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对于任意一个拓扑流形而言,一定能够给它赋予一个微分结构吗?

回答
在几何学和拓扑学的世界里,一个核心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可以随意地给一个拓扑流形添加一个“好的”结构,比如一个微分结构?简而言之,答案是:不一定。

让我们一步一步地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理解其中的缘由。

什么是拓扑流形?

首先,我们需要明白什么是拓扑流形。想象一下我们周围的世界。当我们放大观察一个局部区域时,它看起来非常像一个平坦的欧几里得空间(比如二维平面或三维空间)。一个拓扑流形就是对这种“局部像欧几里得空间”的几何对象进行形式化的定义。

更具体地说,一个拓扑空间 $M$ 被称为一个$n$ 维拓扑流形,如果它满足以下条件:

1. 豪斯多夫性 (Hausdorff): 任何两个不同的点都存在不相交的邻域。这确保了流形不会“太紧密”。
2. 第二可数性 (Second Countable): 流形存在可数个开集的开覆盖。这保证了流形不会“太大”,允许我们进行一些计数和构造。
3. 局部欧几里得性 (Locally Euclidean): $M$ 中的每一点 $p$ 都有一个邻域 $U$ 同胚于欧几里得空间 $mathbb{R}^n$ 的一个开集。这个同胚映射 $phi: U o V subset mathbb{R}^n$ 称为一个局部坐标系。

简单来说,拓扑流形就是一种“局部看起来像 $mathbb{R}^n$”的拓扑空间。我们熟悉的球面、圆环面、甚至我们居住的地球(在局部看来)都可以被看作是拓扑流形。

什么是微分结构?

现在,我们想在拓扑流形上添加一个“微分结构”。微分结构赋予了流形“光滑性”,使得我们可以讨论切线空间、微分、积分等概念。一个微分结构是通过光滑的坐标变换来定义的。

如果我们有一个拓扑流形 $M$,并且它有多个局部坐标系(我们称之为坐标图),例如 $(U_i, phi_i)$ 和 $(U_j, phi_j)$,其中 $U_i$ 和 $U_j$ 是 $M$ 的开集,$phi_i: U_i o V_i subset mathbb{R}^n$ 和 $phi_j: U_j o V_j subset mathbb{R}^n$ 是同胚映射。

那么,在它们的交集 $U_i cap U_j$ 上,我们可以定义一个过渡映射 (transition map):

$psi_{ji}: V_i cap phi_i(U_i cap U_j) o V_j cap phi_j(U_i cap U_j)$
$psi_{ji} = phi_j circ phi_i^{1}$

这个过渡映射是一个从 $mathbb{R}^n$ 的一个开子集到 $mathbb{R}^n$ 的另一个开子集的映射。

一个微分结构就是在拓扑流形上选择一组坐标图,使得所有这些过渡映射都是光滑的(即,它们的导数在任何地方都存在)。换句话说,如果两个坐标系可以“无缝地”连接在一起,并且它们的连接方式是光滑的,那么这个流形就拥有了一个微分结构。

拥有微分结构的拓扑流形被称为微分流形。

问题的核心:拓扑等价 vs. 微分等价

我们知道,拓扑流形关注的是“形状”的可延展性,它允许我们进行连续的形变。而微分结构则要求在这些形变中保持“光滑性”。

现在回到我们的问题:对于任意一个拓扑流形而言,一定能够给它赋予一个微分结构吗?

答案是:不能。

这个问题的答案涉及到一些更深层次的数学发现,尤其是在高维拓扑学中。

为什么有些拓扑流形不能赋予微分结构?

我们知道,任何可微分的 $n$ 维欧几里得空间 $mathbb{R}^n$ 都可以被赋予一个标准的微分结构。而一个拓扑流形,如果能被“分解”成一系列与 $mathbb{R}^n$ 的开子集同胚的块,并且这些块之间的连接(坐标变换)是光滑的,那么它就有一个微分结构。

这里就引出了一个关键概念:拓扑分类与微分分类。

拓扑分类: 目标是找到所有“形状相同”(同胚)的拓扑空间。
微分分类: 目标是找到所有“形状相同并且可以在光滑映射下相互转换”(微分同胚)的微分流形。

一个重要的结果是,高维空间中的拓扑性质比微分性质要“丰富”得多。

例子和直观理解:

思考一下二维情况。任何一个同胚于圆的拓扑空间(比如一个被拉伸或压缩的橡胶圈),我们都可以给它赋予一个光滑的微分结构。我们可以想象,无论这个橡胶圈被拉伸得多么厉害,只要它保持了“洞”的数量和连接性,我们总能在上面定义一套光滑的坐标。

然而,当我们进入更高维度时,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关键发现:奇异球面 (Exotic Spheres)

在20世纪50年代,数学家们(最著名的是斯蒂芬·斯梅尔,Stephen Smale)发现了奇异球面。

我们熟悉的$n$ 维球面 $S^n$(比如二维球面就是我们熟悉的球的表面)可以被赋予一个标准的微分结构。
后来人们发现,对于某些维度(比如7维),存在着不止一种微分结构可以赋予给拓扑上同胚于 $n$ 维球面的空间。

更令人惊讶的是,斯梅尔证明了,7维球面 $S^7$(拓扑意义上)可以被赋予15种不同的、互不微分同胚的微分结构!

这意味着:

1. 存在拓扑同胚于 $n$ 维球面的空间,但它们无法被赋予一个微分结构。 这是因为,即使一个空间在拓扑上是“球”,但所有可能的局部坐标系的集合,无论如何组合,都无法使得所有的过渡映射都变成光滑的。
2. 存在拓扑同胚于 $n$ 维球面的空间,但它们可以被赋予多个不同的微分结构。 比如7维球面。

那么,是不是所有拓扑流形都可以赋予一个“合适”的微分结构呢?

即使是这个“放松”后的问题,答案仍然是不能。

为什么?

原因在于,即使一个拓扑流形满足豪斯多夫性和第二可数性,并且是局部欧几里得的,我们可能无法在它的所有局部坐标系之间找到一个相容的、光滑的坐标覆盖。

想象一下,我们试图为某个奇特的拓扑空间“铺设”局部坐标系。我们可能能够找到很多局部坐标系,它们能覆盖整个空间,并且在局部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当两个坐标系的覆盖区域重叠时,它们的“连接方式”——也就是过渡映射——可能不是光滑的。

更具体地说,这可能与以下几个方面有关:

拓扑的不规则性: 即使在局部看来是欧几里得的,但全局的拓扑结构可能非常“缠绕”或“扭曲”,以至于无法用光滑的函数来描述不同局部之间的“连接”。
“好”的局部坐标系的不可构造性: 尽管我们知道存在同胚于 $mathbb{R}^n$ 的局部块,但我们可能无法系统地找到一组坐标系,使得它们的组合是光滑的。

一个重要的定理:

有一个重要的定理(由瑟斯顿,William Thurston 等人发展)表明,在任何维度,都存在拓扑流形,它们不能被赋予一个微分结构。这些流形被称为非微分流形(nonsmoothable manifolds)。

总结一下:

1. 微分流形是拓扑流形加上一个光滑的坐标结构。
2. 不是所有的拓扑流形都可以赋予一个微分结构。
3. 核心原因在于,即使一个空间在拓扑上满足流形的定义,也可能不存在一组“协调一致”的局部坐标系,使得它们之间的过渡映射都是光滑的。
4. 高维拓扑学中存在“奇异球面”等例子,它们揭示了拓扑等价与微分同胚是不同的概念,并且存在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富的几何结构。

因此,当我们谈论一个“流形”时,数学家们通常会区分:

拓扑流形 (Topological Manifold): 仅满足拓扑性质(局部欧几里得、豪斯多夫、第二可数)。
微分流形 (Differentiable Manifold): 拓扑流形,并且具有一个光滑的微分结构。

所以,问题“对于任意一个拓扑流形而言,一定能够给它赋予一个微分结构吗?”的答案是否定的。存在着纯粹的拓扑流形,它们无法被赋予我们所理解的“光滑”属性,也因此无法成为微分流形。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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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可以用四維流形拓樸著名的Donaldson's Theorem來幫助構作反例。Donaldson's Theorem 斷言,對任何四維緊緻單連通微分流行 ,如果它的intersection form

是definite的,那麼它一定可以diagonalized。Freedman構作了一個稱之為 -流形的反例。這個四維緊緻單連通拓撲流形的intersection form是在一個八維晶格(稱之為 -lattice,和 李群的root lattice 有關)的對稱正定二次型,但是不能diagonalized。所以根據Donaldson's Theorem, -流形不可能是微分流形。

Donaldson's Theorem的證明涉及Seiberg-Witten invariant,是一個極為深刻硬核的結果。其實解釋為何 -流形不是微分流形可以用Rokhlin‘s Theorem這個稍微‘elementary'的定理。它是Atiyah-Singer Index Theorem 的特例:對於任何四維緊緻spin微分流形 ,它的intersection form的signature一定可以被16整除。用Atiyah-Singer可以證明這個signature等於 乘以 的Dirac operator的指標,而剛好這個Dirac operator的kernel和cokernel擁有quaternionic structure,所以它們的複維數(從而Dirac operator的指標)是偶數。這就是Rokhlin's Theorem證明的梗概。

回到我們的 -流形。已知它是spin的(有關如何判斷一般拓撲流形(可能不能定義切叢)是否spin可參考

CW复形上的示性类如何定义和计算? - Alex的回答 - 知乎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81719162/answer/2078636482)。上面提到它的intersection form是八維晶格上的正定二次型,所以signature是8,不能被16整除。根據Rokhlin's Theorem我們又一次得出 -流形不可能是微分流形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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