苏,虐百倍。
小时候读微型小说选集,这篇小说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紫色人形》
毕淑敏
那时我在乡下医院当化验员。一天到仓库去,想领一块新油布。
管库的老大妈,把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对我说:“你要的那种油布多年没人用了,库里已无存货。”
我失望地往外走,突然在旧物品当中,发现了一块油布。它折叠得四四方方,从翘起的边缘处,可以看到一角豆青色的布面。
我惊喜地说:“这块油布正合适,就给我吧。”
老大妈毫不迟疑地说:“那可不行。”
我说:“是不是有人在我之前就预订了它?”
她好像陷入了回忆,有些恍惚地说:“那倒也不是……我没想到把它给翻出来了……当时我把它刷了,很难刷净……”
我打断她说:“就是有人用过也不要紧,反正我是用它铺工作台,只要油布没有窟窿就行。”
她说:“小姑娘你不要急。要是你听完了我给你讲的这块油布的故事,你还要用它去铺桌子,我就把它送给你。”
我那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在病房当护士,人人都夸我态度好技术高。有一天,来了两个重度烧伤的病人,一男一女。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准确地说是新婚夫妇。他们相好了许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没想到婚礼的当夜,一个恶人点燃了他家的房檐。火光熊熊啊,把他们俩都烧得像焦炭一样,我被派去护理他们,一间病房,两张病床,这边躺着男人,那边躺着女人。他们浑身漆黑,大量地渗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水了。医生只好将他们全身赤裸,抹上厚厚的紫草油,这是当时我们这儿治烧伤最好的办法。可水珠还是不断地外渗,刚换上的布单几分钟就湿透。搬动他们焦黑的身子换床单,病人太痛苦了。医生不得不决定铺上油布。我不断地用棉花把油布上的紫色汁液吸走,尽量保持他们身下干燥。别的护士说,你可真倒霉;护理这样的病人,吃苦受累还是小事,他们在深夜呻吟起来,像从烟囱中发出哭泣,多恐怖!
我说,他们紫黑色的身体,我已经看惯了。再说他们从不呻吟。
别人惊讶地说,这么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们的声带烧糊了。
我气愤地反驳说,他们的声带仿佛被上帝吻过,一点都没有灼伤。
别人不服,说既然不呻吟,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嗓子没伤?
我说,他们唱歌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给对方唱我们听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体渗水特别多,都快漂浮起来了。我给他换了一块新的油布,喏,就是你刚才看到的这块。无论我多么轻柔,他还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换完油布后,男人不作声了。女人叹息着问,他是不是昏过去了?我说,是的。女人也呻吟了一声说,我们的脖子硬得像水泥管,转不了头。虽说床离得这么近,我也看不见他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为了怕对方难过,我们从不呻吟。现在,他呻吟了,说明我们就要死了。我很感谢您。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请你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声音真是极其好听,好像在天上吹响的笛子。
我说,不行。病床那么窄,哪能睡下两个人?她微笑着说,我们都烧焦了,占不了那么大的地方。我轻轻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轻得像一片灰烬……
老大妈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要看看这块油布吗?”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布,仿佛鉴赏一枚巨大的纪念邮票。由于年代久远,布面微微有点粘连,但我还是完整地摊开了它。
在那块洁净的豆青色油布中央,有两个紧紧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