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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人在监狱里和中国人待遇一样吗? 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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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里的老外:在中国服刑的外国人的监狱生活(转载)

在东莞石碣镇新洲岛,一方弹丸之地,吸纳了来自49个国家,操着25种语言的数百外国人。这里不是联合国机构,这里是外籍犯监狱。

拉瓦锡的余生从东莞开始。从前,他是活跃在广州三元里一带的“国际倒爷”,乌干达人。家里生了一堆孩子,上中国淘金来了。每天拖着一大袋衣服来去,吃力,来钱慢,直到某天有人教给他一桩赚钱的买卖:海洛因。

也许是老家乌干达战乱频繁,贩毒算不上什么要命的事,又或者拉瓦锡头一回知道海洛因是啥玩意,总之,他被抓了,被判了无期徒刑,最后被送到离家万里的东莞石碣镇一座孤岛上度过余生。

孤岛叫新洲岛,听起来像是“国际旅游岛”:一方弹丸之地,吸纳了来自49个国家,操着25种语言的数百外国人。

不过很抱歉,这里不是联合国机构,这里是外籍犯监狱。

监狱看上去很整洁,像一所全日制学校,除了铁闸门、高墙和哨兵。里面的教室、宿舍,都是上个世纪的犯人们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岛上如今仅存着2座废弃的水泥厂,阴森得像个废弃的古堡,20世纪初法国传教士建造的麻风病院,在监狱另一端的杂草中荒芜。

1988年以前,这里几乎是一座荒岛,少人接近。1989年开始,这里成了新洲监狱的所在地,开始零散关押外籍囚犯。1996年,监狱更名为东莞监狱,正式成为广东省境内关押男性外籍罪犯的监狱之一。

倒AV,判了15年

大部分外籍犯都因贩毒而“进宫”。有些犯人头一遭来中国,带着毒品刚下飞机,就被逮进了“号子”;尚有辨不清国籍的,一过海关就把护照给撕了,至今身份不明。

中国刑法规定,外国人在中国犯罪应接受中国法律管辖,渐渐地,周边国家犯人都被聚集到这里。

大约在1996年,东莞监狱羁押了第一个外国犯人,来自尼泊尔的毒贩。往后,2002年中国加入WTO组织,东南亚外籍犯越来越多,达数百人。因地缘文化接近,这批外籍犯还算通情达理,监狱管理的难度尚未凸显。

在东莞监狱的狱警们看来,真正的麻烦始于2007年,非洲、中东籍犯人相继拥入。比如拉瓦锡,大部分外籍犯都因贩毒而“进宫”。有些犯人头一遭来中国,带着毒品刚下飞机,就被逮进了“号子”;尚有辨不清国籍的,一过海关就把护照给撕了,至今身份不明。

很多人认为自己被关得莫名其妙——最叨叨的是尼日利亚的麦克。去年,他批发了4000多张AV光碟预备销往非洲,在白云机场被拦截,获刑15年。他很委屈,像唐僧一样没完没了地申诉,逮着干警就讲,一讲就一两个小时,说他被机场的人骗了,明明是免检的,又问卖碟给他的人有没有抓起来,判了多少年,关在哪里,如果中国人卖碟不判刑,外国人买碟判了刑这很不公平……

隔了半个地球,语言、饮食习惯、风俗差得十万八千里,他们就像是麇集在中国监狱里的天外来客。

首先要过的,是语言这道坎

异域的犯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狱警们还是原来那一拨,懂英文者寥寥。

集中关押外籍犯的二、六、九监区,通常配备一到两名翻译。三个监区长都不大讲英文。外语人才太少,这是东莞监狱面临的困难。偏僻的工作地点、普通狱警两三千的工资很难留得住处处吃香的外语人才。

小语种犯人的谈话至少需要4个人,只会讲土语的犯人,土语译英语的人,英语译中文的人,最后抵达狱警。这样的对话费时又艰难,中途还很可能会错意,比如狱警教育说,你想想,你这样做对不对,碰上了半吊子翻译,最后犯人的理解是,你这样做是对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死缓”二字,犯人往往把“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理解为“获刑两年”。

九监区囚禁了六七个巴基斯坦人,都讲吾尔都语。其中一个人因在深圳贩卖人口获刑,是个中国通,大年二十八那天,他还特地给“监区领导警官们”写信,祝“玉兔呈祥,步步高升”,他承担了巴基斯坦犯人和警察间的翻译任务。但过不了多久,“人贩子”中国通就要刑满释放了,那时巴基斯坦人就真正陷入孤岛了。

也许还有伪装的“假象”:说到明天放假,大家都欢欣鼓舞地鼓掌,一说到规章制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监规纪律,底下就纷纷表示听不懂,不知道。

拿狱警的话说,三分之一的外籍犯,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量,“累得像骡子”。邓允民是六监区的监区长,常常是晚上七点半巡岗,就有十个八个排队要找,伙食,疾病,劳动,成绩,报酬,什么都反反复复地问。单是谈个“不吃冬瓜不吃通心菜”的问题,几个回合翻译下来,也得耗上十来分钟。

一条菜青虫,也是外交事件

外籍犯人在狱内最困惑的就是劳动改造,原因——判决书上没有讲要参加劳动啊。若是狱警拿出监狱法好说歹说,对方又进而质疑——它并没有要求一定要完成任务啊!

初来乍到,磨合往往从吃饭开始。外籍犯人们诉求多多:不爱米饭,要求吃西餐、吃牛排,平时行不通,那能在圣诞节叫肯德基外卖吗?

去年十月通货膨胀那阵,绿叶菜的价格蹭蹭翻番,鉴于每个犯人的伙食经费仍是恒定的不见涨,食堂只好采购便宜的芽苗菜和瓜类。而这几乎成为监狱的不安定因素——黑人们不吃豆芽,没见过,也坚决不吃冬瓜胡萝卜什么的,一个人表抗议,同国家的几个人就围上来起哄。

一条菜虫都可能酿成一起外交事件:一次,有伊朗人在菜里发现了一条菜青虫,当即打捞出来做成标本,火药味十足地向监狱投诉,你虐待我们,漠视我们的健康权。“几百人的大锅饭,不可能每片菜叶都较真”,干警们不得不像保姆一样哄他们,有菜虫才是蔬菜无公害的表现。

外籍犯人在狱内最困惑的就是劳动改造。他们往往很难理解这项具有中国特色的劳动任务。原因——判决书上没有讲要参加劳动啊。若是狱警拿出《监狱法》好说歹说,对方又进而质疑——它并没有要求一定要完成任务啊!

劳动任务免不了,非洲犯人便喜欢上“生病”,这么一来,就可以在医务室输液了。越大瓶越好,这种待遇一来奢侈,再者大瓶子一吊,很快就夜幕降临了。

欧美犯人的情绪倒是温和许多,偶尔建言,能否在感恩节放假、不参加劳动。

跟外籍犯比起来,中国犯人是静默的一群。中国人发牢骚归发牢骚,该做的事还是做,外国人的态度则是:不解决,我就不干活。

至于外籍犯究竟怎么管,国家尚无明确法规,东莞监狱方笑称是“摸着石头过河”。

这是一个被上升到“国家主权、民族尊严和国际形象”的问题。监狱管理方需要在“所有犯人一视同仁”和“给予外籍犯适当照顾”间小心地拿捏。

比如在劳动方面,中国犯人每月的底薪比外籍犯人少;外籍犯的任务量也轻一些。食物标准上也比中国人高一些。

长此以往,总有中国犯人觉得自己的生存空间被挤压,气势上也输外国人一等。为了给中国犯人打打气,2010年10月刚上任的监区区长张世快特地为圣诞节安排了一档节目,苦练足足一个月——中国人大合唱,粤语版《万里长城永不倒》,《我的中国心》。

对不起,这里是中国监狱

第一年的课程里,外籍服刑人员学“床前明月光”,学达芬奇画鸡蛋,还学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每周四是外籍犯的学习时间。上午学法制,下午是中文识字班。

中文识字班的课程近似于小学生。这里,第一课是认识中国,一个有别于大国崛起的中国:陆地面积960万平方公里,人口13亿的发展中国家,沉重的农村人口,大批的农民工。

外国学生们不由得记忆深刻,这与他们此前对这个古老国度的认识产生了偏差。对不起,这里是中国监狱,禁闭的放逐之地。

学生们也写田字格。课堂上的表现和减刑直接挂钩,通常他们会认真完成作业,被老师用红笔打上大大的“A”。第一年的课程里,外籍服刑人员还将学“床前明月光”,学达芬奇画鸡蛋,还学毛泽东的《沁园春·雪》。

在九监区,这门课的老师之一也是犯人,来自新加坡的华裔Chris,中英文都倍儿棒。刚来那阵他不大适应,祖国新加坡是有洁癖的国度,随地吐痰都会罚款,而在这里,碰上个别朴素的黑哥们儿,上厕所不用纸、直接用手搞掂,还总伸出黑黝黝的手表示友好时,总是有些毛骨悚然。后来他 惯了,大方地和每一双手回应,“存在即合理,老鹰你要理解麻雀。”他渐渐接受,相信这场牢狱是上帝的安排,能让他平静下来。Chris的母亲六十多岁了,至今不知道他在坐牢,他希望出狱以后好好陪她。

有的学生放羊,也有学生刻苦。“外国人就是这样,任性起来很任性,认真起来很认真。”一名狱警说道。这里出过一个叫阿祖的明星犯人。进来的时候啥也不懂,爱跳非洲舞,好几年呆下来,学会了两三种乐器,还能当中文主持,讲中文相声。

相比“快乐汉语学习”,主攻监狱法的法制课就沉闷得多。偶尔也有临时课程,学习《反国家分裂法》,国务院发布的《人权白皮书》。

为激发学生们的积极性,张世快在九监区搞了一项活动——背“四个尊重”:尊重中国警官,尊重中国法律,尊重中国国情,尊重他国罪犯。

再是不识方块字的老外,也能照着调子背下来。事实证明大伙很喜欢这个活动,报名背诵的人太多,以至只能抽签决定先后。踊跃的原因是特别的奖品,比如旺旺雪饼或者一罐辣椒酱,清淡的日子里,难得的口味深得外籍犯的青睐。

监狱管理者希望通过这项活动,让规章制度缓慢地抵达人心。

一套法律,管四十多个国家的人

刑罚执行的功能是把犯人改造成合法公民,“合法公民,合哪个国家的法呢?”一位教育科的狱警表示忧虑。

如今,东莞监狱的狱警们已经可以归纳出各地区犯人的特征:

欧美、新加坡人爱维权,但素质高,讲道理。

东南亚人听话,不费事,很乖。

非洲人吵吵嚷嚷,声势很大,但跟他一硬,他也就蔫了。他们喜欢说,有多少中国姑娘爱上我,或者奥巴马当选总统了。

倒是中东地区的犯人,自尊心强,跟他们越严肃越麻烦。

神经仍旧绷得很紧。“国家主权”、“外交大局”、“国际形象”,这些关键词悬在头顶。外籍犯难管难教,外交无小事,说话务必小心,否则就是开“国际玩笑”。

不过,现阶段可供指引的,仅有1994年出台的监狱法。“一套法律管四十多个国家的人,实践起来有难度。”有狱警说。比如,刑罚执行的功能是把犯人改造成合法公民,“合法公民,合哪个国家的法呢?”一位教育科的狱警表示忧虑。

巴基斯坦人诺伊,贩毒入狱,他看上去六十多岁,瘦癯、皱纹,牙没剩几颗了,护照上的生日却是1962年1月1日。诺伊说他在12岁那年从高楼上摔下来,大难不死,为感谢真主安拉赋予他第二次生命,先前的12年都归零了。按照中国法律,60岁以上为老年犯,在劳动和起居方面可适当照顾,但干警们至今为难,毕竟官方数据上,诺伊只有48岁。

又如,中国大陆犯人可以假释,但外国犯人没法假释,离家人实在太远了。

在宗教实践一项,规定是“不得从事宗教活动”。而针对每天要做5次以上祷告的穆斯林犯人,另有“适当照顾”的指示,可以心里信仰,休息时间在房间范围内自己祷告没问题。

许多问题只能从人性化的角度慢慢摸索。狱警们出了很多点子,每人报一首最喜欢的歌,边干活边放。像是瑞奇·马汀和迈克尔·杰克逊。这样一来,黑人们做工时虽然有点手舞足蹈,但工作积极性明显提高了。

晚上的闲暇时分,看CCTV9的《新闻联播》和体育频道。狱警们会为他们播放最与时俱进的电影,比如《社交网络》或者《新少林寺》。

外籍犯时常也怀念家乡的马铃薯

拉瓦锡刚入狱,很不习惯,在被子里哭了四个月。写一封家书到非洲,动不动就是半年。层层报批,找小语种翻译,如果邮差能准确投递的话,一来一回的,几个月就过去了。

不久后,监狱里的拉瓦锡得知老婆跟人跑了,5个孩子寄养在父亲家,连书都读不起。“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办法改变,只能设法让自己高兴起来。”他说。

现在,拉瓦锡是监狱里的积极分子。他会用中文说流利的日常用语,会应时举起右手,“Bao Gao Zhang Guan”,径直走到警察面前蹲下汇报情况,还会开导别人,“没人喜欢干活,但这是法律”,“每个国家有监狱,每个国家有规定”。

不少人在抱怨,拉瓦锡从来不吭声。他提醒自己,我是一个犯人。三年多了,他还是吃不惯米饭,中国食物无法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他掰着指头盘算着减刑的日子,但岁月时常出现差错,有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无期徒刑该减到18年了,结果却是19年。他很纠结这个数字,“在里边,一天就是一个月。”他决定申诉。

又将是漫长的沟通。从中文到乌干达式英语,有时候比地理距离更远。

这么久,周围的人们终于听懂了他的一句话,他很是怀念家乡的玉米粥和马铃薯。

(应受访者要求,外籍犯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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