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看印度废钞，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第1页

1———— 主流经济学家的看法

在莫迪推出废钞令的时候，声称有4方面的目标：腐败、假钞、恐怖活动、黑钱（非法收入），很可能这只是一种道义说辞而已，因为腐败、恐怖主义、黑钱都是印度人深深痛恨的。西方的经济媒体基本就分为两派，某个回答说的法兴银行为首的媒体是一派，花旗银行等媒体是另一派。即使是印度的经济学家都分为两派，几乎不用猜阿玛蒂亚森肯定是反对派，他称之为“独断之决策”。

法兴银行认为：废钞不会对黑市构成长期影响，只会影响短期存钱；废钞不会影响通货；消灭需求会影响短期经济增长；长期来看只会对非正式就业的劳动市场产生轻微冲击。

另一观点持有者们认为：虽然短期会有明显的负面影响，但同样在短期内使得非法财富进入了正规流通体系中，可能进行一次性征税也可能进行永久性征税；长期看会加速流动性财富流入金融系统；提高经济运行的透明度和效率；带来更高效的税收。

2———— 政治制定的艺术，为什么普通人很难比得上政治家

在评价之前，首先说一下一般政治家是怎么决策的。

倘若一个政治家做出政治决策，那么他是怎么制作的呢？一般而言，政治家通常是根据现有的部分信息，根据问题情况+复杂的约束条件探讨出可能推行的了的政策（不出中北海就没意思了，绝大多数情况约束条件才是关键的问题，不仅考虑原则性，也要考虑技术性）。进一步应该会考虑到，我推行一个政策会有什么联动反应，也就是所谓的溢出效应

要注意一点，为什么说键盘侠不可能比中北海更厉害的关键就在上面了，政治家是更清楚具体的约束情况的掌握更多信息，腐败是不好的，如果在一定约束情况下腐败完全可能更加促进经济增长。并且理论上有一大批最顶尖的经济学家指点、实践上政治家积累的经验比一个理论学家的无数倍。你难以想象的是，一个执掌印度一邦长达十年、使其一跃成为印度29邦中发展速度第一的首席部长的能力会比所谓的理论经济学家差。说实话，莫迪即使不当总理，保留自己的记忆转世到一个econ phd身上，那么这个phd以后就是发展经济学的顶尖经济学家了。

简单地说，一个政策A，可以产生影响B和C，B可能产生影响D，C产生E等等影响。你是不可能单单从BC就判断一个政策是否合理的，而要进一步考虑到DE等等影响。例如最低工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因为工资低就提高最低工资，工资会提高，但是进一步会影响工作岗位。进一步还会有其他的影响，如果考虑到约束条件——产业结构、劳动力供给等因素，最低工资政策的影响可能有非常多的可能性。随着时间变化，约束条件逐渐的改变，一个政策的影响结果也会不断改变，这是一个动态过程。

这么说的话，可以解决“大神们各种嘲讽”这个问题了，仅仅看一个政策的直接影响是没有意义的，要考虑到约束条件、溢出效应等等。

即使是一个短期影响就这么复杂，那么如果是长期影响呢？考虑到和其他经济政策共同作用产生的复合影响（例如更好、更高的税收和全国统一税收改革的复合影响）和跟进的政策修正，这就更没法意料了。现代国家的改革模式一般都是渐进式改革，先推出一个改革框架，后续跟进小的修正政策，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废钞令作为一个金融环境改革框架、做基础工作就有足够的积极意义，这种例子更是数不胜数，特朗普政府为首的右翼这么想废除医保，尚且要repeal&replace，说白了还是要在奥巴马医保的框架下继续修正。

说实话，我也私下里经常嘲笑特朗普本人的政策，觉得他是一个大傻逼，但每一次我还是强迫自己想想到底他是不是真傻，即使我拥有这方面知识，也根本没法避免这种仅仅看直接影响的思维模式，何况是一般人？

这个问题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为什么人类没法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历史的进程中，1930年没人知道马上就要来一场史上最大屠杀浪潮，也是因为每个事件发生产生的连带影响实在是太广泛了，互相作用下几乎没人能遇见未来和现在。人类或者说经济学家更适合做的是总结工作，这里也只是总结下现有的趋势，并探讨下可能的未来趋势。

3———— 影响推测

所以真要说的话，其实答案真的是，有可能会积极影响大于负面影响，也可能是负面影响大于积极影响。

最开始提到的两派，其实基本都预期到了短期代价是明显的。印度是一个现金密集型的经济体，会带来巨大的不便利，这种不便利就会导致需求消灭，进而影响短期经济（注意，除此之外发钞、废钞本身是不会对宏观经济有什么影响的）。

所以短期来看，影响主要是三个方面：（1）需求方面的减少：现金剧烈减少、一部分黑钱永久流失，产生了需求消灭。（2）供给方面的减少：现金可以用于购买商品投入生产，这会影响到制造业和农业生产。（3）现金流入政府、银行，存款增加，一部分黑钱永久损失的，但另一部分进入了正规金融体系，从而参与了正规经济活动。

短期来看，废钞令带来的货币供应对经济增长的冲击是预料之外的小的，在印度财政部的2016-2017经济调查中推测仅仅导致了0.25-0.5%的经济增长损失，印度在二月基本上就从现金短缺中走出了危机。这和之前普遍估计导致1-2%的增长损失左右，甚至前总理辛格警告的3-4%的经济增长损失来说，这很令人意外。虽然印度政府实现没有意识到短期的冲击和附带的社会问题会如此大，但之后的冲击影响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说明废钞令的短期冲击更多是社会意义上的而非是经济意义上的。

进一步来看长期影响的话，印度如果试图从现金短缺中恢复金融系统甚至进一步推动“数字化”等改革，都有需要补充性改革，数字化支付的改革。这会使得印度试图成为一个“不使用现金的”，虽然印度的金融技术是足够先进的（后发国家的金融技术比发达国家说实话高的很多）、也有了比较强大的数字支付企业（paytm），但现在对于印度来说这不是一个有利的时间。

虽然莫迪在选举时推出三大金融体系改革破产法案、银行改革和金融普及。金融普及改革使得金融服务普及度大大增加并大力推广互联网金融服务，但依旧有一部分偏远地区的民众没有享受到金融服务，这不利于后续的改革推进。此外，印度金融改革更重要、更紧迫的是银行改革，2009-12年持续高投资带来的巨大坏账累积严重抑制了印度的投资率增长，这一问题使得印度几乎无法重回巅峰时期经济增长，而金融普及则是更次要的改革。

另一个重要方面的，更多的经济活动被纳入到正规部门，意味着会提供更多的税收，需要相应的税收改革推进，在2月份的OCED的Indian Economy Survey特地提到需要更多的税收改革。本年度印度会推动全国统一税收法案的实施，从而完成统一税收改革；同时在预算案中印度也降低了偏高的个人收入税，在80、90年代一般国家的税收体系都从“高税收低税基”转变为“低税收高税基”，印度如果要推动个人所得税改革估计也要降低税率、同时使得更多的人纳税。

此外，印度的腐败问题往往是内生，很难通过外科手术运动来改进，或许这可能带来更多的透明化，政府能够有更强的控制力监控经济运行，也有利于提升经商的容易度，而这些改进都需要更多的改革。

长期来看，最大的冲击可能是非正式雇佣部门，在印度这是一个极其复杂、棘手的问题，如果不考虑、不了解到这个问题，往往说明这个人并不了解印度国情、印度的经济政策和问题。https://www.zhihu.com/question/19858499/answer/137758304 我在本问题说了，印度经济发展第一大问题就是劳动法问题，由于严重的劳动法问题，这会出现所谓的“二元劳动市场问题”。在日本这个非常典型，由于“正式员工”成本很高，企业更倾向于雇佣“非合同工”，这使得日本的非正式员工比例高达40%。也就是说劳动法保护越好，往往会导致更严重的劳动力市场分割、生产力增长问题。而印度由于劳动法更加僵硬，这导致非正式员工比例高达79%，非正式雇用部分反而成了印度经济的主宰力量。

非正式雇佣部门以中小型企业为主，一方面经济效率高、体量大、充满活力，另一方面逃脱政府控制、与腐败和走私有很大的联系。如果非正式雇佣部门能够纳入政府控制之中，会很大程度提高经济透明度，也可能抑制腐败。但是非正式雇佣部门不进入正规经济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成本过高，由于保护工人、企业税率、收入税率等因素都会导致企业提高成本，这对于经济不一定有积极作用。

非正式雇佣部门不进入正规部门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属于市场的自发调节过程，如果政府使得其纳入政府控制那么这种政府干预可能会影响经济效率。另一方面这些企业不愿意进入正规部门，恰恰是因为政府已经干预太多，过于严格的劳动法和过高的是税率都使得企业主用脚投票。如果要抵消这种负面影响，反而要去除政府的过度干预。

在全国统一市场税改中对制造业企业减税5%，新的预算案中也对个人所得税进行了减税，都有利于降低政府的干预程度，这意味着劳动法改革问题又即将摆在政府面前。

但根本性的劳动法改革在莫迪掌握决定性的力量以前是没有任何可能的，即使是莫迪有下议院的控制权，也只有30%的上议院的选席，这意味这种大规模改革没有任何可能性，这意味着劳动法的负面影响可能会加大。从以非正式雇佣为主转变为正式雇佣为主的经济模式，意味着要对劳动市场进行深刻的改革，这是一个极为艰巨的挑战

除此之外在废钞令后，17年印度政府方面又有了新的变化。

（1）之前提到的个人所得税改革，由于有了“额外收入”后可以继续进行的税收改革，对冲废钞令的负面影响和进一步推动税收改革。

（2）预算案的改变，由于有了“额外收入”印度有更多力量推出基础设施建设。17年的基础建设预算从15年的110亿和16年的320亿进一步达到了590亿美元，将更多地资金用于促进生产的方向。

（3）莫迪领导的政党印度人民党在2-3月的地方选举中大获全胜，在印度第一大邦——2亿人的北方邦大获全胜，取得了80年代以来最多的议员席位。此外在本次选举中5个邦中，印度人民党再次控制4个邦，实力从控制13个邦进一步扩张到17个邦（28/29个邦）。印度人民党成为接近40年以来最强大的政治势力，莫迪几乎可以确定连任，而最大的在野党国大党单独控制的邦仅仅剩下五六个。

由于印度的上议院议员是从地方邦中按照地方议员比例来分配的。这意味着印度人民党在上议院的弱势会得到一定的缓解，改革的阻碍一定程度削减，甚至也有一点点可能在未来几年内同时控制两大议会。

4———— 总结

从短期来看

（1）废钞令的复杂程度、带来的社会影响超过印度政府内阁的估计，但带来的负面经济影响低于外界的普遍估计

（2）废钞令（废钞、发钞）本身不影响宏观经济，但伴随的货币短缺本身抑制了需求、供给，导致了负面经济影响

（3）短期内导致大量现金流入正规金融部门，增加了不确定性。

（4）短期内地下经济活动纳入政府控制，增加了税收。

（5）黑钱部分永久损失，一部分进入银行系统。这既意味着这部分资金重新洗白，也意味着这部分经济重新纳入政府控制范围。

（6）由于印度大量依赖现金，产生巨大的不便利，但是果然没有引起任何严重的社会动乱。

从长期来 看

（1）废钞令对金融改革提供了很多机遇，有利于印度进一步扩大这一方面改革，不过印度现在首要的改革目标依旧是银行坏账方面的改革，金融普及、数字化改革优先级更低，可能更依赖于市场力量。

（2）废钞令使得更多经济活动纳入政府控制之下，提高了税收，有利于进一步推动税收改革，例如全国统一税制、个人收入税改革。

（3）废钞令使得更多经济活动纳入政府控制之下，有利于经济活动更加透明化，可能会提高经商容易度。

（4）废钞令使得更多经济活动纳入政府控制之下，印度最大规模的非正式雇佣经济产生很大的不确定性。由于非正式雇佣经济是印度经济的主宰力量，这意味着巨大的挑战。

（5）“额外收入”有利于支持政府基础建设方面的财政开支。

（6）莫迪和印度人民党说服人民废钞令是为了人民的利益，并且打击了反对派，获取了巨大的支持，其在印度的影响力进一步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