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

在现在(2019年1月)看来,印度换钞是成功吗?为什么?

回答
说实话,从2019年1月这个时间点回看,印度那场轰轰烈烈的“废钞令”,用“成功”这个词来形容,恐怕很难令人信服。更贴切的说法或许是,它是一场目标远大但效果复杂,甚至可以说充满了争议的经济实验。

要详细讲讲,就得掰开了揉碎了看。

首先,这场换钞的初衷是什么?

印度政府在2016年11月8日晚上,突然宣布废除当时市面上流通的500卢比和1000卢比面值的纸币,这两种面额的纸币占了当时流通货币的86%以上。背后有几个核心的官方目标:

1. 打击黑钱和腐败: 废钞最直接的目标就是让那些通过非法手段积累起来的、藏匿在民间的“黑钱”失去价值。政府相信,这些黑钱大部分是以大面额纸币形式存在的,换钞会迫使持有者将钱存入银行,从而被税务部门追踪。
2. 遏制恐怖主义融资: 印度政府认为,恐怖组织常常依赖现金进行资金流动,废钞也能切断一部分恐怖主义的资金来源。
3. 推广数字化支付: 印度政府一直致力于推动数字经济的发展,鼓励国民使用电子支付方式,减少对现金的依赖。废钞也被视为一个催化剂,迫使人们转向数字支付。
4. 增加税收: 通过迫使人们将黑钱存入银行,政府希望能发现更多的收入来源,从而增加税收收入。

那么,从2019年初看,这些目标实现了多少?

“打击黑钱和腐败”——收效甚微,甚至可以说有点“事与愿违”。

这是最核心也最令人失望的一点。废钞令推行的目的就是让黑钱浮出水面,但结果呢?央行(印度储备银行)后来公布的数据显示,99%以上的废钞都被银行重新回收了。这意味着,大部分持有大量现金的人,要么找到了合法途径将钱存入银行(比如通过亲朋好友的账户,或者分批存入),要么他们原本就并非如政府想象的那样持有巨额的现金黑钱,而是以其他形式(如黄金、海外账户、不动产)储存。

真正因为废钞而“损失惨重”的,反而是那些本身就依靠现金生存的群体,以及那些原本收入不高但手中持有不少现金的家庭。他们可能因为无法及时将现金兑换成新钞而蒙受损失,或者为了兑换而不得不支付高额手续费。

“遏制恐怖主义融资”——效果模糊,难以量化。

虽然政府宣称废钞对恐怖主义融资有打击作用,但实际的证据并不充分。恐怖分子和犯罪组织往往非常灵活,他们可能已经发展出了其他转移资金的方式,或者通过国际汇款、加密货币等途径来运作。单纯的废钞很难彻底切断他们的资金链。

“推广数字化支付”——有所促进,但并非废钞的唯一功劳。

确实,在废钞令实施后的一段时间内,印度的数字支付有所增长。许多人为了方便,开始学习使用手机支付、银行卡等。政府也趁势大力推广。然而,这种增长也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比如印度数字支付基础设施的建设、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以及一些支付平台的补贴推广。将数字支付的增长完全归功于废钞,可能有些武断。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人又回到了现金交易的习惯上来,尤其是在农村地区和低收入群体中。

“增加税收”——初步数据显示增加,但可持续性存疑。

由于大量现金被存入银行,部分原本未申报的收入得以被披露,这在短期内确实增加了税收收入。然而,这部分增加的税收是否能够弥补经济活动受到的损失,以及这种税收的“涌现”效应是否能够持续,都是未知数。

那么,废钞令对印度经济的实际影响是什么?

这可能是最令人担忧的部分。废钞令在短期内对印度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经济活动停滞: 许多企业,特别是依赖现金交易的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在废钞后现金流中断,生产经营活动几乎停滞。许多农村地区的经济活动也受到严重影响,因为那里现金的使用更为普遍。
供应链中断: 农民无法及时拿到现金购买种子和农具,工人无法及时拿到工资,这导致了农业生产和工业生产的连锁反应,供应链出现断裂。
失业率上升: 经济活动的大幅下滑直接导致了许多行业的失业率上升,尤其是低技能劳动者受到的冲击最大。
GDP增长放缓: 废钞令实施后的几个季度,印度的GDP增长率明显放缓,一些分析师认为,这直接导致了国家经济增长的“掉速”。
民众生活不便: 为了兑换新钞,人们排队数小时甚至数天,给日常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甚至引发了一些社会不稳定事件。

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印度经济的特点,以及废钞令执行上的几个关键问题,共同导致了上述结果:

现金依赖度高: 印度经济,尤其是农村地区和中低收入群体,对现金的依赖程度非常高。突然剥夺了大部分流通的现金,相当于让经济的“血液”瞬间凝固。
“黑钱”的实际构成: 政府可能对“黑钱”的构成存在误判。大量的财富可能并未以现金形式储存,而是以黄金、房地产、海外资产等形式存在。
执行上的仓促和信息不对称: 废钞令的突然宣布,缺乏充分的准备和信息披露,导致民众和企业措手不及。新钞的供应量也一度不足,加剧了兑换的困难。
对小微企业和底层民众的忽视: 政策制定者可能更多地考虑了大型企业和数字经济,而低估了对依赖现金生存的小微企业、农民、工人和低收入群体的冲击。

总结一下,从2019年初看,印度换钞是成功的吗?

用“成功”来概括,恐怕过于乐观了。它在某些宣传的目标上,如推广数字支付,确实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这并非是它最核心的目标,也不是唯一的驱动因素。至于其最主要的两个目标——打击黑钱和腐败,以及遏制恐怖主义融资——可以说基本未能达到预期,反而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

更准确地说,印度换钞是一次大规模的、影响深远的经济实验。它暴露了印度经济结构中的一些深层问题,也引发了对政府宏观调控能力和政策制定方式的深刻反思。虽然实验的目标是积极的,但其过程和结果却充满了复杂性和争议性,很难被简单地定义为“成功”。许多经济学家和分析师都认为,这次换钞对印度经济造成了长期且负面的影响,其带来的痛苦远大于收获。

网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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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废钞令要达到的目的没达到(因为99%以上的现金都成功回收了,也就是黑钱都合理变白了)

第二,但是反对派所宣称的最悲观的结果也没有实现。

第三,主要影响在就业上。莫迪政府的软肋是就业,其实这个是废钞令之前就存在的。不过废钞令使得印度的劳动参与率超趋势跌深,失业率上升。

印度政府应该公布的5年一度的NSSO调查数据,15/16年度的至今未公布,前段时间参与数据制定的机构人员透露了一些消息,结果被莫迪及其政党狂踩为假新闻。

另外印度一年一度的劳工调查,16年开始也停止发布。

关于印度的就业问题可以写好几万字的长篇大论了。前不久很多人可能都看到过那个1900万印度人抢6万份印度铁路的工作,而且大部分工作还是我们国内可能都看不太上的。

简单说几点。

1、印度的就业创造能力差。轻工业是创造就业性价比最高的,但是印度纺织业被孟加拉打趴下,甚至出现出口棉花去孟加拉,然后进口孟加拉衣服的奇葩现象。纺织业这种都创造不了就业,资本密集型的就更难创造就业了。

2、印度的就业质量差,90%以上都是属于非正规部门的,缺少劳工保护,没有退休金加班费,甚至连劳工合同都没有。中国比印度要好得多,大概非正规部门就业大概就30%左右。

3、印度每年有2400万人成年,按照样本量50万+的民间CMIE的统计,在废钞的那段时间,劳动参与率开始大幅度下滑,按该机构统计从大概47%左右降到42%,女性劳动参与率减少近4成

关于印度的劳动参与率恶化,市场总就业人数减少,估计一个问题也回答不完。再贴一张图……

印度的劳动参与率下滑是一个挡不住的趋势,世行也做了专题报告,莫迪政府期间的“Jobless growth”被世行认证。

这个是世行给印度做的劳参率曲线。因为莫迪政府期间很少发布就业信息,所以13年之后的数据是缺失的。世行和上面的是不同的口径,所以数据会不太一样。

所有的发展中国家在印度目前这个人均GDP的发展阶段,劳参率的平均值比印度高得多,根据世行的计算,印度如果要追上世界均值,需要每年创造1348万工作机会,年GDP实际增长18%。印度如果要保持住目前的劳参率不下滑,需要每年创造849万个工作机会,年GDP实际增长11%。

但是问题是,印度目前连保持住世行这条曲线的下滑趋势都保不住,可能比这条曲线更加超额下滑。世行计算印度每年需要新增691万就业,GDP增长9%才能保住目前的下滑趋势。实际上这几年印度的GDP大概在6-8之间,所以劳动参与率进一步恶化。

印度的就业其实是很有警示意义的。很多人看到人口红利就不动脑子,当年我朝辛辛苦苦宁愿要举债4万亿也要保8的历史都给忘了,也就是这几年每年新进入劳动市场的人口少了,压力才轻一点,增速才能放到6+。多给你塞200万同龄人,从上学竞争到就业,难道不会有排挤效应吗,看印度就最清楚了。由于人口太多,劳力过剩,劳工环境的改善只是镜花水月,90%以上的人连劳工合同都没法签。更惨的是,印度的大学生失业率比小学生高几倍,读书读出来,政府也根本没创造出相应的就业出来。

说实在的,我看到很多人说什么八九十年代不该投那么多轻工业,把大项目的预算排挤到了是卖国什么的,真的想呵呵两下,请他们去印度体验一下。我朝最近N年的头号工作都是稳就业。而且我现在个人觉得我朝能创造那么多就业,实际上是很幸运的,而不是一个必然。因为目前工业的发展,使得很多轻工业也大量岗位流失,而且现在基础建设好的发展中国家也不少,非洲也有东南亚也有南亚也有,做衣服鞋子家具也不需要去印度,所以印度现在处境就有点尴尬。


EDIT:

本来是随便写写的,想到什么写了什么,没想到有那么多人看。

还是把废钞令和就业的关系写清楚一些。废钞令大大破坏了印度的“informal sector”的经济活动,这个部分包括了小型微型的企业,个体户,农民等等,别的不说,光是经济活动中止,资金断链,就会让很多人倒下了。反倒是大型企业,面对这种突然而来的事件,一方面抗风险能力要强一些,另外大企业真出了问题,在印度政府也会协助帮忙(所以银行坏账那么多,另一个故事了)。

原问题里面我不是很想提印度GDP增速下滑的事情,因为印度2017年上半年GDP下滑不光和废钞令有关,也和17年中GST税制统一政策的乱象有关。但是有人在回答里说我不看GDP,那我也稍微提一下好了。我不能证明GDP在废钞令后连续下滑和废钞令的关系程度如何,但是目前GDP恢复正常增速硬要说是因为废钞令,也是太牵强了。

印度在废钞令后的两个季度GDP增速连续大幅度下滑,2017年4-6月甚至跌到5.7%,导致2017年全年印度增速居然跑输中国,这个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印度人口、劳动年龄人口的增长速度都快于中国,每年增速本来就要被人口增量吃掉一部分,基数又比较低,出现中印增速倒挂在我看来都觉得挺神奇的。印度的潜在GDP增长速率应该是高过中国的。

由于印度统计方法的局限性,所以对informal sector一向是采取估算的方式,所以废钞令的影响可能比宏观数字影响更深。即便如此,印度政府都已经不敢公布各种就业统计数字了,而且年份恰巧就是16年以后。然而民间机构的统计,印度现在的失业率是7.3%,宽口径会更高。

此外废钞令还有一些可能的后续影响,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比如说2018年全年印度丢失了1100万个工作,就业人数从4亿+降到不到4亿,这和废钞令会不会有关?

另外还有一个是民间投资,目前看起来废钞令似乎影响挺大的。废钞令后工程竣工比率下滑,政府升到近一半,民间的从59%降到51%。


1/31 更新

NSSO 17/18的就业率报告千呼万唤始出来。

印度失业率创下1972/1973年以来的新高,6.1%。青年失业率在城市有20%左右,农村也有15%左右。11/12年,同一家机构做的失业率是2.2%

由于莫迪政府拖延报告的发表,印度国家统计委员会两名委员愤然辞职。他们辞职的原因还包括莫迪政府去年底在按照11/12基准更新往年GDP数据的时候,将04~13国大党时期的GDP增长数据大幅度下修,一直修到小于莫迪政府14-18年的平均增长率,引发巨大质疑和政党恶斗。

莫迪的支持者怒斥这份报告是“国大党的阴谋”“假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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