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孙悟空会爱上林黛玉吗 ?

回答
孙悟空与林黛玉的爱情,在任何现实或文学层面上都无法成立,因为他们身处截然不同的时空、世界观和故事背景之下。但我们可以从文学创作的角度,发挥想象,来探讨一下如果他们“相遇”和“相知”,孙悟空是否可能爱上林黛玉,以及这个过程会是怎样的。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孙悟空和林黛玉的性格特点:

孙悟空:
桀骜不驯,追求自由: 他不受天庭管束,不受凡间礼法约束,是自由和力量的象征。
忠诚勇敢,嫉恶如仇: 对师父唐僧忠心耿耿,对妖魔鬼怪毫不留情。
神通广大,神通变化无穷: 拥有七十二变、筋斗云等超凡能力,看世界的方式也与凡人不同。
直率莽撞,性情急躁: 说话做事不拘小节,容易冲动,但内心善良。
不谙世事(初期),后经历磨难: 在花果山时如同孩童般无忧无虑,被压五行山后才开始领悟佛法和尘世的苦难。他对情感的理解可能更多是直接和本能的。
对“情”的理解: 他对唐僧的师徒之情,对妖精的敌意,对孙氏一族的保护欲,这些都算得上“情”。但他似乎对男女之情并未有过明确的体验和描写,除了对一些女性妖怪的短暂接触。

林黛玉:
敏感细腻,多愁善感: 她心思缜密,容易因外界事物触动内心,常常伤春悲秋。
才华横溢,诗情画意: 是古典文学的代表,对诗词歌赋有着极高的造诣和天赋。
孤高自许,目下无尘: 虽寄人篱下,但内心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不愿趋炎附势。
率真可爱,但也尖酸刻薄: 在熟悉的人面前可以展露真性情,有时也会因为敏感而言语尖锐。
对“情”的理解: 她将宝玉视为生命中的一切,对宝玉的爱是纯粹而炽热的,同时也充满了猜疑和不安。她的情感是复杂而深沉的。

现在,让我们设想一个可能性中的“相遇与相知”:

如果,仅仅是如果,在某种奇幻的设定下,孙悟空因为某种原因(例如被贬凡间,或者某个法宝的牵引)来到了《红楼梦》的世界,并且遇到了林黛玉。

第一次接触:

冲突与好奇: 孙悟空的出现本身就会是惊世骇俗的。他可能会因为黛玉的清瘦病弱而感到不解,甚至带着点“猴性”的轻视或戏谑。而黛玉初见孙悟空,多半会是被他那与众不同的外貌、行为举止所惊吓,继而产生极大的好奇和警惕。她可能会因为他的粗俗和不合时宜的言语而感到不适。
黛玉的诗意与悟空的直率: 黛玉可能会用她的才情来描绘眼前的景象,用诗句来表达内心的感受。比如,她看到孙悟空的金箍棒,可能会联想到“如意随心”的神器,但也会为这股强大的力量所带来的压迫感而生出忧虑。而孙悟空对此的反应,可能是直接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或者大笑一声,然后炫耀一下他的本领。

相处过程中可能产生的“化学反应”:

1. 力量与脆弱的吸引: 孙悟空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和自由,而黛玉则象征着极致的柔弱和易碎。这种极端对立的特质,有时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孙悟空可能会被黛玉身上那种不屈服于病痛的灵魂所打动,或者对她脆弱的美丽感到一种保护的冲动。
2. “粗中有细”的顿悟: 孙悟空虽然外表粗犷,但他经过西天取经的历练,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猴子。他能够理解师父的教诲,也能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智慧。如果他能看到黛玉的才情,听到她吟诵的诗句,他可能会被这种超越物质和力量的“美”所吸引。他也许会因为一首诗,或者黛玉一滴眼泪而产生一丝动容。
3. 情感的碰撞与误解:
悟空的“护短”: 如果有人欺负黛玉,孙悟空那嫉恶如仇的本性会被激发,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保护她。这种保护可能不是出于男女之情,而是他心中天然的正义感和对弱者的怜悯。黛玉可能会因此感到安全,但也会因为这种“粗暴”的保护方式而感到复杂。
黛玉的“试探”: 黛玉可能会用她的聪明才智去试探孙悟空的内心,用语言来挖苦或讽刺他,看看他是否能理解她话语背后的深意。孙悟空如果能捕捉到这些,他可能会觉得这个女子有趣,虽然也可能被气得跳脚。
误解与疏离: 孙悟空的情感表达非常直接,而黛玉则含蓄委婉。他们的沟通方式差异巨大,很容易产生误解。黛玉可能会觉得孙悟空不懂她的心意,而孙悟空则可能觉得黛玉“作”,摸不着头脑。
4. 对“悲剧”的共鸣: 黛玉的一生是悲剧的,她怀才不遇,身染重病,情感上备受煎熬。孙悟空也曾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经历了孤独和磨难。如果孙悟空能触及到黛玉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对生命的绝望感,他可能会产生一种基于共同经历的“同情”和“理解”。这种同情,如果发展下去,未必不能转化为一种超越友谊的情感。
5. 孙悟空的“爱”会是什么样?
如果孙悟空真的对黛玉产生了情愫,他的爱可能不会像宝玉那样细腻缠绵,而是会更加粗犷、直接、甚至带着几分霸道。
他可能会将黛玉视为他花果山的“仙子”,想要将她带离那个污浊的世界,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他可能会用他神通去为黛玉寻药,去对抗那些让她痛苦的“病根”,或者干脆给她“点石成金”的法术,让她不再受病痛折磨。
他也许会将她放在自己最珍视的位置,如同他守护唐僧一样去守护她。

为什么孙悟空“不太可能”真正爱上林黛玉(更接近于一种深刻的“羁绊”或“守护”)?

价值观的根本差异: 孙悟空是追求自由、反抗权威的。他的世界观是直接的、力量至上的(虽然也懂得慈悲)。而黛玉的世界是精致的、充满人情世故的、诗意的、也是脆弱的。他们的生活追求和对世界理解的基础是不同的。
情感的深度与复杂性: 黛玉的情感是属于《红楼梦》那个特定时代的,是深沉的、纠结的、充满了家族、礼教、命运等诸多因素的交织。孙悟空的情感模式更为简单直接。他可能无法完全理解黛玉那些“心事重重”的愁绪,更无法体会她对宝玉那种“求而不得”的刻骨铭心。
“情”的优先级: 孙悟空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唐僧西天取经,是完成他的使命。即使他对黛玉产生了某种情愫,也很难与他肩负的责任相抗衡。
结局的必然性: 孙悟空最终是要回到他的花果山或继续他的“斗战胜佛”之路。而黛玉注定要在这方天地里悲剧收场。他们生命的轨迹太不相同,很难有交集和圆满的可能。

结论:

孙悟空可能会被林黛玉的才情、她的敏感、她的脆弱,以及她身上那种“纵是无缘,亦愿相见”的纯粹所吸引,产生一种超越普通友谊的深刻羁绊和守护欲。他可能会因为黛玉而对“情”有所体悟,甚至产生一种保护她的冲动,这种冲动可能会在某些时刻被他误解为爱情。

但他不太可能像林黛玉爱宝玉那样,产生一种深沉、缠绵、充满猜疑和占有欲的男女之爱。孙悟空的情感表达是粗犷而直接的,他的“爱”更可能表现为一种不惜一切代价的守护,一种“此山是我开”的霸道,一种“你放心,有我在”的承诺。

如果他们真的相爱,那也将是一段极具反差感和悲剧色彩的“神魔恋”,充满了理解的鸿沟,但或许也会因为这份不被世俗理解的羁绊而显得尤为独特和动人。但最终,他们更像是两个不同宇宙中最耀眼却无法相容的星辰,相遇时会擦出火花,但终究会回到各自的轨道。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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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却说师徒四人一路西行,看看将晚,那长老骑在马上,忽腹中疼痛,不由叫道:“徒弟!”

行者见师父面色不好,挽定缰绳正待询问,一旁八戒丢了钉耙,捧着肚子哎呦道:“疼!疼!疼得紧!”

片刻间沙僧也歇了行李皱眉道:“哥啊,肚疼得紧!”

行者诧异道:“这几日经过的乃是些太平市镇,不曾喝子母河中水,又不曾吃黄花观里茶,为何你们一齐腹痛?”

见师父面白唇颤,思量寻人家讨碗热汤暖肚,却见西街一户人家——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悬着一块匾,匾上大书“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大门紧闭,高墙下停着几顶大轿,长凳上坐着几个跟轿的小厮,正高声同看门人谈笑。

行者丢了师傅,跳过去擂鼓般砸起门来,那几个看门的大惊,忙过来举棍要打,一眼看见行者形貌,登时软在地上,口内道:“爷爷呀,成日说孙行者保护唐僧西天取经,今日真有个孙行者来了!却原来这般相貌凶恶,前日老太太戏台上那个,倒还俊俏些哩!”

行者道:“老孙的名头,都叫那些翻跟头的弄坏了——着几个人快去搀扶我师傅师弟三个病人,再烧些热汤,等老和尚治好了腹痛,与你家念几卷家宅平安经。”

众人忙向来路张时,见八戒跪在泥地里哼,唐僧、沙僧都软在那里,忙过去搀的搀抬的抬,暂都请进门厅。

行者扯住一个问道:“我且问你,你这所在可有妖精作乱?”

众人皆念佛道:“清平世界,无甚妖精。就有吃人肉、喝人血的,也还不是妖怪。”一头分出人去报告家主,一头乱着往厨房讨姜汤与三众吃。

唐僧仰在凳上,挣扎着还道谢,八戒沙僧早大呼小叫,满地滚将起来。

行者见家主迟迟不至,便不耐烦,拔根毫毛变作个假行者,陪着师傅,真身却变做一只蜜蜂,四下飞行查看。见一墙之隔,两个老者被一群人簇拥着正急急往这里赶。他嘤嘤地飞过去,听内中一个说道:

“怪力乱神子不语,稗官野史哪里做得准?想是哪里来的野和尚招摇撞骗,兄长切不可大意!”

另一个道:“姑妄听之,听之!姑妄信之,信之!”

行者正思量使个甚么神通叫他知道厉害,却见一个家人飞也似来报:

“大老爷!二老爷!老太太叫不可慢待圣僧,请二位老爷先行伺候,她老人家换了衣裳这就与太太们来。王太医方给老太太请了脉出门,已着人即刻追回替圣僧瞧病!”

行者向二门里看时,果然一队男女驾弄着一个满头冰霜的老太太脚不点地行来。他便静悄悄飞回门房,将毫毛收上身来,依旧坐在堂前焦躁。

转眼间两个老者已带人拥至堂上,已有家人飞也似取了热汤来,众人七手八脚便与他师徒喝汤。行者百忙中问知那两个老儿乃是同胞兄弟,一个是世袭一等将军,叫做贾赦;一个是工部员外郎,叫做贾政。

正乱间,太医到了,不及多话,放下药箱便与唐僧诊脉。

行者着忙便问:“我师傅如何?”

这王太医诚惶诚恐,诊了左手,又换右手,诊毕跪下道:“大圣勿忧,老师傅不妨事,想是吃坏了甚么东西。学生带的有成药,温水研开服下,少时便见功效。”

说话间贾老太君带领两个儿媳也到了,这老妇却不张皇,坐镇堂前指挥一家子往来穿梭,甚是有章法。

一时取出药来,唐僧、沙僧各用温水送服了一丸,八戒却是丫头、小幺儿们要看他吃药,趁乱与了他两丸,呆子也不要水,生吞了下肚。众人都看他笑,有胆大的且上来摸他耳朵。

果然灵药,不过一盏茶光景,三人都止住腹痛,换了吐秽的僧袍,早有丫头们拿去浆洗,长老这才一一见礼,谢过叨扰。

当日天晚,贾老太君教安排宿处,请神僧们安歇。

次晨睡起,饭罢三人又服了一遍药,俱各神清气爽,向太医道谢。

长老合掌念佛道:“有劳供奉昼夜在此用心,令家中老小惦念不安,都是贫僧的罪过。”

王太医道:“圣僧说哪里话来!学生前日在忠顺王府替哥儿看病,听王爷说起圣僧四众不日就到京城,学生还待信不信,不想今日竟有这般造化,与圣僧结个医缘。这是学生一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是不知可还有些余福,求圣僧一幅墨宝?学生才迁了新居,想回去供在祖先堂前,阖家沐浴佛光!”

三藏见他说得恳切,见贾政已命人备了文房四宝,只好写一幅“惠风和畅”与他。王太医千恩万谢去了。

这里家人上茶来,贾赦兄弟与三藏往来寒暄已毕,贾老太君离席道:“老身有个外孙女,乳名黛玉,自小没了爹娘,又生得单细,成年病不离身。昨日她房中鹦鹉忽然说话,说‘切莫放走了和尚郎中’,谁想今日果然圣僧驾到。

老身听闻孙大圣乃是医国手,在朱紫国曾为国王治好了‘双鸟失群’之症,如今天缘凑巧,西行来至寒舍,可否给孩子瞧一瞧?”

师徒四个听了都诧异。八戒放下手中甜瓜,忙嚷道:“我猴哥给国王治病,那锅底灰是老猪亲手刮下来,那……”

话未说完,唐僧斥道:“还不闭嘴!老夫人讲话,哪有你这夯货说处?”

又向行者道:“徒弟,你若有手段,治好了老夫人爱孙的病,也是一项功德。小姐是千金之躯,不可亵渎,还用那‘悬丝诊脉’的本事罢!”

行者笑道:“不必麻烦。老孙又新学了样本事,叫做‘观书知病’。一并连悬丝不用,只须看一看小姐的字,便知她是什么病。”

八戒道:“哥啊,你几时又会什么‘观书知病’?既能观书,当日为何又整治那国王?”

行者道:“你知道甚么?朱紫国时,老孙还未学会这宗本事来!这是上月替凤仙郡求雨,老孙上天路过药王庙,药王老儿认我是个本家,请我进庙中喝药茶,是老孙想技多不压身,遂在那《千金方》上新学的。”

唐僧与沙僧听了倒不理会,八戒忙朝南天礼拜道:“药王爷是老猪的恩人,若非是他仁心仁术,旁人也救不得老猪性命。”

沙僧问道:“二哥当年调戏嫦娥,犯了天条,西天太白金星曾与你讲情,是个恩人,如何又跑出个恩人来?”

八戒道:“那时节金星奏准玉帝,免了老猪死罪,却还有活罪难逃,你们道那二千锤是好消受的?若非药王爷的金疮药呵,哼哼,纵然不死,也是个到老的破伤风。”

他师徒玩笑,这里贾母已早命人去取黛玉书稿。一个丫头走来说道:“不必往潇湘馆去,鸳鸯姐姐上月借了林姑娘的字临,想必未还。”

贾母便令“鸳鸯快去”!

不多时那鸳鸯已取来一叠字,行者接在手内,见紧上头一张,是簪花笔体写的一句诗:泪干春尽花憔悴。问道:“此是一月前写的?也罢,还须病人新写的一幅。”

转眼间新字也取来,仍是鸳鸯接过来,恭恭敬敬捧与行者,众人看时,却是一笔柳字,棋篓般大小,写的是“顶礼三宝”。

行者看了半日,笑道:“这位小姐前身想是一截藕——心有九孔,孔孔牵丝。

诸位请看这字:气浮于外,如水漂木,举之有余,按之不足;左寸心寒,右寸肺虚,左关结见,右关结形。

再看这个‘宝’字!起笔未完,墨色已枯,这症候她自家写得清楚,正唤做‘春尽泪干’之症!”

众人听了,都齐声喝彩:“果是神医,病人可不是爱哭!”

八戒听见众人称赞,扯住行者道:“哥哥既有这本事,家常为何藏起不用?师傅方才写的那字,你倒替他看看怎地。”

行者悄声道:“师傅的旧疾老孙早已看得清楚,只是治好了,怕于你不利。”

八戒道:“老和尚治病,与我有甚相干?”

行者道:“师傅耳软,护短,徒弟中念你蠢夯,多疼你爱你,你可要与他医治?”

那呆子忙摇耳道:“似此便由他去罢!左右不疼不痒,不耽误吃斋,休要理他!休要理他!”

他兄弟悄言,旁人也不曾听见。贾政问道:“似外甥女这病,如何医治?用些甚么药,叫人拣好的去抓。”

行者道:“这个老孙不知。”

三藏道:“徒弟,你既能看出病症,如何不会用药?”

行者笑道:“那日行得匆忙,只学了诊病,未学疗病。不过这个却不难,老孙这便往药王庙走一遭,现趸现卖。就学不会,把药王老儿揪胡子扯来,保管医好你家小姐便是。”



贾府一家子听了,尽皆欢喜,贾母眼泪也流有一小碗,不住向唐僧道谢。

行者嘱咐了八戒、沙僧,说声去,跳起在半空不见了踪影。这一家子焚香礼拜,加倍供奉唐僧不提。

却说孙大圣驾起筋斗云,哪用片刻工夫,早到了南天药王庙。门前甘草扎的幌子,两旁对联想是刷了新漆,乌亮有光,不似上回暗沉,写道是:愿得天下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行者正笑这孙思邈是重九的生日,惯会高吟,药王殿内一名童子已迎了出来,躬身道:“大圣何来?老师傅有请!”

行者随他进殿,孙思邈早下宝座相迎,入内施礼道:“恭喜大圣,取经来耶?”

行者道:“莫提莫提,百事不齐!老孙此来是有他事相求,我师傅现在下头好人家吃斋,那家子有个孙女,常肯害病,求老孙医治。是老孙想起你《千金方》上‘观书’之法,与她看出病根,奈何不会疗治,这才来烦你老倌!”说着自怀中掏出两张纸来。

原来人命关天,那猴子也不敢托大,适才在贾府已偷掖了黛玉的书法在怀,此时便取出与孙思邈看,又将自家见解说出,虚心求教。

孙思邈看了半晌,捻须笑道:“大圣,你果是个灵猴,病症断得不错。只是老夫治病不治命,管不了此事。”

行者沉吟道:“既如此,老孙往阴司去,查勘哪个阎王家有她魂灵,如何?”

孙思邈摇头道:“据老夫看来,此女生不同人,死不同鬼,非仙非怪,地府生死簿、南斗星死簿定无稽录,大圣且往瑶池求见王母娘娘,或能探问些端倪。”

行者闻言便要去,童子献上茶果,行者心忙,止立饮他一杯药王茶,吃了一块鹿仙胶,急急驾云往瑶池去了。

到南天门外,广目天王迎着长揖道:“大圣何往?”行者道:“有事要见王母!”

天王诧异道:“想是哪里妖精厉害,上天来搬兵?为何不见玉帝要见王母?”

行者便将前事述说一遍,天王道:“听闻娘娘三日前往斗姆元君处叙话,不知几时才归。娘娘侍女许飞琼未曾同去,娘娘的事一向都是她管着,大圣可照旧往瑶池,问她一问。”

行者谢过广目天王前行,不多时,直至瑶池宝阁。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几个仙姬、毛女,无人管束,正在那里弹琴做歌,逍遥自在。


行者跳上前去,嚷道:“哪个是许飞琼?叫出来见老孙有事!”

众仙子见了他,你推我,我推你,都站起身来嬉笑,呼朋告友叫道:“齐天大圣来了!齐天大圣来了!”


不多时,许飞琼带同萼绿华、杜兰香出来迎接。行者备言前事,探问黛玉身份,杜兰香笑道:“你来差了!上元宫有‘十方玉女名箓’,似这等事,该去问上元夫人。”

行者便问上元宫在何处,却听许飞琼道:“休得取笑!此事我尽知,大圣只需往灵河南岸太虚幻境一行,便可完功。只是那太虚幻境今日正逢年斋,诸事不便,大圣且请回,明日再去吧。”

行者道:“久闻灵河万里之遥,太虚幻境,究在何处?”

许飞琼道:“大圣但往南岸,右手食指蘸取河水,在空中书一‘情’字,幻门自开。

行者没奈何,只得离了天庭,回转贾府,见贾赦兄弟说道:“令甥女原来不是凡胎,王母侍女指点老孙明日往太虚幻境一行,且宽心少待,明日必有结果。”

他兄弟听了,即着人报与贾母,另又命人大排筵宴,款待圣僧。


原来贾家有个园子建得极好,当下贾赦便请唐僧师徒游园,令人在“大观楼”设宴。

四众来至园内,但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青松拂檐、玉栏绕砌,比之皇家富贵,也差不许多。

三藏且行且赞,忽见前头现出一座玉石牌坊来,上头龙蟠螭护,玲珑凿就,题着“省亲别墅”四个大字。宴席便设在此处。

贾家仆役众多,不一时齐齐整整已排设下两班盛宴,荤筵在右,素筵在左,说不尽那水陆珍馐,稀罕素物,干鲜果品,香茶美酒。贾赦兄弟,恭敬相陪。

酒过三巡,席间贾赦道:“今日见识了孙大圣的筋斗云,不知可还有幸见一见大圣的兵器?”

行者笑道:“这个容易。”

耳中取出金箍棒,托在掌心,众人都围上去看,但见就如一枚绣花针一般,闪闪地放光。

行者轻轻将它立在地上,喝声“大”,那宝贝果然大了些,就如一支竹筷大小。

众人齐声喝彩,都看得眼直,那些小姐丫头,听见孙大圣显露宝贝,都从闺房绣楼赶了来藏在窗户外面、屏风后头偷看,一时间屋里屋外环佩叮咚,人头攒动,热闹已极。


行者又叫:“再大些!”果然又大些,如一根中楷毛笔大小。

又叫:“再大些!”果然又大些,如一管笛子大小。

八戒在旁嚷道:“哥啊,莫要蝎蝎螫螫小家子气,你且叫它顶个天看!”

行者闻言发了性,将金箍棒拾起,望窗外“嗖”地一声丢将去,喝道:“大!”


众人都向外争跑,却听一人惶恐喊道:“这是甚么东西?”

行者循声看去,席上不知何时现出一块大石头,足有六尺见方,晶莹光灿,似乎是一块美玉。适才众人只顾着看金箍棒,竟谁也说不出此物从何而来。

行者正诧异,又一人喊道:“不好了,宝二爷的玉不见了!”


众人都惊,正乱间,屏风后转出一个婆子,走至贾赦兄弟身边,附耳奏事。贾赦道:“当着圣僧,有甚不可说处!”

那婆子道:“花姑娘有事回禀二位老爷!”

贾政道:“叫她过来!”


遂见一个十七、八岁,穿青缎背心、白绫细褶裙的大丫头走出来,向上跪下道:“大老爷、二老爷、孙大圣容禀,我在屏风后头看得真切,那石头便是宝二爷的玉。适才孙大圣显神通,叫一声大,神兵便大,那玉竟也跟着长大,想是将络子撑断,这才掉落桌上。二爷光顾着看神兵,自己还不觉。”

众人听了都吃惊,行者尤为不解。早有人将那玉捧了,送与贾赦、贾政查看。

二人看了,都说果是自家的玉,只是大了许多。又亲捧与行者看,行者接过来,看看晶莹光润,掂掂分量十足,又见玉上有字,写的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却也无甚出奇。


他向窗外一招手,叫一声“小”,金箍棒依旧化作绣花针飞回手上,那玉石在行者掌中竟也应声缩得扇坠大小。这一回看得真切,众人齐声惊呼。

行者向那玉注视良久,忽心中一动,寻思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问道:“哪个是宝二爷?”


一名青年公子走过来给三藏跪下,一旁贾政道:“圣僧,这是犬子。这玉乃是他落草时含在口里带来,因此小犬乳名便叫做宝玉。”

三藏忙叫行者扶他起来。却见这宝玉拉住行者的手再不肯放,叫了一声“大圣”,滴下泪来。

行者道:“你有甚苦处,不必哭泣,说来老孙与你做主!”

宝玉道:“无甚苦处,我见了大圣欢喜!”说罢拭去泪水又笑,死拉着行者不放。


三藏招手叫他过去,看了又看,又看他的玉,与八戒、沙僧不住称奇。

行者心下狐疑,心道:“此地多有蹊跷,不是妖魔幻化,便是神仙点化。”

闪火眼金睛,重新打量贾府,却并不见庆云瑞蔼,也无甚妖气纷攘。又细观这贾宝玉,也不过一个清秀公子哥儿,又哭得恳切,不似妖邪,他思量片刻,有了计较,却不说破,待到天晚,侍奉师傅宴罢回房,这才念一声“唵”字诀,将本坊土地拘来问话。


那土地战兢兢近前跪下道:“大圣,大观园土地叩头!不知大圣降临,迎接来迟,有罪有罪。”

行者道:“既知有罪,还不将出孤拐来,等老孙打一棍散闷!”

那土地道:“大圣啊,你是人间之喜仙,何闷之有?”

一旁三藏喝道:“徒弟休得无礼!”上前与土地见礼。八戒笑道:“我知师兄闷从何来!他今日卖弄手段,显摆他金箍棒,道那一家子老幼无人不看,哪知道人家小姑娘偏不看他,他便恼了!”


行者大怒,挥棒要打,那呆子急忙躲到唐僧身后。行者问土地道:“你且记打,还不快把这家子底细说与老孙知道!”

土地道:“他是好人家,不是妖怪,又与皇帝有亲,无甚底细。”

行者道:“今日他兄弟设宴请我师傅,他家有个公子叫贾宝玉,娘胎里带了块玉来,既不是妖怪法宝,为何那玉能大能小,与老孙金箍棒一般听话?”


土地道:“委实是有块玉。当初那公子降生时,满城轰动,都知娘胎里带了块玉来。似是个灵物儿,却未曾听闻有何灵验,不是法宝。小神在此当值已两百余年,不止这贾府,方圆数十里民情淳朴,并无妖怪。”

行者闻言,暗暗纳罕,方要喝起土地走路,却见他腰间花红柳绿掖着一个物事。他哪里管得许多,上前一把拽出看时,竟是个五彩绣香囊,上头绣着一对妖精打架!


在我找到新窟之前,文章还是发在知乎。

争取周更吧。


行者叫道:“看不出你个土地公公,你那土地婆儿家教忒宽,教你在外头为老不尊。关云长放屁——不知脸红!光屁股推磨——转着圈地丢人!快带老孙去庙里找户主告你偷腥之罪!”
三藏不明所以,接过香囊看了半晌方看出玄机,烫手般丢在地上,面红耳赤,连呼罪过。

八戒捡起笑道:“猴哥,你只晓得弄棒,不晓得世情,只怕这劳什子就是他那婆儿绣与他的哩!”
沙僧笑道:“术业有专攻,恐怕还是二哥说的是。”

八戒越发逞风道:“要依着俺老猪说,也不是多大罪过,世人都打这上头来。老倌儿莫怕,你只问着那猴子,许来不许来?他但许来,便须许绣!敢情他不用人生父母养,别个可成不的!”

他兄弟只管取笑,土地拦了这个,又拦那个,颤巍巍扎煞起两手叫屈道:
“大圣明察,天蓬容禀,卷帘将军在上,这东西不是小神的!乃是小神手下一个徒弟偷丢在大观园内害人报仇的!”
行者吃一惊,忙问:“害哪个?报甚仇?”

土地擦汗道:“大圣有所不知。当年泾河龙王犯了天条,该在魏征手下问斩,龙王苦求太宗皇帝应允,问斩之时,将魏征召进便殿下棋。谁知魏征中途伏在龙书案上睡去,一梦斩了那龙王。
老龙往地府喊冤不成,却亏观音菩萨救度投生去了。老龙虽去,不想他手下有个虾兵,一心替主抱屈,惹不起皇帝,便将怨气撒在当初殿内服侍的宫女身上。


这虾兵前年调来小神庙里,那宫女转世正在大观园做丫鬟,主子取名叫作司棋。
虾兵前日在园中巡视,一眼见了司棋便认出来,访得她与表兄私下来往,得了这香囊藏在箱子里。他便使神通偷出来,明晃晃丢在园内山石上。


后果教人看见,搜检大观园,查出那丫头私情,撵了出去。后来司棋便一头撞死了。
这是虾兵借刀杀人,小神查出原委,正待连罪证送往城隍处听凭发落,不想今日教大圣瞧见。大圣若不信,只管庙里去问,小神御下无方,只可认个失察罪,这淫罪是万万不敢认的!”

行者道:”还说没有妖怪,你们自家便在这里兴风作怪!”“叱”了一声,将土地喝退。

这里他兄弟三个又玩笑几句,方掩了门,各往一张藤床上睡下。那长老却不就睡,高剔银灯,铺开经卷,默默看念,直至三更方始就寝。


次日早起,用过斋饭,行者嘱咐了八戒、沙僧,便驾云往灵河南岸来。
哪消半个时辰,早到河边,依许飞琼所教,伸右手食指蘸取灵河水,欲在空中写一个“情”字。谁知提笔忘字,无论如何想不起“情”字如何写。

他在河边发躁,越急越想不起,又岂肯为这等细事回去问师傅?正无可如何之际,沿岸走来一人,如他一般,也到岸边蘸河水。他却不忘,转眼几笔写完,“吱呀呀”幻门开处,眼前果现出一个所在:朱栏白石,绿树清溪,树影慢移,尘飞不到。

行者大喜,跟在那人后头,也便走进门去。

行不数步,那人不知哪里去了。行者胡撞了片刻,见前面树下一个宫装仙女向他招手道:“孙大圣!这里来!吾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大圣的来意我已尽知,要救林黛玉,且请随我来。”


行者道:“今番倒省事,如此有劳!”
随着警幻仙姑向内而去,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始知这方是正门。
转过牌坊,眼前一座宫门高耸,上面横书四个大字:孽海□天。第三字磨灭看不清。
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上联亦有一字磨灭。

行者看了半晌,忽醒悟:这个所在,景象与昨日贾府设宴之大观楼一般无二。当真怪哉。



警幻引他入内,只见从里面走出来几个仙子,皆是荷袂翩跹,羽衣飘舞。一见了行者,都怨谤警幻道:“姐姐先说今日必有绛珠妹子生魂回来玩赏,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浊这清净女儿之境?”
警幻忙道:“众姊妹不得无礼!这也是前生注定事,今日孙大圣到来,自有一番前因,也必有一番后果。”

那行者在旁听人说他是“浊物”,他哪里受过这等气,登时大怒,欲待要打,又恐低了名头,忖一忖,拔下数十根毫毛,转身呵一口气,低喝一声“变”,变作一堆跳蚤、臭虫、虱子,顺风都扬在那几个女子身上。


这几人正说话,齐觉身上瘙痒,起初还掌着,渐次便耸肩扭腰,缩着头,就衣襟擦痒。又过片刻,只得伸手前后乱抓,互求搔背,一时情状,也难描难画。

行者嘻嘻暗笑,随警幻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见皆有匾额,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那警幻都不驻足,唯引行者进一司名“薄命司”。



进得门来,门内长条香案旁端坐一个仙子,正执笔向一个册子上写些什么。案上笔墨齐备不在话下,却又横搁着一把宝剑,不知何意。

行者走得不耐烦,纵身跳过去,哪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册子拽起,险些扯破,见上头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底下小字注明:
金钏:为荣国府井龙王借去服侍太子。
晴雯:因天孙出降,为针神召往尘霄台制备嫁妆。
司棋:为大观园土地庙阴兵设计陷害,完劫归天。



他看见“司棋”字样,知土地不扯谎,欲待再往下看,书案旁那名仙子伸手取剑,将靶一掣,却是两把合体的宝剑,冷飕飕,明亮亮,一把上头錾着一“鸳”字,一把上头錾一“鸯”字。她右手执着鸳剑,怒指行者道:“你是何人?擅闯禁地?大胆无礼?”

行者笑道:“你这两把厨刀,只可拿来刮鳞。怪道外头河里无鱼,原来都教你们偷吃了。”
仙子大怒,便要上前,警幻喝道:“三姐退下!”

这三姐收了宝剑,恨恨连声而去。


行者将手中册子乱翻,不见有用,将册子扔在地上。警幻又取一本,递与他看。行者接过,揭开看时,只见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他连揭数页,见都是些看不清的画图、猜不透的诗句,便都乱丢在地上。

警幻也不在意,引他出了此殿,转过回廊,又见一座配殿,匾额上书写“东胜神洲”四字。
行者见他家乡字样,便不肯错过,进去四下查看,见十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是各国各省地名,数至到最后一个橱上封条方写着:傲来国花果山。

行者忙将这橱开了,伸手进去,半日也摸出一个册子来,拂去灰尘,翻开来看:首页上画着一块巨岩,背阴处生长一株兰花。后有四行诗句,写的是:
仙山荫蔽初,
岁岁见荣枯。
三生展眼过,
还欲拜佛乎?


警幻笑道:“大圣可记起来了?”
行者茫然不知所指,又翻了几页,每页都是一幅画,几行字,他打不破闷葫芦,又焦躁起来,丢了册子,问着警幻道:“林黛玉的生死,到底是哪里管着?速速带老孙去查!再将这些陈绢烂纸来敷衍,老孙将你这甚么鸟境通拆碎了!”

警幻向殿后一指,说道:“在这殿后立有一事,事断则命终,林黛玉的生死,便在那里了。”
行者教她带路,转到殿后,见一处四方天井,中央一个石坛,坛上供着一只水晶缸,栲栳大小,明澈可爱。他近前去,见缸内贮着少许清水。此外并无他物。问道:“这是何物?”
警幻道:“这便是林黛玉的生死簿。这缸内原有满满一缸清水,十四年间,消耗得许多。何时水尽缸干,便是绛珠魂魄归来之日。”


行者笑道:“这有何难?你守着偌大一河水,何不早与她添些?今日教老孙费事!”
说着拔根毫毛,变作一只大桶,将身一晃,早出了殿宇,来到灵河岸边,将桶“扑”地倒丢下去,随即附身忙便打捞,满满捞起一桶水,又晃回殿后坛边,咕嘟嘟将一桶水都倾在水晶缸内。
可煞作怪!只见缸内清水一滴也不见多,就似缸底有个窟窿,通往东洋大海的一般。

行者骇然道:“似此如之奈何?”
警幻笑道:“大圣可知这缸中所贮何物?”

“是水!”
“这是绛珠的眼泪。”
“你休诳我!这缸原是满的,那林黛玉弱质女流,写字兀自手抖,我算她打娘胎里哭起,明哭到夜,夜哭到明,也哭不尽这一缸眼泪!”



警幻笑道:“先天为体,后天为用,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行者是个灵猴,一点就透,便不再问,却伸猴子手,向那泪缸中一蘸,放在嘴里咂摸半日,道:“不咸不苦,便如河水一般。”

低头寻思半日,忽又想起:“然则老孙的眼泪,却在哪里?烦仙子引我去瞧瞧,看能用得几时。”
警幻笑道:“林黛玉以泪计日,看的是生死;大圣以日计泪,算的是功果,你二人此一劫并非同道中人,不可同日而语。况世上便真有齐天大圣的泪缘,亦绝不是蔽处能存能解的。”

行者笑道:“既如此,那林黛玉的眼泪看看流尽,却如之奈何?”

警幻道:“眼泪不可添,只可借。当日舜死九嶷,湘妃哭竹,你今试往君山湘妃祠一行,那林黛玉与湘夫人有同悲共字之缘,或可相助。”

行者听了,更不耽搁,辞了警幻,驾云便往君山去。

君山在洞庭湖之中,乃是一个小岛。与岳阳楼遥遥相对。行者云路迅疾,转瞬便来至在君山之上,拨开云雾下望,果然八百里洞庭明湖淡扫,七十二奇峰丹青画出,一派江景好不醉人。

他按落云头,一路问人,玩赏山景,径至湘妃祠前。隔牌坊向内看,但见断井颓垣,香火寥落,只几个牧童在躺倒的残碑上头歇坐看牛。

行者走进祠中,静悄悄无人更无仙,虫书玉佩,燕舞翠帷,一片萧条破败。
前殿供着两位湘夫人画像,一个执着如意,一个执着君山银针,面目也都熏得黑了。

行者正纳闷间,一个砍柴的樵子进祠来歇脚,行者便上前行礼:“敢问樵哥,这可是湘妃祠?如何得见湘夫人?”

樵子放下柴担回礼,说道:

“此处山民只每岁四月十七祭茶神时,顺带来这祠里供奉湘妃。都是些女眷,盼望丈夫归家。祭品也不甚丰厚,并不供在神像前,都丢在后门外湘水里,或沉或漂。小长老要见湘夫人,只可往殿后水边虔心拜祷,古人云:心诚则灵,既无他法,权且一试便了!”

行者道:“多谢樵哥指点。”
拽开大步转到殿后,果见一溪清水,他哪里肯虔心拜甚祷,捏着避水诀,分开波浪,向江心径走。

行不多时,只见一个侍儿,荷花衫子蕙花带,梳着双鬟,手里提一篮樱桃,急匆匆从下游踏浪上来,一眼望见行者凶恶,不敢抢路,低头让在一旁,让行者先走。

行者道:“前面可有个湘夫人?”
那侍儿战兢兢道:“有两个。”

行者道:“如此还不带路!”
那侍儿只得将樱桃护在怀里,转头引行者向来路去。

行了一程,前头现出一座宫殿:珠贝为壁,荷叶为盖,桂树为梁,木兰为椽,隔水波也闻得见香气。

行者向那侍儿道:“进去通传,就说孙悟空有事要见夫人!”
侍儿慌张张去不多时便折返,道夫人请齐天大圣进去。

行者随她入内,二妃已迎上来,口中说道:“久闻孙大圣保唐僧西天去,不知今日光降荒山僻水,有何见教?”


行者见她二人一般模样衣饰,心下暗笑那湘君不通,平白费两份脂粉钱,只养得一个老婆。当下将来意述说一遍,讨要竹上泪痕。二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叹息道:


“我姊妹只道湘江旧迹,世人早已模糊,却原来还有人记得!只是大圣来得不巧,去年为贺湘君二千岁生辰,砍了许多旧竹做爆竹,如今新竹不多,怕凑不齐份量。尘霄台有红泪一壶,乃是针神薛灵芸在魏文帝跟前做妃子时,思念父母所滴之眼泪,大圣何不往彼处探问探问?”

行者道:“当日老孙请毗蓝婆菩萨降伏多目怪,曾见她有一根神针,言是针神所赠,非钢非铁非金,在她令郎卯日星官眼中炼成,不知可是此人?”


二妃道:“正是此人。她如今在尘霄台主管众绣女,就在大圣旧居齐天府后头不远。”
行者道:“既如此,多谢指点,老孙去也。”

说声去,早离了洞庭湖往天上来。路过灵河岸时,见太虚幻境大门洞开,众仙子排列两行,正迎接一位女仙。
那女仙头戴一顶大草帽遮阳,众人簇拥着向境内行去。一阵风过,女仙摇摇欲堕,似不禁吹,就如一根柳枝相仿。


行者见她走路有趣,不由自主便跟在后头, 听众人以“绛珠”相呼,便知这便是方才那几个女子所说之生魂。心道:原来是个魂灵儿,怪道这般软咍咍的。

见那些人依旧不时抓痒,方想起毫毛未收,将身一抖,收了神通,这几人猛然间浑身一轻,大喜过望。一个便笑道:“妹子乐不思蜀,只是再只管耽搁,怕你回来时写不完那些表奏!”

那绛珠道:“都有些什么?”
那仙子道:“上月三姐回来,第一个玉皇香案吏便来催交《天上人间赋》;天曹官又索《历劫表》;上元宫索《红颜薄命疏》;都水监令交《观金陵河防以知天下疏》;兵马司索《西北防秋兵马疏》。


绛珠笑道:“不妨,我与蟠桃园值夜宫女相熟,将月钱簿子拿来抄几页,包你再过几劫也无人看出。

众人大笑。行者心道:“这绛珠有些意趣,倒像老孙徒弟。”

绛珠与众仙女迤逦进了正门,行者呆了半响,转身依旧要往尘霄台去,却见绛珠孤身一人走出门来,依旧戴着草帽,行者看她几看,不知怎地又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心头一惊:莫不中了这妖精的法术?心中只顾疑惑,脚下只顾不停,转瞬间跟着绛珠走到一条河边。

原来幻门之内,有灵河一条支脉,绛珠走到河岸看水。这日是七月初三,菖蒲正开,叶剑浓绿,又长又宽又密,直遮到绛珠腰际。一旁又有一棵大柳树,树荫甚浓,她便摘下草帽,拿在手中。

一只蜻蜓原落在菖蒲黄花上,见绛珠走来,飞去落在她头顶。行者见了欢喜,向巽地上吸一口气,徐徐吹将去,便是一阵清风,吹得绛珠随着菖蒲叶浪一道起伏不休。那蜻蜓牢牢抓着绛珠发丝,更不飞走。

行者“呼”地使力,要吹她落水。只见狂风大作,烈烈有声。蜻蜓急忙顺风飞走,那绛珠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却如生了根一般,并不移动分毫。

行者收风,使个隐身法,走到她身旁,暗暗将她留仙裙带儿系在柳树的长条上。绛珠风止起身,甫一迈步,“扑”地摔倒在地。

行者现了原身,哈哈大笑。笑毕一晃神,却不见了绛珠,只那顶草帽丢在河边草地上。

他四下找寻,见一株荷花,短干粉朵,莲台小小,嫩蕊簇簇,藏在一丛菖蒲底下。

行者认出是绛珠变化,心中暗喜,迎风变作一只黑蜂,嗡嗡地绕着荷花打转。

绛珠被他识破行藏,扭头向水面一撞,变作一股暗流,在碧波下头弯弯曲曲不知流向哪里去了。

行者现了原身,跳起在空中查看,见北岸边一块大圆石上,想是前几日落雨留下几个水窝,内中一个大些的正是绛珠所化,他便变作一只水鸟,朝着圆石飞去,看看来到近前,就势一个翻滚,变作一只泥鳅滑向那大水窝,摆尾摇头,直将一汪清水搅得浑浊不堪。

绛珠爱洁,急忙化风逃走,变作一株紫薇树,立在岸边,引得几只白鹤来回走动。

行者现原身赶到树下,伸手在树颈轻轻搔了两下,那紫薇树立刻簌簌地抖动,花瓣落了一地,绛珠笑得喘不过气来,叫道:“再闹,我就恼了!”

行者笑道:“赌变化能赢俺老孙的,还在灌江口哩!”

绛珠现了原身,坐在石上喘息,抬手整理鬓发,笑向行者道:“你是何人?”

忽听“叮”地一声轻响,原来适才一番赌斗,勾破了头上珠花,掉在石上。绛珠弯腰一粒粒拾起,左执线,右执珠,再三再四穿不起,笑问行者:“你有绣花针没有?”

行者从耳中取出金箍棒递过去,绛珠接过看一看,嗔道:“针眼在哪里?”


行者笑道:“你试再看!”

绛珠果又看时,见果然一端滴溜圆一个针眼,“吃”地一声笑道:“针眼不是正圆,如龙眼般;要细长,如稻米那般。你这针眼比珠孔还大许多,如何穿得过?”

行者道:“你试再看。”

绛珠又看时,果已中使,她穿好珠串,簪回发上,问道:

“你是何人?”

“俺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如今保唐僧西天取经,无神不保,无天不佑——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每日服侍点卯;观音菩萨许我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待来日功成,如来老儿许我一个金身正果!”

“你是和尚?”

“也将就是是。”

“你为何弄风吹我?”

“吹你好看。”

“为何变化戏我?”

“分明是你先变化戏我。”


绛珠沉吟道:“我看你眼熟,似乎哪里见过一般。今番便不治你罪!我要回太虚幻境,你送我去罢!”

“我要赶往尘霄台,医治林黛玉。”

“林黛玉是何人?”

“不是何人。我也不曾见。取经路过她家,求我医治。”

“你先送我,再去医她,莫不就病死了她?”


行者起身道:“如此请行。”将手一招,那顶草帽自河边飞来,端端正正落在绛珠头上。

绛珠“哎呀”一声:“蠢材!压坏了我的头发!”

自家将草帽除下,小心戴好,笑道:“头前带路!”

行者转身引路,不多时,转过石牌,到了宫门之外。抬头看去,门上“孽海情天”四个大字。
底下一副对联: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先前磨灭的字迹,都好端端地在那里,原是两个“情”字。行者心中不解:“这里人动作这般快法,为何早不修补,待到此时?”

绛珠进了宫门,回身向他摆手令去。行者只待她转入回廊看不见了,方才自家走路。回思适才之事,就如一场梦一般,身在其中,却心思手脚,皆似不由自主。

他一路纳闷往尘霄台去,忽见前方云路来了两个人,一个手执墨斗,一个肩扛菱铲,正是工干官张、鲁二班。

二人见了他,忙停云见礼,问道:“大圣何往?”

行者道:“欲往尘霄台一行。”


二人笑道:“我二人正往尘霄台去,大圣走错路了。”

行者道:“湘夫人指点老孙,尘霄台便在俺齐天大圣府后头,怎会走错?难道老孙家也不认得?”

鲁班笑道:“齐天大圣府是我二人亲手所建,难道不认得?是大圣差了,齐天府在你后头哩!”

行者问道:“二位往彼处有何公干?”

鲁班说道:“尘霄台偏殿瓦当破损,请我二人去修缮。”说罢,二人一左一右引路,行者调转云头,跟在后面。


行不多时,果见蟠桃园右首,齐天大圣府门庭冷落,行者心中暗暗喟叹。待走至府后门,再行片刻,便见尘霄台在前。

几个低等女仙恭敬接三人进去。甫一进门,三人一同抬手挡眼——原来那尘霄台各处琅玕上、树杈上、石凳上,光灿灿、锦重重,举目皆是衣裳被褥,无数金丝银线一齐闪耀。

张班悄声向鲁班、行者道:“天孙不日出降,她们倒有闲心做这些不急之务。俺们自家宫殿台基也歪了许多时日,尚未修理哩。”

行者却不理会,见回廊上搭着一条锦被,抓起来笑道:“常听人说‘天衣无缝’,今日倒要见识。”

低头细看,锦被上果然不见针脚。却见廊上围坐几个女仙,一般的飞针走线,他甚是疑惑,忽听一旁有人说话:“大圣不知,天衣亦需用针,只是吾辈善藏拙,将针脚藏起来了。”

原来针神亲至,从行者手中接过锦被,向两旁用力拉扯,将针脚露出给他看。

行者见那针神一身素衣,衣上全无刺绣,一头上簪环首饰全无,问道:“你便是薛灵芸?老孙要借你一样物事,不知肯否?”遂将黛玉之事、警幻并湘夫人之语述说一遍。

薛灵芸笑道:“大圣教她三人哄了!二妃不肯割爱,却教你来寻我。我昔日历劫时,的有红泪一壶,奈何是思亲之泪,且早化作血珀一块,如今供在那里,如何使得?警幻亦有些胶柱鼓瑟,她明示你在天为体,在凡为用,为何又四处教你筹措眼泪?那水晶缸中眼泪,大圣可尝过?”

行者道:“老孙尝了一尝,便如河水一般。”

薛灵芸道:“却又来!在天原是灵河水,在地方是颦儿泪。要解林黛玉这一劫难,需取此一劫前,神瑛侍者舀取之灵河水。”

行者惊道:“今日之水已非昨日,今时之水已非前时,如何取得?”

薛灵芸笑道:“这个不难。大圣与我尘霄台有恩,我这便回报你一缸河水便了。”

行者大喜,说道:“如此多谢了!只是老孙今日方认得你是针神,却是何时有恩到这尘霄台?”

薛灵芸笑道:“昔年大圣闹天宫时,自南天门到凌霄殿,自蟠桃园到兜率天,一路偷得精光,打得稀烂,唯我尘霄台就在齐天大圣府后头,竟蒙特赦,一针一草也不曾动过,这岂不是偌大的恩泽?”

行者哈哈大笑。薛灵芸教身旁侍女道:“昨日是花朝,十二花神如今都在王母处述职,你去请她们查勘灵河岸边所有草木花卉,一枝一叶也莫要放过,凡有当日曾受神瑛点水之恩的,求借花露一缸,奉齐天大圣成功去也。”

侍女衔命去了。薛灵芸请行者入内喝茶,一个女仙端上茶来,不住打量行者。行者见她似与太虚幻境之绛珠有些相像,便问道:“你看我作甚?”

女仙道:“尊客可是从下界大观园来?”

行者道:“正是!”

女仙笑道:“如此,烦你回去时告诉袭人,流云百蝠槅上大蝙蝠眼睛里藏了一颗香药珠,叫她取下来,三伏天潮,莫污损了槅子。”说罢飘然而去。


三巡茶过,先头那个侍女回来复命,身后跟着一个力士,手捧一个木桶。还未近前,殿中人人闻见香气馥郁,就如仲春时节,置身于百花丛中一般。

力士献上木桶,侍女道:“上覆宫主、大圣,牡丹仙子说道:‘当日神瑛每日三瓢灵河水,灌溉仙葩,左近花草多有沾染余沥者。今举众卉之力,得花露一桶,请大圣转告下界受惠之人,多浇酒窝,少浇泪窝,开源还需节流,不可轻抛浪掷。’”

行者闻言,手捧木桶辞谢了针神。张鲁二班已将破损的瓦当修缮完工,与行者一同出了尘霄台,二班回转府第,行者自往太虚幻境。

到了灵河岸,他降下云头,依前蘸水写字,今番却不忘,工整在空中写一个情字,叫开幻门,直奔贮泪处而去。

先前那三姐不在,无人拦阻,行者途经薄命司,见警幻仙姑在那里整理簿子,叫道:“你将老孙差来差去,全不顶事,那针神只一句话,便得来这一桶水。”

遂将前事说了一遍,警幻看了桶中花露,叹息道:“此法我岂不知?这桶内是群芳之髓,你此来原为了结这一段因果,如今为这一桶花露,不知又要牵惹多少孽债出来。也罢,此亦天意,你且将水倒进缸里,看是如何。”

二人同至殿后石坛,却见水晶缸中清水比先时似又少了一些,将将见底。行者忙将桶中花露小心倾入,不教溅出一滴。


但见水面徐徐上升,渐至缸沿。行者笑道:“今番好了,这一缸叫做年年有余,足供她秋哭到冬尽,春哭到夏!”

当下谢过警幻出宫,途中尽自张望,冀遇绛珠,却终不得见,只得驾云离了太虚幻境。


片时到得荣府,贾母与贾赦都在房里陪着唐僧说话。见行者进来,惊喜询问,行者道:“好了好了。”喝口茶问道:“适才令甥女可曾哭过?”

贾母道:“听闻圣僧为她几番劳碌,便又哭了。是老身说她道:‘正为你每每啼哭,糟践坏了身子,方有圣僧这一番劳碌。你如今又哭,才是辜负圣僧的心’。她听了老身的话,已自知悔了。”

行者道:“怪道老孙眼看着那眼泪少了半缸。如今已替她填满,那水来之不易,叫她省着些儿哭!”

贾母没口子道:“正是!正是!不敢哭!不敢哭!”

忽报大老爷来见。有人打开帘子,贾赦进来行礼毕,说道:“圣僧的白马在马棚里忽然泻肚,排下许多黑色马粪,上有粘液。下官已叫人请好兽医去了。

另有一事,师傅们下榻寒舍,不知怎地叫外头人多知道了,有个姓屈的乡绅,是临县学政的小舅子,包着县学的公厨。他听人传说圣僧的坐骑乃是龙身,过水撒尿,水中游鱼食了成龙;过山撒尿,山中草头得味,变作灵芝。他因此来求下官,愿以重金购马粪,给县学的菜地施肥,教学子们也沾沾龙气,来年好跳龙门。下官不敢擅专,特来回禀师傅们知道。”

沙僧听了道:“师傅,我们前两日借宿那户人家,我在厨下帮忙时听见那老妈妈说连日大雨,卖菜的都出不来,她家那日的菜蔬便是县学公厨里买的,连喂马的黑豆也是。”

八戒道:“老猪也听她说来。”

贾赦道:“县学秀才们犯了时疫,病倒许多。如今药局子的郎中都在县学里。”


行者沉吟道:“秀才犯了时疫,有何症状?”

贾赦道:“不过上吐下泻,便与师傅们前日一般。”

行者未曾说话,一旁贾母道:“莫不就是他们的东西不干净?”

贾政亦恍然道:“那姓屈的原不是本地人,自他姐姐卖与学政做妾,三年不到,陡然巨富,坐拥仓箱,田连阡陌,若不是在公厨上大做文章,陈米充新米,恶食做好食,焉得至此?”

八戒嚷道:“怪道老猪这两日浑身嘴疼,原来是吃了毒药!好饭莫独吞,今日也教措大们尝尝滋味着!”

三藏斥道:“胡谈!出家人誓处恶道,如己舍宅,愿代天下人受天下苦,如何反来抱怨?还不与我退下!”

又向行者道:“徒弟,公厨关系万千学子饮食性命,你既遇上,此事不可不管!”

行者道:“师傅勿忧,我记得县学的所在,待我去探探底细,回来报与师傅知道。”

说声去,也不与贾赦等招呼,唿哨一声,已跳起在云端里。

他来时路熟,转眼间便望见县学文昌阁前魁星像。此时正是头晌讲学的时候,学子们该在号房听讲,但阁前场院黑压压躺了一片人,大半捧腹呻吟,十来个郎中来回忙乱,无数仆役往来奔走打扫秽物,叫嚷得学馆如同菜场,当真是斯文扫地。

他在云端找寻,见县学后头一大片屋舍,料定必是那姓屈的私宅,当下按落云头,正巧两个小丫头抱着几匹布在二门里边走边拌嘴,他便变作一只蜜蜂儿,钉在一人头上,偷听言语。

只听一个道:“小姐原是许了我的,可巧那日你与我换班,错给了你,理当还我。”

另一个道:“给了我便是我的,既许了你,你跟小姐再讨便是,如何觊觎我的?”

听了半日方理清头绪:原来这府里小姐有一只银制澡豆盒子,因嵌的花纹不好了,小姐嫌弃,许了一个贴身丫头。谁知丫头太多,小姐分辨不清,许了一个,却给了另一个,因此二人争竞。

行者听得明白,当下摇身也变作一个小丫头——一般的头上双鬟,脚下布鞋,端着一个脸盆,赶上二人笑道:“姐姐们争什么?说来我与你们评理。”

二人不认得她,同声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行者笑道:“我是三夫人房里新来的。”

二鬟肉眼凡胎,也不疑心,便要行者评理。行者道:“小姐本意既是给她,如今便嚷开了,小姐知晓,也必将盒子要回,依旧给她。若是小姐大方,或者另取个甚么赏你,这一只盒子,还该给她!”

行者说罢,这一个欢欢喜喜,拉着行者不放,那一个撅嘴鼓腮,将盒子向地上一撂,扭身去了。

行者将盒子拾起,递与这一个,小丫头接了,登时与行者倾盖如故,问一答十,凡屈宅所有底细,无不说出来。

行者问道:“前头学里秀才,为何病倒许多?”

小丫头滔滔不绝道:“前年的秋粮,从地里收回,因秋雨不断,无法晾晒,都堆在仓里,发霉变质,虫吃鼠咬,已不可食用。咱家老爷托人弄了来与秀才们吃。起先只是掺在新米里,吃了两月,平安无事,今日忽然吃倒这些人,想是掺得多了。”

行者道:“我们老爷这般好手段!只是若犯了事,却待怎地?”

小丫头道:“你新来的不知,我们老人儿谁不晓得老爷一家都不是凡人,天上的神仙也与他有旧,便犯出来也不怕。”

正说着,见六个个壮丁从西门进来,两人一组,都抬着大缸,吭哟吭哟往后头去。

小丫头不待行者问便指点着道:“这是夫人房中要的每日50斤枣花蜜水、50斤槐花蜜水、100斤猪血、100斤酥油白糖熬的牛奶,预备供奉神仙。便有小小不言的过失,神仙自然担待。”

行者心想:从不闻哪个神仙要这等供奉,此必是妖邪无疑。支吾走了小丫头,依旧变作蜜蜂儿,跟在壮丁身后。

只见这些人抬了大缸,绕到正房后头一扇门外,将担子放下,袖子抹抹汗都走了。

行者等了片刻,不见那些人回来,也不见门里有人来接,便飞在门上,向里张望:

但见黑魆魆的,想是内里极深,不见光亮,鼻端却隐隐嗅得一丝臭气。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里头有嗡嗡的声音,就如藏着无数的蜂巢。

行者不解:这许多香甜的物事,为何抬进去反倒生出臭气?他不耐烦,现了原身,一把将房门推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恶臭从里冲出,便如一座大山向行者压来。

这猴子保唐僧西行,一路降妖除怪,未曾说过一个苦字,从不晓得一个怕字,今番却扭头转身,这一步竟不敢迈进!

等了好大时辰,方才捂着眼鼻,侧身走进,只一眼,便目瞪口呆,僵在当地。

原来那屋内乃是一座粪山,屎尿齐流,冲出沟壑,沟壑内曲曲卷卷,有无数条白色蛆虫蠕动,有些已长成黑蝇,嗡嗡地在半空飞动。

东墙下一棵枯树,疙疙瘩瘩,乌黑发亮。房门开处,空气震动,树干“轰”地一声解散,却哪里是甚枯树?乃是万蝇汇聚,那些受惊的黑蝇,嗡嗡扰扰,齐向行者扑来。唬得行者跳出门去,“砰”地将门摔紧。隔门犹听得里面众蝇撞门,竟如撒沙抛豆一般。

行者方才醒悟,知此地必有苍蝇成精,那些蜜水、牛奶、猪血,定是妖物哺育幼虫所用。

他不敢久留,“扑”地跳起在空中,将股上毫毛拔了一把,吹散变作无数小行者,人手擎着一支火把。

行者教都下去放火,那些小行者,舞舞跳跳,远远将粪山围了,正待举火,忽听有人喊他:“猴儿慢来”!行者抬头,见西天彩雾飘飘,祥云冉冉,是太上老君执着拂尘来了。

行者大怒,跳起过去揪住老君胡须喝道:“你家又走了童儿?走了牛?长脚生翅走了葫芦走了瓶?不早不晚要你此刻来护短!”

老君笑道:“大圣息怒。这是我看牛的童儿偷懒,打扫不勤,至牛栏中生出两只青蝇,日日听我讲道,修成手段,到下界为妖。

今日我责罚童儿,算出这东西在此,今来不为护短,全凭大圣处置,但若举火,难免殃及四邻,又要劳动龙王降雨灭火。依老夫之见,不如将这一座粪山运至郊外农田中,到秋换一个丰年,也算老夫将功折罪,如何?”

行者恨道:“它在此处搜刮民脂,欺凌学子,为害一方。吃了它的陈米,阖县秀才上吐下泻,人命铺满县学明堂,你要如何折罪?”

老君从怀中掏出葫芦,倒出一粒丹药道:“这是太乙解毒丹,取一缸水,将丹药投入化开,每人只一小口,毒气立解。”

他二人在云端说话,早惊动蝇妖,见家主亲至,亦不挣揣,便在云头下方,带领阖家老小,现出原型:

只见果是一窝巨蝇,共有六头。两头大的鸽子大小,四头小的麻雀大小。

大者尤其丑恶,眼睛光滑殷红,周遭屋舍树木,都倒映其中;背上、腿上茸毛根根直立,锯齿一般,上面黏糊糊黄澄澄,沾满秽物;翅膀亦如鸟翼,前半透明,后半漆黑。六蝇抿翅收翎,伏于地下,不敢抬头。

此时学里秀才们早已在魁星楼前跪满一地,仰头望着行者在云端与老君答话。蝇妖府中家人仆役也早跪下叩头哀告:

“我等都是好人家的儿女,俱是被妖怪掳来,服侍他一家子,不曾干过坏事,大慈大悲太清道德天尊,大贤大德齐天大圣爷爷,千万恕我等无知之罪!”

老君将指一弹,那粒丹药自云端滴溜溜坠下,正落在明堂贮水防火的大缸中。那些秀才彼此搀扶,走到缸边以手舀水服药,果然立竿见影,喝下一口水,腹痛立解。

老君请行者处置蝇妖,行者掩鼻道:“这般秽物,莫脏了老孙的手,你自家处置罢!”

老君袍袖一卷,一阵风过处,六蝇无声无息化为乌有。

行者道:“这妖精还有个姐姐,嫁的就是本县学政。它便是仗了姐夫的势盘剥折辱这些学子,不知他姐姐姐夫又是何来历?”

下方本县学政听了,赤足散发,望天叩拜道:“妖精姐姐方才投水死了,尸首并无异状。小人也不是妖怪。”

行者道:“如此暂且寄下你的性命,叫你那御史台依法公断罢!”

学政不意竟能不死,大喜过望,叩头不绝。谁知秀才们不肯饶他,登时鼓噪起来,人人高呼:“求孙大圣这便料理了这狗官,若转交御史台,恐要生变,那时节大圣西行,我等依旧落在这狗官手里受罪!”

行者见状,耳中取出金箍棒,云端里压将下来,吹草拂灰般轻轻一触,将学政碾做肉酱。众秀才皆呼“救苦救难齐天大圣菩萨”。

老君使了个移山的法术,将粪山移向郊外农田,行者道:“白龙马吃了这厮的黑豆,腹泻不止,荣国府里现堆着许多马粪,请老倌儿一并送去肥田!”

老君果又使神通,一并料理。这年秋季,环京农田果然大熟,此是后话不提。

当下老君事毕,转回兜率天。行者道:

“回去好生察看你那些牛栏马棚,再下界几只苍蝇,它又擅生养,贪尽天下学子的衣食,还不够养活许多蛆哩!”

老君唯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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